女生就是麻煩,不論多像男生的女生,到底也脫不了小家子氣。
馮隱竺的憤慨並沒有像她想象的持續那麼久,因為太多的事情奪走了她的注意力。吳夜來很快成為一個歷史名詞,被她忘到腦後。
但是,很快,他又贏得了她的全部關注。
由於高三年級臨近高考,許多老隊員不能繼續參加比賽和訓練,因此要補充一些隊員。以往的慣例是在高一新生中選拔,但是這次年級比賽吳夜來表現得太突出了,所以籃球隊的教練找到他,希望他能加入校隊。據大個兒說,教練去他班上找了他好幾次,他都拒絕了,甚至後來董老師都出面做他的工作,他都沒同意。
陶大勇,也就是大個兒,本來對吳夜來有點兒惜英雄、重英雄的意思,可這番三催四請遇挫之後,說:"校隊每週才訓練一次,他又不是體育生,根本不需要天天泡在籃球館裡面,能耽誤多少時間?比賽的時候,湊湊數罷了,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呢!"
說是這樣說,陶大勇和沈君飛還是在一天的課間去找了吳夜來,但他只是說,沒有時間參加訓練,怕遵守不了球隊的紀律,反而影響其他隊員。
這天晚自習放學,他們兩個推著車,跟隱竺你一句我一句地講這件事。
"真沒見過這麼傲的人,不,是狂,我覺得吳夜來就是一狂人。你們也別答理他,估計他當自己是絕世高手呢。不過一般絕世高手如果不能被招為己用,那麼結局大致就是被滅掉,然後人間蒸發。"馮隱竺笑哈哈地說。她也是亂說一氣,想安慰鬱悶的大個兒和飛人罷了。
正說話間,後面忽然有人說:"麻煩,借過。"聲音冷冷的,穿透力卻很強,在嘈雜的車棚裡,聽得特別清楚。
隱竺回頭一看,就是她剛剛提到的那個狂人——吳夜來。真是閒談莫論他人非,這不,讓人抓了個現形。
從吳夜來上次對她的態度推斷,馮隱竺覺得,他這次會更讓她下不來臺。因為他繃著的臉說明,他將剛剛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起碼她最後的那段高談闊論聽了個七七八八。這時馮隱竺還並不知道,吳夜來基本上就是那一副表情,她只是做賊心虛。
但是,他說借過,就真的從他們中間通過,到了門口,騎上車就走了,乾脆得很。
馮隱竺他們瞬間就沒電了。對於吳夜來的做法不贊成是不贊成,可背地裡議論他,說他,太不磊落。關鍵是人家聽到了,都大度地當沒聽到,與吳夜來相比,反而他們的行徑顯得更沒水準。
他們三個回家順路,一路上都懶懶地騎著車,誰也沒說話。到了隱竺家的路口,陶大勇才說:"這兄弟,有點兒意思。"他個性直率,不喜歡太計較的人。今天的吳夜來,恰巧合了他的脾氣。也許是習慣了吳夜來的冷淡無禮,他根本沒考慮到人家連招呼都沒打的問題。
馮隱竺反駁他,"有意思?我可一點兒也沒看出來。我看他是沒那個美國時間跟咱們這種不相干的人計較呢!"她當然明白大個兒的意思,他這麼說話,就是將對方當自己人了。
沈君飛也說:"反正是個怪人,不怎麼好接近。"幾乎所有的時間他都用來打球,朋友間的情誼都是在互動中建立的,大家都是嘻嘻哈哈地打成一片,說話不用考慮輕重,誰也不會太在意。他很少遇到吳夜來這麼冷的人,也沒覺得他聽到他們說他沒發作就是多難得的好品質。
隱竺贊同地拍拍沈君飛的肩膀,"愛卿,此言深得我心,明日可睡到日上三竿,無須早朝。"
話音未落,他們兩個都笑開了。這句話是有典故的。沈君飛是出了名的喜歡睡懶覺,早自習不到,對他來說是正常的,一二節課出現,對他而言已屬難得,經常是趁課間操的時候溜進來。有一次就被學生處的孫主任抓了個正著,教訓他的時候,一時將早讀說成了早朝,沈君飛當時就笑場了。孫主任罰他在樓門口站著,檢閱全校的隊伍進樓,好生地露了一下臉。後來,他再遲到想進校門的時候,都是要隱竺他們幫忙掩護,不敢再明目張膽了。
"你就鼓動他吧,我看他就差中午才來了。"陶大勇也不願意聽課,但是他每天都早早到校,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看書。小說也好,漫畫也好,他自得其樂,不影響其他人。別以為他是什麼乖孩子,他以前在外面惹事,氣得他爸爸棍子不知道打折了多少根。後來,他被打傷住院,他媽媽急得暈倒了,他才肯老實地待在學校裡。好在打球和打架差不多,一樣都那麼痛快。
後來在學校遇到吳夜來,隱竺多少有點兒不自在,彷彿是擔心他薄薄的唇裡會再吐出什麼刻薄的話。"幼稚"那兩個字讓她很是在意,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在意他的評價。可他始終像不認識她一樣,從未多看過她一眼。
吳夜來終於是敵不過上下一心的壓力,加入了校籃球隊。他對籃球曾經狂熱地喜愛過,可以為了打籃球廢寢忘食,可以在昏暗的路燈下投籃到深夜。可當他決定好好讀書的時候,他就決心要戒掉籃球,戒掉他認為一切阻礙他取得好成績的愛好和習慣。
這次的事情,他知道怪不得別人,誰讓自己一時技癢,一時衝動呢!他越是不同意加入籃球隊,就越引人注目,顯得太不近人情。加入就加入吧,訓練時間應該可以在休息的時間中擠出來吧,打球也是一種休息。
吳夜來進入籃球隊後,很快被陶大勇引為知己。陶大勇打中鋒,吳夜來是組織後衛,兩個人在場上配合得最多,漸漸也培養出點兒默契。二班、三班課間操隊伍是挨在一起的,體育課也都是週四下午第二節。所以,陶大勇經常趁這個時候和吳夜來聊兩句或者打會兒球。
隱竺冷眼看著,似乎他們之間的友誼,也只是大個兒剃頭挑子一頭熱罷了。那個吳夜來為人狷介得很。打球出了一身汗,他們照例要去校裡的小商店買飲料涼快一下,可他從來不去。有一次,大個兒提前買了幾瓶可樂放在一邊,大家下場後都隨便拿起來喝了。只有吳夜來沒拿,大個兒遞給他,他都不接,簡單地擦擦汗就走了。用土話形容他,就是個掰,和誰都擰不到一起去。
偏偏陶大勇一點兒都不覺得,他甚至執意邀請吳夜來和他們一起騎車回家。因為他們有一次訓練後一起走,發現吳夜來回家和他們也算是順路。從此之後,他就要求隱竺、沈君飛和他一起等人,每次都不厭其煩地告訴吳夜來早上應該把車停在哪裡,方便他們放學一起取車走。
本來對隱竺來說,這也無所謂。三人行變成四人行,也就自然地分成了兩組,一前一後。陶大勇和吳夜來騎在前面,沈君飛和她在後面,只是出發之前集合一下,路上都算不上是同行。
隱竺沒在意的小事,在別人那裡就未必是小事了。吳夜來現在是董老師的得意門生了,這麼穩定的上名牌大學的好苗子被馮隱竺纏上了還了得!
他們一起走了不到一個月,董老師就注意到了。當然,她也迅速地採取措施,找吳夜來談話。
說來也巧,他們談話的時候,隱竺恰好經過。董老師當時停下了說教,等隱竺走遠後才又繼續。
"這個女生原來是我們班的,我對她很瞭解。她和很多男生都來往,你不要和她走得太近,會影響你的學習。"
吳夜來沒想到董老師找他竟然是為了這件事。他和陶大勇一起回家,也知道同行的有這個馮隱竺,但根本沒說過話。一方面,他不覺得有什麼話可以聊,另外一方面,他對她的印象也並不好,他覺得女生就應該靦腆,含蓄,溫婉,馮隱竺,恰恰是完全相反的類型。他沒想過拿她當男生那麼相處。她明明就是女生,如果說性格像男生,那不是更不倫不類嗎?
"我和她不熟。"
"既然不熟,那就更沒必要每天一起回家了。明明沒什麼,有什麼必要引起別人注意呢?"董老師覺得她對於思想政治工作很拿手,之前她先表揚了一下吳夜來的優點,展望了一下他的高考前景,把他定位在重點院校裡,然後才話題一轉,引到他最近的表現上。班裡的很多早戀的苗頭她都是用這種先揚後抑的手段將其扼殺在萌芽中的。小孩子嘛,都還不定性。這個馮隱竺,分出去了還不消停,竟然又和自己班上的好學生聯繫上了。
吳夜來知道,班主任既然這麼說了,那麼聽話是最好的處理辦法,否則的話,繼續談話,最終找家長都是難以避免的。既然和馮隱竺沒任何關係,那不和她來往就行了。他對於董老師的誤解,覺得多少有點兒可笑,倒也沒覺得受人冤枉那麼嚴重。
所以,那天晚上,他在車棚就直截了當地和陶大勇說以後放學不一起走了。
"那你和誰走啊?"陶大勇喜歡熱鬧,他想當然地認為他是要和別人一起走。
"自己走。"吳夜來想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這樣說總比每天找藉口強。
"你對我們有意見?"陶大勇抓了下頭髮,問他。
"不是對你們有意見,是對我有意見。"隱竺沒打開車子,只是倚在那裡閒閒地說,"他被董老師盯上了。是吧?"後面的這句是問吳夜來的。
吳夜來點點頭,"董老師是有些誤會,我想還是別給大家找麻煩。"
陶大勇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沈君飛推出車子,"走吧,本來也不是一路。"說完,他騎上車就走了。他平時不怎麼出聲,也不管事,但是,誰要欺負隱竺那就不行。孤立一個小女生,也虧得他們那些人說得出,做得到。陶大勇也嘆了口氣,騎車追了上去。都是朋友,都要維護,但這件事吳夜來完全是一副與他們劃清界限的態度,他也沒什麼可說的了,人家就沒拿他們當過朋友。
"誰給你帶來麻煩,你就推開誰,你就這麼解決問題?"隱竺還靠在那裡,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我不想被這些瑣事分去精力。"
"在你看來,同學、朋友對你的好意都是瑣事,只要影響到你,隨時可以拋下,是吧?"
"有什麼問題?"
"沒,什麼問題也沒有。只是覺得你自私得可以,也令人討厭得可以。"
吳夜來皺皺眉,"我們似乎還沒熟到可以相互教訓的程度。"
"我哪裡敢教訓你,你又有什麼需要人教訓的呢?您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無不完美。"
"請好好說話,不要陰陽怪氣的。"
馮隱竺拿出車鑰匙,打開車,"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不想再說,可還是挺來氣的,氣這個吳夜來一點兒也不把大個兒當朋友,更別提他們了。對這個人,雖然一開始就沒有什麼特別好的印象,也沒想過結交,可這樣的局面,就像被路人突然打了一巴掌,無妄之災,委屈裡還有點兒惱怒。所以,隱竺還是忍不住唸了一句:這個人,畢竟是差勁。
她踩上車,要蹬開去,卻發現車一動不動,回過頭才發現,吳夜來拉住了她的車後架呢。
"幹嗎?放開!"馮隱竺可不是裝腔作勢,她的行動甚至快於她的聲音,手已經去推他了。
吳夜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拉住她的車,對於其他人的評價,說實話,他是不怎麼放在心上的。他只堅持他認為對的事情,認準了就去做,心無旁騖,這才是他的風格。可是,這隻手卻並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拉住了隱竺的車。既然已經拉住,就不能什麼話都不說,這樣放開。
"你認為,像你們這樣一直混在一起,呼朋喚友,一團和氣,才是正確的,是嗎?"
"什麼是正確的,要看各人的想法吧。"隱竺不欲多說,推著車向前走,大個兒他們一定在前面路口等她呢。
吳夜來放開手,推車走在她旁邊,"你也說要看各人的想法。"這句話說出口,他就後悔了。不同就是不同,辯解是軟弱的表現。
"是,我知道了,是我們不該把朋友的帽子強扣給你。"隱竺只想快點兒結束這種無意義的對話。當過他是朋友嗎?或許吧,總是見到這個人在眼前打轉,往往又是很帥氣地打轉,起碼這個人從外部看起來,還是華麗光鮮很養眼的。
隱竺把話說到這個分兒上,就是斬斷以後交往的意思,乾脆中又有很濃的賭氣的味道。
吳夜來當然也嗅出味道不對,女生就是麻煩,不論多像男生的女生,到底也脫不了小家子氣。只是不一起放學回家,她至於有這麼大的反應嗎?同大勇他們,球還是照打,即使有嫌隙,也會在訓練比賽中消弭掉那種隔閡。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毫無顧忌地提出不一起回家。可是,在他當初的考量中,忽略了這個是起因也存在最大變數的馮隱竺,看來事情遠比他預料的複雜。
吳夜來伸手握在隱竺車把中間,攔住她。這時,車棚裡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幾個大燈泡都懸掛在遠處。吳夜來擋在前面,車被他握牢,能左右晃動,卻無法再前進一步。這樣的形勢,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隱竺也不由得流露出一絲怯意,"你要幹嗎?"
"我能幹嗎,還不是帽子隨你扣?"吳夜來並沒想好要說什麼。他本就不擅長和別人打交道,和女生溝通的經驗更是少得可憐。少言寡語並不是為了扮酷,實在是為了掩飾他不善言辭的木訥。他的這個弱點,讓他在與隱竺言辭上的交鋒中,從未佔過上風。但是,言語上佔到便宜,並不等於真能得什麼實惠,說不過,不代表鬥不過。縱使是舌燦蓮花又有何用?她並不是要同他辯個是非黑白,說得他理屈詞窮才算罷。
"你不要亂來,大個兒他們見我還沒過去,一定會回來找我。"隱竺雖然這麼說,但心裡也沒有多少底氣。他們到底是以為她已經先走了,還是認為她還在學校,她也不知道。他們都知道她沒什麼耐性,也不耐煩等來等去的,沒準兒真的以為她自己先回家了。
"亂來?你以為我會打你?"
"你要幹嗎?痛快點兒,我還得回家呢!"隱竺也豁出去了,心一橫,脖子一梗,眼睛一閉。
吳夜來對著這樣的馮隱竺,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鬆開了手,"你快走吧!"說完,他自己先騎車離開了。
隱竺離開時,刻意避開了經常走的那條路。她想騎快一些,卻又擔心追上那個瘟神。瘟神當然是指吳夜來,自打認識了這個吳夜來,她就沒什麼順心日子過。他不是瘟神,還會有誰呢?被這樣的人質疑她一直以來的生活,隱竺心裡別提多彆扭了。
她飛快地騎到家,身上都汗透了,煩惱也好像隨著汗水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