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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集 第十一章 傷懷

    蘇茹一見到竹牌後這般緊張失態,週一仙心下又自肯定了幾分先前的猜測。卻沒有理會蘇茹急切地詢問,先自輕輕緩緩地自蘇茹臂間扶起小環站穩,一隻手依舊攙着小環的手臂,而後才轉頭看看蘇茹,似是沒有覺察她滿臉的急切,沒在意到那緊握劍柄的一隻玉手因為太過用力已然繃出幾條細細的筋脈,銀鬚白眉上俱是笑意,輕輕對蘇茹説道:“女俠,此乃是小老兒一位故友所贈……”

    “故友?”蘇茹面罩寒霜,冷聲打斷了週一仙,握緊竹牌的手向着週一仙一伸,寒聲道:“‘綠竹符’是青雲門大竹一脈首座令符信物,向來由歷任首座執掌,老丈的故友莫不是要將大竹首座一位贈與老丈?”語聲如冰樣冷,微微有些顫抖,聽上去竟有幾分蕭殺的寒意,全無救治小環時的温柔慈愛。

    蘇茹對田不易極為關情,為尋田不易的下落而私出青雲,接連數日遍尋卻不獲,心下焦燥日甚。如今忽然在一陌生老者手裏見到綠竹符,此符田不易一向貼身而帶,從不離身,如今卻在一陌生人手上,內中必有緣由,莫不是不易遭遇什麼不測?情急之下,蘇茹幾欲失態,一手握緊墨雪,心頭一陣陣氣怒翻湧,險些將要將週一仙拿下細細拷問一番。幸好幾百年修行,心神較常人堅定許多,知道是否能尋到田不易怕是要着落在綠竹符和眼前這老者身上,暗自定定神,感覺一股涼意自頂而下,透遍全身,靈台清明瞭許多。只是看着週一仙的目光裏盡是冰入骨髓的寒。仙劍墨雪,似是感知到主人的心意,劍身微微震顫不休,隱隱泛出龍吟之聲。幾絲風吹飛地上的落葉,陽光下的林野,一下子變得冷肅起來。

    “首座信物?”週一仙心下泛起一絲奇異的感覺,眼神忽然變得深不可測,臉上現出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目光似是在看着蘇茹又似越過蘇茹凝望着她身後有沸騰人聲約略遙遙傳來的河陽城,也不去向蘇茹手裏取回那塊竹牌,緩緩説道:“青雲大竹一脈,向來人丁單薄,看夫人一身道行,如果所料不錯的話,應該是現任首座夫人蘇茹?”也不再稱蘇茹為俠女,語氣不疾不徐,神情亦不再是尋常相士的那般俗態。

    蘇茹聞言身子微微一震,面上訝色一閃而過,蛾眉淡如遠山,輕輕一皺,凝神仔細地看看前這個老者,擎一杆布幌,一副尋常江湖相士打扮,衣衫陳舊、更顯得形狀有些落魄,雖然幾綹白鬚飄灑,看上去添了幾分仙風道骨,但卻決不似懷有高深道行的模樣。自己此次私下青雲,一路之上已是留心隱藏自己的行藏,卻不想一下子就被這老者道破身份,卻不知這神秘老者,究竟是何來歷。心下狐疑,按在劍上的手又緊了一緊。

    蘇茹驚愕的神態落在週一仙眼裏,週一仙已然斷定自己所料必是無錯。暗自盤算了一下,輕輕鬆開扶着小環的手,回身招呼野狗上前扶住小環,轉頭向蘇茹道:“蘇夫人可否借一步説話。”説罷看看蘇茹,轉身先自向不遠處的一株樹下走去。身後野狗道人一聲哂哼,嘴角輕蔑地撇了撇,扶着小環走到一株樹下,小環虛弱的臉上露出一個頑皮笑容,對野狗道:“道長,你是不是想聽聽爺爺和人家説些什麼?”野狗臉上一陣紅白變化,咧嘴向小環訕訕一笑。

    蘇茹泠着臉應了一聲,似乎是默認了自己的身份,側頭看看小環,隨即跟在週一仙身後走去,手裏緊緊握着那塊“綠竹符”,似是要從竹符上感覺出一點田不易的氣息。

    週一仙與蘇茹走出幾丈距離,看看離野狗與小環已經頗遠,便自停了下來。週一仙整衣肅容,換了一副從沒有過的莊重神情,又是對蘇茹拱手一禮後正色道:“蘇夫人不必驚疑,這竹牌主人與老夫也確是算不得故交,但也非仇家,若説交情,應是老夫曾受其大恩,敢問蘇夫人,尊夫可是用一柄赤紅仙劍,體形較常人來得胖些?”

    蘇茹心下一陣激動,點頭道:“不錯,老丈曾見過外子?”

    週一仙長長嘆息一聲,沉吟片刻後對蘇茹道:“若非尊夫出手相助,老夫這把老骨頭怕是已經埋在那處義莊裏了。這塊竹牌,確是尊夫之物,尊夫救人後,似是要老夫攜此物上青雲報訊。”

    蘇茹愕然問道:“此話怎講?”

    “一切只怕都是劫數……”

    週一仙緩緩述説着,眸子裏閃過一絲懼色,彷彿那處破敗陰冷的義莊,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再度重臨;風急雨勁裏,田不易一柄赤紅長劍引萬載沉雷,集天地浩浩正氣洶湧劈出;執一柄殘劍,陰鷙乖戾的道玄真人彷彿就在這無盡的荒野裏的某處角落裏冷冷的守着,等待時機擇人而噬。蘇茹在一旁聽得驚心動魄,握着綠竹符的手心裏不覺已滲出汗來,聽到後來身子搖了幾搖,竟是站立不穩,幸而週一仙在一旁見勢不好伸手扶住才不至跌倒。

    蘇茹整個人似是入魔一般,呆呆地站在那裏,一雙眼睛空洞洞地虛空望着,眼底晶瑩地泛起淚光,口中喃喃念着田不易的名子,失魂落魄哪裏還有半分修道高人的模樣?風吹過,那一襲玄色披風籠罩的身子在風裏看去竟是那樣的嬌弱。週一仙在一旁看着,暗自嘆息不已,這般伉儷情深,卻落個天人永隔,雖然那晚沒有親眼見到兩劍對上後的結果,但誅仙劍千年盛名,自非空穴來風,田不易的赤焰雖也是仙家名劍,但誅仙面前,想來難有幸理,莫非是情深也自遭天妒,非得被生生拆散?浮生來回一遭,多半是離析的殘夢罷。

    週一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蘇茹似風裏的一莖衰草般顫抖不已,靜候蘇茹稍自回神後方自開口勸道:“蘇夫人也不必太過傷心,當晚老夫先自被尊夫救走,並不知兩人拼鬥最終結果如何,或許吉人自有天相,尊夫如今仍是安然無礙也未可知。”

    蘇茹空洞的眼睛裏突然燃起一朵火花,一把抓住週一仙道:“不錯,不錯,不易不會有事的,老丈可否帶我去那處義莊看看?”

    週一仙被蘇茹抓的有些生疼,掙了幾掙方自甩脱蘇茹的手,面上不由露出幾分為難來,一時沉吟未能作答。數日來接連東躲西藏,原就是怕被道玄發現,若不是小環病重,怕現在還在哪處僻靜之地藏着,哪裏有膽量進河陽城?而今蘇茹央他帶路再去那處義莊,又怎知道玄不是隱在附近?心中這樣想着,面上為難之情表露無遺。

    蘇茹少女之時已是冰雪聰明,修行日久,閲歷更深,方才驟然聽到田不易的消息一時間雖是心神俱失,但被週一仙一語點醒,心神立時恢復常態,不枉多年的修行。沒有見到田不易,心底裏也自是還有一絲希望,盼着田不易安然無事,是以定是要去那處義莊看看究竟。眼見週一仙帶路有為難之色,略一思忖心下已自明白,輕拭去眼底湧出的一點淚痕,強露一絲微笑對週一仙道:“老丈若有事在身,但請將那義莊方位告知便好,小女子在此謝過老丈了。”説罷,對週一仙襝衽一禮。

    週一仙看出蘇茹眼裏升起的那一絲希望,多年遊戲風塵中已有些麻木的心裏也是一陣酸楚,雖未親見,但已可斷知田不易難有幸理,蘇茹這般滿懷的希望去,去後這一團希望怕是又要碎裂破滅,眼見希望轉為失望,這般落差,更是教人心酸。暗暗嘆息一下,週一仙點點頭道:“也好,那處義莊離此不遠,蘇夫人自此上了官道,沿官道向西走不遠會有一處岔路口,沿左首方向走不遠就是那處義莊了。”

    蘇茹點頭謝過,沉默片刻忽又問道,“老丈似是對我青雲一脈頗為熟悉,敢問老丈大名,不知和我青雲門可有何淵源?”

    “這個……”週一仙沉吟未答,眼神里一陣悠然神往,似是陷入了對往事幽幽的回憶中。

    蘇茹尋夫心切,見週一仙閃爍吱唔,也不再深究,將這迷團暫拋腦後,深眼看看週一仙道:“小女子急於去尋找拙夫,就此別過老丈了,日後有緣當自再會。”説罷對週一仙輕衽一禮。週一仙點點頭,忽然又似想起什麼,對蘇茹道:“蘇夫人此去,萬事俱要小心。”

    “多謝老丈,此番報訓之恩,大竹上下,俱是感激不盡。”

    言罷,墨雪仙劍化作一道墨綠流光,載着蘇茹破空而去,蘇茹情切之下,竟不管此時青天白日下,眼目眾多,踏劍凌風而行,只留一道玄色身影,片刻後便消失不見。遠無的小環看見,輕輕喊一句“前輩……”似是不捨蘇茹就此離去。

    週一仙目送蘇茹的背影離去,輕輕搖搖頭,幾綹長鬚在迎風飄拂,突然間神情一變,自語道:“感激不盡,只會説説,也不留下幾錠銀子來,咄咄……”一下子似是又成了那個在小鎮古井裏看到如山黃金的算命仙人。

    雲天之外,兩道流光劃過,一青一白,並肩劃過長空。青光沉靜如水,白影卻飄逸而妖嬈,風姿絕代地在萬里中原上空飛行,在雲端深處俯瞰着中原大地的膏脂沃土,遠處,大地中央的一處雄偉隆起,便是青雲山脈,十年而後再次飛臨,青雲七峯起伏的曲線映入眼簾,鬼厲心裏還會掠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兩道流光之下,忽地騰起一道墨綠光影,如照過窗隙的一道陽光,轉瞬又沒在蒼茫的荒野裏。

    天上的流光,和地面的流光,可曾相會過?

    蘇茹按週一仙指點的方向,尋了許久也未見到一處義莊,墨雪仙劍卻是異響不已。最終在一從小林不遠處找到一處殘垣,約略看得出曾經是處房舍院落。殘垣側畔,赫然一丘新墳。蘇茹一見新墳前簡陋的墓碑,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險險沒有暈去。跌跌撞撞衝過去,拔出插在上面的一截劍柄,細細一看,不禁雙腿一軟,委頓在地,墨雪仙劍,劍指那叢小林,劍體激盪不已,龍吟之聲,遙遙可聞。

    半響後,蘇茹方自醒轉,看着手裏的劍柄,放聲長哭,眼淚恣肆而下。

    劍柄,赤焰仙劍的劍柄。

    火紅色的劍柄,尾端雕作如意形狀,留了一眼小洞繫上瓔珞流蘇,而今瓔珞已斷;握了幾百年的魚紋握柄已經有了歲月的光澤,上面的龍形吞口裏還含着半分劍刃,隱現毫光,約約還看得出幾分當年仗劍萬里的豪氣,如今,卻只有不足一寸的半分殘刃。

    這劍柄曾握在田不易手上,仗劍寫滿多少年的遊歷歲月,仗劍行遍多少裏河川大地。

    一段攜手共遊、看遍紅塵的的歲月,一種快意縱橫、傲嘯雲煙的生活。赤焰墨雪,兩柄仙劍相生相伴如天生鴛侶,那個胖胖的身影,也成為百年不移的良伴。

    此後山長水遠的修行歲月裏,蘇茹從嫁如墨雪封隱,田不易掌大竹一脈,遠離了俗世紅塵,青雲山上年華如逝水,修行也修出一段棲在雲端,俯瞰浮生俗世的感情,一支響在大竹峯雲海竹林間的戀曲。

    而今卻思君不見,只餘劍柄,孤零零插在墓碑上,凝成一曲天人永隔的輓歌。

    薤上露,何易唏!露唏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一曲温馨的調子,何時轉作這般淒冷的薤露歌?

    劍在人在,劍亡呢?

    這一丘新土裏,便是千百年來常伴身側的良人嗎?

    蘇茹流着淚,幾度要去翻開那堆新土,幾度卻在半空裏停住了手。心下知道這裏面多半便是他,偏偏心裏又盼着不是,想看個究竟又怕看到,這般又想又怯的猶移彷徨,令蘇茹幾乎流乾了淚,終也沒有勇氣翻開那一丘新土。

    迷離的淚光裏,蘇茹瞥見地上斑斑點點的紅光,卻是裂成碎片的赤焰。赤焰劍體,竟碎作這般細小的一地殘片,那一場拼鬥,該是如何的慘烈?蘇茹眼前一黑,險些又是暈將過去。在地上呆坐半晌,盡力緩勻幾口氣後,蘇茹噙着淚,掙扎着站起來,步履蹣跚地一片片收集起滿地的劍片,象是撿拾起一地散落的記憶。收起所有劍片,連同那截劍柄,解下身上的披風仔細包好。

    不過幾日辰光,廝守百多年,如今竟成天人永隔?

    蘇茹心裏是無盡的悲傷與憤懣。

    墨雪仙劍,此時竟自行出鞘半尺,毫光大放,震顫不休,直指那那處林叢,似要掙脱劍鞘飛奔而去。

    蘇茹伸手抓過墨雪,看看不遠處那一叢林子,心下忽然一動:“墨雪仙劍通靈,難道發覺道玄便在那處林子裏?”一股怒氣瞬間騰起,充滿胸臆間:“好個道玄,毫不顧惜百年同門之情,竟下此狠手,我蘇茹與你誓不兩立。”墨雪也似通靈,隨着蘇茹的心意光芒暴漲,散發出濃濃的寒意。

    蘇茹收好殘劍,又矮身為土墳輕輕培幾把新土,悄然立在墓前默然祝禱:“不易,不易,你先等我一等,待我去殺了道玄,就下來陪你。”

    半閉的鳳目裏,一滴淚珠悲傷地滴落。

    而後,鳳目圓睜,握緊墨雪,疾步向那處林叢緩步走去。

    蓮步驚起一地落葉,風蕭蕭而起。

    稀疏的一片柳林,寥寥幾十株,但都是生長枯榮了許多春秋的老木,是以看上去也是重枝壘葉的甚是茂密。只是奇怪,此時未到深秋時節,葉子竟已落了許多。脱去綠葉的枝條尚疲憊地垂着,一派蕭瑟氣象。朗朗晴空下,漸行漸近的蘇茹竟莫名感覺一刺骨的寒意,不由握緊些手裏的墨雪,一陣輕顫自墨雪傳來,這封印了百年的仙劍,竟似有了靈性一般,躍躍然欲一戰而後快,為消逝的劍侶復仇。

    走進林裏,林外的一切彷彿被關在另一世界之外,天地一下子暗了下來,林葉間瀰漫着一股灰濛濛的霧翳,蒼灰的霧氣流動漶散,霧氣間,影影綽綽盡是柳枝,柳枝灰霧間,令人感覺似是陷入一處原始而蒼茫的密林中,枝枝葉葉斑駁隱現,竟似活的一般。蘇茹皺了皺眉,這霧氣感覺上竟有幾分熟悉,分明便是青雲門秘傳的障眼之術,莫非道玄果真隱身林中?想到此處,蘇茹疾疾前行兩步,忽爾清叱一聲,右手斜斜地反刺而出,正中身邊一株合抱粗細的曲柳,那柳樹真如活了一般,捱了一劍後,竟向右退去,左側霧氣兩分,竟現出一處清爽的空地。

    蘇茹對閃出的空地視如不見,仗劍飛身直追那株曲柳而去,曲枊退去的方向一霎時霧氣翻騰流聚,轉眼間,薄霧忽然濃重如凝脂,綿綿地纏了上來。蘇茹手腕抖處,墨雪一錚然一聲清鳴,墨綠毫光大現,萬千光芒細絲般融入濃霧裏,翻騰的濃霧一下子停止的翻騰,一時間天地俱靜萬籟俱寂,忽然,蒼蒼濃霧裏如春雷炸響海潮狂湧,萬千條毫光一下子齊齊炸開,凝凍一樣的濃霧立時被炸作絲絲縷縷的輕煙,閃現出濃霧後垂柳的姿容。樹後陰暗處也低低響起一聲驚呼“咦”。

    蘇茹一擊得手,身形輕轉,慢拈靈訣,無數墨綠劍光嘶嘶勁射而出,劍勢曼妙,劍氣如電,墨雪劍色碧藻風,一陣撲簌簌細聲如急雨般響起,千重劍氣將周遭的濃霧密林穿出無數孔洞,一陣清風透林而來,地面立時灑滿斑駁的光影,林間的景象一下子清晰了許多。聲響不已,劍勢不絕,依舊在林霧間縱橫捭闔,絞碎一林殘霧。

    劍氣霧影裏,忽地異變陡起,在劍影裏破滅流動的霧氣忽然如掉入湍急的氣旋,遽然流動起來,嘶嘶聲響可聞,憑空現出無數柳葉在霧流裏翻飛舞動,每一片葉子都翩翩而飛,曼妙地迎上一道墨綠劍影。稀疏斑駁的光影下,漫空急飛的霧氣裏,千葉紛飛,細葉如情人般纏綿地迎上道道劍影,虛影青葉,轟然一相逢,而後細葉成粉,隨劍影齊齊化為虛空,隱入漫空霧影而不見,柳林裏,一時錚錚叮叮細響如雨打芭蕉不絕於耳,不遠處,一條灰影如電,隨霧氣向林外急退。

    蘇茹心下着急,擔心那人走脱,嬌喝一聲,身隨劍影,如一道墨綠電光般破霧追去,墨雪劍芒吞吐,嗤嗤有聲,霧影裏,迫出一股凜冽的殺氣直刺那條身影,轉眼竟已追了個首尾相顧。頭前那條人影發覺蘇茹追來,不進反退,身如鬼魅,忽地轉向左側,重向柳林深處逃去。蘇茹在後面也是腰身一擰,如仙子凌波般凌空一轉,眨眼間又自堪堪追到。如此左衝右突幾次,乍離自追合,兩條身影如星丸彈射,如蝴蝶穿花,在林間追逐不已,薄霧四射,無邊落葉蕭蕭而下。蘇茹拼了一口氣,任如何也不肯放脱。

    前面人影,突飛幾次不能甩脱蘇茹,忽然一聲長嘯,身形忽地加速,旋轉急上,堪堪拔出林梢時,身形一擰,急衝向下,一道淡青光芒在面前升起,劃出一道弧光劈向蘇茹,正追逐中,蘇茹只覺前面人影一失,而後青光乍現,一道強烈勁氣劃破薄霧落葉劈面而來,勁風嫠面如割,又異常熟悉。當下拼盡功力,墨雪仙劍寒芒暴漲,皓腕輕抖,轉瞬間一幅太級圖案憑空生出,陰陽雙魚舞動間,一道鋭利劍鋒自陰陽相交處暴射而出,迎向那道淡青弧光,太極雙魚圓轉舞動,帶着強烈的氣旋隨後攻上。

    彷彿撕裂千尺錦緞,悠長的一聲裂響裏,墨綠劍芒刺中淡青光弧,青光炸裂,劍芒寸斷,周圍的枝葉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撕扯成無數殘枝敗葉,炸裂的青光化作萬千細碎光影向蘇茹激射而出,墨雪仙劍劃出的太極圖形冷然漲大數倍,旋轉間,將漫空青光盡數吞入一處旋渦,迅捷無倫地旋轉數週後消失不見。那條人影又是低低一聲驚“咦”,翻手間手裏憑空多出一把斷刃,揮手也是繪出一幅太極圖形,不疾不徐地飄向墨雪所劃太極。

    兩圖甫一交接時,一時萬籟俱寂,一青一墨兩幅圖形,正中處均自向後凹了凹,一瞬間的大寂止靜後,陰陽雙魚猛然間急速旋轉,細細密密的炸響由無中生出,漸生漸響,最後是悶雷樣一下巨響,兩幅圖形均自轟然炸裂,一點光芒自炸響出生出,瞬間閃過,光芒過處,霧散雲飛,周遭的林木竟自被炸的七零八落,暖陽直射而下,蘇茹只感劍上傳來一股巨力,沛不可當,身形借力飄飛,落在一處枝頭,胸臆間仍是被這一股勁氣撞得氣血翻騰不止。反觀那條人影,也順勢飛起幾步,亦是踏足在一處枝條上,朗朗日光下,一襲破舊的青雲道袍,持一柄非玉非石的殘刃,看身形樣貌,正是青雲道玄。

    蘇茹只感五內如焚,睚眥欲裂,玉臂一抖,劍指道玄,強忍悲憤道:“不易可是毀於你手?”

    道玄卻不作聲,一襲道袍裹住身形,動也不動,泥胎木偶一般挑上柳枝之上。

    蘇茹見道玄不答,墨雪仙劍向後蓄勢一收,劍尖直指道玄,一字一頓地説道:“還我丈夫命來。”説罷,手拈靈訣,墨雪如匹練般一道光芒脱手而出,出手後幻化出千百柄利劍,漫天花雨般射向道玄。

    道玄殘劍一揮,誅仙劍在空中劃出一圈青光,叮叮咚咚一陣急響過,漫空劍影消失不見,蘇茹手一招,墨雪仙劍又自回到手中,劍芒吞吐不定,直指道玄。道玄手中誅仙殘劍上,漸漸有紅絲隱現,道玄漸漸喘息聲起,急促的喘息如同被困了許久的野獸般低低嘶吼,語聲似是拼命壓制什麼一般道:“師妹――你不要――逼我”。

    “逼你?”蘇茹想起自己相伴百多年的夫君便在此處毀在道玄手上,傷懷之下眼眶業已變作紅色,握住劍柄的手握得咯咯作響,急怒之下,不怒反笑,笑聲裏儘裏悽楚傷懷,聞之泫然欲淚。笑聲方落,劍尖揮動處又已劃出一幅太極圖形,中心陰陽雙魚靈活旋轉舞動,繞周八卦圖形乾坤互生互克,坎離虛實互變,陽光不知何時已經隱去不見,四周在不經意間竟漶漫生出一片濛濛的霧氣,如夢境一般緩緩流淌,帶着混沌初開時的神秘,漸漸聚在太極圖形裏,懸在蘇茹平舉的劍尖上。原本只是一個虛影的太極圖形,漸漸似變成實質,散出淡淡的青色光暈,周圍八卦幻生幻滅,變化不已。

    對面的道玄,身體似乎微微抖了下,沙啞着説道:“想不到你這式太極初生竟有如此功力。”

    蘇茹恍若未聞,凝神看着劍上的圖形……

    驀地,太極雙魚間,如朝陽初生般生出一截光刃,夭驕如龍,生於太極混沌,瞬間變作丈許長短,隨着一聲清脆的雷音,自蒼穹深處落下一束長長的電光,貫通天地,無數電芒咻咻嘶嘶爆響,落在那截光刃之上。所有的圖像一起亮了起來,劃破混沌的原始光芒,化作經天長虹,貫日穿空,挾風雷之聲刺向道玄。

    遠遠的天際,鬼厲與小白驚愕地對視一眼,一齊點點頭,悄無聲息地向着直貫蒼穹的電光飛來。

    不及有什麼動作,芒刃已是及身,勁風吹得道玄鬚髮皆向後飛舞,長袍在疾風裏獵獵不休。風暴電影中,道玄卻如湍流裏屹立千年的頑石般巋然不動,右手舉輕若重,緩緩揮出,誅仙殘劍緩緩劃出一重青影,緩緩如負了千鈞重物,青影邊緣一陣輕微爆響過後,青影磨滅了許多,蘇茹劍氣帶出的勁風便弱了許多,青影將至磨滅殆盡時,道玄似一個衰朽殘年的老人,緩緩又劃出一重青影,隨後又是一道,前後六道青影,無聲無息,緩緩迎向劍芒太極。青影過處,輕微爆響後,勁風便自止息,彷彿一個寂靜過無形的空間,一點點蠶食了蘇茹劍下揮出疾風厲芒的空間。

    第一重青影撞上了劍芒,被劍芒狠狠穿破,一志悶響後,青影四散成無數細小光影,劍光也自弱去許多,劍上的電芒僅餘絲絲輕微響動,又刺上隨後而來的第二重青影,再一次炸響、消亡。及至第四重青影飛至,先前夭驕如龍的劍芒已微不可見,只餘一個飛旋不已的太極圖形,被青影狠狠撞入,驚天動地一聲巨響後,青影太極一齊崩裂,巨響後,天地俱靜,凝固一般的安靜,只有兩道青影依舊緩緩飛向蘇茹,安靜,緩慢,蘇茹卻感覺一股如山的巨力撲面而來,一咬銀牙,踏斷足下柳枝,騰身幾次旋飛,飛至極高處,停了一停,又由慢至快地合身衝下,墨雪如驕龍嘶吼揮斬而出,轟然兩聲巨響後,劈破兩重青影。而後,蘇茹飛身急退,俏面一片煞白。

    道玄陰惻惻一笑,喉間如困獸般低吼兩聲道:“師妹,你可知什麼是真正的青雲劍訣?”,説罷右手起處,竟如蘇茹一般劃出一個太極圖形,圖形亦是變幻不已,只是青光之中,隱隱有絲絲紅線,多了幾份詭異,更在太極劍芒未生出時,身法一換,倒踏七步,竟又換成神劍御雷真訣,也必口誦真訣,蒼茫雷電便洶湧而至,融在劍尖太極之上,一時間,天地變色,狂風湧起,野雲四合,四周一下子暗了下來,明亮的只有無數雷電自長空匯聚,與天地混沌之氣交合,高舉在半空的誅仙,竟如活了一般,似一個睡了千年的狂魔復生,貪婪地汲取着天地之氣,雷電之威,舉劍的道玄,竟只如一個傀儡劍奴,臣伏在誅仙之下。

    半截誅仙,此時已成這天地間的主宰,氣勢鎖鎮住天地間的一切。

    蘇茹心頭泛起一股無力之感,彷彿在深夜的曠野裏,處處都是濃重如墨的黑夜,無處可避。牙關一咬,運足全身功力,舉起墨雪,如同在黑暗裏舉起一點細小的火光,淡淡照出一點希望的光芒,墨雪仙劍氣勢也似弱了許多,卻仍舊驕傲地散出尺多劍芒,不屈地指向前方的誅仙。

    終於,道玄一劍劈下。

    誅仙劍上,青光紅絲閃動,竟似起了一陣歡暢快意的低吟。

    浩蕩長風,漫空流雲,無邊的電影,甚至這天地間的一切,俱化為劍勢,撲天蓋地的壓了過來。劍意綿綿,密不透風,不留一絲逃脱的縫隙,劍勢沉重如負載了天地之威,沉寂了千年的青雲劍訣重臨世間,只是,劍頭所指,卻是青雲弟子。

    蘇茹拼盡一身修為,連換數種身法,均也無法破開這籠罩天地的綿綿劍勢。墨雪仙劍只能撐出尺許毫光,抵禦着洶湧而來的巨力。這巨力澎湃洶湧,漸漸蝕滅那一點毫光。蘇茹只覺身陷一處絕大力道的壓制中,身邊的虛空盡成實質,絕大的壓力浩浩不絕,沛然難當,漸漸面上血色盡失,嘴角緩緩一絲血跡流出。心頭一片空白後,忽然想起自己的丈夫,臉上竟有一絲笑意:“不易,我就來找你了。”

    生死將判時,誅仙劍意籠罩的天地外,忽然起了一道異光,黑白兩氣盤旋交替,劃破長空,突入誅仙萬千劍影中。

    道玄忽感手中誅仙似是拿捏不住,竟欲脱手而飛,劍身傳來一股奇異的陌生感。大驚之下,強自收攝誅仙,握緊脱手欲飛的誅仙飛身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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