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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鬥魔頭

    無論怎樣小心防範,人總有疏忽的時候。

    暮色已濃,月兔東昇,是個涼爽的晚上。

    紫柏山上,這一群人怎麼迫忙,也不想在黑夜趕路,所以就在山上紮營。

    野火生起,姚一江的暗器獵了兩隻野兔,鄺無極戮死了一頭野豬,烤肉的香味嫋嫋升繞,圍過鬆柏間,在清爽的明月間飛繞。

    無情選了個乾淨的地方,端坐在一塊大石上,在吃著乾糧。

    戚紅菊隨手橫了把笛子,在吹著古曲,一曲既畢,鄺無極拍手笑道:“戚女俠吹得真好,吹得真好!”

    黃天星卻眺望山下,半晌沉聲道:“從前我來北城,匆匆在這裡過宿,還可以看見山下遠遠的地方,就是那邊,還有一簇簇燈火,現在,都沒有啦,唉,也不知周世侄他們怎麼了。”姚一江在他身側,彷彿是老將軍身旁的老部屬一般,在此際少不免要說一兩句安慰的話。

    “老堡主,您請放心,我想我們一定會趕得及的。北城既然有敵來犯,晚間怎會燈火通明呢!”姚一江嘗試移開令人擔憂的話題,笑問道:“從前老堡主跟誰來此地?”

    黃天星“呵”了一聲,聲音一片蒼涼:“從前麼……從前常跟西鎮故鎮主藍敬天,南寨老寨主伍剛中來此,一齊訪北城老城主周逢春,呵呵呵,到晚上一齊策馬至此觀望,縱論江湖,何等豪情……而今藍敬天已先走一步,前幾個月伍剛中也……唉,就只剩下我老黃一個,要是此番救不及周世侄,也不知他日陰曹地府裡,何以見逢春老弟了……”

    姚一江不料這麼一問,反而撩起黃天星的傷心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邊的姬搖花輕輕走近無情的身側,不驚塵煙一般地輕聲問:“你要不要多吃一些?”

    無情猛地一醒,看見姬搖花在月色下像月宮的逍遙仙子,又像人間裡的最溫柔的小母親,不禁心頭一震,道:“我……我在想事情……”

    姬搖花搖首笑道:“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要不要多吃一些。嗯?要不要?”

    無情蒼白的臉頰,不禁一紅,囁嚅道:“姬姐姐…,抱歉……我沒聽……聽清楚。”

    姬搖花卻似根本不聽他說什麼的,像小孩子掏出什麼秘密的東西給大人瞧,她自背後腰間遞出塊燒兔腿,笑道:“哪,趁熱,快吃了它。”

    月色下,松風輕搖,松柏山是個好地方,雖然不是什麼名勝,但通常名勝之地都沒有這般幽靜。

    無情望去,只見姬搖花的神情既像疼愛孩童的最母性的母親,又像是天真爛漫最少女的女孩,奇怪的是兩種女性的特徵,都在她柔媚的笑靨裡怒放,無情似看得痴了。

    很少男人會不喜歡這樣的女性的,因為,有一種特性已屬難得,何況是兩種皆有!

    無情也是人,甚至是很年輕的男人,他怎能完全無情呢?

    姬搖花和他並肩坐在石上談,她的年紀比無情大了將近十年,像這種少年的心事,她是相當瞭解的。

    這種年齡的男子,有作為的多是趾高氣揚,只會向情人傾吐其雄姿英發的軼事和可歌可泣的悲喜,卻不會在松山下,月色下聽情人的低訴。

    姬搖花準備聽,可是無情跟一般的少男不同。

    無情沒有傾訴,他也準備聽。

    於是他們什麼也沒講,都在仔細聆聽。

    聽那風如何吹動那發,聽那低低且細細的呼息,看,看那水霧如何在月華下降落,聽,聽彼此的心跳是急是緩。

    姬搖花把無情當作孩子還是弟弟,甚或愛人?

    無情呢?他把姬搖花看作是母親還是姐姐,甚或情人?

    總之這是兩個天涯落魄的江湖人。

    還是姬搖花先說話,她的聲音像那風穿過松針一般柔,一般和藹:“你為什麼不問我結過婚沒有?”

    無情笑了,笑得很天真,很無邪:“這並不重要,是不是?”

    姬搖花也笑了,她的笑不僅可以搖花,就算是樹,就算是山,也會一齊隨之輕搖,更何況是心?然後她問:“可是我要問你。”

    無情奇異道:“問我?問我結過婚沒有?”

    姬搖花啐道:“你呀你,怎會是!”

    無情臉上一熱,笑:“那——那我猜不出。”

    姬搖花道:“你的腿……”

    無情的臉色倏然變了。

    姬搖花不再說下去,她看見無情慢慢別過臉,臉向山壁,看著漆黑的夜色,像一座充滿心事的雕像。

    姬搖花垂首道:“要是我觸傷了你,你不要見怪。你不必回答我的話。”

    過了好一會,無情的聲音方從靜夜裡傳來:“不。我會告訴你。”然後深深地望了姬搖花一眼,看見她抬目時深注的眸子,繼續道:“因為我沒跟別人說過,所以不知如何開始。”

    姬搖花“哦”了一聲,然後靜待他說話。

    無情的聲音聽起來彷彿很遙遠,聲調也很奇怪:“我的故事很長,因為一共有十六年的血和汗,我的故事也很短,我的故事都很不好聽。”

    “只要你說的,我都喜歡聽,不管長或短。”

    “十六年前我是六歲的孩童,生長在一個富有之家,一家三十二口,父親高中過,能文善武,詩才京城稱絕。母親一口細針,能繡出皇官御園裡也無以培植出的花朵,而且一口繡針,能刺七十二穴道,百發百中能治病殺……”

    “那時我很快活,很天真,無憂無慮……然後,有一天晚上,十三個蒙面人,闖了進來……”

    無情臉色在夜色中變得煞白一片,接著又道:“尖叫、慘呼、鮮血、格殺、強暴……父親在浴血中倒下了,中了一背的暗器……母親俯視父親,就在那時被擒,用最殘酷的手法殺了……全家三十二口,雞犬不留……”

    一個大鬍子走過來,逼問我家裡的藏寶和針訣,並向我施刑,就這樣我的雙腿……我沒有哭,我不會哭……另一個瘦子哈哈大笑,飛起一腳把我踢到後院去……”

    “然後他們揚長而去,臨走時放了一把大火,連走過來救火的鄰居也一一被殺後,拋入火中——我是在草叢裡,火海中,用這一雙手,一步一步爬出來,然後暈在黑暗裡的……”

    “我那時候之所以能爬出來,是因為我記往了他們的行為,記住這筆血海深仇,記住他們的這一晚……”

    無情的身子在冷風中抖索,突然看著雙手,聲音中斷,呼吸急促地響了一會,然後才逐漸較為平復地道:“我昏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是個星光燦爛的星天……一個清矍的老人憐惜地抱著我——我記得很清楚。我知道他是好人,彷彿天生就是照顧我的人,於是我大聲哭了,扯他拉他,問他官差爺爺們為何不替爹媽報仇?……”

    說到這裡,無情冷笑了幾聲,然後道:“這老者告訴我說:沒有用的,一般的差役只能欺善怕惡,管束良民罷了,遇到富豪土霸,或黑道高人,皇親國戚,就沒辦法了。然後他說:我告訴你這些,你不會懂的。我說:我懂,我懂……

    “他老人家彷彿很驚訝,然後他告訴我說,天意使他遇著了我,他也是公門裡的人,不過,還沒有一個人他不敢抓的,也沒有人他不敢殺的,只要是該殺的,他可以擔得起來……他憐憫地問我:想不想我替你報仇?……”

    “我忽然不哭了,告訴他說:不想。他更驚訝。我說:求您教我本領,我要自己報仇。他開始時堅持不答應,我又哭了,而且是嚎陶大哭。……後來他看了看我已毀了的雙腿,我說:您不答應我,不如不要救我更好。我不僅要自己報仇,而且要學到本領,和您一樣,為天下人報仇。他笑了:想不到你這個年齡,能說出這種話。……

    “最後他答應了,並且告訴我,從此他悉心的培養我、教導我,也同時教導幾位師弟……我迄今仍驚奇那時我年紀那麼小會說那樣的話……直至我長大後,才知道他老人家便是名動江湖的諸葛先生,漸漸的,我們師兄弟也成了武林中所稱的‘四大名捕……”

    無情在夜色中無奈地笑了笑。

    風停了,什麼聲音也沒有。

    這世界上一旦完全沉寂時,也不知它是在悲哀,還是在傷情。

    好一會兒,姬搖花才幽幽地一嘆,說道:“那屠殺你家的強盜,最後都找到了嗎?”

    無情木然在風中,然後揚了揚手,淡淡地道:“我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們是誰,不過,總有一天……所以,我每天都是在報仇,不止替自己,也替天下孤苦無告的人……他們就叫我無情,因為,我下手的確無情……”

    風靜,人靜。

    姬搖花的肩挨著無情,淡淡的香氣襲人,無情心中一陣溫馨。

    沒有再說話,因為,此時已不需要言語。

    倏然,在靜夜中,忽有馬嘶自山腰傳來,片刻已衝上山峰,又快又急!

    無情只說了一句話:“一共兩騎。”

    鄺無極與姚一江立時竄了出去,隱沒於黑暗中。

    黑夜中兩匹馬四蹄飛,頃刻已衝上山坡;黑夜中尚且趕路如此惶急,就像是衝著他們來的。

    兩匹馬同時出現,馬高且壯,馬上的人,十分精悍,且一臉惶急之色,一見山峰上居然有人,惶急登時變成疑惑。

    而在這時兩道人影閃出,一左一右,包抄在馬匹兩旁,正是鄺無極與姚一江。

    鄺無極揚聲問道:“來者何人?”

    一名黑衣壯漢怒道:“幹你屁事!”

    姚一江帶笑問道:“兩位黑夜趕路,所為何事?”

    另一名壯漢也是穿黑衣,衣襟上似乎還繡了朵黃花,卻一鞭抽了過去叱道:“莫妨你大爺辦事!”

    鄺無極一戟擋過,“虎”地一聲掃了回去,然後是一陣乓乓乒乒的打了起來。

    黃天星望了望,覺得那使馬鞭的漢子很面熟,這時另一名壯漢手持大斧,打得急了,吼道:“媽拉巴子,你們欺負咱北城也欺負得夠了,老子跟你拼啦!”

    黃天星人雖老,眼卻尖,一瞥見這黑衣壯漢襟上也有一朵黃花時,不禁失聲叫道:“住手!是自己人!”

    這一叱,宛若焦雷,人影倏分,使雙斧的大漢循聲望去,憤怒成了驚喜,大嚷道:“黃老堡主,你怎麼來了!您怎麼來了!”

    黃天星仰天豪笑道:“果然是你,楊四海,怎麼你的‘開山斧’,也沒以前的勁了?”

    楊四海笑得嘴已合不起來,彷彿見到久別了的親人,拖著另一名粗黑漢子的手,走過來打揖道:“黃老堡主,適才四海有眼無珠,竟敢和您老人家動手,實是該死……這位是城裡兄弟,叫刁勝,快來見過黃老堡主……”

    黃天星笑道:“不必多禮,”沒料刁勝卻一把跪了下去,黃天星忙待扶起,刁勝悲道:“我們星夜殺出重圍,為的就是要找黃堡主您,還有‘南寨’殷少寨主,‘西鎮’藍鎮主……北城已被‘四大天魔’圍了個把月,糧食全斷了,城裡的人都餓得半死不活,偏偏又有瘟疫,最慘的婦孺幼兒,個把月來,戰死的,病死的,餓死的,城裡的人死了近半,救兵卻遲遲未到……黃老堡主,您來了,這就好了,我們周少城主等得好急啊,要不是白姑娘勸住,他早就不顧一切,出城決一死戰了。

    黃天星動容道:“你快起來……北城怎樣了?”

    刁勝不單沒起來,就連楊四海也一起跪下去了,哭喪著臉道:“北城快要撐不下去了,‘四大天魔’率十六名手下攻了三次城,我們快守不下去了。城內十大護法,己戰死三名,另三名被抓去製成‘藥人’反過來攻城,還有兩位受了重傷,唉……”

    黃天星沉聲道:“快起來,起來好說話。”

    刁勝老大不情願地站了起來,道:“我們剩下幾十個還能打的,再聚幾個敢死的,一共十個人,趁夜趕出城去,就只有我們兩個衝得出來,其他的……”

    黃天星歉道:“南寨與西鎮都各遏奇難;無法救援你們,我已把堡中的力量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去援助南寨西鎮,一部份堅守東堡,其他的都隨我來北城,一路上殺看來,也只剩下這幾個人。

    楊四海喃喃地道:“只要老堡主來了,北城就一定有救了。……奇怪,我們之所以還能衝得出來,倒是大半因為對方的人力似減弱了一半……”

    黃天星道:“這倒是不奇怪,因為‘四大天魔’中的‘魔神’淳于洋及其‘四大惡神’,‘魔仙’雷小屈與手下‘索命四童’,都死於我們手上。”

    刁勝、楊四海二人的目光閃過一種奇異的光芒,忽然雀躍道:“那太好了……老堡主,現下你們就請赴北城好不好,真是刻不容緩了。”“

    黃天星斷然道:“好!我們不趁夜趕路,怕的是路不熟,怕遭到了暗算,又怕有誤會,現在有你們帶路,則是最好不過了。”

    黃天星迴頭想問無情,卻見四名青衣童子已扛起轎子,隨時待發,刁勝、楊四海望著那頂轎子,也若有所思。

    一點聲音也沒有。

    馬就留在山下,在月色下,森陰的樹叢中,一小群人在迅速移動,連一點聲息都不帶。

    他們的行動迅速,利落且無聲,兩更工夫,便已打從小徑到了紫柏山下,翻過了紫關嶺,一座幢然的古城,便遠遠的站立於山腰間,像一頭飛不走的龍。

    此刻的北城,不再是昔日的繁華,連一盞燈也沒有。眾人慢慢逼了近去,只見城門書著三個大字:

    “舞陽城”!

    旁邊還有幾個龍飛鳳舞的字,是為:“周敬述題”。周敬述乃北城始祖,也是第一代城主,下傳三代,迄今第四代周白宇掌管,北城從沒有一天像今晚這麼沉寂,這麼慘淡過!

    黃天星心中感觸甚多,不禁輕嘆了一聲,刁勝“噓”了一聲。悄悄道:“敵人就潛伏在左近,隨時都會出來,黃老堡主請稍安毋躁,我打個暗號,與周少城主取得聯絡了再說。”

    黃天星點了點頭,楊四海一揚手,向天打出三點星光,一閃而沒,跟著黑暗的城頂,也有三點星光升起,黃天星吃了一驚,城裡看來平靜,其實是守衛森嚴,無時無刻不在戒備防範。

    接著城門口打出一盞慘白色的孔明燈。刁勝疾道:“城門已開了,我們快進去,莫為敵人所乘。”

    敵人仍包圍著城外,裡面的人當然不會大開城門來接人,唯有掛一盞燈作為暗號,曉得的人自然心知肚明,不知者則莫名其妙,不敢妄動。

    楊四海道:“快。”大步衝出,眾人急隨他身後,往城門口奔去。

    掩近城門,楊四海用力一推,整幢巨大的鐵門竟“咿呀”一聲開了半尺,楊四海喜道:“快進去。”

    敵人迄此居然還未發現他們,可說是件慶幸的事,現下各人在明,而敵人仍在暗中,沒有人願在城外多留,巴不得都立即在城裡會集,於是急急潛入。

    城裡有一位老頭子,一臉灰花的白鬍子,又老又駝,手裡拿著又粗又黑的柺杖,似沒柺杖他就站不起來,可是還是在催促著人。

    “快快進去,快快進去,堡主在裡面等著。”

    黃天星大步而入,鄺無極急隨而入,四名青衣童抬著轎子走了進去,戚紅菊、姬搖花、梅、蘭、竹三劍及姚一江正待步入,忽然一名青衣童在黃天星耳際悄聲說了幾句話。

    黃天星一步入門,忽然站住,問:“老王呢?守門的老王呢?”

    那老頭子眯著眼睛嘆道:“死了,給那些十惡不赦的殺了。”

    黃天星突然厲聲大喝道:“你是什麼人?”

    那老頭兒忽然“呼”地一聲退了開去,發出了一聲驚心動魄的尖嘯,手中柺杖忽然旋轉而出、正旋入轎中,“蓬”地擊中轎裡的事物,又飛旋出來,落入老頭的手中。

    這只不過是剎那工夫,無情顯然已遭暗算!

    黃天星又悲又憤,暴喝拔刀,就在他拔刀的一剎那,剎下有了破綻,楊四海就一斧砍了上去。

    斧快如電。

    何況黃天星根本料不著身旁的人竟來暗算自己!

    可是那四名青衣童子就似料著了一般,兩柄銀劍交叉,“鏘”地接下一斧,另兩柄金劍,已刺向楊四海身後要穴!

    四名青衣童同時出手,轎子就重重地摔在地上,城門前。

    楊四海居然臨危不亂,驀地拔出另一斧,虎虎地格開雙劍,這雙斧舞起來,比兩個更次以前力戰鄺無極與姚一江的時候,不知快了多少倍,猛了多少倍!

    這時,刁勝忽然衝出,一連十幾下馬鞭,迫退四童,只聽老頭怪叫著喝道:“退下!”

    楊四海與刁勝一縷煙似的“颼”地射到城角,眾人正不知怎麼一回事,只見老頭兒仰首喝道:“倒!”

    黃天星等抬頭一望,此驚非同小可,在城牆上有兩個黑衣,手裡各有一大桶煮得熱沸沸的滾油,正待淋下。

    黃天星大喝道:“退!”

    但前面的人已退入城內,後邊的人尚不知發生何事,城門只有半尺,進退談何容易,前衝已然不及,城內又是一片曠場,無處可躲,(沸油又不是雙手可以接得下的)眼看黃天星等立即就要遭殃。

    就在這時,在城門正面牆頭上,忽然射出一道白光,其快和急,已到了無法形容的階段,“颼”地插入城牆上兩名正欲倒油的大漢其中一人的額頭上。

    那大漢立時倒栽下城牆去。

    另一名大漢一驚,不敢再倒油,長身而起,半空拔刀,而那牆頭上又是白光一道,閃電射出!

    這時老頭拄杖大喝道:“下來。”

    那持刀大漢急急沉下,白光自他發頂急劃而過,待這大漢落地時,幾絡被白光削下的髮絲,兀在空中飄浮!

    這大漢唬得臉都青了。

    那兩桶滾沸沸的油,仍留在城上。

    那黑暗的圍牆上,正冷冷地端坐著一個人,一個腿部被廢去的白衣青年。

    無情竟不在轎子中!

    他是在什麼時候到了城頭上。

    他是早已看出異樣,所以才躍上城頭,“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那栽倒下來的大漢額上嵌入一柄飛刀,四寸長,全沒入額角,這大漢在沒有摔下來之前便已斃命的。

    這時楊四海、刁勝,及那名持刀大漢,已扇形排在那老頭子的背後,老頭子虯髯灰白,而雙目眯成一細縫,卻射出令人心寒的異光!

    這邊的戚紅菊、姬搖花、梅、竹、蘭三劍與姚一江,都已搶進來了,城門也完全被推開,眾人也一字形排著,彷彿兩陣對峙。

    突然這老頭髮出一陣震天狂笑,震得各人耳朵嗡嗡作響。老頭兒笑聲一收,雙目狡如狐狸,道:“好!好個無情!”

    黃天星已氣得七竅生煙,心念一動,想起一個人,問道:“你是薛狐悲?”

    老頭兒仰天長笑道:“連淳于洋四弟、雷三弟都死於你們手中了,兔死狐豈能不悲?”

    黃天星的臉也被氣黃了:“那你們也不是楊四海、刁勝了?”

    “楊四海”往臉上一抹,竟成了另一個人:“我是‘魔頭’手下。”

    “刁勝”摘下人皮臉具:“我是‘修羅四妖’的大妖。”

    黃天星的臉由黃氣青,怒道:“那楊四海、刁勝在哪裡?”

    “刁勝”笑道:“我這人皮面具是人的皮做的,用誰的臉皮最合適做,你當然知道。”

    黃天星的臉又由青氣白,怒道:“那麼北城裡的人呢?”

    北城已死寂一片,空洞洞的什麼人也沒有,難道北城裡的人已遭毒手了?、

    黃天星的臉完全通紅,已動了真怒,“好!薛悲狐,今日,我要替北城報仇!”

    薛狐悲又矮又胖的身材,看去有說不出的臃腫,唯獨是一雙眼睛又毒又猾。

    “你們雖破了我們第一關,但不等於你們就勝了,我也不想放過你們,我們遲早要打上一場的。不過,只是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們要截斷你們的兵力,把困在城裡的人用沸油淋死、一網打盡的?”

    黃天星聽薛狐悲順口道來,無所不自在,氣到鼻子都歪了,但他是忠厚人,不想領功勞,因此斷然道:“不是我發現的,是這位小哥兒要我們問守門的老王去哪裡的,我來過這裡十幾次,每次守門的都不同,那有什麼‘老王’?那時我才生疑的。”

    “小哥兒”就是那名使“斷腸劍法”的青衣童子,只聽他機靈地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咱公子要我向黃堡主說的:他還叮囑我們隨時防範姓‘楊’的與姓‘刁’的偷襲。”

    眾人舉目望去,只見無情還在城頭上,白衣飄飄,好一會他才說話:“我本來也不知道,既沒見過楊四海與刁勝,也沒進過北城,他們也沒露出什麼破綻,只是這兩人和鄺兄、姚兄打了一場,打得甚不精采,而在上山入城時,這兩位輕功卻又極高了,令我懷疑:他們為什麼要隱瞞著武功呢?多日沒東西吃的人,怎麼內息如此調勻?於是我開始注意起來。”

    薛狐悲瞪了兩人一眼,“刁勝”與“楊四海”互覷一眼。

    無情的聲音繼續在冷風中飄送:“你也不必責怪他們,北城既被圍,斷斷不可能讓我們安然進入的;你們兩人說經過一番衝殺才闖出重圍,但這裡最新戰痕也有七八天之久了。最重要的是,你們居然用最耀目的星火來聯絡,也不怕包圍的敵人看見,這都使我萬分狐疑的。然後我未進門,便嗅到沸油味,於是,我在城門擋著之際,吩咐了四童一些話,即悄然飛身上牆頭,再從上面繞過這裡,即看見兩手捧沸油桶的人,於是什麼都明白了。”

    薛狐悲仰天大笑,手中的杖卻徐徐嵌入地中去:“好!好!果然不愧為‘武林四大名捕’!難怪我也不知道你何時上了城頭,原來你未進門前已上去了,我眼睛畢竟沒有昏花!”

    無情冷冷道:“若我不在未進門便已上來這裡,只怕早已給你那一杖砸成肉漿了。”

    薛狐悲笑道:“不管你在裡在外,砸成肉漿的命運仍然一樣。”說完這句話他就飛起,整個人像旋轉的風車,打著旋斜飛上城頭,旋轉的是杖影,他自己就是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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