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8交心風是這樣的:在平原的時候,你只覺得它徐徐的吹,很涼爽,但到了山丘上,你從你獵獵的衣袂聲中,振動了輕脆金屬般的涼意,畢竟,這已是仲秋了。但到了亭上,忽然間,許是因為風改了向,還是變了速,風速一下子從一指戳來轉換成一巴掌搧下來,而且,是一記記巨靈掌的搧下來,終於把人的涼意拍打成了寒意。由腳底下冒上來的寒氣,還有打從心裡來的寒哆。底下南北大道,清晰如刀刻,東西縱線,分明如鐫,其他人物,活的死的,已在薄霧裡看不分明。溫夢豹一直看著他,這就是張子牙感到寒氣冒升的源起。“你的輕功很好。”溫夢豹站在亭上頂尖,站立得四平八穩,奇的是,風力威猛,他不但馬步都不稍移,連衣袂也好像沒翻動幾下。相比之下,張子牙就衣袂飄飛,搖搖欲墜,但欲墜者並沒有墜,飄飛的也只是衣帶衫袂,腳底,依然像汲住了亭頂的斜脊。“我是打不過就逃的人,”張子牙謙卑著解說,“兵力強大的時候,就夥眾抓罪犯,抓不著,有時落了單,反給人追殺,那就轉身便逃,都是為了活命,輕功不得不好一些。”溫夢豹橫睨著他:“可是,你的輕功還比我想像的高多了。”張子牙的笑有點尷尬:“謝謝廠主的讚賞。”溫夢豹本來是背對張子牙的,但他一面說話,一面徐徐轉身,此際,已是完全面對張子牙了,只是他剔起了一道著火似的眉毛,沉聲道:“你只覺得我是在讚美你?”張子牙只覺得風太大,他的唇很快就乾澀了,他察覺自己腰畔所攜帶的水壺儲水也不多了。他一向覺得:那些武林筆記、江湖傳說裡的浪子和遊俠、刀客與鏢客腰畔常常是滿葫蘆喝不完的酒,都是不通情不達理的狗屁,因為人在道上走,最重要活命,要帶的就是水,水能止渴,能保命,帶一大壺水,已夠行走不便了,還帶酒?帶一壺壺的酒?還帶一大罈子的酒?甚至是喝不完的酒?那肯定是腦袋進酒的人想出來的絕活兒!只怕這樣光帶酒不提水的,酒喝得完也得早點走!而且還好走兼不送!不過,溫夢豹這句話實在讓他覺得悚然:“廠主的話,一如行事,卑職只覺莫測高深。”溫夢豹笑了。笑得很波舛。“我覺得你在隱藏實力。”張子牙也笑了。他兩隻門牙很大,雖然人已老了,但笑起來彷彿使他年輕廿歲。“我是沒有實力,隱藏的可能只是弱點。”溫夢豹又笑了,他的牙齒很黃。不,很金。他的嘴裡鑲了多隻金牙。“人要隱藏實力,一定有他的原因,”他雄偉的軀幹已趨向張子牙,眯著眼端詳:“你卻是為了什麼?”張子牙長吸了一口氣,終於說:“其實,如此時勢,沒有真正靠山和背景的,偏又有實力的人,還是隱忍的好。”溫夢豹等他說下去。他就像頭獅子,牠在觀察牠爪子下的獵物。張子牙也只有說了下去:“一棵樹最先熟的果子往往先給採擷個清光。張揚性情,屢遇無情。張揚才情,屈死不寧。也許,我隱藏了些事兒,只為了保命。”溫夢豹沒有馬上說話。他的眼瞳一時收,一時放,像裡邊有個黑箱在拉遠收近的操作伸縮,長久他才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叫上來?”張子牙惶恐的道:“卑職實在不知道,而且真的想知道。”溫夢豹只說了兩個字:“交心。”張子牙一時聽不明白,不禁問了一聲:“嗯?”溫夢豹冷笑了一聲:“交心,就是把心互相交出來,用話語或行動表明了自己的坦白與忠誠。”這次到張子牙陷入了沉思。他好像在回想自己剛才與溫夢豹的對答算不算坦誠?有沒有“交心”。溫夢豹的語音很沉,甚至還有點沙啞:“沒有。其實你上來之後,一直沒有說過心裡的話。可是,在下面的人,都聽不到,看我們聊得這麼好,這麼久,一定以為你已經對我交代過,也交了心,也必然以為,你就是我的人。這一點,你可是百辭莫辯。”張子牙心裡一陣陣涼颼颼的,苦笑道:“能成為人家以為我是效忠廠長的人,那是我的榮幸,我還會強辯麼?”“說的好,果然沉得住氣,”溫夢豹眼神里也確綻放出激賞之色,“那我告訴你一件事:我也的確跟兩名疑是兇手的交過手,一個輕功很好,一個內力很高。”然後他又凝視張子牙,一字一句的說:“你的輕功就很好。”然後再說:“極好。”頓一頓,又說:“超級的好。”張子牙這一次,不但覺得唇乾,而且還口渴了。可是,溫夢豹語音一變:“不過,我有理由相信那輕功極高的疑犯不是你。”這一句,可讓張子牙有險死還生的錯覺。他這回可趕緊跟問了一句:“那麼,廠主懷疑是……可有我效勞之處?”“有。”溫夢豹目中閃爍著兩點寒芒厲火:“我現在要你上來,就是要引蛇出洞。我是貓在花下,意在蝴蝶。你現在就下去,替我把一個人請上來。”張子牙只覺得這可是他的柳暗花明,即問:“誰?”溫夢豹說:“就是那個縣令派來的痞子。”張子牙訝然道:“痞子?上亭子來?”溫夢豹擺首。張子牙馬上更口:“是上亭頂?”“不。”溫夢豹稍仰下顎,“是那顆樹。”“樹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