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炭筆擦在紙張上發出的聲響。
沙沙沙……
紗窗外風吹動樹葉的聲響。
沙沙沙……
一條手臂粗的蛇滑過草叢的摩擦聲。
沙沙沙沙……
飛砂走石,即將掀起狂風暴雨的聲浪。
沙沙沙……
“啊~吵死了,明明已經窩到比墳墓還靜的鬼地方,為什麼還有這麼多煩死人的雜音,想把我逼到腦袋爆漿,直接躺進棺材裡入斂嗎?”
一盞白光灼人的立式檯燈下,一坨一坨被揉成團的紙張堆成小山,隨著窗外吹進的風搖搖晃晃,要掉不掉地卡在燈座旁。
坐在桌前腸思枯竭的女人,姑且稱為女人吧,她一身過長的恤,寬大的骷髏頭蓋住腰身,完全看不出她身為女人的體態。
而下身更是邋遢得教人不敢領教,一條原本長度及踝的花裙子因她不雅的坐姿而撩高至大腿。
恤配花長裙,怎麼看怎麼怪,根本是隨手套上的,毫無一絲時尚美感。
反正也不會有人敢在附近走動,她穿什麼有何關係,這是宅女丁曉君的想法,她最討厭的一件事就是和“活人”打交道。
所以她是鬼嘍?
NO!NO!NO!她絕對是有血有肉的人,不吃不喝三天也會餓死,只不過有人的地方就很吵,而她是喜歡安靜的人。
但是她對靜的要求又高於常人的標準,最好連呼吸聲也能免就免,她想要的是全然的靜謐,彷彿世界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所以,她離群索居,獨自一人住在大到嚇人的荒蕪農莊,每日與蛇鼠為伍,朋友更是少得可憐,五根手指頭就數得完。
可是,這就是她想過的生活,無人干擾的最高品質。
“畫不出來,畫不出來,為什麼我會畫不出來?是誰偷走了我的才華?誰把我的靈感藏起來?我要畫畫畫……畫出令人驚歎、目瞪口呆的佳作,我要畫!”
說真的,午夜十二點過後突然有女人的尖厲聲發出,而且是來自草木繁盛、陰氣森森的樹林後頭,沒人會不毛骨悚然。
尤其這樣的情形不是偶爾,幾乎每隔兩、三天,甚至有時是連續好幾天都會發生。
久而久之,住得近的人紛紛搬走,加上沒人敢在入夜後行經怪聲頻起的區域。原有的一條產業道路逐漸淹沒在荒草間,四周的樹木和野草也越長越高,形成一道綠色荒牆,將土地內的唯一建築物包在其中。
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塊閒置已久的荒地,原主人過世後便不再整頓、種植,任由原本的肥沃榮景慢慢地淪為野鳥群居的荒林。
一甲地,近三千坪的空地全擱在那裡荒廢,一幢百來坪的平房就蓋在土地的左後方,靠近水圳出口的堤防旁,地勢略高堤防三公尺,不怕淹水。
不過正門因年久失修,也少出入,鐵門早就生鏽了,加上藤蔓植物蔓延,頂多看得出是門,想要推開恐怕得費一番工夫。
丁曉君搬進來住那一天起,後門才是她平時進出的地方,正門反而變成後門,她採自然栽種法撒了一些種子,讓它們混在雜草堆中,看它們能不能發芽,長出果實。
“兩點了,而我一張也畫不出來,三天後的截稿日我要拿什麼交給殺人不見血的編輯,啊~我要瘋了,我快瘋了!”
不遠處似乎傳來重物落地聲,因她的淒厲哀嚎而驚駭萬分。
凌亂的雞窩頭已經被她抓得快像十天沒洗頭的瘋婆子,丁曉君的劉海長到覆住雙眼,她用眼鏡隔開眼睛和頭髮。
也就是說,她劉海覆蓋住眼鏡,黑又直的髮絲成了簾子,只瞧得見鼻孔以下的容貌。
蒼白又缺乏血色的半張臉。
“啊~我不要畫了,插畫的工作不是人乾的,我要回歸本業,做我最拿手,人人尊敬的……”她又狂吼了,歇斯底里,充份表現出精神異常的跡象。
丁曉君算是業界小有名氣的插畫家,今年二十五歲,可是從事這一行卻有八年,從她十七歲便開始塗塗抹抹,自食其力。
說來也好笑,她不缺錢,卻常常處於無錢可用的境地,光看她繼承的這一片土地,市價少說有四、五億臺幣,可是她寧可年年擠錢繳稅也不賣,空著養蚊子,順便當她的隱世居所。
一個別人眼中的怪女人。
“唉!肚子呀,你別叫了,我知道你很餓,可唇亡齒寒,我們要同舟共濟,沒把這幾張圖趕出來,慘無人道的編輯會拿刀砍我們的……”振作振作,不能再恍恍惚惚了。
飢腸轆轆的腹鳴聲不斷地揚起,思路堵塞的丁曉君一面跟肚子喊話,一面拿起桌上的胚芽餅乾,配著減肥用的蔬菜一起克難食用。
不是她不想吃得飽飽的,冰箱裡也塞了滿滿的食物,但是她這人有個要不得的毛病,那就是一旦吃飽了就想睡,睡意一來,什麼急如星火的工作,她一古腦往後拋。
歹命人呀!必須在半飢餓狀態才能畫出東西來。
“嗯!吃點泡麵應該沒關係,小小碗的,三口見底……”
實在餓得受不了,執畫筆的手微微發抖,怕血糖降得太低的丁曉君決定先祭祭五臟廟,休息一下再來和畫稿奮戰。
基本上,她是相當寵愛自己的人,很容易就和口腹之慾妥協,吃是她人生中最難抵抗的誘惑。
她拉開塞滿雜糧的櫥櫃,拿出一碗快過期的泡麵,心情頗為愉快的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撕開包裝和調味料,衝入開水。
“唔……是有颱風嗎?這風吹得有點大,雨勢好像在轉大中……”不知道屋頂會不會被掀掉。
赤著腳,丁曉君隨心所欲的端了泡麵走出屋子,蹲姿難看地窩在風雨淋不到的簷廊下,長長的走廊採日式風格,離地三尺鋪上防水的檜木,即使時日已久仍有淡淡的木頭香氣。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時間到,她愉快地掀起覆著的紙,筷子攪拌了兩下,嘴巴一張,大吸一口……
“哇!好吃、好吃,真好吃,肚子餓的時候什麼都好吃……咦!那是什麼?”是熊嗎?
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剛吃第二口面的丁曉君頓了下,微眯起三百多度的近視眼看清楚,想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她不怕鬼,但最痛恨宵小,明明是窮鄉僻壤也來偷,簡直太沒道德了。
不過呀!她真要同情小偷的不長眼,哪裡不去偏往她這兒來,真要有個三長兩短也怨不得她,人人處處有意外,這裡特別多。
她呵呵地低笑,呼嚕地吃她湯多料少的補給品,享受著風狂雨驟的時光。
說穿了,這是丁曉君個人的惡趣味,只有她曉得住家四周暗藏了多少陷阱,並非刻意製造,而是在經年累月自然形成,若對進出路徑不熟的人,下場通常悲慘不已。
尤其是下了三個多小時的雨。多年前建的排水系統,如今是魚蝦棲息的生態區,雨水一漲滿溝渠,那慘況可想而知。
更別提偶爾穿梭的毒蛇、小獸,若有人踩壞它們避雨的窩,那就……有趣了。
正當她喝完最後一口湯,打算回屋繼續奮鬥時,耳邊清楚地聽見男人低沉的詛咒聲,以及陷入泥地裡,猛拔腳的撲通撲通聲。
真的與她無關,一切咎由自取。
嘴角微揚,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丁曉君無事人般地轉過身,打算在周公找上她前先畫好一、兩張圖。
“等……等一下……”
等一下
嚇!這年頭做賊都這麼大膽嗎?出師不利還敢叫住屋主。
丁曉君抱著一絲好奇回過頭,一頭亂髮蓋住大半張臉。
“我……我的車子拋錨了,想跟你借……借電話……噢!我的腳……”又陷住了。
黑影才拔起右腳,左腳又被爛泥巴拖住,他還沒說完就先跌一跤,整個人狼狽地跌坐枯草和泥水裡,非常笨拙地揮動雙臂。
“需——要——我——拉——你——一——把——嗎——”丁曉君故意一字一字的拉長音,裝神弄鬼。
為了遏止不時來探頭探腦的路人,這一招十分管用。
尤其是屋裡只有點一盞檯燈,從內而外透出的光線並不明亮,站在簷廊下的她揹著光,一抹暗影隱隱約約,形成鬼魅錯覺。
明顯的,男子微僵四肢,求援的聲音稍弱,遲疑了半天才開口。
“你……你這裡有電話吧?”他迫切離開這個又髒又亂的鬼地方。
“有——十——幾——支。你——要——撥——給——上——帝?還——是——閻——王——殿——當——差——的——小——鬼?”天堂和地獄隨他選擇。
瞳孔一縮,男子勉強扶著樹幹起身。“你是人是鬼?”
“呵呵,在——這——種——地——方——會——有——人——嗎?”呵,快破梗了,難得看到沒被嚇得屁滾尿流的人。
丁曉君玩上癮了,笑聲特別愉悅。
他定住,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不論你是人是鬼,先告訴我要怎麼走出這片林子。”
“我——有——什——麼——好——處?”有求於人還高高在上,可見這人習慣於上位,應該不是賊。
那是迷路嘍?
“你要好處……”他吐出一片飛進嘴巴的樹葉,神色多了一絲陰黯。“我燒一車冥紙給你,再送你一對金童玉女伺候……”
“呸!呸!呸!晦氣,你留著自個用吧!我家的人死得差不多了,用不著你的毒言詛咒。”真是的,玩到自己了。
“你是人?”他狐疑地皺起眉。
“至少肯定沒躺過棺材,肚子餓了還是得吃東西才不會餓死。”她揚揚手中的泡麵空碗。
“你住在這兒?”他的語氣是難以置信。
“不行嗎?人各有志,鐘鼎山林各有所愛。”沒人來吵她就是樂園。“對了,踩著樹根走過來,本人皮肉嬌貴,吹不得風,淋不得雨,自個自力救濟。”
話一落下,丁曉君也不理會身後的男人有沒有跟上,一派瀟灑地走回屋裡,一盞檯燈依舊故我,並未因迷路客而光芒大作。
突地,又一重物砰的落地,她沒回頭,藉著玻璃窗的倒影瞧見落地趴伏的“烏龜”,忍不住的,輕笑出聲。
好個颱風天,逗趣的事還真不少。
畫面拉到三十分鐘前。
一個俊逸男子正熱吻著一名豔麗佳人,手也沒閒著,挑弄身下熱情如火的半裸嬌胴,時重時輕地揉捻豐腴雙峰,口吐讚美之詞。
車外的風雨越來越劇,不妨礙車內正在進行的男歡女愛。
或者該說,在這個時候,除了肉體的歡愉,那個男人還有心思在意外頭髮生什麼事,天崩地裂、洪水來襲也澆不熄節節升高的體熱。
偏偏男女想法並不相同,在這一刻,性感美女在獻出自己的同時,也要求了一件男人不願,也不肯給的承諾。
“徹,我們幾時結婚?我迫不及待想成為你的唯一。”塗滿蔻丹的十指緊抓男人的背,抓出鮮明的指痕。
“結婚”他驀地一頓,神色怪異的一瞟。“茱蒂,你是不是搞錯了,一開始我們就言明是玩樂的伴,不涉及婚姻,你別開這種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