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我的零花錢全部輸光啦,沒辦法請你大吃大喝一頓。”坐在路邊小飯館裏的洛鳴弦不好意思地説。
“沒什麼沒什麼,難道要師傅天天吃你的喝你的?”彭無望豪爽地大笑了起來,突然揚聲道:“小二,給我們兩碗清湯麪,要大號碗。”
“師傅,這一次你雖然輸了,但是輸得光明磊落,讓越女宮的娘們兒另眼相看,真是雖敗猶榮。”洛鳴弦笑道。
“你小子倒挺會拍馬屁的,輸了就是輸了。什麼雖敗猶榮,都是胡説八道。”彭無望苦笑着説:“越女宮主的劍法比我高出不止一籌,想要贏她,難,太難。”説到這裏,他的眼中露出深思的神情。
“師傅,你從來沒有服輸過,這一次怎麼這麼沮喪?”洛鳴弦有些意外。
“不是沮喪,是看清對手。”彭無望眼睛一瞪:“我以前的對手有哪個這麼厲害的?”
“那青鳳堂主呢?”洛鳴弦好奇地問。
“你這還真問對了。青鳳堂主如果舊疾沒有發作,可能和越女宮主的水平相當,甚至高上一線。不過我和她對戰的時候已經感到她氣血兩虛、力不從心,雖然劍法仍然兇猛異常,但是沒有越女宮主的空靈多變,我勉強還能對付。但是越女宮主的劍法,嘿,已經不是人間的劍法,恐怕真的只有顧天涯顧大俠可以和她一較高下。”彭無望沉思着説。
“師傅,顧大俠最厲害的功夫就是傾城劍法,如果你能夠學到,説不定可以趕上越女宮主。”洛鳴弦想了想説。
“傾城劍法嗎?”彭無望忽然想起,從懷中拿出一冊劍譜,喜道:“乖徒兒提醒的好,本來我想把這本劍譜找個天山派的人傳回去,不過家仇難報,我也應該把這本劍譜鑽研一番再説。”
“是傾城劍法嗎?”洛鳴弦的眼中露出熱切的神色。
“哈,徒兒你放心,師傅會了,難道不教給你嗎?”彭無望大笑了起來。
“譁喇喇”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從這個路邊小飯館中轟然響起,五位精壯漢子同時從座位上站起,刀光如火,將陰暗的飯館照的雪亮。
“兀那小子,你手中拿的可是傾城劍譜?”為首的那個身高七尺,筋骨雄壯的大漢厲聲喝道。這個人長着國字臉,眯眯眼細小如線,眼中煞氣橫溢,闊鼻如棰,嘴寬到耳,眼袋碩大,面色陰沉。
“你是誰?”彭無望皺了皺眉,問道。
那個大漢嘿嘿冷笑,霍然從背後摘下身上的五尺厚背大砍刀,“奪”的一聲插在桌子上,刀身映射着朝陽,閃爍着詭異的桔紅色光芒。
“血妖!”飯館一角,一個黑衣勁裝的漢子忍不住驚呼了起來:“你是太行餘孽紅虎葉天波!”
“哈哈哈!”那大漢獰笑了一聲:“我早就改名叫葉天殺,嘿嘿。我平生最恨別人稱我是太行餘孽,這樣的人我見一個殺一個。”
那個黑衣漢子被他的氣勢震懾,渾身冷汗淋漓,一步一步挪到彭無望身邊,低聲道:“兄台,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傾城劍法,這一次如果不跑,恐怕要糟糕,我門外有馬,頗有腳程,載三個也沒問題,待會兒我們出門向左衝,我的馬就拴在那兒。”
紅虎葉天殺冷然一笑,朝身後的手下一使眼色。那四個手下一起出手,將身邊的桌椅統統扔到門口,將整個飯館堵得嚴嚴實實。
身遭池魚之殃的店夥和掌櫃早就嚇得縮在了牆角抱作一團直打哆嗦。
彭無望的臉上毫無表情,仍然視若無睹地大口吃着面,彷彿眼前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洛鳴弦的臉上掩不住興奮的神色,學他的師傅大口吃面,但是一雙靈動的眼睛卻好奇地不住打量着紅虎葉天殺。
紅虎冷眼看着若無其事的彭無望將面吃得乾乾淨淨,沉聲道:“老兄,你可是我看過的胃口最好的人。”
彭無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沒有説話。
黑衣漢子看到彭無望如此沉着,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小聲道:“兄台,我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千萬不要輕敵。這紅虎葉天殺是太行三十六刀的傳人,他的血妖刀曾經斬過雲南哀牢山劍門五色劍使,在江南一帶連滅七幫八會,虎丘莊曾經顯赫一時的七飛魚也折在他手裏。”
這時,洛鳴弦也將碗中的面三口兩口扒完:“紅虎葉天殺,山南道金州五鳳朝陽刀掌門葉龍興的遠房侄子,因為姦殺葉龍興之女葉小玲而被五鳳刀門追殺,後來投入太行山寨學得一手好刀法,遂將葉龍興滿門屠盡,沿江南而下,滅江南水道七幫八會,在姑蘇姦殺女子一十八人,被虎丘莊追殺。後於千夫石殺劍池七飛魚,令虎丘莊鎩羽而歸。在太行山寨被顧天涯所滅之時,負傷突圍,潛入雲南,積習難改,姦殺哀牢山女劍客玉鳳劍師淑惠,後被五色劍使追殺,於巫州殺五色劍使,威震江湖。”
紅虎的眼中露出一絲得色,邪笑了一聲,道:“好小子,你知道的倒不少。”
那個黑衣漢子頗感意外地看着洛鳴弦,顯然也沒想到這個小小少年居然知道的比自己還多。
洛鳴弦毫不在意地看着彭無望道:“這個紅虎,仁義堂曾懸紅七百金買他的人頭,但是似乎沒什麼人動得了他。”
紅虎的眼中露出狂熱而自得的光芒,嘿嘿笑道:“想殺我的人都已經被我的血妖刀飲盡鮮血。如今顧天涯已經不知所蹤,我本來想要找那個什麼青州飛虎的較量一番,沒想到他死得這麼早,真是便宜了他。試問天下還有誰製得住我?哈哈哈!”
洛鳴弦驚叫了起來:“青州飛虎死了?”他看了看彭無望,幾乎笑出來。
彭無望撓了撓鼻子,奇怪地問道:“你這麼厲害,要那傾城劍譜做什麼?”
紅虎仰天大笑,道:“老子在江湖上偷香竊玉,一向無所顧忌,唯獨越女宮讓我裹足不前。嘿嘿,聽説黟山美女無數,老子找那傾城劍法,就是要學會了對付越女宮高手,好讓我享受一下那些高高在上的越女弟子的滋味,哈哈哈哈!”
“該殺!”彭無望的臉色一沉,一股獰厲如虎的殺氣沛然而出,屋內的幾人頓感冰寒徹骨,彷彿突然之間置身於北國風雪之中。
紅虎的眼瞳驟然收縮,血妖刀閃電般回到手中,血浪一般的刀光匹練般朝着依然正襟危坐的彭無望頂門劈去。
黑衣漢子眼睛猛的一閉,只感到渾身上下都被彭無望和紅虎身上的殺氣所侵入,麻酥酥地沒法移動,只能僵直着身子,任憑宰割。
一連串兵刃相交的聲音跌宕起伏,悠然傳來。
黑衣漢子顫巍巍睜開眼,發現彭無望的身影已經被血妖刀的紅色刀影團團圍住,狂潮一般的血紅刀光,似乎已經預示着彭無望被亂刃分屍的命運。
突然之間,紅虎葉天殺大步退後,肩頭鮮血迸現。
“點子扎手,併肩子!”紅虎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慌的神色。
他手下的四個使刀漢子揮舞着早就亮出來的雪亮鋼刀,四面圍殺上來。
彭無望抖手一刀砍在自己面前的青瓷大碗上,大碗應刀而裂,碎成兩半。他將長刀一順,平拍在碎片之上,兩塊碎片沿着刀上傳來的氣流忽悠悠飄飛起來,直射向圍殺過來的四名刀客。
那四名刀客也非等閒之輩,看到勢頭不好,各自或飛身旋子,或矮身藏頭,躲過迎面的碎片。
彭無望吐氣開聲,長刀一引,本來飛到四人後面的碎片被一股強烈的氣流牽引了回來,沿着一個詭異的弧線,狠狠地劃過四人的後頸,血光飛濺,沾着淋漓鮮血的碎片宛如歸巢的燕子飛回了彭無望的面前,攤在桌上,彷彿從來沒有飛出去過。
此時四個刀客的身子宛如木偶般極不自然地掙扎了兩下,齊刷刷倒在地上。
紅虎看到朝夕相處的四個兇悍手下如拾草芥般地被彭無望下手誅殺,只感到目眥盡裂,嘶啞着嗓子吼道:“你到底是誰?”
彭無望哼了一聲,長刀一掃,擺在面前的兩片半月形的碎碗片又一次破空飛起,直擊向紅虎。
紅虎驚天動地狂吼了一聲,血妖刀晃出宛如血牆般的刀影,想要將迎面飛來的碎碗片砍成齏粉。
他對於自己的刀法充滿信心,他的刀法之快,已經到了飛刀斬蠅翼,回刃斷蜂尾的境界。
從他十五歲起,他就可以一刀將隨手拋起的七個制錢一起砍作兩段。太行山是一個出快刀的地方,出刀如電的刀客比比皆是,而自己正是他們之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人。
那兩個碎片果然墜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碎裂成十幾片,有七八片高高地從地上彈起。紅虎暗暗出了口氣,全神貫注地盯住彭無望將要出手的長刀。
彭無望的右手拿刀,左手突然一抬,彷彿托起了什麼重物。
紅虎只感到一股寒氣從心底鑽了出來,他眼光下垂,果然看到那七八個碎片宛如箭矢般射向他的咽喉。
好一個紅虎,他咬牙一橫左手,擋在喉前,那七八個碎片結結實實地紮在他的手臂之中。
紅虎從鬼門關上走了一個來回,剛要鬆一口氣,卻突然感到整個人猛的飛了起來,向身後飛撞,高高地掛在了牆上。
他移開左手,看到一柄亮如秋水的長刀牢牢地釘在自己寬大的胸前,暗紅色的鮮血緩緩沿着刀刃流淌到了地上。
紅虎緩緩抬起頭,嘶啞着嗓子艱難地問:“你到底是誰?”
彭無望面無表情地走到他的面前,拔出長刀,用力一甩,甩掉鮮血,重新收入鞘中。
紅虎的最後一口氣隨着長刀的離胸而吐了出來,整個身子宛如麵袋子一般落到地上。他仍然不甘心地圓睜着雙眼,因為他至死也不知道殺他的人到底是誰。
“師傅!好功夫!”洛鳴弦蹦蹦跳跳地來到彭無望的身邊,歡呼道。
“離手刀!”那個黑衣漢子目瞪口呆:“你怎麼會使青州飛虎彭無望的離手刀?”
彭無望笑了笑,道:“因為我就是彭無望。”
一旁的洛鳴弦大笑了起來。
“不可能!彭無望已經死了,死了!”那個黑衣漢子不知所措地説。
“你看也知道,我沒有死。”彭無望強忍着笑意説。
洛鳴弦也是一陣嘻笑。
那個黑衣漢子失魂落魄地呆住了,良久之後,他雙腿無力地跪在了地上,慘然道:“完了、完了,我的名聲從此完了。”
“這麼説,你叫張濤?”彭無望頗有些尷尬地問道。
因為這個自稱張濤的黑衣漢子在短短的小半個時辰之內就在這個人跡寥寥的地方找到一間頗大的酒館,買下五罈美酒,然後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裏將自己灌了個爛醉如泥。
和一個爛醉如泥的人説話,任何人都難免有些尷尬的。
“我叫張濤,快馬張濤。”張濤的臉色宛如塗上了一層紅丹,醉眼惺忪地看着彭無望。
“你是幹哪一行的?”彭無望撓了撓頭又問。
“我是風媒,天下第一的風媒。因為我消息最快,最靈,最詳細。”
張濤頗有得色地自誇着。
“但是,好像不準。”一旁的洛鳴弦湊趣道。
張濤的臉色暗了下來,突然發了狂一般將一大罈酒砸得粉碎,嘶吼道:“準的、準的,以前都是很準的!為什麼、為什麼?我明明親耳聽到她們説:彭無望死了,他被越女宮主削剩了半截身子…為什麼你還活着?!”他那狂亂的目光轉向彭無望。
洛鳴弦感到渾身涼颼颼的,膽怯地看了一眼皺着眉頭的彭無望。
“憑你這樣的人傳出的消息,有人信嗎?”彭無望問道。
“當然信,所有人都相信,因為我是張濤,天下第一風媒張濤。”
張濤奮力挺起胸膛,狂妄地吼道:“我就算説太陽明天從西邊出來,他們也會相信。因為這是我張濤放出的消息,我快馬張濤的話,誰會不信?”
“我認識一個風媒叫張放。”彭無望沉思了片刻,忽然道。
聽到這個名字,張濤的身子一個激靈,彷彿清醒了很多,渙散的眼神開始凝注到彭無望身上,似乎要抓住他所説的每一個字。
“在我心裏,他才是江湖第一風媒,他死了之後,便再也沒人配得上這稱呼。”彭無望的腦海中浮現起張放臨死前眼中的淚水,心中一陣酸楚:“他的最後一個消息,很準。”
張濤的臉不由自主地劇烈抽搐起來,淚水狂湧而出。
他用力摀住臉,哽咽了兩聲,接着整個人宛如垮掉了一般,痛苦地哭了起來:“大哥,嗚嗚,我不配做你的弟弟。”
他哭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抓住彭無望的衣襟,道:“彭大俠,大事不好了!我在杭州發佈消息的時候,你的結義兄弟也在,他們朝着黟山方向去了,説是要替你報仇。”
“什麼?!”彭無望的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小,一把將張濤拎了起來:“此話當真?!”
“不止是他們。巴蜀洞庭一帶受過你恩惠的豪傑已經全體出動,在黟山山口聚集,不日就要和黟山越女宮火拚。”張濤語帶哭音,慘然道。
“你放的好消息!”彭無望一把將他丟到地上,憤然道:“若是有任何人喪命,就是你誤了他們!”
他大踏步走出酒館大門,飛身跳上張濤的黑馬,大喝道:“借馬一用,不日奉還。”
洛鳴弦連忙追了出來,叫道:“師傅!”
彭無望俯身抓住他的腰帶,將他凌空提到身前,一催座駕,飛馳而去。
望着他們的背影,張濤的眼睛被悔恨的淚水所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