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我和沈源已先後踏入程家小店,眼前的情形卻頗為讓人驚訝。
那幾張比我年紀還要大上一輪的小桌,竟然有一多半都坐上了客人。
虹日城雖然地處通商要道,但一向保守封閉,除了每年特定的那些客商之外,幾乎從不曾有這許多的外客。
我離開城牆不過一刻,萬萬沒有想到,就在這風暴前的最後一個黃昏,竟然會有這麼多人來到城中?
就連沈源一貫陰沉的臉上也閃過一絲警覺。
剩下的桌子還有兩張,我們挑了靠窗的一處慢慢坐下。
沈源摘下腰間水囊,大喝了幾口,方才與我一起,注視着這幾位陌生的客人。
左方一桌上是個年輕人,看年紀和我們差不多,二十五六,錦衣華服,神光內斂,丰神俊朗,端的好人才。此刻,他正舉着一杯酒,卻不便飲,目光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前方一桌卻是完全不同的氣氛。只見兩條大漢正自豪飲,正面一人年約四十,坐在凳上仍足有一般人站立的高度,一身青色勁裝,虯髯虎目,正將一碗烈酒鯨吞人喉,隨即大喝一聲:好酒!聲若龍吟虎嘯,讓我恍覺,房梁都應聲微微震顫。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沈源聞聲都不禁抬頭看去,低聲讚道:好內力!九霄龍驚神吟,此人莫非是驚神指段九霄?他到這兒來做什麼?
聽到這裏,我也不由一驚。
九霄驚神,好大的名聲!自小,我便聽説過無數關於他的那些亦正亦邪的傳説。可以説,他是我少年時代當之無愧的偶像之一。
今日一見,果然功力不凡,別説我遠遠不及,只怕連沈源也未必是其對手。
卻聽段九霄道:只有用這大漠黃沙中不死的青黍,加上這沙漠驕陽的酷烈才能釀出如此的烈酒,入喉直如刀割,腹內猶若火燒,和這一比,咱們前日喝的燒刀子直如白水。
老李,只這一碗酒,咱們這一趟就算不虛此行了!依我看,天下諸酒,此酒堪稱第一。
被稱作老李的人背對我們而坐。只見他揹着一架足有普通人身長的長刀,虎背熊腰,雖看不見面貌,但從那淵淳嶽峙的模樣看來,怎麼瞧,都像是一位與段九霄等量齊觀的高手。
那老李並未答話,卻聽一邊的錦衣公子悠悠接道:此七日酒確是絕品佳釀,但自古武無第一,段大俠若説天下諸酒都不及它,卻有些過了。依在下看來,諸如江南劉家巷的翠峯露,蜀中的楚河酒,封州倚醉樓的醉千紅,便各有千秋,未必輸給這酒。
段九霄大笑道:唐大公子,這你就錯了。別的不説,那醉千紅我可才喝過不久,軟綿綿的,含在嘴裏比水還淡,也稱得上酒?
聽這二人説話,竟是彼此認識的。
唐大公子四個字一出口,別説沈源眼神一亮,便連我,都已猜出這華服的年輕人是誰了。
當今江湖,白衣侯威壓江湖,七大勢力劃地而治,各霸一方。而其中年代最久遠、勢力最雄厚、組織最神秘的,當屬蜀中唐門。
論及這屹立千年的神秘門派,如今年輕一代中最優秀的人才,便是唐門刑堂堂主唐畔的長子蜀中十七房唐大公子唐仲生,這三歲習武、五歲煉毒的唐門奇才。江湖人都相信,三年後唐門更換明宗,唐大公子乃是必然人選,屆時,也許他將成為江湖七大勢力中最為年輕的宗主。
不過,我如此瞭解他,其實更多倒是因為雲翎曾經提過他們之間的那段交情。
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
段九霄、唐仲生、還有那不知名的李姓大漢。這樣天下頂尖的高手,平時可是一個都難以見到的,為何竟會同時來到我們這座平靜的小城?而這兩批人看來彼此認識,卻不坐在一處,只如此隔桌説話,看起來也甚是詭異。
唐仲生笑笑接道:話是不錯,不過今日你喝這虹日城的烈酒倒未必會醉,可若是如你這般的飲法喝那醉千紅,卻保你大醉數日。
這七日酒雖然性烈,卻讓人一喝便心生警覺,反是那醉千紅,幾無酒性,你只覺可以千杯不醉,卻在不知不覺間醉倒於地。我等飲酒,求醉才是王道!
聽得這番議論,我心下稍稍一動。
卻聽那話音方落,門外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好議論,這位兄台真是酒國中人。
話音間,一襲白衣跨入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