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
拓跋珪獨自一人在內堂吃早點,思索著燕飛向他傳遞的密信。
荒人遠道送來的糧資,對他非常重要,令他更有信心和慕容垂周旋,可是他仍是想不破慕容垂的手段。燕飛在密函中提及紀千千沒法再和他作心靈傳訊,由此可推之紀千千正處於異常的情況下,故沒法集中精神,又或情況不容許她進行這方面的事。
他明白在風雪裡行軍的苦況,在天寒地凍里人會變得軟弱和沮喪,體能直線下降,肉體的苦況,會直接影響紀千千的精神狀態,令她難以向燕飛發出信息。
慕容垂怎敢冒這個險呢?
此時崔宏進來道:「向雨田來了。」
拓跋珪精神一振,道:「他在哪裡?」
崔宏道:「就在門外。」
拓跋珪大喜道:「請他進來!」
高彥和姚猛兩人垂頭喪氣地來到太守府正門外。
姚猛嘆道:「唉!他奶奶的!怎會這樣的呢?明明看到她在那裡,擠過去時她卻像忽然消失了,怎麼都找不到。我這算甚麼運道?」
把門的兄弟見兩人來到,不住地呼喚高爺、姚爺,態度既親切又尊敬。
高彥一邊忙著和他們打招呼,一邊探手搭著姚猛肩頭,推著仍心有不甘的他進入太守府,安慰道:「放心吧!只要你的未來嬌妻仍在城內,我便有辦法找到她。現在我們先去見雅兒,由她發下命令,著全幫的兄弟搜遍全城。她的衣著這容易辨識,像她這種美女又是萬中無一,她能躲到哪裡去?」
姚猛患得患失的道:「找著又如何呢?她未必看得上我。」
高彥皺眉道:「怎麼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哈!有我指點,保證你可以俘虜她的芳心。不知她是何家的閨女,如此美人兒在巴陵肯定是街知巷聞,應該很容易找得到。看樣子她也懂兩下功夫,否則不會穿得像個女俠的模樣。哈!貌美如花、武功高強,你這小子走運哩!」
姚猛頹然道:「找到她再說吧!我真的沒有信心。」
高彥不悅道:「有老子支持你,還這麼沒信心?」
姚猛沒好氣的道:「我正是對你沒有信心。」
兩人進入大堂,程蒼古、卓狂生、老手和七、八個兩湖幫的頭領圍坐一桌,正喝酒慶祝,高聲談笑,充盈勝利的熾熱氣氛。
卓狂生見兩人來到,罵道:「你們兩個小子滾到哪裡去了,還不過來喝酒?」
高彥神氣的道:「我們有至關緊要的正事要辦,沒空應酬你。我的小白雁飛到哪裡去了?」
有人應道:「尹幫主在內院堂……」
高彥不待那人把話說完,便拉著姚猛要從大堂後門離去。
卓狂生大聲道:「你曉得內院堂在哪裹嗎?太守府這麼大……」
高彥不耐煩地截斷他道:「你是否第一天到江湖來混,竟不知有一招叫投石問路嗎?在現今的形勢下,當然不用擲石頭,只須問路。看我的!」
剛好兩個兩湖幫兄弟迎面而至,高彥連忙截著他們問道:「請問兩位大哥,內院堂在哪裡呢?」
其中一人恭敬答道:「內院堂有三個,就是中內院堂和東、西兩個內院堂,不知高爺要找哪個院堂呢?」
姚猛狠瞪高彥一眼,道:「我們想找尹幫主。」
那人也是機靈,先著夥伴繼續去辦事,然後為他們帶路,來到後園的入口處,道:「幫主就在園內的聚香居,她……」
高彥不待他說畢,便道:「多謝多謝!不用再勞煩你了。」
那人慾言又止,見他一副匆忙的神色,只好去了。
高彥情緒高漲,搭著姚猛進入小園,入目是一座書齋似的建築物,小白雁的嬌聲隱隱傳來。
高彥揚聲道:「我的雅兒,高彥來哩!」
尹清雅的聲音從建築物內傳出來道:「你這小子滾到哪裡去了,竟半途開小差,是否知罪?」
高彥邊推著開始感到尷尬的姚猛朝入門處走去,邊道:「雅兒有所不知,我高彥實乃義薄雲天之輩,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赴湯蹈火。哈!剛才姚猛那小子在路上見到一黃衣女子,像雅兒般的年紀,登時驚為天人,神魂顛倒,徹夜不能眠、茶飯不思。只恨伊人忽然無影無蹤,所以來求雅兒下令,著兄弟們搜索全城,務必要把令小猛心儀的美人兒尋得。」
尹清雅「格格」的嬌笑起來,然後忍著笑,大聲道:「你這小子真誇大,小猛尚未有機會喝茶吃飯和睡覺,你怎知他的單思症嚴重至不眠不食。你這蠢蛋,滾進來看看吧!」
高彥和姚猛聽得面面相覷,尹清雅要他們進去看甚麼呢?登時大感不妥當。
此時二人剛步上石階,來到書齋入口處,朝內瞧去,立即同告魂飛魄散,以高彥臉皮之厚,亦吃不消;姚猛更不用說,窘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門內是個小廳堂,放了張圓桌子,尹清雅並不是單獨一人,那坐在她身旁的人,正是他們遍尋不著的黃衣美女。此刻的黃衣女正霞燒五頰,義羞又氣又好笑的狠瞪著兩人。
尹清雅笑彎了腰,指苦黃衣女道:「是不是她呢?」
黃衣女大嗔道:「連清雅你也來笑人家。」
高彥回過神來,連忙補救道:「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多謝老天爺幫忙。哈!姚猛你還不過來見過這位……嘿!這位姑娘,快為我們的無禮賠罪。」
姚猛心忖你犯錯卻要我去承擔,這算哪門子的道理,不過卻是沒有選擇,趨前一步躬身道:「姑娘請恕我們不敬之罪。」
尹清雅仍笑個不休,辛苦的道:「你們說的全是讚美她的話,何罪之有?還不滾過來坐下,這位是我自幼相好的金蘭姊妹左倩兒,乃鄱陽湖首富左公亭的獨生愛女,她知道我幫出事後,便到來找我,想看看可以幫上甚麼忙,剛好趕上我們隆重的入城禮。」
兩人這才恍然,明白為何左倩兒在街上叫得比任何人都要賣力,原來是為自己的好姊妹打氣喝采。
坐好後,尹清雅笑著向垂下頭去的左倩兒道:「你覺得姚猛這小子如何?長得還不錯吧!他是邊荒集夜窩族的領袖,吃喝玩樂無有不精,保證不是悶蛋。」
高彥和姚猛聽得發起呆來,這樣的介紹也算別開生面了。
左倩兒終於抬起頭來,目光投在姚猛身上,打量他好半晌後,淡淡的道:「但是武功如何呢?」
尹清雅欣然道:「你道邊荒集是甚麼地方呢?沒有兩下子,如何在那種弱肉強食的地方出人頭地。」
左倩兒一雙大眼立時明亮起來,興致勃勃道:「先過兩招看看,看你是否夠資格?」
高彥和姚猛對看一眼,同時起鬨怪叫。
拓跋珪和向雨田隔桌對坐,互相打量片晌,拓跋珪微笑道:「幸好向兄不是我的敵人,否則會令我更難安寢。」
向雨田訝道:「拓跋族主竟有失眠的問題嗎?」
拓跋珪避而不答,道:「向兄來得真快,昨夜我才使人在平城城牆的西北角懸掛三盞綠燈,今天向兄便來了,向兄果然是守信的人。」
向雨田道:「我一直留在附近,晝伏夜出,留意平城一帶的情況。」
拓跋珪欣然道:「風雪對向兄沒有影響嗎?」
向雨田道:「當然有影響,卻是好的影響,我習慣在惡劣的天氣和環境下修行,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拓跋珪動容道:「向兄真是奇人,難怪小飛對你推崇備之。」
向雨田坦然道:「我不習慣被人稱讚,拓跋族主請勿說客氣話了。今回你召我來,有甚麼用得上我的地方?」
拓跋珪忽然岔開道:「万俟明瑤真的回到沙海去了嗎?」
向雨田點頭道:「確是如此!拓跋族主可以放心。」
拓跋珪雙目射出惆悵無奈的神色,道:「如果我不是身負本族興亡之責,我會設法追上她,現在卻是緣慳一面,小飛在這事上並沒有對我盡兄弟的情義。」
向雨田目光灼灼地注視他,淡淡道:「相見爭如不見,有點保留,反而最美,燕兄只是為你著想。」
拓跋珪大奇道:「你和燕飛顯然沒有蓄意配合過,為何語氣卻如出一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万俟明瑤變醜了?」
向雨田苦笑道:「她不但沒有變醜,她的美麗仍是可令任何男人神魂顛倒。不過燕兄的確是為你好,明瑤的心已隨她深愛的男人死去了,我們最明智的做法,是讓她在沙海安靜地生活,千萬勿要惹她。」
拓跋珪雙目射出忌妒的神色,冷然道:「她的男人是誰?」
向雨田呆了一呆,才道:「拓跋族主最好永遠不要知道,而死者已矣!此事就這樣終結吧!」
拓跋苦笑道:「我失態哩!向兄勿要見笑。」
向雨田道:「沒有關係,我不會笑你。」
拓跋珪沉吟片刻,道:「今回請向兄出來,是想要向兄幫一個大忙。」
向雨田忽道:「拓跋族主完全信任我嗎?」
拓跋珪微笑道:「我是絕對的信任向兄,因為燕飛也絕對的信任你,雖然我不明白你們之間的關係。」
又皺眉道:「為何問這個問題?」
向雨田道:「因為我全心全意的希望你們能擊敗慕容垂,把紀千千救回來,所以我想弄清楚拓跋族主對我信任的程度,以免將來誤事。看拓跋族主的眼睛便知道,拓跋族主是不會輕易信任人的。」
拓跋珪欣然道:「那我便直話直說。於十多天前,慕容垂忽然冒著風雪離開榮陽,不知去向,我必須弄清楚他的行蹤,否則這場仗我們會輸得很慘。」
向雨田道:「中山方面可有異動?」
拓跋珪露出欣賞的神色,答道:「中山的燕軍正作大規模的調動,由慕容隆指揮的龍城兵團,正在中山集結。」
向雨田點頭道:「慕容垂又再次玩弄他奇兵突襲的手段了。」
拓跋珪嘆道:「我真不明白,際此風雪交加之時,慕容垂竟敢冒險行軍?」
向雨田道:「只要預先選擇地點,做好防風雪的措施,便可以分段行軍,把人馬的損失減至最低。」
拓跋珪欣然道:「和向兄說話,確是爽快,我也是這麼想。現在我們的問題是沒法掌握慕容垂軍隊的行進路線,如待風雪忽停,慕容垂的大軍忽至城下,此戰我們必敗無疑。我請向兄來,就是想請向兄先一步找到慕容垂主力大軍所在,讓我們可以其它手段,應付慕容垂。」
向雨田點頭道:「我明白了!燕飛何時回來呢?」
拓跋珪道:「只要他能於南方的帝權爭奪戰中抽身,便會立即回來,現在荒軍亦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從水路北上。」
向雨田道:「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對慕容垂會從哪個方向來,心中已有個大概,只待查證。當我完全掌握敵人的情況,會立即來向拓跋族主報告。」
拓跋珪道:「你猜慕容垂會從哪個方向來呢?」
向雨田笑道:「當然是從我們料想不到的方向來,愈沒有可能的,愈有可能,如此方可令我們陣腳大亂。拓跋族主沒有信心守住平城嗎?」
拓跋珪苦笑道:「我們的兵力,並不足以同時保著雁門和平城兩城,故只好放棄雁門。如在春暖之時,慕容垂大軍忽至,而我們則閉城死守,乎城會被重重圍困,加上燕兵再源源不絕地從中山開來,我們必敗無疑。」
向雨田道:「我瞭解了!」
拓跋珪皺眉道:「向兄仍未告訴我你心巾的猜測。」
向雨田道:「只是止於猜測,所以我不想說出來。這些日子來我並不閒著,我走遍以平城為中心的數百里範圍,並猜想燕軍會從何處攻來。現在把腦子轉轉,當時實地觀察認為燕軍最不可能從那處攻來的地方,便是最被我懷疑之處。」
拓跋珪道:「何不說出來大家參詳呢?」
向雨田笑道:「我怎會瞞拓跋族主呢?燕飛的兄弟,便是我向雨田的兄弟。我認為慕容垂最能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進軍路線,便是越青嶺、過天門,然後直指雲中,那麼到慕容垂兵臨城下,我們才會如夢初醒。」
拓跋珪失聲道:「那是沒有可能的。」
向雨田笑道:「慕容垂乃名震北方的無敵統帥,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此仗勝敗的關鍵,就是以奇兵突襲平城和雁門,並把拓跋族主重重圍困,如此方有殺死拓跋族主的可能。否則拓跋族主見勢不妙,撤返盛樂,將令他大費周章。平城更非甚麼難攻的堅城,遠比不上洛陽、長安那級數的大城。慕容垂確是了得,明白風雪不但影響行軍,更可把拓跋族主困在這裡,除非拓跋族主肯拋下城中軍民,孤身逃遁,否則若讓慕容垂計策成功,確如拓跋族主所說般,此戰有敗無勝。」
拓跋珪道:「可是五回山的青嶺、天門,萬峰擎天,處處懸崖峭壁,山徑筆直上升,於大雪封路之時,更是舉步為艱,龐大的軍隊如何可以穿越?」
向雨田道:「看似沒有可能吧!所以最初我也認為不可能,但這條路線的另一優點,便是穿越天門後,一路都有山野掩護,可神不知鬼不覺直抵青嶺,秘密藏軍而不虞會被我們察覺。如此當慕容垂突然發動,便可攻我們一個措手不及,說不定平城會被慕容垂一舉攻破。」
拓跋珪雙目閃閃生輝道:「這件事只有勞煩向兄,亦只有你有能力辦得到,我不但要弄清慕容垂的動向,還要掌握龍城軍團的調動。向兄為我做的事,我拓跋珪永遠不會忘記。」
向雨田微笑道:「只是舉手之勞吧!大家兄弟,客氣話不用說了。」
又道:「拓跋族主今晚該可以好好睡一覺,如我讓慕容垂的大軍兵臨城下時,拓跋族主方曉得,我向雨田三個字以後便倒轉來寫。我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