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和屠奉三兩人坐在小河旁,你眼望我眼,都有一場歡喜一場空的感覺。此時他們循河道深入內陸三十多里,仍是一無所得,想象中的敵方秘密基地仍是沒有蹤影。
屠奉三嘆道:“我們還以為運氣來了,豈知又猜錯了,結果空歡喜一場。”
劉裕目光巡視北面的一列山巒,隨口問道:“山後是甚麼地方?”
屠奉三沉吟片刻,道:“你忘記了嗎?那是附近最寬闊的河流吳淞江,且是最被我們懷疑的河道,只恨我們前前後後搜索了不下五、六遍,仍沒有任何發現,最後只好對此河死心。”
劉裕道:“我們是低估了徐道覆,只要他隨便在附近深山找個藏軍的秘處,除非我們能把兩城以東方圓數百里之地翻轉來搜索,否則便是我們眼前般的情況。”
屠奉三搖頭道:“我並沒有低估徐道覆,因為要藏起一個部隊,作攻城前的種種預備上夫,總有蛛絲馬跡可尋,但照現在的情況看,這個秘密基地該頗具規模,不但可藏人,更可儲起大量的糧貨物資,一切能自給自足,不假外求,只要沒有人離開基地,等若與世隔絕。可是當海上船隊開來會合後,這個隱秘的基地立成攻打嘉興、吳郡兩城的強大後盾,不虞缺乏糧草、武器和攻城的器械。”
劉裕仍在打量樹木蒼蒼的山脈,道:“要在山區設立這麼一個據點,絕不是一年半載辦得到的事,難道徐道覆多年前已有這樣的計劃嗎?”
層奉三道:“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在三個月前此區仍在晉室的控制了,要在官兵的眼皮廣底下,經年累月大興上木的建立這樣一個深山窮谷中的寨壘,是沒有可能的事。”
劉裕道:“若真有這麼一個寨壘,就肯定藏於此延線數十里的山區內,因為山的北面便是兩城東最大的水道,四通八達,沒有更為理想的地方了。”
又嘆道:“但要搜遍這道山脈,恐怕至少二、二十天的時間,等找到時我們已錯失時機。”
屠奉三道:“那就要看我們的運數了,不!該是要看劉爺的運數,或許我們就這麼跑上山去,剛好看到秘寨的大門。”
劉裕頹然道:“不要耍我哩!甚麼真命天子?現在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個笑話。咦!”
屠奉三一震往他瞧去,道:“你也聽到古怪的聲音?”
劉裕目光投往山脈西面裡許外一座高聳的山頭處,道:“聲音似是從山峰後方傳過來的。”
話猶未已,他們所懷疑的方向又傳來另一下響聲,微弱模糊,僅可耳聞,且須是兩人靈敏的耳朵。
屠奉三聽得雙眼發亮,道:“好像是大樹倒卜的聲音。”
劉裕道:“不是這麼巧吧?”
屠奉三拍道:“肯定錯不了,部說你是真命天子哩!”
劉裕彈跳起來,想起了任青媞,記起她以尋寶遊戲來比喻尋找真命天子的話,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為何自己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她呢?
屠奉三世興奮地跳將起來,摟著他肩頭道:“今次全託劉爺你的鴻福。”
劉裕苦笑道:“找到敵人的賊巢再說如何?希望今回不是另一次的失望就好了。”
燕飛走出鐘樓,大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總算暫時應付了卓狂生這瘋子,他不是不想說實話,而是不能盡說實話,故而在一些問題關節上給他問得啞口無言,只好胡混過去。
高彥、龐義、方鴻生、姚猛和拓跋儀正在樓外等他,見他終於脫身,齊聲怪叫歡呼,為他高興。
高彥笑道:“老卓寫書寫得瘋了,小飛你勿要怪他,要怪便只好怪他的娘,生了這麼一個瘋子出來。”
眾人放聲大笑,均有輕鬆寫意的感覺。
卓狂生出現在燕飛身後,笑罵道:“高小子你是否在說救命恩人的壞話?”
姚猛故作驚奇的道:“卓館主何時成了高小子的救命恩人?你不是一向都在當高小子和小白雁間的淫媒嗎?”
他的話登時惹起震天笑聲。
此時古鐘場空空蕩蕩,除他們外不見其它人。這是邊荒集的特色之一,古鐘場的日和夜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尤其昨夜荒人狂歡達旦,大多數人不是尚未酒醒,便是躲起來好好睡一覺。
拓跋儀正要說話,見燕飛忽然神情有異,目光投往小建康的方向,忙循他的目光瞧去,大感愕然。
向雨田瀟灑自然地出現在廣場邊緣處,輕輕鬆鬆地朝他們走過去。
方鴻生一呆道:“這傢伙不是想提早送死的時間吧?”
高彥警惕的道:“小心點!誰都不知他在打甚麼鬼主意。”
姚猛沉聲道:“不如我們連手把他幹掉,一了百了。”
卓狂生罵道:“姚猛你真沒種,這樣的情節,寫進我的天書去肯定令我們荒人遺臭萬年。”
姚猛苦笑道:“說說也不可以嗎?”
向雨田此時來至離他們百多步的距離,拱手敬禮道:“各位荒人大哥你們好!你們果然是信守承諾的人,且守諾守得過了分,我一路入集,竟沒有人多看我半眼,認得小弟的還向我打招呼,令小弟也感到挺古怪的。”
卓狂生捋須笑道:“原因是我們曾頒下指令,著所有荒人兄弟姊妹只可當你是另一個邊荒遊的客人,如果你今晚經過青樓的門外,給我們的鶯鶯燕燕硬架你入樓內風流,你千萬勿要誤會是個陷阱,因為她們只是把你當作一個肯花錢的恩客,向兄明白了沒有?”
向雨田一臉歡容的來到他們前方,掃視眾人,最後日光落在卓託生身上,道:“想出這個指令的人大不簡單,肯定是你們議會的第一謀士,我這叫見微知著,敢問究竟是誰呢?”
卓狂生淡淡道:“向兄認為我會告訴你嗎?”
向雨田啞然失笑道:“卓館主是瞎擔心哩!現在我僅餘一個任務,就是擊倒燕飛,然後立即有多遠走多遠,其它的小弟管他的娘。”
方鴻生嗤之以鼻道:“你是否在作夢呢?擊倒燕飛?哼!下一世恐怕也不行。”
向雨田灑然聳肩,並沒有反駁他,不但沒露出半點介意的神色,還似是聽到最好笑的事,這個反應卻比甚麼反擊的話更有力。
姚猛待要發言,被卓狂生打手勢阻止,微笑道:“向兄今次入集,不止是隻打個招呼吧!”
向雨田目光轉往含笑不語的燕飛,像想起甚麼似的嘆了一口氣,道:“我想和燕兄單獨說幾句話,最好有壇雪澗香幫助談興。每次說書提到燕兄,總不會忘記讚許雪澗香-番,今次該不會令我失望吧!”
“敬燕兄-杯;敬我最可怕的對手-杯。”
“叮!”
兩個杯子在桌上輕觸一記。
向雨出舉杯一飲而盡,接著急喘兩口氣,咋舌道:“果然名不虛傳,雪澗香肯定是天下無敞的絕世佳釀,卓狂生並沒有過度吹噓。”
接著目光往燕飛投去,微笑道:“酒好人更好,蝶戀花竟能在劍柄觸鞘前的剎那自動鳴響,少點耳力也會以為只是一下清鳴而非連續兩下,燕兄是怎樣辦到的?”
燕飛沒有直接答他,看著手上的空杯子道:“我有一個提議。”
向雨田苦笑道:“我想先問燕兄一句,你仍愛明瑤嗎?為何我和你見面後,你沒有提起過她?”
燕飛瞧著他皺眉道:“現在豈是說男女私情的時候?向兄給我的印象是一個永不肯向命運屈服、不肯受任何羈絆的人,現在明知勝敗生死難料,一旦失手所有目標理想將全化為烏有,向兄仍要講甚麼師門欠秘族的債嗎?”
向雨田目光灼灼的和燕飛對視片刻,平靜的道:“燕兄你曉得嗎?明瑤向你展示那個勾了你魂魄的笑容時,當時我正坐在她身旁。”
燕飛微顫一下,呆瞪著他。
向雨田嘆道:“當時我和明瑤坐馬車往皇宮去,且吵了起來,為的正是他奶奶的欠債還債的問題。我認為只要助她救回族長,便算還債,從此我可以回覆自由之身,她卻堅持我只是還了本,尚欠她利錢。他的娘!這是多麼的不合理?我氣得忍不住和她吵起來,我從未試過向她發這麼大的脾氣,就在此時,我們看到你站在街頭,目不轉睛地望著對街的一所青樓。”
燕飛深吸一口氣,壓下因回憶當時情景而波盪的情緒,沉聲道:“說下去。”
向雨田道:“那時我心中暗忖這個人雖打扮普通,又沒有攜帶武器,但肯定是個不可多得的高手,且有種非常引人的特質,是我平生未見過的。就在此時,明瑤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掀開簾子,向你微笑,而你則被她的笑容完全打動了,像給人點了穴般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發呆,明瑤放下簾子時,我心中還在想,又有一個傻瓜有災難哩!”
燕飛心中一緊,正是那個笑容,令他陷進万俟明瑤的情劫裡,其威力及得上丹劫,只是過程卻漫長多了,似若歷盡生死輪迴,直到他遇上紀千千,方能勉強回覆過來。聽到向雨田重述當時的情況,透露他所不知的另外實情,確有欲語難言的感慨。
向雨田憤然道:“我明知她是故意當著我面去勾引別的男人,但我卻拿她一點辦法也沒,因為我有把柄落在她的手上,否則以我的性格,只要我認是對的,不管她怎麼想,老子說還清了欠債便是還清了,要走便走,誰能管我?”
燕飛拿起酒罈,為他注酒,問道:“你有甚麼把柄落在她手上?”
向雨田看著美酒注進杯子裡,頹然道:“《道心種魔人法》分為上下兩卷,上卷是如何培育魔種,下卷則是由魔入道之法,但直爭先師辭世,我才知道下卷的存在,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只有上卷而沒有下卷。”
燕飛為自己的杯廣斟滿了酒後,放下酒罈,道:“下卷在明瑤手上嗎?”
向雨田拿起酒杯,把雪澗香盡傾喉嚨裡去,把杯子重直按在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目光往燕飛投去,狠狠道:“正是這樣子。先師最清楚我的性格,所以臨終時才告訴我有下卷這一回事,還說下卷交了給明瑤,待我清償了欠秘族的債後,明瑤自然會把下卷歸還給我,唉!現在你該明白我的為難處。”
燕飛不解的道:“她不是要你為她殺三個人嗎?現在你縱能殺我,仍欠她兩條人命,她依然可以指你未償還所有欠債。”
向雨田回覆平靜,苦笑道:“我陪明瑤一起去見慕容垂,當時在場的尚有宗政良和胡沛,順帶說幾句題外話,慕容垂確不愧胡族第一高手的稱譽,不論才智武功,均有鬼神莫測之機,所以當我見到他,便認定他必勝無異,你們和拓跋珪絕對鬥他不過。但到今天我再不敢那肯定,因為遇上了你,你肯定是和他旗鼓相當的對手,你們若對上了,會有一番惡戰。”
燕飛舉酒一飲而盡,點頭道:“多謝向兄提點。”
向雨田露出回憶的神情,道:“那是明瑤第二次去見慕容垂,之前她和慕容垂已說過話。她當著慕容垂指定要我殺你,殺高小子只是胡沛的提議,至於第二個人,則是我胡縐出來,好嚇唬你們荒人。明瑤更說明只要我殺了你,我欠她們的債便一筆勾銷,下卷會物歸原主。唉!所以高彥的小命是無關重要,只要我能幹掉你,明瑤再無可推託。”
燕飛苦笑道:“看來我的提議向兄是不會接受的了?”
向雨田道:“今次我來找你,是想問你一句話。”
燕飛訝道:“向兄想問甚麼呢?”
向雨田道:“告訴我,慕容垂是不是曉得你就是殺死慕容文的刺客?”
燕飛心中一顫,終於猜到向雨田的心事,點頭道:“他肯定知道。”
向雨田拍桌嘆道:“就是這樣!當明瑤指定要我殺你時,神態有點異常,那時我並不在意,直至見到燕飛就是拓跋漢,我才有點醒悟,現在終於由你親自證實。明瑤啊!你的心究竟在打甚麼主意呢?明知燕飛你就是你的情郎拓跋漢,競指定要我殺他。”
燕飛道:“我從來不是明瑤的情郎,她只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向雨田沉聲道:“你錯了,明瑤以前的男人或許只是她的玩物,但你卻異於她往日的情郎,因為你是第一個主動離開她的男人,這對她的驕傲是至嚴酷的打擊。打從開始,我便知她勾引你是在玩火,既會燒傷你同時等於引火自焚,所以她逼我來殺你,因為我和你都是她最痛恨的人,燕兄明白嗎?”
燕飛攤靠椅背,無話可說。
今次輪到向雨田拿酒為他添滿杯子,再為自己注滿一杯,然後舉杯笑道:“這一杯是為我們的同病相憐而飲的,我和你表面上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風光,事實上卻是在明瑤纖掌內的兩條可憐蟲,明晚子時還要打生打死的。就為我們的處境喝一杯如何?”
燕飛舉杯和他相碰,把變成了苦澀的美酒直灌下肚。
絲絲細雪,從天上灑下來,小酒館內外都靜悄悄的,這酒館位於夜窩子內,因時間尚早,仍未開始營業,給燕飛借用來與向雨田談話,雪澗香則是從紅子春處張羅來的,新釀的雪澗香遠及不丘這般火候十足。
燕飛放下杯子,道:“我們真的非打不可嗎?”
向雨田道:“明瑤太明白我了,清楚我為了另一半的《道心種魔大法》,肯做任何事。我還可以有另一個選擇嗎?明晚不是燕兄死,就是我向雨田亡,這是命中註定的。”
燕飛道:“我們其中之一的死亡,可以今明瑤感到快意嗎?”
向雨田道:v明瑤既指定要我殺你,早清楚後果,至於事後她會有甚麼想法,是她的問題,與我們明晚的決鬥根本沒有關連。“
燕飛凝準向雨田,一字一字的沉聲道:“坦白告訴我,明瑤在你矢志求天道的心中,是否仍佔有一個席位呢?”
向雨田微一錯愕,現出思索的神色,接著放下酒杯起身,攤手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或許是因我多年來一直禁止自己去想這個問題。明晚我會準時到,燕兄千萬勿要手下留情,否則死的肯定是你。為了下卷,我是會全力以赴的,希望燕兄清楚我為人行事的作風,不要有任何誤會。我當你是朋友,才會說這番話,請哩!”
說罷拖著沉重的腳步去了。
燕飛坐著發呆,直到拓跋儀坐入向雨田剛才的位置,方從回憶中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