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和安玉晴並肩坐在丘坡處,下方便是天穴。聽罷燕飛說出三佩合一的經過,安玉晴道:“仙門是否出現了?”
燕飛道:“我的確感應到一個奇異的空間,當時我的直覺是如投身到那空間裡,會到達另一個世界去,內中包含了無限的天地。”
除尼惠暉外,他尚是首次向人透露這驚人的秘密,頓感輕鬆了不少,似減輕了精神上的負擔,因為這個秘密不但壓得他透不過氣來,還害他不住向朋友說謊。
安玉晴神情平靜無波的道:“空間裡的空間,這就是《戰神圓錄》最後一著的‘破碎虛空’了。”
燕飛愕然道:“‘破碎虛空’?招名改得真好。《戰神圖錄》是什麼東西來的?”
安玉晴道:“《太平洞極經》記載了很多廣成子的由來事蹟,其中一篇關於天、地、心三佩,說廣成子進入一個叫‘戰神殿’的地方,把天、地、心三佩帶到人世來,把它們贈給黃帝,接著便不知所蹤,有人說他已白日飛昇,有人說他重回‘戰神殿’去。‘破碎虛空’是由廣成子說出來,指這是《戰神圖錄》最後的一招。就是那麼多。”
燕飛道:“《太平洞極經》不是早失傳了嗎?”
安玉晴悠然神往的道:“《太平洞極經》是在我師公手上失傳,當他讀通全經,便將它一把火燒掉,然後窮十年的時間,憑其從《太平洞極經》煉成的以精神感應三佩的秘法,尋獲三佩。此後選擇道山,還收了九個道僮,開爐煉丹,為三佩合一用功。師公是自漢代張天師後,第一個讀通《太平洞極經》的人,此經也使他晉身無可爭疑的道門第一人,就像沒有人敢懷疑你燕飛是邊荒第一高手。”
燕飛大感寫意,並不全因有美為伴,當然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伴著她,便像伴著人世間最美好的事物之一,不一定要牽涉到男女之愛。更重要的是他找到傾訴的對象,安玉晴現在是孫恩之外,最有資格與他談論仙門的人。
道:“令師公競有九個徒弟?我印象中似乎沒那麼多。”
安玉晴道:“其中兩個被逐出門牆。大師兄就是孫恩,我爹排第二,接著是江凌虛,師兄弟中亦以他們三人成就最高,但我爹卻最得師公鍾愛。”
燕飛忍不住問道:“你師公煉成了‘洞極丹’嗎?”
安玉晴淡淡道:“這是師公晚年心灰意冷的一個原因,他始終沒法解決丹毒的問題。那時師公認為,如果能煉成‘洞極丹’,與‘丹劫’一起服食,或有足夠能力把三佩合一,可惜始終沒法達成心願,致含恨而終。”
燕飛道:“你服下‘洞極丹’後,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安玉晴朝他望去,輕輕道:“你說呢?”
燕飛沒法移開目光的打量她。安玉晴的確不同了,氣質變得更神秘靈秀,儼如在深山窮谷中淌留至純至淨的清洌泉水,愈看愈是動人。“洞極丹”令她更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超然於俗世所有貪嗔痴的七情六慾之外,圓滿自足,不假外求。
現在世上唯一能使她動心的,或許只有仙門吧!
燕飛道:“姑娘變了很多,但我卻找不到言語去形容姑娘的變化。”
安玉晴淺笑道:“你在胡謅,我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嘴饞了,肚子餓時比以前更想大吃一頓。我已五天未有半粒米進肚子哩!”
燕飛欣然道:“是我胡塗,這麼晚了,竟不懂得問姑娘有沒有吃過東西。相約不如偶遇,便讓燕某人作個小東道,請姑娘到不夜天的夜窩子,吃一頓痛快的。”
安玉晴抿嘴笑道:“你不怕你的荒人兄弟誤會你移情別戀,有了新的情人嗎?”
燕飛大感尷尬,但感到她沒有絲毫妒忌之意,只是促狹戲弄他,苦笑道:“你對我的情況相當清楚。”
安玉晴從容道:“燕飛和紀千千的戀情天下皆知,我雖不愛理世事,此事想不知道也不行。說起紀千千,令我聯想到慕容垂,順帶告訴你一個消息,便當是報答你坦誠告訴我有關三佩合一開啟仙門的秘密。”
燕飛訝道:“什麼消息竟是與慕容垂有關呢?”
安玉晴道:“你聽過秘族嗎?”
燕飛遽然一震,道:“請姑娘繼續說下去。”
安玉晴用神看他,道:“從罕有出現在你身上的震駭,秘族該與你有瓜葛。”
燕飛嘆道:“可以這麼說,姑娘請說下去吧!”
安玉晴道:“秘族是以大漠為家北塞最神秘的民族,人數不多,從來不超過一千人,這是因為沙漠生存條件惡劣,要有很堅強的生命力,才能活下來,其武功獨闢蹊徑,在沙漠裹來去如風,對敵時他們是最可怕的戰士,遇有節日慶典時則狂歌達旦,比你們荒人更活潑狂野。這是一個充滿悲觀色彩的奇異民族,嚮往死亡,認為生命只是一個過程,短暫而沒有意義。”
燕飛愕然道:“姑娘怎會對秘族有如此深入的認識?”
安玉晴淡道:“因為我娘正是秘族的人。”
燕飛失聲道:“什麼?”
安玉晴道:“我娘是我爹到大漠找尋墨玄石時認識的,我娘是當時秘族
最出色的美女,武功高強,與我爹一見鍾情,不顧族人反對,與我爹私奔到中原來。“
燕飛心忖難怪安玉晴有一雙這麼與別不同的眼睛,原來繼承了秘族美女的傳統。她的話激起了他心湖裡的浪濤,感到命運好像總愛作弄他。
安玉晴續道:“當年秘族和柔然結成聯盟,對抗苻堅,令苻堅震怒,派出王猛率軍進擊兩族。柔然族逃往極北,秘族潛返大漠。本來以王猛之能,亦難以奈何回到大漠的秘族,只恨有秘族的人受不住王猛利誘,兼且貪生怕死,背叛了秘族,害秘族之主万俟弩拿慘被王猛生擒,押返長安囚禁,秘族遂派人到長安來營救,在慕容垂暗中大力幫忙下,万俟弩拿成功越柙逃返大漠,並對慕容垂許下諾言,只要將來慕容垂有禍,必全力出手相助。現在便是秘族嚮慕容垂報大恩的時候了。你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燕飛苦笑道:“此事三日難盡,我的腦筋此刻有點胡塗。你娘不是已脫離秘族嗎?為何卻可以知道秘族的情況?”
安玉晴道:“万俟弩拿之女叫万俟明瑤,塞北的人都稱她作秘女。万俟其實是鮮卑族中一個姓氏,秘族亦是鮮卑族其中一個支流,所以慕容垂肯冒開罪苻堅之險助万俟弩拿脫險。在我服仙丹之時,秘女到我家來見我娘,請我娘出手相助以報慕容垂的大恩,卻被我娘拒絕了,說自己再不是秘族的人。我想到慕容垂請秘族幫忙,該是為對付你們荒人和你的族人,所以知會你一聲。”
燕飛仰望夜空,心中百感交集。
万俟明瑤,唉!
安玉晴柔聲道:“你認識秘女明瑤嗎?我娘說她不論武功、才智,均遠在乃父之上,我娘也感自愧不如。這番話令我非常震驚,能被我娘看上的人,天下間沒有多少個。孫恩一直不敢來向我爹強討心佩,很大的原因是怕我娘和我爹連手。”
燕飛嘆道:“我是認識她的。”
安玉晴饒有興趣的道:“給我猜中了,她是否真的長得很美麗?我娘說她的美麗有如神蹟,是驚心動魄的。她比之紀千千如何呢?”
燕飛頹然道:“她的確非常出眾,不過卻很難如此去比較,每個人都有其獨特的地方,在我心中,姑娘的美麗便不在她之下,各有各的氣質。”
安玉晴欣然道:“我還是首次聽人說我的外貌,但表面的美麗在我來說並不算什麼一回事。好哩!我們暫時分手好嗎?”
燕飛愕然道:“不是說好到夜窩子去嗎?”
安玉晴善解人意的道:“你還有心情嗎?你剛才不厭其詳地解釋三佩合一的情況,其中微妙處,令我想到很多東西,需要時間仔細回味,也想獨自冷靜一下。”
燕飛欲語無言。
安玉晴緩緩起立,微笑道:“假若有一天你悟通這最後一著的‘破碎虛空’,你會怎麼辦呢?現在不用告訴我答案,下次見到我時再說吧。”
說畢飄然去了。
燕飛呆坐在那裹,心中忽然強烈地思念紀千千。
建康。
載著謝琰的三十多艘戰船,駛離建康的大碼頭區,民眾夾河歡送,為他們打氣,希望他們能凱旋而回,解除正威脅建康有燎原之勢的禍亂。
今早舉行出師大典,由皇帝司馬德宗主持誓師儀式,陸路大軍立即上路,直指太湖西北岸的義興,謝琰則另率一軍,裝載輜重糧食,乘船沿長江入運河,開往正輿敵城吳郡遙遙對峙的無錫。
劉牢之早於兩天前離開,到丹徒輿他的水師船隊會合,今天亦會向出海口進發,沿東岸南下,進攻的目標是海鹽,好與謝琰互相呼應。
屠奉三、宋悲風和劉裕夾雜在送別的民眾裹,感受著民眾對南征平亂軍的渴望、期待和對天師軍深切的威脅和恐懼。
屠奉三湊到劉裕耳邊道:“誰能擊退天師軍,民眾便會支持誰,不理他是否高門名士,又或寒門布衣。在平時權貴可把民眾當作賤奴般肆意踐踏,但在戰爭裹,民眾的支持會直接影響成敗。平日不多做點惜孤念寡的工夫,等到有事想妄求民眾擁護,一定是費日損功。”
劉裕此時心想的卻是任青媞。今晚如能成功幹掉幹歸,他該如何對待她呢?最好的解決方法當然是把她殺死,但他卻自知下不了手,可是如依她的方式以佔有她來表示自己真正的接納她,他又感猶豫,怕與她更糾纏不清,損害自己的威信。矛盾至極點。
聽到屠奉三這番話,只好點頭應是,說不出話來。
宋悲風在另一邊興奮的道:“建康已久未出現眼前萬人空巷的場面,上一次是淝水捷報傳來,安公乘馬車到皇宮報喜,民眾全擁到御道兩旁,夾街歡呼。”
劉裕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景,想到有一天如果自己能令建康的民眾如斯歡喜若狂,此生可無憾矣。想到激動處,登時熱血沸騰起來,把任青媞拋諸腦後。
此時有人擠到三人身邊來,向屠奉三說話,劉、宋兩人認得是屠奉三的手下,都沒有在意。
手下退走後,屠奉三向劉裕道:“邊荒有人來了!”
劉裕和宋悲風會意,隨屠奉三離開。
片刻後他們抵達大碼頭區著名的千里馬行,這是孔老大在建康開的店子,專賣胡馬,現在已成了與邊荒通訊的站頭,更是他們在建康的情報中心。
三人直入內進,一個手下迎上來道:“他在後院。”
屠奉三道:“帶路!”
在引路下,三人經過有近三十匹馬兒的馬?,穿過一個大天井,來到廣闊的後院,左右各有一個放草料的倉庫,正中的一座建築物,是店夥的住宿之處。
另有手下把大門拉開,讓三人人內。廳子裡本有一人坐著,見三人進來,連忙肅立。此人坐著時不覺有何特別,但猛然起立,自然而然有一股氣勢,兼之他身材高大滿臉英氣,三人驟眼瞧去,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屠奉三淡淡道:“蒯恩?”
蒯恩兩眼一紅,似欲哭出來,又連忙忍著淚,施禮道:“正是鄙人。”
屠奉三負手而立,道:“本人便是屠奉三,侯先生要你向我傳什麼話呢?”
蒯恩目光投往劉裕和宋悲風。
屠奉三介紹道:“這位是劉裕,不用我說你該知道他是誰。”
宋悲風對屠奉三招呼蒯恩的冷漠態度,生出不忍之心,道:“我是宋悲風,大家都是自己人,說話不用避忌。”
劉裕喝道:“其它人退下去。”
隨來的手下連忙退出廳外,順手關門。
三人站在靠門的一邊,蒯恩則站在另一邊,氣氛古怪。
蒯恩嘆道:“屠爺是否懷疑我呢?”
說話時,目光卻不住打量劉裕,顯然對他最是好奇。
屠奉三冷然道:“在江陵我只信任一個侯亮生,若換了你是我,忽然有人遠赴邊荒來找我,說是為侯亮生傳達一句遺言,你道我會怎麼想呢?”
蒯恩沒有絲毫受辱的神態,身子仍是挺得筆直,雙目再沒有淚光,閃閃有神的道:“我說完侯爺著我傳達的話後,會立即離開。”
劉裕微笑道:“如此蒯兄弟將辜負了侯先生的一番苦心。”
蒯恩愕然道:“你們不是在懷疑我是桓玄派來的奸細嗎?”
屠奉三傲然道:“想騙我們,豈有這般容易,以侯兄的才智,如果真是他託你來傳話,那句話定可釋我們之疑。豈是桓玄此子可以想出來。”
宋悲風道:“說吧!”
蒯恩現出感動的神色,道:“屠爺確是侯爺的知己。請容我在說出來之前,先交代那天的情況。”
接著把那天早上發生的事詳細道出,最後道:“侯爺把我喚到馬車旁,著我立即逃往邊荒集,說……”
屠奉三打岔道:“侯兄當時神態如何?”
蒯恩答道:“他語氣雖然緊張,但神態仍然冷靜,沒有驚懼。”
劉裕嘆道:“他必有自盡的手段。”
屠奉三仰望屋樑,雙目殺機大盛,道:“桓玄呵!你和我的樑子愈結愈深了。”然後向蒯恩道:“說吧!”
蒯恩沉聲道:“侯爺著我告訴屠爺你,害他的人是任妖女。”
屠奉三和劉裕早猜到此話,聞言仍禁不住心頭遽震。
屠奉三冷靜如常,目光回到蒯恩身上,道:“蒯恩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蒯恩道:“我只想知道任妖女是誰。”
屠奉三向劉裕打個眼色,著他說話。
劉裕道:“蒯恩你可知侯先生因何要你不遠千里的到邊荒去向屠爺傳話呢?”
蒯恩露出錯愕神色,道:“劉爺早前說我會辜負侯爺的一番苦心,現在又這麼說,但我真的不明白。”
屠奉三道:“你不明白,只是你沒有深思這個問題,因為你直至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完成侯兄要你傳達這句話的遺命。事實上這句話不用你傳達我們也可以猜得到,而侯兄偏要命你來傳話,是要為你安排將來,不致浪費了你這個可造之才。”
蒯恩一震道:“侯爺……”
劉裕喝道:“不要哭,這並不是流淚的時候。你現在可以自由離開,也可以留在這裹和我們一起,全憑你自己抉擇。”
屠奉三接口道:“留下來並不是只為殺任妖女為侯兄報仇那麼簡單,你甚至要拋開仇恨,繼承侯兄的遺志,為助劉爺創立不世功業而奮鬥。我們為的並非個人榮辱,而是為了天下萬民的福祉。如果你沒有這樣的大志,現在可立即離開。”
蒯恩“噗”的一聲跪倒地上,誠心誠意的道:“蒯恩願永遠追隨劉爺,生死成敗在所不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