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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敬謝不敏

    燕飛把警戒心提至極限,監察着整個小建康的情況。

    一切似無任何異常之處,運貨的騾車仍是往來不絕,戰士則放下武器當腳伕,把卸下來的糧貨送入各幢建築物內安頓。其中以有高度防禦力的羯幫和匈奴幫總壇內,存放最多。如這兩個臨時倉庫能放滿糧貨,該足夠讓敵人的三萬多大軍吃上半年。

    不時有敵方騎七巡哨,卻又不像特別加強防備,遠比不上外圍嚴陣以待的緊張氣氛。

    可是他心中不安的感覺,仍是揮之不去。

    這感覺由早前心中忽然浮現宗政良的形相開始。當時他心現警兆,直覺反應的朝鐘樓瞧去,卻給從鐘樓馳來的一個馬隊混淆了,以為宗政良是其中一人,故令自己生出感應。嚇得他不敢再以輕功在高處掠過,只敢在橫街窄巷潛行。

    但不安的感覺卻不減反增,愈趨強烈。

    唉!自己可能已被敵人發現行蹤。

    目擊他入侵的是宗政良。

    此人是北方著名的刺客,不單武功高強,更有“小后羿”的美號。擅射的人眼力特別強,何況是宗政良這級數的神箭手。敵人此着確是高明,由宗政良這傢伙於古鐘樓最高處的“鐘樓觀遠”,把整個邊荒集盡置於他老哥的鋭目監視之下,他燕飛便是因此敗露行藏,輸得非常冤枉,又不得不服氣。幸好他尚有靈應的超凡本領,否則至死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一回事。

    現在他該怎辦好呢?只要於集內任何一處給敵人截着,十個燕飛也必死無疑,強闖突圍是絕對行不通的。

    採花居的秘道有等於無,因為出口仍是在集內,況且他是沒可能不驚動任何人的進入秘道去。

    洛陽樓下的秘室又如何呢?進去豈非自困絕地,大違自己此行的原意。

    就在此刻,他想起劉裕設身處地的思考方法。

    假髮自己變成宗政良,忽然在觀遠台發現他燕飛的入侵,旋又失去他的蹤影,會採取什麼行動?

    他會立即飛報姚興和慕容麟,秘密調動人手,封鎖整個邊荒集,特別是穎水的碼頭區,因為那是現在情況最混亂、最容易被突圍的地方。敵人的行動應在不聲不響下秘密進行着。當部署完成,會來個甕中捉鱉,只要擒殺他燕飛,對荒人的打擊是不可以估量的。

    敵人會組成一支“捕燕隊”,像對付花妖般搜捕他。這支最精鋭高手的隊伍,首先會猜測燕飛潛進邊荒集來的目的,當然想不到他竟是來尋‘盜日瘋’,只會猜測出他是來刺殺或搞破壞兩種任務。

    刺殺的目標不外姚興或慕容麟兩個人,而搞破壞則莫過於燒掉儲糧的倉庫。

    想到這裏,燕飛已知今次是生是死,全看能否找到“盜日瘋”,那是他唯一的生路。且還要趕在敵人醒覺前辦妥一切,否則他只好硬闖突圍,全力一拼,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

    燕飛從藏身處竄出,朝匈奴幫總壇的後院牆掠去,靈覺感應提升至顛峯狀態。

    江陵城桓府內堂。

    桓玄坐在地席上,滿臉陰霾。

    陪坐一旁的侯亮生、桓修和幹歸都不敢説話。

    好一會後,桓玄淡淡道:“連一個人都看不住,是否該死呢?”

    侯亮生等三人聽後,都心生恐懼,不知桓玄此話的矛頭指向哪一個人?他們三人之中誰會大難臨頭?

    人説伴君如伴虎,侯亮生的感覺則像與毒蛇同眠,天才曉得什麼時候會給他噬上一口。

    桓玄有點疲倦的道:“給我把跟隨淡真來的婢僕逐個勒死,這是他們應得的懲罰。”

    桓修一聲領命,便要借辦此事乘機脱身。豈知桓玄打手勢阻止他,徐徐道:“這事幹歸去辦吧!”

    桓修只好坐下來,看着幹歸離開。

    侯亮生卻是整個背脊直冒寒氣,令他驚悚的是桓玄若無其事的冷漠語調、視人命如草芥的態度。

    王淡真之死只能怪劉牢之,又或怪桓玄他自己,而桓玄卻遷怒於無辜的婢僕。王淡真於隨身行妝裏密藏毒藥,顯然早有尋死之心,可見王淡真的死,桓玄須負上最大責任。

    桓玄目光投往桓修,像忘掉了王淡真似的輕鬆地道:“剛才楊全期來見我,説殷仲堪要上書朝廷,要求恢復荊州刺史的原職。説好聽點是徵求我的意見,難聽點便是逼我在此事上表態。你有什麼意見?”

    桓修方知桓玄要他留下的原因,忙道:“一切由南郡公作主,我沒有意見。”

    桓玄笑道:“當不成荊州刺史,從兄你不覺得可惜嗎?”

    桓修仍是同一句話,答道:“一切由南郡公決定。”

    桓玄目光落在侯亮生身上,道:“我該怎麼辦呢?如我不肯點頭,殷仲堪仍敢上書建康嗎?”

    侯亮生恭敬地答道:“這是司馬道子分化我們的手段,南郡公明察。”

    桓玄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是司馬道子的陰謀詭計嗎?不過今趟我卻要感謝他,幫我試探出殷、楊兩人的心意,更使全期露出他的狐狸尾巴。哼!”

    兩人再不敢説話。

    桓玄沉吟道:“我會聯屬殷仲堪要求恢復原職的奏章。由今天開始,我要你們密切監視他們兩人,不容有任何疏忽,明白嗎?”

    兩人連忙答應。

    時間忽然變得重要,假如他選擇錯誤,再一次猜錯收藏“盜日瘋”的地方,他的任務將告徹底失敗,甚至可能因此送命。

    如果姚興要把“盜日瘋”藏在集內某幢建築物的地庫內,小建康的鐵弗部匈奴總壇當然是首選。姚興可以從赫連勃勃處弄清楚建築物的確切情況,不用擔心會有尚未被發現的秘室和秘道。例如姚興便不曉得身居的洛陽樓,也存在秘室。

    邊荒集失陷於慕容垂和孫恩之手,荒人戰俘被敵人集中在小建康,亦是以兩幫的總壇為主。當日部署反攻,燕飛等通過秘道,把武器糧食偷運入小建康去,便是藏於兩幫的地下秘室內。所以燕飛對匈奴幫總壇的地下情況,瞭如指掌。

    在高起的院牆內,有十多座大小不一的建築物,主堂面向建康街,三進相連,規模宏大,本身便像座堡壘,也是匈奴幫總壇最堅固的建築物。第一次反攻邊荒集成功,屠奉三便要了去作他的新刺客館。

    主秘室和秘道都設於主建築物內,那亦是現在最繁忙的地方,人來人往,糧貨不斷送進來,然後分散安置到其他房舍去。

    燕飛的目標卻是後院東北角的獨立倉房,在它下面有個糧庫,沒有接連秘道,是最適合收藏東西的地方。

    藉着房舍樹木的掩護,燕飛來到目標倉房外面的花園,蹲在草叢內,觀察形勢。

    整個舊匈奴幫總壇沸騰熱鬧,惟獨這一角卻寧靜無聲,沒有人踏足半步。燕飛差點打響退堂鼓,好及早列別處碰運氣。旋又決定進去看個究竟,一方面是時間再個容許他四處亂闖,更重要是他想到其中一個關鍵。

    表面看,姚興與慕容麟是合作愉快,事實則兩人之間肯定不免疑忌。姚興在“盜日瘋”一事上,大有可能瞞着慕容麟,這種毒火器能保持秘密,愈能發揮奇效。天才曉得姚興會否在收拾荒人後,掉轉矛頭來對付慕容麟,這時“盜日瘋”便可大派用場,令姚興可以寡勝眾。又或姚興怕慕容鱗意圖獨佔邊荒集,故留下一着,免致屆時全無還手之力。

    不論從任何一個角度去想,姚興隱瞞“盜日瘋”一事是合乎情理的,所以故意不派人看守,以免惹人注目,又舍採花居和洛陽樓,而取放置糧貨的地方收藏“盜日瘋”。

    想通諸般問題後,燕飛哪還敢猶豫,從暗處竄出,來到倉房大門,就那麼拉開沒有上鎖的倉門。

    入目的情況看得他眉頭大皺。

    倉內塞滿一包疊一包的米糧,堆至離倉頂只有數尺距離的高處,僅餘近門處可容數人站立的窄小空間。

    這可説是最好的防衞,不搬開百來包米糧,休想可以進入秘道去。

    燕飛不驚反喜,他現在至少有八成把握,確定姚興是把東西藏在下面的密室。

    有救了!

    燕飛閃了進去,關上倉門。

    雲龍艦在洞庭湖行駛,聶天還立在船頭,負手仰望星空,神情嚴肅。

    郝長亨來到他身後,垂手恭敬道:“幫主召長亨來有什麼吩咐呢?”

    聶天還道:“長亨是否仍對淮水之敗,耿耿於懷呢?”

    郝長亨頹然道:“長亨感到很慚愧,很對不起幫主,辜負了幫主對長亨的厚愛。”

    聶天還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最重要是贏得最後的勝利。今次出事,問題並不在你,而是被桓玄拖累,因他管不了劉牢之,致形勢逆轉,你和雅兒能安全回來,我已非常滿意。”

    郝長亨嘆道:“可是失掉糧船一事,我卻是難辭其咎。”

    聶天還微笑道:“換了是我,也會犯上同樣的錯誤,與姚興交易是正確的,問題出在我們低估了荒人。邊荒是他們的地頭,任何風吹草動,均瞞不過他們。所以你們在淮水失利,糧船自然落在他們手上,沒有什麼須自責的。”

    郝長亨感動的道:“幫主!”

    聶天還和顏悦色的道:“你當我是桓玄嗎?有什麼差錯便拿別人來出氣,也不看是如何出錯,問題在哪裏。我聶天還縱橫兩湖十多年,從沒有人能奈我的何,正因我有大羣肯為我忠心賣命的幫手,沒有人會背叛我。”

    郝長亨衷心的道:“只要幫主一句話,長亨願效死命。”

    聶天還從容道:“事實上我們兩湖幫,從沒有過今天的優越形勢,江海流已死,大江幫名存實亡,只要我們加緊控制大江和其大小支流,大江幫將永無翻身之望。”

    稍頓又道:“今次桓玄攻打建康無功而回,司馬元顯更顯露猛將的本色,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恐怕連司馬道子也沒想過,往日沉迷酒色的兒子會浪子回頭,還這麼有本領。”

    郝長亨點頭道:“桓玄會被逼更倚賴我們,而我們則可進一步擴展勢力,控制大江兩岸的幫會。沒有我們的批准,誰也不許和大江幫做生意。”

    聶天還道:“這只是消極的做法,建康區和建康下游的城市,都在我們勢力的範圍外,我們須攻佔邊荒集,方能斬草除根,消滅大江幫的餘孽。在此事上,我們必須與桓玄合作,單憑我們的力量是沒法辦到的。”

    郝長亨訝道:“在今次反攻邊荒集之戰裏,幫主竟不看好姚興和慕容麟嗎?”

    聶天還苦笑道:“姚興等人的聯軍兵力在荒人一倍以上,又占上地利,有集可守,且是以逸待勞,可是我仍看高荒人一線。看看燕飛吧!這樣的人才,到哪裏去找呢?於那樣惡劣的形勢下,仍可出手得盧,鬧了我們一個灰頭土臉的攜高彥揚長而去。我們是不得不承認,荒人裏集中了南北最有冒險精神和活力的精英人材,低估他們的誰不吃虧?”

    郝長亨一震道:“幫主!”

    聶天還雙目殺機大盛,緩緩道:“我不是長他人的志氣,而是想説明絕不可以再低估荒人。邊荒集的第二場反攻戰,勝負即將揭曉,便可以證實我有否看錯荒人。”

    郝長亨欲語乏言。

    聶天還微笑道:“荒人愈厲害愈好,強大的敵人,愈能激勵我們的奮鬥心。以前我們有江海流,還不是授首本人環下嗎?生命要有相當的對手方有樂趣,你才會珍惜成敗。長亨須永遠記着我這番話。”

    郝長亨道:“長亨永遠不會忘記。”

    聶天還眼神變化,現出慈愛神色,道:“雅兒那孩子怎樣了?”

    郝長亨苦笑道:“她在發脾氣,把自己關在艙房裏。唉!我們逼她上船,她怎會高興呢?幸好她尚未曉得燕飛和高彥的事,否則真不知道她會摔破多少東西。”

    聶天還道:“你和她一向關係良好,照你看,她會否真的看上高彥那小子呢?”

    郝長亨道:“如幫主以前問我這件事,我會有個肯定的答案,就是沒有可能。高彥這小子一無是處,貪財好嫖,口甜舌滑,吹牛皮不用眨眼,正是清雅最討厭的那種輕薄少年,不賞他兩記耳光,已是非常容忍他。可是!……唉!可是今次從邊荒回來後,她竟着人留意,有否像高彥這樣的一個人到兩湖來,又不肯透露和高彥之間發生過什麼事。真叫人擔心。”

    聶天還道:“你娶雅兒好嗎?”

    郝長亨脱口道:“什麼?”

    聶天還道:“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一了百了。雅兒一向對你有好感。論美貌,雅兒肯定是兩湖幫第一美女,待她定性點,會是個賢妻良母。唉!賢妻良母,我真的希望會是如此,這須看你馴妻的本領了。”

    郝長亨急促的喘息道:“幫主!唉!幫主。我……”

    聶天還不悦道:“你嫌棄雅兒嗎?”

    郝長亨忙道:“我怎有資格嫌棄她?問題是我一向視她如妹子,她亦當我親如兄弟,從沒有涉及男女之間的情愛。唉!幫主可否收回成命呢?照我看她和高彥只是鬧着玩,不會是認真的。”

    聶天還啞然笑道:“你這小子一聽到要娶雅兒,立即改變説法,雅兒這麼可怕嗎?他媽的燕飛,今次真把我害慘了。總言之雅兒嫁誰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嫁給高彥,你快給我想辦法,否則便由你娶雅兒算了。”

    郝長亨道:“只要幫主清楚地向清雅説出心中的想法,清雅會聽幫主話的。”

    聶天還道:“我豈非須告訴她和燕飛的賭約嗎?誰知她會如何反應呢?

    而且……唉!她反叛的性格你該和我一樣清楚。“

    郝長亨點頭道:“好吧!我會想辦法。”

    聶天還道:“不論用什麼辦法,只要高彥那小子好夢成空便成,但也不可以令雅兒不快樂。那些説書的便有什麼比武招親之事,若真來個擂台比武,肯定在第一回合高彥便給人掃下擂台去。真不明白高彥有什麼可讓雅兒看上眼的。”

    郝長亨道:“清雅怎肯任由我們擺佈,如她要作台主,恐怕沒有多少個人敢上台,萬一她故意輸給高彥,我們便是作繭自縛了。”

    聶天還苦笑道:“我只是打個譬喻,最要緊是想個好辦法,如她真要嫁給高彥,我又無法違約出言阻止,我肯定會給氣得吐血。”

    郝長亨再沒什麼好説的,忙點頭道:“明白了!長亨會想出十全十美的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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