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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將計就計

    邊荒集。大江幫總壇。

    劉裕在寄居處的小廳接見來訪的卓狂生,兩人圍桌而坐。

    卓狂生目光閃閃的打量他,微笑道:“看劉兄的神情,似在怪我到今天才來找你談話。坦白說,我曾想過避免接觸劉兄,因為我再不是逍遙教的人,我對大魏的忠心,已隨任遙之死雲散煙消。”

    劉裕愕然道:“既然如此,卓兄又為何來見我呢?”

    卓狂生從容道:“當然是因為你和燕飛的關係,小飛是我們邊荒的榮耀。試想想看,以天下之大,邊荒集是多麼微不足道的地方,可是邊荒集卻成為天下豪雄的必爭之地,更掌握著南北水陸貿易的牛耳,現在更出了位能與慕容垂和孫恩抗衡的曠世劍手,誰還敢不對邊荒集刮目相看?”

    劉裕發覺自己根本沒法投入卓狂生對邊荒集的狂熱中,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對事物有過人的視野和襟懷,這聰明的瘋子所思所想確是異乎常人。

    忍不住問道:“任後沒有和卓兄通消息嗎?”

    卓狂生毫不猶豫的道:“我哪來空閒去管她的事?我現在正埋首研究邊荒集,準備寫一本有關邊荒的歷史,這部鉅著將成為以後所有說書高手的寶典。”

    又興奮的道:“劉兄你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現在謝安和謝玄先後辭世,司馬皇朝再沒有希望,只看收拾殘局的人是桓玄還是孫恩。你若為自己著想,最好的選擇是留此長作荒人,活得痛痛快快的。像屠奉三便是聰明人,所以千方百計留在邊荒集。況且只要你肯到我的說書館賣淝水之戰的故事,保證你生活無憂。”

    劉裕苦笑道:“我真的非常羨慕你。”

    卓狂生笑道:“臨淵羨魚,何不退而結網?邊荒集正經歷最輝煌的日子,在強敵圍攻下失而復得,各派系破天荒團結一致。更精采的事且陸續有來,當我們成功地把紀千千主婢迎回邊荒集,邊荒集將攀上她歷史的巔峰,想想也教人心神嚮往。”

    劉裕嘆道:“你的想法是否一廂情願呢?救回千千主婢固是人人渴望的好事,但也會因愛成恨,令派系出現分裂的局面。那時將無力對抗外侮。”

    卓狂生欣然道:“你太不明白千千在我們荒人心中的地位,她已超乎一般女性的身份。她也不可能只屬於某一個人的,而是屬於整個邊荒集,是邊荒集榮辱的象徵。試想想看,如紀千千每天坐在重建後的第一樓上,邊荒集會立即身價大增。而每月朔望她都到古鐘樓演唱一曲,擔保可引得天下人趕著來朝聖的看她。她小姐肯點頭,我們便可以到第一樓和她喝雪澗香聊天,享受以前只有謝安等幾人方可以享受到的樂趣。”

    劉裕愈來愈明白為何荒人稱卓狂生作瘋子,他的想法確是匪夷所思,卻又是切實可行。正要說話,宋悲風旋風般衝進來道:“太乙教的奉善死了!”

    劉裕和卓狂生互相對望,一時間誰都說不出話來。

    燕飛猛地把頭從水裡抬起來,心神遽震。

    他感應到紀千千。

    強烈地感應到紀千千,卻恨只是眨眼間的短暫光陰。

    千千是如此地接近,他感覺到她充滿惶恐和驚懼的情緒,更感覺到她的焦慮和擔憂。

    她因何情緒如此激動?有點像不顧一切地來和自己以心傳心。

    只恨她的心靈召喚來得突然,去得更令他措手不及。

    究竟有什麼事發生在她身上呢?

    在傳心通訊中斷的一刻,他聽到一聲急速的清響。

    燕飛從地上站起來,心神精瑩通透,再沒有半絲不安的情緒。而他偷進滎陽的決心,卻比任何一刻更堅定。

    不論如何危險,他誓要見紀千千一面。

    奉善懸屍東門,手足被牛筋索捆綁,再被吊在東門著名的殘樓處,屍身還垂下白布條,上面以血紅油漆寫上“太乙教奉善”五個令人觸目驚心的大字。

    江文清、劉裕、卓狂生和宋悲風抵達現場,大江幫的人先驅散愈眾愈多的圍觀者,再把奉善的屍身解下來。

    劉裕頭皮發麻地瞧著這不久前還在他面前生龍活虎、矢言報復彌勒教的高手,現在卻變成沒有生命的死屍,一顆心直沉下去。

    江文清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是他嗎?”

    劉裕點頭應是。

    宋悲風低聲道:“他是先被活擒,再下毒手施刑,受盡折磨而死。”

    卓狂生檢查奉善的屍身後,退到劉裕身旁,看著大江幫徒以白布將奉善覆蓋,沉聲問道:“誰幹的?劉兄和奉善是什麼關係?”

    劉裕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邊荒集短暫的和平安逸已成過去,隨之而來將會是血雨腥風。若我沒有猜錯,大活彌勒已來了,還要大開殺戒,奉善之死是他公開向邊荒集宣戰的警示。”就在說畢這番話的一刻,他清楚曉得自己從獵人淪為獵物。

    包括卓狂生在內,聽者無不色變。

    燕飛登上滎陽東面五里外一處高崗,遙觀滎陽的形勢。

    滎陽位於黃河南岸,西通河洛,南達江淮,南方的物資和商旅從水路到洛陽或長安,滎陽是必經之地,所以有洛陽東面的門戶之稱,慕容垂駐重兵於此,西控洛陽,南壓邊荒,確是高明的戰略。

    滎陽是洛陽東面的大城,城池周長十八里,有八座城門,城外河道縱橫,有城河環繞,城厚牆高,慕容垂不急圖西進,於此以逸待勞,在北方的爭霸戰中,實已立於不敗之地。

    拓跋珪敢於此時麾軍入長城,攻陷平城和雁門,絕非一時輕率之舉,而是經過深思熟慮,明白慕容垂現在最急切之務,非是要剷除他拓跋珪,而是必須先滅掉以慕容衝、慕容永為首的另一燕國。

    皆因慕容垂和慕容衝兄弟均同出一源,慕容衝的燕國等於燕國的枝葉,慕容垂是絕不容慕容衝稱帝,分化了慕容鮮卑族的力量。所以從長遠利益著眼,慕容垂必須先消滅慕容衝兄弟,統一慕容鮮卑族的心,方可顧及其它。

    拓跋珪是在豪賭,但賭得非常聰明。

    尚有一個時辰才天黑,只有借夜色的掩護,他方有神不知鬼不覺潛進滎陽的機會。

    正要奔下山崗,在崗頂邊緣處一堆驟看似是雜亂無章的枯枝吸引了他的注意。其中三條枯枝筆直插入泥土裡,形成一個三角形。三角形並不是等邊的,其中一根距離較遠,成尖錐狀,指著西北方。

    燕飛不用看也知指的是位於滎陽東北面七、八里處的荒村,剛才他俯察遠近,早把附近地理環境熟記於心。

    這不但是江湖人物的標記,還是夜窩族的獨門聯絡手法。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難道卓狂生來不及等他,竟派出夜窩族的戰士到滎陽來打聽消息?

    他不知如何的忽然又在心湖裡,浮現紀千千短促卻無比清晰的心靈交感,隱隱生出危險的靈奇感覺。

    假如附近每一座山頭,均有同樣的暗記,那將表示敵人已曉得他的來臨,並佈局殺他或生擒他。

    紀千千正因得到消息,所以迫不及待通知自己,可是因損耗的心力仍未復元,故半途而廢,但卻已成功警告他。

    他變得冷靜無比,緩緩蹲下,藏身在高過人肩的矮樹亂草叢內,不驚反喜。他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紀千千對他仍是情有獨鍾。

    慕容垂怎能如此精確地掌握他的行蹤呢?身處的山崗,正是從北渡河而來最理想觀察遠近的地點。他的行跡會否已落入敵人眼內?換作是別的人,對此只可疑神疑鬼,而他卻清楚感覺到遠近並沒有敵人的暗哨。

    心念一動,終想到彌勒教那方面去。

    只有彌勒教方猜到他要往滎陽去,想到這裡,他盤膝坐下,開放心靈,搜索尼惠暉的蹤跡。

    大江幫總壇,忠義堂。

    卓狂生聽罷劉裕描述與彌勒教的過節,以及與太乙教合作對付即將功成出關的竺法慶的情況。眉頭大皺道:“這似乎是私怨的成分重一點,我很難為此召開鐘樓議會,把大活彌勒竺法慶當作邊荒集的公敵。”

    江文清淡淡道:“竺法慶肯定不是善類,如此殺奉善更是要為自己造勢立威。觀乎他在北方的橫行霸道,今次到邊荒集來亦是想要大有所為,如我們不團結起來,被他逐個擊破,到想反抗他時,恐怕悔之已晚。在這樣的情況下,舉行鐘樓議會該是明智之舉。”

    宋悲風問道:“須多少人同意方可以舉行議會?”

    卓狂生對他相當尊重和客氣,答道:“只要有過半數議會成員同意,便可以立即舉行緊急的議會。現在議會增至十二席,不過千千和燕飛不在集內,所以只要有六位成員點頭,便可以召開議會。”

    江文清道:“我當然不會反對,卓名士尊意又如何呢?”

    卓狂生道:“彌勒教徒便像肆虐的蝗蟲,如被他們在邊荒集取得據點,後果不堪設想,我當然同意。”

    江文清欣然道:“如此已有兩席同意,我負責說服費二撇,至於其它人,則不宜由我去遊說。”

    劉裕道:“我去見屠奉三吧!只要說動他,慕容戰自當沒有異議。拓跋儀亦由我負責。”

    卓狂生點頭道:“如一切順利,我們已有足夠議席召開議會,至於其它人,我會逐一打聲招呼。”

    劉裕弓背而起道:“我們立即分頭行事,彌勒教與司馬道子勾結,只是這點,可教荒人不敢輕忽視之。”

    宋悲風也起立道:“我陪你去!”

    江文清美目深注地瞧著劉裕,輕輕道:“劉兄小心點!竺法慶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你無疑。”

    燕飛來到荒村後的密林。

    此時他已可斷定自己所料無誤。在另一座山頭,他發現同樣的夜窩族標記,指示懂得暗號意思者到荒村會合。

    在邊荒集時,他對夜窩族從來不感興趣,曉得其聯絡傳信的暗記是收復邊荒集期間的事。現在這暗記顯然已從背叛夜窩族又或敵人混進夜窩族的奸細,洩漏予慕容垂一方的敵人。

    他通過心靈搜索尼惠暉的行動並沒有成果,唯一的得益是明白當尼惠暉在沒有施展秘術的情況下,他是沒法對她生出感應的。

    天色迅速暗黑下來,天上雲層迭厚,似在醞釀一場風雪,如真的下大雪,對他潛入滎陽的行動會倍添困難。

    事實上在敵人提高警覺下,他再沒有神不知鬼不覺偷入滎陽的信心。

    燕飛無聲無息地朝荒村掠去。

    像這樣被廢棄的荒村,只是在滎陽十多里的範圍內多達三十多個,默訴著長年以來殘酷的戰爭造成的破壞和禍害。

    城池的牲口糧食,一向由附近的農村供應,像現在農村荒廢的情況下,慕容垂要維持他在滎陽的大軍生計,肯定非常吃力。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他已弄清楚荒村的情況。

    沒有天羅地網、沒有陷阱,也沒有伏兵,只在其中一間農舍發現一個敵人。

    燕飛暗叫厲害。

    假設沒有紀千千的警告,在全無戒心下,大有可能中計。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還可以反過來算計敵人。

    下一刻他現身荒村北端入口處,發出夜窩族的鳥鳴聲。

    一道人影從農舍閃出,見到燕飛露出錯愕神色,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燕飛若無其事的道:“你到這裡幹什麼?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在我探清楚敵情前,你們不可以派人到這裡來,以免打草驚蛇。”

    眼前的年輕漢人確是夜窩族的人,名字叫陳寧,與姚猛他們是玩樂的一夥,和高彥稔熟,只從沒有想過他是敵人混入夜窩族的奸細。

    陳寧吐出一口氣道:“我還以為是馬正風那小子,原來是燕爺你。我們來此探聽千千小姐的消息是瞞著卓館主的。唉!千千小姐……”

    燕飛心中暗笑,淡淡道:“走吧!”

    陳寧真正地大為錯愕,一呆道:“走?到哪裡去?”

    燕飛道:“當然是回邊荒集去,你不想要命嗎?”

    陳寧急道:“我是和馬正風一道來的,他到了滎陽城內打聽消息,我為了避開巡兵,躲到這裡來,遂於原本約定會合的地方留下暗記。”

    燕飛心中叫絕,如此說法確沒有破綻。便不再理會他,徑自朝荒村另一端舉步,皺眉道:“你再留下暗記,通知他立刻返回邊荒集吧!”

    陳寧心急如焚追在他身後,道:“燕大爺呵!聽我一句話好嗎?”

    燕飛倏地立定。

    陳寧轉到他前方去,道:“燕爺不是想進入滎陽探聽千千小姐的情況嗎?”

    燕飛早擬好說辭,立即全盤奉上,道:“事有緩急輕重之分,我得到消息,彌勒教會大舉進犯邊荒集,所以必須趕回去通知集內的兄弟。事實上彌勒教的人正在追殺我,我故意引他們到滎陽來,使他們誤以為我要偷入榮陽,所以才遇上你。走吧!只要千千小姐仍在滎陽城內,我們絕無可能救走她們主婢兩人。”

    陳寧呆若木雞的瞧著他,明顯是措手不及,方寸大亂。

    燕飛催道:“你還猶豫什麼呢?”

    陳寧嘆了一口氣,垂頭道:“我們千辛萬苦,方找到偷入滎陽城的妙法,馬正風便是憑此法進入滎陽。”

    燕飛心忖你想出了擒老子的妙法才是真的。淡淡道:“進了城又如何呢?千千小姐主婢該是被軟禁在慕容垂的臨時行宮內,那裡守衛森嚴。何況城內處於戒嚴令下,一個不好,休想活著離城。算了吧!彌勒教的追兵隨時趕至,我必須立即離開。”

    陳寧頹然道:“燕爺先走一步,我還要等馬正風回來,唉!真怕那小子在城內出事哩!”

    燕飛點頭道:“我們只能希望他吉人天相,若在城內出事,恐怕出動邊荒集所有兄弟,仍是無法可施。你小心點哩!”

    說畢心中暗笑的飄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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