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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一路順風

    屠奉三回到內堂,博驚雷和陰奇正在研究攤開桌面上的邊荒集詳圖,圖卷精細至標明所有店鋪的名稱,夜窩子的範圍更塗上一片淡黃色,清楚分明。

    邊荒集的商號均是前鋪後居,前身是布行的刺客館共有三進,中進是貨鋪,後進為居室,其主堂亦變為他們的議事堂。

    屠奉三皺著眉頭在兩人對面坐下,嘆了一口氣。

    陰奇開玩笑的道:“老大你接到第一單生意,理應高興才對。”

    博驚雷笑道:“是否燙手熱山芋,令老大進退兩難呢?”

    屠奉三現出笑意,從容道:“我的嘆息是欣慰的嘆息,在荊州我已難尋對手,現在第一天到邊荒集,立即遇上頑強的敵人,我是高興還來不及。”

    陰奇和博驚雷聽得你眼望我眼,摸不清他的意思。

    屠奉三掃視兩人,雙目精芒爍閃,輕輕道:“你道拓跋儀要買誰人的命呢?”

    博驚雷猜道:“必是慕容戰無疑,慕容永兄弟因燕飛刺殺慕容文致勢成水火,而以慕容戰為首的北騎聯更是飛馬會在邊荒集胡族最大的競爭對手,幹掉慕容戰,對拓跋儀當然有利。”

    陰奇搖頭道:“邊荒集仍未從淝水之戰的破壞恢復過來,沒有人蠢得在元氣未復、陣腳未穩的狀況下大動干戈。所以諸胡肯容忍祝老大,慕容戰亦肯暫且撇下與燕飛的恩怨。照我看拓跋儀的目標該是匈奴族的赫連勃勃,此人若除,對拓跋族的復國有百利而無一害。假如赫連勃勃喪身邊荒集,匈奴幫將再沒法立足邊荒集,更休說要反擊飛馬會。”

    只從兩人的猜測,可看出陰奇的智計實遠勝博驚雷,對邊荒集現時的形勢,有深入透徹的瞭解,而博驚雷的觀點則流於表面皮毛。

    屠奉三聞言雙眉上揚,沉聲道:“赫連勃勃?”

    陰奇訝道:“難道竟不是他嗎?”

    屠奉三沉吟片刻,搖頭道:“確不是他,即使是這個人,我們也絕不可動他。先不說此人手底硬淨之極,更重要是留下他可讓燕飛頭痛,在邊荒集諸雄裡,赫連勃勃是不可小覷的人,儘管現在他在邊荒集沒有甚麼影響力。”

    博驚雷大感興趣的問道:“究竟拓跋儀要買誰人的命?請老大揭盅。”

    屠奉三淡淡道:“是劉裕。”

    博驚雷失聲道:“什麼?”與同是滿臉訝色的陰奇面面相覷。

    屠奉三微笑道:“所以拓跋族雖好手如雲,卻不能親自出手。拓跋儀雖沒有說出殺劉裕的理由,可是卻不難猜測得到,燕飛現在已成拓跋圭和謝玄兩方勢力竭力爭取的人,幹掉劉裕,不但可以切斷謝玄與燕飛的聯繫,還可以令燕飛完全站到飛馬會的一方,使飛馬會成為邊荒集最強大的勢力。”

    博驚雷冷哼道:“燕飛有這樣的本事嗎?”

    屠奉三淡淡道:“我這個人只看事實。你看不到燕飛回到邊荒集不到兩天的時間,已成功的把整個邊荒集的形勢扭轉過來嗎?他鎮壓祝老大那一手更耍得非常漂亮,震盪了整個邊荒集,奪去我們不少光采。”

    陰奇皺眉道:“這單生意確令人進退兩難,要殺劉裕,燕飛也要計算在內,要殺燕飛和劉裕,首先要除去高彥,去其耳目,更要考慮後果。”

    屠奉三道:“拓跋儀並非蠢人,不會強我們之所難。今早燕飛去向拓跋儀借馬,好讓劉裕今晚動程回廣陵向謝玄求援,著我們在途中伏擊他。”

    博驚雷動容道:“此確為搏殺劉裕的良機,錯過了實在可惜。”

    陰奇點頭道:“拓跋儀看得很準,劉裕是我們非殺不可的人物之一,若讓他帶來一支北府軍的精兵,我們怕要捲鋪蓋離開。”

    屠奉三再嘆一口氣道:“從任何角度去想,這單生意是非接不可。可是我並沒有直接答應拓跋儀,只告訴他若證實劉裕喪命,他便要付賬。”

    陰奇訝道:“聽老大的口氣,對此事仍有猶豫。”

    屠奉三雙目神光大盛,冷笑道:“表面瞧此單生意確不露任何破綻,可是我總感到是個陷阱。我們的到來,立成燕飛和劉裕這一股屬謝玄系人馬的最大敵人,我們在計算他們,他們當然也在計算我們。”

    陰奇咋舌道:“誰人能想出如此高明的謀略?若老大猜測無誤,此計確是狠辣之至。”

    屠奉三道:“我直覺是由劉裕的腦袋想出來的,亦只有他自己願意,方肯以身犯險,燕飛不會迫他這麼做,而拓跋儀更沒有逼他服從的資格。”

    博驚雷道:“既是陷阱,他們當然是計劃周詳,佈置了足夠對付我們的人手。”

    屠奉三層角逸出一絲笑意,道:“若拓跋族大規模的動員,怎瞞得過我們的耳目,現在邊荒集給花妖鬧得杯弓蛇影,人人自危,更是互相監視。燕飛最能助劉裕一臂之力但又不敢離開紀千千半步,所以劉裕只有孤軍作戰,而我正從此點,確認劉裕是我的勁敵,絕不會因低估他吃上大虧。”

    博驚雷和陰奇聽得發起呆來,因為屠奉三是第一次對敵人有這般高的評價。而他們更清楚自己的老大已佔了上風,看穿第一單生意是個陷阱。

    陰奇回過神來,道:“我們應否反過來利用這個陷阱殺死劉裕?”

    屠奉三搖頭道:“此為下計,上計是不費一兵一卒,來個借刀殺人,達到同一的目標。”

    博驚雷抓頭道:“誰肯做出手的蠢人?”

    屠奉三長身而起,負手在桌旁踱步,漫不經意地欣賞著桌上的邊荒集地形圖卷,柔聲道:“除我們外,誰最想殺劉裕呢?”

    陰奇正容道:“劉裕的冒起,只是三、四個月間的事,暫時仍未看出他可以起甚麼作用,照道理該沒有人非要殺他不可。恐怕或只有任遙是個例外,卻是基於個人的私怨。”

    屠奉三淡淡道:“孫恩又如何?他是謝安的死敵,如讓他曉得劉裕是謝玄看中的繼承者,絕不會任他活著離開邊荒集。幸好他老人家法駕正在附近,陰奇你給我去向天師道在這裡的線眼放風,孫恩自會查證。當發覺劉裕果然於今晚偷回建康,你道我們的孫天師會怎樣做呢?劉裕啊劉裕,屠某謹在此祝你一路順風。”

    就在此時,一名手下滿臉古怪神色的進來稟告道:“有位又自稱是邊荒公子的俊傢伙,要來和老大洽談生意。”

    以屠奉三的老練,亦聽得為之一呆,說不出話來。

    羯幫和匈奴幫的勢力均被限制在東門大街和北門大街間有“小建康”之稱的區域,有建康城四、五個裡坊的大小,位處邊荒集的東北隅。

    由於小建康既接近碼頭區,又左靠陸運的主道和設施,故成為貨物的集散地,其重要性僅次於四條主街。

    為對抗其他大幫,匈奴幫和羯幫組成鬆散的聯盟,共同管治此區,有聯營的生意,亦有各自獨立的業務。

    像羯幫便以經營羊皮和牛皮買賣為主要收入的來源,輿匈奴幫合作的包括胡藥和胡人樂器。

    南朝盛行仙道之說,又追求延生之術,令胡藥大受歡迎,在邊荒集的買賣中,胡藥僅次於牲口、兵器和糧貨之下。南方更流行胡樂胡舞,只是建康一區對胡人樂器便有大量需求,且有很高的利潤,亦非小生意。

    小建康有三個市集,匈奴幫和羯幫各自經營其中一個市集,餘下的一個由兩方聯手經營。如非兩幫聯手,其地盤怕早被其他幫會侵佔控制。

    小建康的主街名建康街,比諸四門大街是次一級的街道,仍可供四車並馳,東通碼頭區,西接北門大街,匈奴幫和羯幫的總壇,分別位處建康街西束兩端。

    眾人沿穎水旁的官道直趨建康街東端入口,甫進城便感到異樣的氣氛,大批邊民正聚集在羯幫總壇大門外,議論紛紛,人人臉上掛著惶懼的神色。

    紀千千的到來立即惹起鬨動,稍減拉緊的氣氛,各方武士負責驅散民眾,讓各人可以暢通無阻地抵達總壇大門外。

    車廷是掌管此區的兩大龍頭之一,首先躍下馬來,喝道:“發生甚麼事?”

    燕飛與劉裕交換個眼色,均感事不尋常。

    幾名混在民眾中的匈奴幫武士迎將上來,帶頭的向車廷報告道:“長哈老大把女兒火化後,率領過百手下領著骨灰離開,說再沒有顏面留在邊荒集。”

    在場各老大或老闆人人現出震動的神色,想不到愛女慘遭辱殺竟對長哈力行造成如此嚴重的打擊,致心灰意冷,自動把自己淘汰出局。

    慕容戰躍落車廷身旁,眉頭緊蹙的道:“羯幫有甚麼人留下來?”

    那匈奴幫頭目恭敬的道:“是羯幫的第三把手冬赫顯,現在仍有數十名兄弟跟著他,他剛到了我們總壇去,等待我們老大回去與他商議。”

    夏侯亭的目光朝燕飛瞧來,現出憂色。燕飛心中明白,長哈力行的離開,最大和即時的得益者便是匈奴幫。羯幫勢力轉弱是必然的事,沒有長哈力行的羯幫再無關重要。匈奴幫則有赫連勃勃親來主持,彼衰此盛下,匈奴幫的坐大會再不受規範和限制,若成功吞併羯幫,其實力更足以輿其他大幫抗衡,甚至有遇之而無不及。

    紀千千失望的道:“如此豈非無法查證是否花妖的暴行?”

    燕飛暗歎一口氣,先翻下馬背,正要侍候紀千千下馬,姬別早先他一步扯著紀千千的馬頭,請她下馬。

    車廷道:“我們暫借羯幫的大堂繼續會議如何?”

    卓狂生一聲“同意”,有風度的向紀千千道:“請千千小姐移駕。”

    劉裕向赫連勃勃瞧去,後者木無表情,絲毫不透露內心的神色,但劉裕可肯定他暗暗高興。

    眾人魚貫進入羯幫主壇。

    屠奉三從屏風轉出來,一眼瞧去,立從對方長而秀氣的眼睛認出眼前的邊荒公子與在刺客館開張時搗蛋的虯髯漢是同一個人。

    他雖見慣各方超卓人物,亦不得不暗讚一聲如此風流俊俏的人物,是平生僅見。他的名士儒服設計特別,高領口,灰色襦衣,還於頸項扎著紅絲巾,說不盡的溫文爾雅,男人見了也動心,更不要說愛俏的孃兒。

    “邊荒公子”宋孟齊見屠奉三出迎,立即起立施禮道:“宋孟齊拜見屠老闆。”

    屠奉三有點沒好氣的道:“宋兄不用多禮,請坐!”

    兩人隔桌坐下,四目交投,眼光立即似刀刃般糾纏交擊,各不相讓。

    宋孟齊笑道:“屠老闆真材實學,功力深厚,佩服佩服!”

    屠奉三知他是明捧暗諷自己早前向他出手刺探,他城俯陰沉,不會因而動氣,淡淡道:“宋兄能抵我一擊,當非無名之輩,可是屠某搜遍枯腸,仍想不到從何處忽然冒出宋兄般人物來,宋兄可否指點二了!”

    說話時目光不由落在放在桌上的羊皮囊處,重甸甸的一大袋,若不是放滿石頭便該是邊荒集最流通的金元寶。

    宋孟齊欣然答道:“我仍是那句老話,英雄莫問出處,對邊荒集來說這更是基本法規。事實上我只是剛出來胡混的無名之輩,要說只好從家嚴家慈說起,卻怕屠老闆沒有聽的興趣。”

    屠奉三呵呵笑道:“宋兄怎會是無名之輩,只是貴屬下便足以與驚雷平分秋色。若我沒有看錯,貴屬該是在巴蜀大大有名,人稱‘夜盜千里’的顏闖,對嗎!”

    宋孟齊微笑道:“原來屠老闆這麼愛查根究底,顏伯以前幹甚麼勾當在下不太清楚,只曉得懂事以來,顏伯便是我的貼身忠僕。說過閒話哩!我們來談正事如何?”

    屠奉三心中暗懍,顏闖是橫行巴蜀的響噹噹人物,若照宋孟齊的說法已當他家僕多年,那宋孟齊的家世在巴蜀應當非常顯赫,為何自己卻從未聽過巴蜀有甚麼姓宋的豪強大族呢?

    淡淡道:“請宋兄指點。”

    宋孟齊謙虛道:“怎敢!怎敢!我今次來,是真心誠意請屠老闆代我殺一個人。”接著拍拍桌上羊皮囊,發出“鏗鏘”響音,俯前少許神秘兮兮的道:“這裡是二百兩黃金,事成後便是屠老闆的哩!”

    屠奉三為之氣結,此正是他強買布行的代價,現在對方又以同樣價錢來聘他辦事,滿帶著挑惹鬧事的意味。

    沉著氣道:“這是筆大數目,足供普通人揮霍多年。不過刺客館有刺客館的規矩,不是有錢便可使我們為公子效力。”

    他是老江湖,而直至此刻仍摸不清宋孟齊的底子,所以說話婉轉客氣。

    宋孟齊故作恍然道:“對!首先是此人是否該殺?這方面屠老闆不用擔心,對屠老闆來說此人更是罪該萬死,因為他要砸掉屠老闆的刺客館。在邊荒集,阻著別人做生意已大大不該,逼人關門更是犯了天條,所以我要殺的人,完全符合刺客館的條件。除非屠老闆尚有別的條件,例如對方太過棘手,屠老闆接不下也不敢接諸如此類。哈!我這個人就是太坦率,爹也常因此罵我個狗血淋頭。”

    以屠奉三的沉著也要有點承受不起,眼前可惡的傢伙分明在指桑罵槐,責自己強買布行,逼人關門結業。

    屠奉三雙目殺機大盛,不過卻是針對眼前此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的時間很寶貴,若你再不說出真正的來意,請恕屠某失陪。”

    宋孟齊搖手道:“我並沒有其他意思,真的是來重金禮聘屠老闆給我宰掉一個人。”

    屠奉三沉聲道:“殺誰!”

    宋孟齊雙目神光驟盛,輕描淡寫的道:“我請屠老闆殺的人便是小弟自己!”

    屠奉三愕然道:“請我殺你!”

    宋孟齊從容笑道:“正是如此,金子我留下,當然不是立即動手,而是等我安然離開貴館的三天內進行,若三天內幹掉我,金子當然是你的,因為我已完蛋,再沒有人向你討回金子。這三天我將不離邊荒集半步,還會四處玩樂享受,不過如屠老闆莫奈我何,不但要把金子嘔出來,還要把刺客館送給我。坦白說,那時你要幹下去亦沒有甚麼意思,一個像我般的無名之輩也莫奈之何,早聲譽掃地,還如何在邊荒集混下去呢?”

    屠奉三雙目殺機劇增,精芒電閃,手往劍柄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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