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甩蹬下馬,心中想着的卻是今晚動程回南方,到北府兵根據地之一廣陵見謝玄的事。愈接近建康一些兒,與王淡真的距離便縮減些許。只恨無緣相見,咫尺也可成天涯。不過感覺上總比被荒涼廢棄的邊荒所分隔好上一點。
唉!自己是自尋煩惱,人家王姑娘只不過於道別時禮貌地展露笑容,當時她面對的且還有高彥那小子,因何自己卻為此念念不忘?
想雖是這麼想,心中總覺得王淡真對他是有特別的印象,雖然更有可能是他一廂情願的誤會。
換了是高彥,恐怕會拋開一切想盡辦法再去見王淡真一面。可惜他並不是高彥,絕不會因私廢公。
慕容戰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劉兄不若與我們一道上去開會議,大家集思廣益,為邊荒集除去大害。”
紀千千的花容出現在神思恍惚的劉裕眼前,道:“是千千求慕容當家幫忙的,有劉大哥一起出主意,會大增成數。”
慕容戰點頭道:“千千的提議是好主意。只憑劉兄力退任遙的本領,肯定沒有人敢持異議。”
劉裕聽到他不再喚“千千小姐”而改叫“千千”,顯示兩人的交往又邁進一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這種男女間事,恐怕老天爺都管不了,他可以作甚麼呢?
嘆道:“有燕飛列席,若太為難的話,我是否有份參予並不成問題。”他想到的是至少要離開十天,對付花妖的事自得交由燕飛去想辦法。且他的情緒正陷於谷底,有種事事提不起勁的失落感覺。
慕容戰笑道:“怎會有問題,這個薄面也不給我,還講甚麼團結合作。”
劉裕推無可推下,隨兩人進入鐘樓。
拓跋儀來到剛成立不到兩個時辰的刺客館門外,看着封隔視線的屏風,心忖換過是一般人,欠些勇氣也不敢踏入屏風後半步。
這扇屏風有的只是趕客的作用,與保密扯不上邊兒。而惱人的是,附近不論店鋪的夥計又或路過的閒人,無不在偷偷留意着刺客館的情況,看誰會進去光顧。
幸好他早有準備,把風帽拉下,遮着大半邊臉孔,昂然而進。
原本是布行的大堂再沒有絲毫曾賣過布帛的遣痕,布帛全被搬走,牆上掛的是各種兵器強弓,營造出肅殺森嚴的懾人氣氛。
呈長方形的大堂被另一組八扇大屏風中分為二,看不見另一方的虛實,這邊卻放了一張大圓桌,團團圍着十多張圓凳,仍有空蕩蕩的感覺。
兩名武士坐在桌子旁閒聊,見有人來光顧,有點意外地站起來打招呼,不過他們顯然沒有做生意的經驗,見到風帽遮面的拓跋儀,兩對眼睛立即兇光閃閃,一派戒備的神情。
拓跋儀緩緩揭開帽子,眼光掃過兩人,淡淡道:“我要見屠奉三。”
兩人也是跑慣江湖者,見到他的體態神氣,自知應付不來,其中一人轉入屏風後通報上頭去了,另一人則招呼拓跋儀到桌前坐下,茶水則欠奉。
拓跋儀正思忖屠奉三到邊荒集來做這麼一盤生意究竟有甚麼作用,足音響起,一名漢子從屏風後走出來,在他對面坐下,冷冷地打量他,沉聲道:“本人陰奇,有甚麼關照?和我説便成。閣下高姓大名?”
對陰奇來説,已是儘量保持客氣禮貌,可是説話的慣性,使人感到他較似盤問而非談生意。
拓跋儀漫不經心的道:“屠奉三沒有空嗎?”
陰奇在荊州一向橫行慣了,誰敢當他只是屠奉三的手下,而眼前此人正有此傾向意味,登時光火道:“我説過和我説便成就是和我説便成,殺個把人有甚麼大不了的!只看你是否付得起價錢。”
拓跋儀從容道:“對邊荒集任何人來説,殺個把人絕非大事,不過我要請你們去對付的人,卻怕非陰兄可以作主。”
陰奇眼睛兇光大盛,緩緩道:“説出來給我聽聽看,看我會否給嚇得在褲襠內撒尿。”
拓跋儀打量他半晌,雙目神光電射,毫不退讓地與他直視,平靜的道:“我究竟是否貴館啓業後的第一個顧客呢?若屠奉三想以這樣的待客態度在邊荒集創業,我勸他不如早點結業,免得浪費時間。”
陰奇開始發覺拓跋儀非是尋常顧客,他外號襄有個“狐”字,當然不是蠢人,沉吟片刻,終於退讓,點頭道:“兄台總有名有姓,我可以給你通傳,可是至少該讓屠爺清楚想見他的是甚麼人吧?我也可以有個交待。”
拓跋儀瞥一眼立在陰奇身後的兩名武士,陰奇是老江湖,立即會意,着兩人退下去。
拓跋儀到兩人遠離屏風,方壓低聲音道:“本人是拓跋族的拓跋儀,請陰兄知會屠老大。”
陰奇一震下有點難以相信的朝他直瞧,顯是已清楚他是何方神聖。
忽然站起來,道:“拓跋兄請稍候片刻,敝主人立即便到。”
看着陰奇消失在屏風後,拓跋儀不由想起劉裕,此人智計之高,確是生平僅見,既大膽又有創意,懂得於屠奉三尚未認識清楚邊荒集的環境,陣腳未穩之際,祭出如此奇招,肯定教屠奉三進退兩難。
如若讓此人他日成為北府兵的統帥,將會是拓跋圭的頑強對手,成為拓跋族統一南方的障礙。
為大局設想,自己應否不念與燕飛從小建立的深厚交情,出賣劉裕呢?
以屠奉三的作風,若曉得他此來是劉裕精心策劃的陷阱,肯定可以輕易反過來用作置劉裕於死地。
想到這裏,他的一顆心不受控制地劇烈地躍動了幾下,對他這種級數的高手來説,是絕對異常的情況。
一人從屏風後轉出來,只觀其威懾眾生、睥睨天下的氣度,便知是屠奉三無疑。
拓跋儀依禮貌站起來,互相見禮。
坐下後,屠奉三雙目深沉的打量他,淡淡道:“現在只有我聽得到拓跋兄的話,拓跋兄可以暢所欲言。不過我想先請拓跋兄解釋兩句,剛才因何忽然緊張起來。”
拓跋儀心中暗凜,曉得對方高明至可聽到自己心臟忽地急跳的聲音。從而心生疑心,暗叫糟糕,現在即使自己決定不出賣燕飛,恐怕已把事情弄砸。
鐘樓會議正式舉行。
在議會方形的大堂裏,分兩邊排開八張太師椅,供有資格佔席位的人入座。
卓狂生的主持位設於面對正門的一端,附席者的位子置於八張太師椅之後。
紀千千的來臨,大大舒緩了緊張的氣氛,人人爭着與她説話招呼,像她才是正主兒哪樣子。
燕飛特別留心姬別,只見他見到紀千千的一刻整個人發呆起來,好一會方回覆平時的蕭灑自如、談笑風生的姿態。
那位原七省巡捕方鴻圖,仍是沒法投入到邊荒集最高權力的社交圈子去,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只有在見到紀千千時,眼睛始恢復些神采,稍有點“神捕”的味兒。
此時的古鐘場由各路人馬把守四方,不準任何人踏入半步,這是最有效的措施,以保會議可以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進行。
果然如慕容戰保證的,沒有人對劉裕的附席有異議。
在卓狂生右邊的依次是祝老大、慕容戰、姬別和紅子春;居左的是夏侯亭、呼雷方、費正昌和車廷。
方鴻圖、赫連勃勃坐在夏侯亭的一邊,燕飛、紀千千和劉裕列席於祝老大等人身後。
卓狂生正容道:“今次召開鐘樓會議,要對付的是曾肆虐北方,犯下無數兇案淫行的花妖,幸好今天我們請得有多年追查花妖經驗的方鴻圖方總巡親來解説,使我們擒捕花妖的成數大增。”
祝老大眉頭一皺,截斷他道:“為何尚未見長哈老大呢?”
卓狂生朝費正昌瞧去,投以詢問的目光。
費正昌無奈攤手道:“長哈老大確親口答應我出席會議,不知他因何事遲到呢?”
紅子春道:“換過任何人處身於他的情況,心情當然壞無可壞,我們不如一邊商議,一邊等他如何?”
夏侯亭瞥燕飛一眼,道:“同意!”別頭朝方鴻圖道:“不如先請方老總詳細分析花妖的作風手法,犯案的情況,有否特別的案例,又比如像長哈愛女遇害的情況是否吻合花妖一貫的犯案手法?”
眾人紛紛點頭,同意夏侯亭的提議。
各人目光一時間全集中在有羊臉神捕之稱的方鴻圖身上。
方鴻圖待要説話,忽然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人人都看呆了眼。
赫連勃勃陰惻惻的笑道:“方總巡不是害怕吧?”
方鴻圖深吸一口氣,苦笑道:“實不相瞞,每次當我記起花妖犯案現場的情況,都生出不寒而慄的感覺,實在太可怕哩!”
紀千千同情的道:“方老總不用心寒,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方老總剛到邊荒集,花妖便來犯案,可知冥冥中自有主宰,是老天爺差方老總來幫助邊荒集哩!”
燕飛暗暗留意赫連勃勃,雖説人人都看紀千千看得目不轉睛,可是赫連勃勃瞧紀千千的眼神,總比別人陰森邪惡。
卓狂生道:“方老總有話直説,便當是説書館的第一台書話。”
方鴻圖有點驚魂甫定的點點頭,道:“我方鴻圖自十五歲便在幸寧縣當差,二十多年來見盡和緝破許多血案,可是卻從未遇過像花妖般奸而後殺,以辣手摧花為樂的兇徒。”
紅子春點頭道:“神捕確是出身於幸寧縣城,我也聽人説過此事。”
劉裕聽紅子春這麼説,便知紅子春也像自己般懷疑方鴻圖的身分,因他若真是方鴻圖這個查案經驗豐富的人,沒理由想想花妖也會打冷顫。不過現在他説得出自己出道的正確地點,便證明花妖的兇殘可以令見慣哪類場面的捕頭也發抖。
方鴻圖待要説下去,忽然急劇蹄聲從遠而近,朝鐘樓而來。
人人聽得你眼望我眼,於鐘樓會議舉行的神聖時刻,誰敢闖入禁地?把守的人怎肯放行?難道是長哈力行。
卓狂生離座移到窗旁,看下去愕然道:“祝老大,是你的兄弟。”
祝老大一臉茫然的站起來,移到窗旁向下喝去道:“發生甚麼事?”
有人高呼應道:“不好哩!花妖又再犯案了。”
眾人同時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