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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推測

    江岸風急,暮色漸濃。

    胡鐵花放馬而奔,沿岸非但沒有死人的屍首,連個活人都瞧不見。

    江上的船隻也少得很。

    “還不到一頓飯的時候,那兩匹馬就已去而復返,顯然並沒有走出多遠,就已被人截擊,他們的屍首怎麼會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胡鐵花終於還是想通這道理了,立刻勒轉馬頭,打馬而回,

    走了還沒有多久,他就發現楚留香、勾子長、張三都圍在岸邊,那兩個騎士的屍首,赫然就在他們的腳下。

    胡鐵花覺得奇怪極了、來不及翻身下馬,已大呼道:“好小子,原來你們找到了,也不招呼我一聲,害我跑了那麼多的冤枉路。”

    楚留香笑了笑,道:“人好久沒有馬騎,我還以為你想乘此機會騎騎馬又兜兜風哩,怎麼敢打斷你的雅興。”

    胡鐵花只好裝做聽不懂,一掠下馬,道:“你們究竟是在哪裏找到的?”

    張三道:“就在這裏。”

    胡鐵花道:“就在這裏?怎麼會沒有瞧見?”

    張三笑道:“你殺了人之後,難道會將屍體留在路上讓人家看麼?”

    他搖了搖頭,喃喃道:“想不到這人活了三十多歲,還是這種火燒屁股的脾氣。”

    胡鐵花叫了起來,道:“好呀,連你這小子也來臭我了,你是什麼東西?下次你偷了別人珍珠,看我還會不會替你去頂缸?”

    他剛受了楚留香的奚落,正找不着出氣的地方。

    張三正是送上門來的出氣筒。

    勾子長還不知道他們的交情,也不知道他們沒事就鬥嘴,只不過是為了鬆弛緊張的神經,也已搶着來解圍了,道:“這兩人的屍首,都是從水裏撈起來的。”

    胡鐵花道:“哦。”

    其實他也早已看到這兩具屍首身上都是濕淋淋的,又何償不知道屍首必已被拋人江水中。

    勾子長又道:“那兇手還在他們衣服裏塞滿了沙上,所以一沉下去,就不再浮起,若非香帥發現地上的血漬,誰也找不到的。”

    胡鐵花淡淡道:“如此説來,他本事可真不小,是不是?”

    勾子長嘆了口氣,道,“香帥目光之敏鋭,的確非人能及。”

    胡鐵花道:“你對他一定佩服得很,是不是?”

    勾子長道:“實在佩服己極。”

    胡鐵花道:“你想跟着他學?”

    勾子長道:“但願能如此。”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你什麼人不好學,為什麼偏偏要學他呢?”

    勾子長笑了笑,還沒有説話。

    突見一道淡青色的火光沖天而起,在幕色中一閃而沒。

    這時天還沒完全黑,火光看來還不明顯。

    但勾子長的面色卻似已有些變了,突然拱了拱手,笑道:“我還有事,得先走一步。香帥、胡兄,晚上‘三和摟’再見。”

    話未説完,身形已展動。

    只見他兩條長腿邁出幾步,人已遠在二三十丈外,眨眼就不見蹤影,胡鐵花就算還想拉住他也已來不及了。

    過了很久,張三才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憑良心説,這人的輕功實在不錯。”

    楚留香道:“的確不錯。”

    張三道:“看他的輕功身法,似乎和中土各門各派的都不同。”

    楚留香道:“是有些不同。”

    張三道:“他這種輕功身法,你見過麼?”

    楚留香搖了搖頭,微笑道:“我沒有見過的武功很多……”

    胡鐵花忽然道:“我看他非但輕功不弱,馬屁功也高明的很。”

    楚留香道:“哦?”

    胡鐵花道:“你以為他真的很佩服你麼?”

    他冷笑着接道:“他故意裝成什麼都不懂的樣子,故意拍你的馬屁,討你的好,想必對你有所圖謀,我看你還是小心的好。”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許他真的佩服我呢?你又何必吃醋?”

    胡鐵花哼了一聲,搖頭道:“千穿萬

    胡鐵花冷笑道:“但張碧奇就算勝了,也勝得不光榮。我着這種投機取巧的法子,大概也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楚留香道:“怎見得?”

    胡鐵花道:“這種法子也只有女人才想得出。”

    楚留香笑了笑,道:“但張碧奇夫妻那時總還是武林後輩,無論是用什麼法子取勝的,軒轅野都無話可説,立刻就將離愁官拱手讓人,他自己也就從此失蹤,至今已有四十餘年,江湖中簡直就沒有人再聽到過他的消息。”

    他接着又道:“但自從那一戰之後,張碧奇夫婦也很少在江湖露面了。近二十年來,更是絕跡紅塵,後一輩的人,幾乎未聽過他們的名字。”

    胡鐵花冷冷道:“他們只怕也自知勝得不光榮,問心有愧,所以才投臉見人。”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説得興高采烈;金靈芝竟一直沒打斷他們的話,只因這兩人口才極好,説的又是件極引人入勝的武林故事,當真是緊張曲折,高潮迭起,金靈芝已聽得出神。

    直到兩人説完,金靈芝才口過神來,大聲道:“我到這裏來,可不是聽你們説故事的。我只問你,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楚留香苦笑道:“我説這故事,只為了要想姑娘知道,張碧奇夫婦對那玉蟠桃是如何珍視,我和他們素昧平生,毫無淵源,怎麼能要得到?”

    金靈芝道,“我也知道你要不到,但要不到的東西,你就去愉。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天下再也沒有‘盜帥”楚留香偷不到東西,是不是?”

    楚留香道:“但張碧奇夫婦在極樂官一住四十年,武功之高,想必已深不可測,這四十年來,江湖中也有不少人想去打他們那玉蟋桃的主意,簡直就沒有一個能活着回來的。”

    他嘆了口氣,接着道:“何況,星宿海遠在西極,迢迢萬里,我又怎能在短短半個月裏趕去趕回?姑娘你這不是強人所難麼?”

    金靈芝大聲道:“不錯,我就是要強人所難!你若不答應,我現在就殺了他!”

    胡鐵花閉上眼睛,苦笑道:“看來你不如還是快替我去買棺材吧,買棺材總比偷桃子方便得多了。”

    金靈芝冷笑道:“連棺材都不必買,我殺了你後,就拋你到江裏去喂……”

    這句話還未説完,突聽“轟”的一聲,船底竟然裂開了一個大洞,江水立刻噴泉般湧出——船身震盪,金靈芝驟出不意,腳下一個踉蹌,只覺手腕一麻,也不知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手裏的劍就再也拿不住了。

    這柄劍忽然間就到了楚留香手上。

    洶湧的江水中,竟然鑽出個人來,正是“快網、張三。

    只聽張三笑道:“姑娘在這裏耽半天,想必也被燻臭了,也下來洗個澡吧。”

    笑聲中,他竟伸手去抱金靈芝的腿。

    金靈芝臉都嚇白了。

    船艙明明是開着的,她居然不會往外鑽,只是大聲道:“你敢碰我,你敢……”

    張三已看出她一定不懂水性,所以才會慌成這樣子,笑道:“在地上是姑娘厲害,可是在水裏,就得看我的了。”

    金靈芝驚呼一聲,突然覺得有隻手在她肘下一託,她的人就被託得飛了起來,飛出了船艙。

    只聽楚留香的聲音帶着笑道:“下一次着想要人的命,就千萬莫要聽人説故事……”

    船在慢慢的往下沉。

    張三託着腮,蹲在岸邊,愁眉昔臉的瞧着,不停的嘆着氣,好像連眼淚都已快掉了下來。

    胡鐵花心裏雖然對他有説不出的感激,嘴裏卻故意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條船反正也快報銷了,早些沉了反而落個乾淨,你難受什麼?”

    張三跳了起來,大叫道:“破船?你説我這是條破船?這樣的破船你有幾條?”

    胡鐵花笑道:“一條部沒有,就算有,我也早就將它弄沉了,免得看着生氣。”

    張三仰天打了兩個哈哈,道:“好好好,胡相公既然這麼説,那不破的船胡相公想必至少也有十條八條的了,就請胡相公隨便賠我一條如何?”

    胡鐵花悠然道:“船,本來是應該賠的,應該賠你船的人,本來也在這裏,只可惜……”

    他用眼角眯着楚留香,冷冷的接着道:“只可惜那人已被這位憐香惜玉的花花公子放走了。”

    楚留香笑了,道:“我放走了她,你心裏是一萬個不服氣,但我若不放走她,又當如何,你難道還能咬她一口麼?”

    張三道:“一點也不錯,以我看也是放走了的好。她若留在這裏,少時若又掉兩滴眼淚,胡相公的心就難免又要被打動了,胡相公的心一軟,説不定又想去摸人家的大腿,若再被人家的劍抵住脖子,到了那時,唉……”

    他長長嘆了口氣,搖着頭道:“我就算想再救胡相公,也找不到第二條破船來弄沉了。”

    胡鐵花也仰天打了兩個哈哈,道:“好好好,你兩人一搭一擋,想氣死我是不是?告訴你,我一點也不氣,我上了人家一次當,就不會再上第二次了!”

    張三道:“哦?胡相公難道是第一次上女人的當麼?”

    胡鐵花説不出話,鼻子似乎又有點發癢,又要用手去摸摸,楚留香這摸鼻子的毛病,他早已學得“青出於藍”了。

    張三道:“據我所知,胡相公上女人的當,沒有七八百次,也有三五百次,每次上了當之後,都指天誓言,下次一定要學乖,但下次見了漂亮女人時,他還是偏偏要照樣上當不誤,你説這是不是怪事?”

    楚留香笑道:“他上輩子想必欠了女人不少債,留着這輩子來還的,只不過……憑良心講,他這次上當,倒也不能怪他。”

    張三道:“哦?”

    楚留香道:“那位金姑娘本就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若説她騎馬上過房,闖過男人澡堂,甚至説她脱光了衣裳在街上走,我都不會覺得奇怪,但若説她會奸計騙人,那就連我也是萬萬不想不到的了。”

    胡鐵花嘆了口氣,喃喃道:“這老臭蟲雖然也是個臭嘴,但有時至少還會説幾句良心話,我就因為再也想不到她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會上她的當。”

    張三道:“這話倒也有理,但方才騙人的難道不是她麼?”

    楚留香道:“我想,她方才那麼樣做,一定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胡鐵花道:“不錯,她一定是受了別人的指使,説不定還是被人所脅,否則……”

    張三道:“否則她一定不忍心來騙我們這位多情大少的,是不是?”

    他不讓別人説話,接着又道:“但像她那種脾氣的人,又有誰能指使她?威脅她?”

    楚留香沉吟着,道:“説不定她有什麼把柄被人捏在手裏。”

    胡鐵花道:“不錯,威脅她的人一定是了楓,你看她見到丁楓時的樣子,就可看出來了。”

    張三道:“那也未必,她對那位丁鮑子事事忍讓,説不定只因為她對他早已情有所鍾,女人家對自己喜愛的,總是讓着些的,你看那位丁鮑子,不但少年英俊,風流瀟灑,而且言語得體,文武雙全,我若是女人,見了他時,那脾氣也是萬萬發作不出來的。”

    胡鐵花眼睜睜的聽着,忽然站來,向他長長作了一揖,道:“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張三也不禁怔了怔,道:“你想求我什麼?還想吃烤魚?”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我求求你,不要再氣我,我實在已經受不了了,等我發了財時,一定賠你一條船,而且保險和你那條船一樣破。”

    張三也忍不住笑了,喃喃道:“這人本來説的還像是人話,誰知説到後來又不對了……”

    他接着道:“你們若説她竟是受丁楓所脅,也未嘗沒有道理,只不過,丁楓想要的本是楚留香的命,何苦要他去偷那玉蟠桃?”

    胡鐵花道:“這你都不懂麼?……這就叫做借刀殺人之計!”

    張三道:“借刀殺人?”

    胡鐵花道:“丁楓想必也知道老臭蟲不是好對付的,所以就要他去盜那玉蟠桃,想那極樂官豈是容人來去自如之地?老臭蟲若真去了,還能回得來麼?”

    張三拊掌道:“不錯,想不到你居然也變得聰明起來了。”

    楚留香道:“還有呢?”

    胡鐵花道:“還有什麼?”

    楚留香笑道:“丁楓用的這本是一條連環計,一計之外,還有二計,你這位聰明人怎會看不出了。”

    胡鐵花道:“還有第二計?是哪一計?”

    楚留香道:“那是三十六計中的第十八計,叫調虎離山。”

    胡鐵花道:“調虎離山?”

    楚留香道:“不錯,他在這裏想必有什麼勾當,生怕我們礙了他的事,所以就想將我們遠遠的支到星宿海去,這一去縱能回來,至少也是半個月以後的事了。”

    胡鐵花默然半晌,搖着頭嘆道:“看來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能看得破丁楓那種人的好計,我的確還差得遠了,這種陰險狡詐的事,我非但做不出,簡直連想也想不出。”

    楚留香失笑道:“但你罵人本事倒不錯,罵起人來,全不帶半個髒字。”

    胡鐵花道:“這我也是跟你學的,難道你忘了?”

    張三道:“説來説去,那丁楓看來倒的確是個了不得的角色。”

    胡鐵花冷笑道:“有什麼了不得?”

    張三道:“他能算準你們對金靈芝不會有防範之心,能令金靈芝來做這種事,單憑這一點,已經很夠了不得了。”

    楚留香道:“只不過他千算萬算還是漏了一算。”

    張三道:“哪一算?”

    楚留香道:“他忘了金靈芝本不是這樣的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忍不住要發發小姐脾氣,否則她又怎會硬逼着你到臭水裏去洗澡。”

    張三笑道:“逼我洗澡倒也罷了,那故事她卻是萬萬不該聽的,她若不聽得那麼出神,我任下面將船底弄破了那麼大一個洞,她怎會連一點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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