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漁陽鼙鼓動喧天,易水蕭蕭星斗寒。金戈鐵騎連蕃漢,煙塵茄
角滿關山。
卻説那人上前一步,高聲叫道:“列位兄弟,休得動手,都來説話。”那四個人正戰到好處,忽聽得那人叫,便一齊收住兵器,上前來道:“我們正要捉拿那廝,不知大哥為何呼喚小弟們?”那人指着嶽大爺道:“此位正是挑梁王的岳飛!”四人聽見,便一齊下馬,來與岳飛行禮。嶽大爺亦叫湯懷眾兄弟一齊過來見了禮,便問那用戟的道:“請問眾位好漢尊姓大名?”那人道:“小弟姓施名全,這用刀的兄弟喚做趙雲,那使槍的兄弟叫做周青,拿叉的叫梁興,用狼牙棒的名吉青,我們五個是結義弟兄。因來搶武狀元,不意被大哥挑死梁王,散了武場。小弟等欲待回家,怎奈囊空羞澀,思量又無家小,不如投奔大哥。來到紅羅山下,恰遇着一班毛賊攔路,被我們殺了,眾人們留我為主,因此在此胡亂取些金銀財帛,以作進見之禮。不想在此相遇,適才冒犯,幸勿介意。”嶽大爺大喜,施全等忙請眾位上山,擺了香案,一齊結為兄弟。各各收拾行李,跟隨嶽大爺一齊迴轉湯陰居住,終日修文演武,講論兵機戰法。按下慢表。
且説那北地女真國黃龍府,有一個總領狼主,叫做完顏烏骨達,國號大金。生有五子:大太子名為粘罕,二太子名為喇罕,三太子答罕,四太子兀朮,五太子澤利。又有左丞相哈哩強,軍師哈迷蚩,參謀勿迷西,大元帥粘摩忽,二元帥皎摩忽,三元帥奇握温鐵木真,四元帥烏哩布,五元帥瓦哩波。管下六國三川多少地方,每想中原花花世界,一心要奪取宋室江山。一日,老狼主登殿,當有番官上殿啓道:“軍師回來了。”老狼主命宣來。當時哈迷蚩上殿,俯伏朝見已畢,奏道:“狼主萬千之喜!”老狼主道:“有何喜事?”哈迷蚩奏道:“臣到中原探聽消息,老南蠻皇帝讓位與小皇帝欽宗。這小皇帝自即位以來,不理朝政,專聽那些奸臣用事,貶黜忠良。兼之那些關塞上邊並無好漢保守。今狼主要奪中原,只消發兵前去,包管一鼓而可得也。”老狼主聞奏大喜,即擇定了十五日吉利日子,往校場中挑選掃宋大元帥。出榜通衢,曉諭軍民人等,都到校場比武,各官領旨退朝。
到了那日,老狼主擺駕往校場中來,到演武廳上坐下。兩邊文武官員朝見已畢,站立兩旁。且説那演武廳前有一座鐵龍,原是先王遺下鎮國之寶,重有一千餘斤。老狼主即命番官傳旨高叫道:“不論軍民人等,有能舉得起這鐵龍者,即封為昌平王、掃南大元帥之職。”旨意一下,那王子、平章、軍丁、將士,個個想做元帥。這個上來搖一搖,漲得臉紅;那個上來拔一撥,掙得面赤。好象蜻蜓撼石柱,俱各滿面羞慚,退將下去。老狼主道:“當年項羽拔山,子胥舉鼎,難道我國枉有這許多文武,就沒個舉得起這千斤之物?”正在煩惱,忽然旁邊閃出一人,但見他生得:
臉如火炭,發似烏雲。虯眉長髯,闊口圓睛。身長一丈,膀闊
三停。分明是狠金剛下降,卻錯認開路神猙獰。原來是老狼主第四個太子,名喚兀朮。他本是天上赤須龍下降,要來擾亂宋室江山的。當下上前俯伏奏道:“臣兒能舉這鐵龍。”老狼主聽了,大喝一聲:“與我綁去砍了!”左右番軍答應一聲,登時就把兀朮綁起。
列位看官,你道老狼主聽見自家兒子能舉鐵龍,應該歡喜,為何反要殺他起來?只因有個原故。那兀朮雖然生長番邦,酷好南朝書史,最喜南朝人物,常常在宮中學穿南朝衣服,因此老狼主甚不歡喜他。今日見無人舉得起鐵龍,心中正在煩惱,卻見他挺身出來,一時怒起,要將他斬首。早有軍師哈迷蚩連忙奏道:“今日選將吉期,正要觀太子武藝,如何反要將他斬首?乞狼主詳察!”老狼主道:“軍師有所不知,你看滿朝王子、各平章、武將尚舉不起,量他有甚本領,出此大言。這等狂妄之徒不殺了,留他何用?”哈迷蚩又奏道:“凡人不可貌相。依臣愚奏,且命四太子去舉鐵龍,若果然舉得起,即封為前職,去奪中原,得了宋朝天下,此乃狼主洪福;倘若舉不起,然後殺他,也叫他死而無怨。”老狼主依奏,即命將兀朮放了,叫他去舉鐵龍,若舉不起即時斬首,以正狂妄之罪。
番軍領旨,即將兀朮放了綁。兀朮謝了恩下廳來,仰天暗暗祝告:“我若進得中原,搶得宋朝天下,望神力護佑,舉起鐵龍。若進不得中原,搶不得宋朝天下,便舉不起鐵龍,死於刀劍之下。”祝罷,就左手撩衣,右手將鐵龍前足一提,就舉將起來,高叫:“父王,臣兒舉鐵龍哩!”老狼主一見大喜,各殿下、各平章那個不稱讚。文武官員、軍民人等齊聲喝彩,俱説:“四殿下真是天神!”
那兀朮將鐵龍連舉三舉,哄嚨一聲,將龍撩在半邊,上廳來,拜見父王繳旨。老狼主即封為昌平王、掃南大元帥,總領六國三川兵馬,帶領軍師參謀、左右丞相、各位元帥並那各邦小元帥。選定良辰吉日,發兵五十萬,祭了珍珠寶雲旗,辭別父王,進兵中原。真個是人如惡虎,馬似游龍;旗旗蔽日,金鼓喧天。
且説兀朮領兵在路行了一月有餘,到了南朝地界。第一關乃是潞安州。此關有個鎮守潞安節度使,姓陸名登,表字子敬。夫人謝氏,止生一子,年方三歲。這位老爺綽號小諸葛,手下有五千多兵,乃是宋朝名將。這日正坐公堂,忽有探子來報:“啓上大老爺,不好了!今有大金國差主帥完顏兀朮,帶領五十萬人馬,來犯潞安州,離此只有百里之遙了。”陸節度聽見,吃了一驚,賞了探子銀牌一面,吩咐再去打聽。
即時令旗牌官出去,把城外百姓盡行收拾進城居住,把房屋盡行拆了,等太平時照式造還。又令各營將士上城緊守。又差旗牌到鋪中給償官價,收買鬥缸,每一個城垛安放一隻,命木匠做成木蓋蓋了。令軍士在城上派定五個城垛,砌成灶頭三個。又令製造糞桶一千隻,桶內裝滿人糞。又取碗口粗的毛竹一萬根、細小竹子一萬根及棉花破布萬餘斤,做成卿筒。一面水關上下了千斤閘,庫中取出鋼鐵來,畫成鐵鈎樣子,叫鐵匠照式打造鐵鈎縛在網上。又在庫內取出數千桶毒藥,調入人糞之內,放在城上鍋內煎熬,放入缸內,專等番兵到城下,將滾糞潑下。若是番兵粘着此糞,即時爛死。晚上將鈎岡布在城頭之上,以防番兵爬城。料理已畢,然後親自修下一道告急本章,差官星夜前往汴梁,求朝廷發兵來救應。陸老爺恐怕救兵來遲,失了潞安州不打緊,那時連汴梁亦難保守。放心不下,又修了兩道告急文書,一道送至兩狼關總兵韓世忠處,一道送與河間府太守張叔夜,求他兩人發兵前來相助。差人出城去了,陸老爺自家就率領三軍,上城保守,晝夜巡查。正是:
設就陷坑擒虎豹,安排鐵網捉蛟龍。
花開兩朵,各在一枝。書中慢講陸老爺準備停當。再説兀朮領兵,一路滾滾而來,來到了潞安州,離城五十里,放炮安營。陸老爺在城上觀看番兵,果然厲害。但見:
滿天生怪霧,遍地起黃沙。但聞那撲通通駝鼓聲敲,又聽得咿
嗚嗚胡茄亂動。東南上千條條鋼鞭鐵棍狼牙棒,西北里萬道道銀
錘畫戟虎頭牌。來一陣藍青臉,硃紅發,竅唇露齒,真個奇形怪樣;
過兩隊錘擂頭,板刷眉,環睛暴眼,果然惡貌猙獰。波斯帽,牛皮
甲,腦後插雙雙雉尾;鳥號弓,雁翎箭,馬項桂累累纓毛。旗幡錯
雜,難分赤白青黃;兵器縱橫,那辨刀槍劍戟。真個滾滾征塵隨地
起,騰騰殺氣蓋天來。
有詩曰:
一旦金人戰釁開,縱橫戈戟起塵埃。胡茄吹徹軍心震,刁斗聲
驚客夢迴。
鬼泣神號悲切切,妻離子散哭哀哀。人心不肯存公道,天降刀
兵劫運來!
城上那些兵將見了,好不害怕,有的要乘金人初到,出去殺他一陣。陸老爺道:“此時彼兵鋭氣正盛,只宜堅守,等候救兵到來再處。”那時眾將士俱各遵令防守,專等救兵,不提。
且説兀朮在牛皮帳中,問軍師道:“這潞安州是何人把守?”哈迷蚩道:“這裏節度使是陸登,綽號小諸葛,極善用兵的。”兀朮道:“他是個忠臣,還是奸臣?”軍師道:“是宋朝第一個忠臣。”兀朮道:“既如此,待某家去會會他。”當時隨即傳下號令,點起五千人馬,同着軍師,出了營來。眾番兵吹着喇叭,打着皮鼓,殺到城下。陸登吩咐軍士:“好生看守城池,待我出去會他一會。”當時下城來,提着槍,翻身上馬,開了城門,放下吊橋,一聲炮響,匹馬單槍,出到陣前。抬頭一看,見那兀朮:
頭戴一頂金鑲象鼻盔,金光閃爍;旁括兩根雉雞尾,左右飄分。
身穿大紅織錦繡花袍,外罩黃金嵌就尤鱗甲;坐一匹四蹄點雪火龍
駒,手拿着螭尾鳳頭金雀斧。好像開山力士,渾如混世魔王。大叫一聲:“來者莫非就是陸登否?”陸登道:“然也!”那兀朮也把陸登一看,但見他:
頭戴大紅結頂赤銅盔,身穿連環鎖子黃金甲。走獸壺中箭比
星,飛魚袋內弓如月。真個英雄氣象,蓋世無雙;人材出眾,豪傑第
一。兀朮暗想:“果然中原人物,比眾不同。”便開言叫聲:“陸將軍!某家領兵五十萬,要進中原去取宋朝天下,這潞安州乃第一個所在。某家久聞將軍是一條好漢,特來相勸,若肯歸降了某家,就官封王位,不知將軍意下若何?”陸登道:“你是何人?快通名來。”兀朮道:“某家非別,乃是大金國總領狼主殿前四太子,官拜昌平王、掃南大元帥完顏兀朮的便是。”陸登大喝一聲:“休得胡説!天下有南北之分,各守疆界。我主仁德遠布,存爾醜類,不加兵刃。爾等不思謹守臣節,反提無名之師,犯我邊疆,勞我師旅,是何道理?”兀朮道:“將軍説話差矣!自古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爾宋朝皇帝肆行無道,去賢用奸,大興土木,民怨天怨。因此我主興仁義之師,救百姓於倒懸。將軍及早應天順人,不失封侯之位。倘若執迷,只恐你這小小城池經不起。那時踏為平地,玉石俱焚,豈不悔之晚耶?”陸登大怒,喝道:“好奴才,休得胡言!照老爺的槍罷!”當的一槍,望兀朮刺來。兀朮舉起金雀斧革當一響,掀開槍,回斧就砍。陸登掄槍接戰,戰有五六個回合,那裏是兀朮對手,招架不住,只得帶轉馬頭便走。兀朮從後趕來。陸登大叫:“城上放炮!”這一聲叫,兀朮回馬便走。城內放下吊橋,接應陸登進城。陸登對着眾將道:“這兀朮果然厲害,爾等可小心堅守,不可輕覷了他。”
且説兀朮收兵進營,軍師問道:“適才陸登單騎敗走,太子何不追上前去拿住他?”兀朮道:“陸登一人出馬,必有埋伏。況他大炮打來,還趕他做甚?”軍師道:“太子言之有理。”當過了一夜。次日,兀朮又到城下討戰。城上即將“免戰牌”掛起,隨你叫罵,總不出戰。守了半個多月,兀朮心焦起來,遂命烏國龍、烏國虎去造雲梯,令三元帥奇温鐵木真領兵五千個打頭陣,兀朮自領大兵為後隊。來到城河,叫小番將雲梯放下水中,當了吊橋,以渡大兵過河。將雲梯向城牆扯起,一字擺開,令小番一齊爬城。將已上城,那城上也沒有什麼動靜。兀朮想道:“必然那陸登逃走了。不然,怎的城上沒個守卒?”正揣想間,忽聽得城上一聲炮響,滾糞打出,那些小番一個個翻下雲梯,盡皆跌死。城上軍士把雲梯盡皆扯上城去了。兀朮便問軍師:“怎麼這些爬城軍士跌下來盡皆死了?卻是為何?”哈迷蚩道:“此乃陸登滾糞打人,名為臘汁,沾着一點即死的。”兀朮大驚,忙令收兵回營。這裏陸登叫軍士將跌死小番取了首級,號令城上,把那些雲梯打開劈碎,又好煎熬滾糞,不表。
且説兀朮在營中與軍師商議道:“白日爬城,他城上打出糞來,難以躲避。等待黑夜裏去,看他怎樣?”算計已定。到了黃昏時候,仍舊領兵五千,帶了雲梯,來到城河邊,照前渡過了河,將雲梯靠着城牆,令番兵一齊爬將上去。兀朮在那黑暗中,看那城上並無燈火,那小番一齊俱已爬進城垛,心中大喜,向軍師道:“這遭必得潞安州了!”説還未了,只聽得城上一聲炮響,一霎時,燈籠火把,照得如同白日,把那小番的頭盡皆拋下城來。兀朮看見,眼中流淚,問軍師道:“這些小番,怎麼被他都殺了?卻是為何?”哈迷蚩道:“臣也不解其意。”原來那城上是將竹子撐着絲網,網上盡掛着倒須鈎,平平撐在城上,懸空張着。那些爬城番兵,黑暗裏看不明白,都踹在網中,所以盡被殺了。兀朮見此光景,不覺大哭起來,眾平章相勸回營。兀朮思想此城攻打四十餘日,不得成功,反傷了許多軍士,好不煩惱。
軍師看見兀朮如此,勸他出營打圍散悶。兀朮依允,點起軍士,帶了獵犬鷂鷹,望亂山茂林深處打圍。遠遠望見一個漢子向林中躲去,軍師便向兀朮道:“這林子中有奸細。”兀朮就命小番進去搜獲。不一時,小番捉得一人,送到兀朮面前跪着。兀朮道:“你是那裏來的奸細?快快説來!若支吾半句,看刀伺候。”
不因這個人説出幾句話來,有分教:大膽軍師,割去鼻子真好笑;忠良守將,刎下頭顱實可欽。不知那人説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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