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站在原地猶豫了。
她對他了如指掌,他對她卻一無所知。
她以前的生活,他從未參與。
而以後,他更沒有機會參與了。
到現在你可曾後悔?駱翹問她。
陸塵埃搖了搖頭,為值得的人,做值得的事,有何後悔。
第二天,在蜉蝣裏,她將那年的所有往事對駱翹傾盤托出,她説,駱翹你知道嗎,有段時間我特別怕青天白日,因為感覺日光下所有的真相都無處遁形。
距離陳爍生日不過短短一晚的時間。她卻再次覺得翻天覆地,一如當年。
她從沒想過將這個秘密揭露於人前,可這世間沒有一個人可以抵擋現實帶來的兜頭暴雨和措手不及。
她日日擔心真相被魏星沉知道,但昨晚魏星沉抱着她痛哭時,她忽然發現,他們早已長大,他們不再是當初面對事情束手無策的小孩。
她曾經以為,當她卸下枷鎖那天一定會哭,但沒想到,更多的是釋懷和暢然。
她聽着魏星沉一句句地對她説我愛你,心裏被一種叫幸福的泡沫鼓脹着。
她的守護天使回來了。所以不管曾經她身上有過多深的傷口,此刻都不藥而癒。
魏星沉握着她的手,説,塵埃,嫁給我,我們明天就去結婚。
她駭然大笑,魏星沉,我們都三年沒在一起,已經不瞭解彼此的性格……
我瞭解你,你一直是你。魏星沉焦急地打斷她,撫着她的頭髮低聲説,塵埃,你不知道我多害怕再次失去你,我不能承受。
陸塵埃眼底有一層層水霧升騰,模糊了她的眼眶。她説,我也是。
我也害怕再次失去你啊。人潮茫茫,如果我們不握緊彼此的手,會不會一不小心就被衝散了。
魏星沉,以後,你一定要緊緊握着我的手,不要再讓我走丟了。陸塵埃哽咽。
嗯。我不會讓你再走丟。那一刻,只有魏星沉知道,這句承諾多麼沉重,與心甘情願。
之後的幾天,陸塵埃跟魏星沉開始像重修舊好的戀人,魏星沉每天都很忙,但依舊會接她吃晚飯,然後把她送到蜉蝣。
魏星沉對她温柔得不像話,她取笑魏星沉好像把她當一尊玻璃娃娃。魏星沉卻説,你是我一生的珍寶。
以前魏星沉很少對她説甜言蜜語,但現在把甜言蜜語當飯吃,他説他要把虧欠她的所有甜言蜜語都補給她。
魏星沉還帶她去看送她的那套房子,簡約的風格,有她喜歡的胖熊公仔,藤編吊籃,復古沙發。最重要的是,她的身邊還站着她喜歡的人。
她忽然有些淚凝於睫,魏星沉抱着她站在陽台上看着不遠處的香江,説,塵埃,和我一起回去和爸媽吃頓飯吧。
她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從和好之後,她一直內心惴惴,總覺得幸福好像回來得太快。
她的不確定,她的焦慮,魏星沉都看在眼裏。
他知道,自己必須乾脆地解決完所有事讓陸塵埃放心。更何況,他現在還有把柄被人攥在手裏。想及此,他的眼神驀然寒了寒。
陸塵埃不知道魏星沉心中的思量,只是把頭埋在他的胸口説,魏星沉,我們再談一段時間戀愛好不好?
好。你想怎樣就怎樣。魏星沉抱緊她答。
當她把這個事情告訴駱翹時,駱翹尖叫,陸塵埃,你的腦子不是正常人構造,多少女人削尖腦袋想嫁給星際國際的公子。
陸塵埃笑笑,也不爭辯,她調着酒看着吧枱外的羣魔亂舞,人生很少,上帝少於你的都會補給你。
她和駱翹正閒聊着,泡泡從不遠處走過來,一臉懨懨。從陳爍生日會不歡而散的那個晚上起,除開駱翹跟泡泡,陸塵埃沒再見其他人,魏星沉把她保護得很好,她也無意過問。
不過,她看到泡泡身後跟了一個英俊男子,泡泡站在吧枱,轉身不耐煩地對男子説,你這個人好討厭,怎麼我走哪裏你跟哪裏?
男子也不介意泡泡的惡言惡語,只是笑笑地望着他,眼神寵溺。
陸塵埃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養眼的一對,不覺八卦地看駱翹,駱翹也同時衝她嫣然一笑,忽然把手搭在男子身上,帥哥,坐下來喝一杯?
翹!泡泡跺腳,你不要理這個莫名其妙的人。
駱翹不理泡泡,笑嘻嘻地遞了杯酒給男子,男子也不説話,和善地笑了笑,仰頭喝下。
爽快。駱翹鼓掌。
泡泡氣得嬌哼一聲,一扭身走了。
駱翹再倒酒給男子,男子卻一手擋下説,不好意思,下次一定奉陪。説着一轉身去找泡泡了。
這是誰?陸塵埃好奇地問。
看不出來嗎?駱翹笑,泡泡的新追求者啊。
啊?陸塵埃驚歎,這麼man的男人居然是Gay!天啊!世界真是充滿灰暗。
誰不是。駱翹説,你只要認識一個Gay,就會認識一羣Gay,自從我見過泡泡的那些朋友,現在我走街上,只要看到一個帥哥,首先考慮的不是他有沒有女朋友,而是他會不會是Gay!
陸塵埃笑了起來,她説,這個男人真不比陳爍差,泡泡擺什麼譜兒!
駱翹笑,莫天賜比魏星沉差嗎,你不一樣不喜歡莫天賜?
陸塵埃頓時答不出話,只能哼哼了兩聲。
駱翹看着她忽然低聲説,塵埃,莫天賜的爸爸被抓了,終身監禁。
啊?陸塵埃訝異地看着駱翹,為什麼?
販賣假書畫,猥褻女童。
什麼?陸塵埃震驚了。她多少知道點莫天賜的父親,他是全國知名畫家,經常受電視台和雜誌邀約採訪。
大學時駱翹指着雜誌上的成功畫家許連城告訴陸塵埃這是莫天賜的父親時,陸塵埃壓根就不相信,許連城長得温潤潔淨,眉眼温和,和霸道、眉間充滿戾氣的莫天賜根本沒一點共同點,而且莫天賜姓莫,許連城姓許。
但後來她問魏星沉,卻得到了肯定。魏星沉説莫天賜自小沒和父親一起生活,一直生活在母系這邊。他媽媽去世後,他曾回父親家住了一陣,但很快搬出來便再也沒回去過。
不過那時陸塵埃對莫天賜的事沒過多好奇,所以知道的僅限於此。
但現在……怪不得對自己一直糾纏不休的莫天賜忽然銷聲匿跡了。
駱翹説,網絡上現在鋪天蓋地的都是畫家許連城的傳聞,甚至有記者已經挖到了莫天賜……
陸塵埃噤聲,因為她不知道對許連城是施以同情或是唾棄,而莫天賜,他與她無關。
不過很快,陸塵埃便見到了莫天賜。
魏星沉不管第二天多麼早上班,凌晨三點他都會準時接陸塵埃下班。
那晚陸塵埃像往常一樣跟駱翹告別,坐魏星沉的車回去,到家沒多久,剛換上睡衣紮上頭髮去洗臉,突然聽到敲門聲,她本以為是魏星沉,之前魏星沉也是送她回來後,又跟她上樓,親了親她額頭才走,他説,多希望你快點嫁給我。
所以她拿着洗面奶滿臉笑意地去開門,但打開門看到門外的人時她笑容僵在臉上,是莫天賜。
莫天賜看到她的笑容有些意外,但再眨眼,笑容轉瞬而逝,對着他的是一張冷漠的臉,他便立刻意會。
他揚起嘴角笑問,怎麼,沒等到你要等的人,失望了?
莫天賜喝酒了,身上翻天覆地的酒氣,眼睛卻清亮得足以讓陸塵埃害怕。
反正現在自己和魏星沉沒有任何把柄在他手裏,陸塵埃並不打算和這個人再有任何交集,所以她不屑理會他,伸手就要關門,莫天賜卻單手將門重重一推,登門入室。
陸塵埃沒料到他的蠻力,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莫天賜卻並沒有憐香惜玉,只是大大咧咧地朝沙發上一坐,嘲諷地看着她,陸塵埃,你就這麼想嫁給他?
陸塵埃也不介意,站穩身,把門一關。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莫天賜,慢悠悠道,是啊,我從遇到他那一天起,願望就是嫁給他。我不怪你要挾我三年,我們之間所有一筆勾銷,只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莫天賜冷冷地看着她,明亮的燈光下,他的臉色有些酡紅,眼神像危險的豹子。
陸塵埃卻並不害怕,反正現在莫天賜再也沒有任何把柄威脅她,所以她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彷彿要把這幾年的怨懟全部返還給他一樣。
嗬。一筆勾銷?莫天賜看着她不怒反笑,陸塵埃,我們之間的緣分長着呢。
説着莫天賜突然疲憊地靠在沙發上,嘆了口氣喃喃道,塵埃,你終有一天會知道,最愛你的人,只有我。
然後,他栽倒在沙發上,睡着了。
喂,莫天賜。陸塵埃頭疼地走過去拉他,你給我起來出去。但莫天賜巋然不動。
喂,莫天賜……陸塵埃拍打着他,想拖他起來,但忽然想起這個場景,多麼熟悉。
三年前,她離開永城時,莫天賜一直跟着她。那時她租了一個房子,莫天賜以保護她的理由賴在她的房子裏。
而且莫天賜不知何時配了她的鑰匙,每晚都躺在沙發上睡,起初她趕他走,這樣去拖他,莫天賜卻大手一伸,將她抱在懷裏。她當時驚嚇得連連推他,莫天賜大笑起來。
從那以後,她便當沒看到莫天賜這個人,他們像劃了一條楚河漢界,生活了半年。
而此時,想到往事,她突然怕睡眠中的莫天賜醒來再抱住她,她立刻站起身,去洗臉刷牙,然後進卧室裏,將房門鎖上,睡覺。
那天晚上她睡得一點都不安穩,先是聽到咚的一聲,她猜測是莫天賜從沙發上掉了下去。畢竟客廳的沙發實在小,他一米八多的個子只能蜷曲着睡。接着她聽到一聲大吼,她嚇了一跳,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光腳跳下牀打開門,摁亮客廳的燈,卻發現莫天賜安穩地躺在地上,喃喃低語着不知道在唸什麼。
喝酒的人大多愛做夢愛説夢話。她看着蜷曲成一團的莫天賜心煩意亂,她走過去狠狠地朝他腿上踢了一腳,踢完發現自己沒穿鞋,腳痛得要命,而莫天賜卻毫無任何清醒的意念。
她忽然衝自己生了氣,走到卧室箱子邊,翻出自己少有的高跟鞋,穿上,走到客廳,用鞋跟朝莫天賜的腿狠狠地踩下去。
莫天賜這下感受到了,整個人突然痛醒,迷迷糊糊地看着陸塵埃問,怎麼了?
陸塵埃指着他,指指沙發,他哦了一聲,軟綿綿地笑了,一個翻身又爬回到沙發上。
陸塵埃轉身回卧室,莫天賜在她身後嘟噥,塵埃,晚安。
她腳下一滯,以前也是這樣,不管她聽不聽,莫天賜睡前都會對她説,陸塵埃,晚安。
但現在,他忽然喊她塵埃,他沒有清醒的聲音帶着一種懶洋洋的毫無防備的温柔。
陸塵埃想着駱翹説的他父親的傳聞,以及他今晚渾身的酒味,忽然覺得莫天賜可憐。
但她很快讓自己從這種憐憫中拔出身,她不能忘記,以前便是因為她對他憐憫,才惹了這個惡魔。
不能忘記,這三年來讓她顛沛流離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個人!
第二天上午,陸塵埃醒來時,莫天賜已經走了。幸好走了,不然陸塵埃覺得自己會在房間裏憋一天不出門。
她刷牙時,正思量着喊駱翹吃飯,電話突然響了,是coco,她迅速接起。
嘿,塵埃。coco跟她打招呼。
coco姐,怎麼這麼早打電話過來?
早?天啊。那頭coco怪叫,陸塵埃,你看看鬧鐘現在幾點了!上午十點算早嗎!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天之計在於晨!早上是最美好的時刻,你竟然在被窩裏度過,你是不是剛起牀,你越來越墮落了!你……
陸塵埃聽着coco那振奮的聲音揚起嘴角,coco是個工作狂人,每天晚上不管多晚睡,她都能在第二天早上七點準時起牀,她常常花費一個小時去洗澡洗頭吹頭化妝,然後完美無瑕地去上班。
所以,堅持“勤有功戲無益”的coco最看不慣的一類人便是米蟲。她最親愛的陸塵埃卻變成了這樣無所事事的人,叫她怎麼能不苦口婆心。
知道啦知道啦。陸塵埃打斷她,明天早上我爭取九點五十九起。
coco失語。
陸塵埃笑嘻嘻地問,打電話什麼事,是工作室有什麼事嗎?
哼!coco又開始劈頭蓋臉地教訓她,走了連工作室的消息都不關注了!竟然還有臉問我什麼事!陸塵埃你真的是白眼狼,你説我當初怎麼會瞎了眼覺得你義氣萬丈,當年coco我撈起過多少失足小青年,多少失足小青年從我這裏變成了社會精英,多少人對我感激涕零……
親。陸塵埃再次毫不客氣地打斷能言善辯的coco,你不説我掛電話了……
你敢!
嘿嘿。陸塵埃笑,當然不敢。
哼。coco女王終於切入正題,楚歌下週在永城開演唱會,你到時要不要過來看我們?
啊!陸塵埃尖叫,楚歌第一場演唱會定在永城?
coco白眼,知道我為什麼説你白眼狼吧!楚歌要在永城開演唱會的事已經宣傳了兩三個月了,你竟然到現在都不知道!走得這麼幹脆,也不再關注我們,哎,想想就傷心,人情冷暖,人走茶涼啊……
好了,coco姐。陸塵埃愧疚,到時我找機會去看你們。
嗯,這才乖嘛。coco笑呵呵地對着電話,那我不和你講了,要忙啦。
好。
剛掛斷電話,駱翹的電話又進來了。
喂,去哪裏吃飯?
最近一段時間,她跟駱翹又恢復了連體嬰的狀態,有空就跟對方打電話看去哪裏消磨時間。
這會兒駱翹剛下班,陸塵埃説,你來接上我再説吧。
行。駱翹乾脆應道。
掛了電話陸塵埃迅速洗臉刷牙,雷厲風行地搞完,準備先出門等駱翹,走到沙發邊,突然看到角落裏有什麼亮晶晶的。
她走過去,定睛一看,一枚戒指,是莫天賜的。大概是他昨晚落下的。
她撿起,放在一旁的櫃子上,突然發現戒指裏面刻着兩個模樣熟悉的字,她仔細一看,是她的名字,塵埃。
陸塵埃心情複雜地將戒指放在櫃子上,走下樓,駱翹剛好到,看到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問,怎麼了?昨晚出台了?
靠。她白駱翹一眼,我現在名花有主,出毛台。
駱翹咯咯地笑了起來,她説,昨晚我差點出台,有個男人出五萬要摸下我的腿。
上次那個開保時捷的呢?陸塵埃問。
駱翹從大學到現在,雖然沒有過固定的男友,但她身邊圍繞的紈絝子弟倒真不少,個個都願意為駱翹鞍前馬後。
駱翹上次上高速兜風把人家車撞了,還理直氣壯地衝前車的人蹦,後來人家一怒喊來了警察。
於是,那天來處理事情的除了保險公司,她們還被拉到警察局坐了一下,她們坐着受教育時,一輛一輛車進了警察局,奧迪、寶馬、奔馳、沃爾沃、保時捷。
車的主人一下車,都做了相同的動作,直奔駱翹噓寒問暖,當時的陣仗,別説那幾個民警,陸塵埃都嚇了一跳。
最後保時捷男待得最久,不但和解了事情,帶她們去吃飯,最後還把自己的保時捷鑰匙給駱翹,讓她先開着。
駱翹不在乎道,他啊,拜拜了啊。
真是赤裸裸的車還茶涼啊。陸塵埃揶揄。
哼,你以為他們都喜歡本公主,他們無非都是想跟本公主睡一覺罷了。本公主不願意,自然有女生願意撲上去,他們很快就會忘記我,而他們對於我來説,也只不過是過客。駱翹説。
你真是泡泡的好姐妹,時間久了,説話都像他一樣文縐縐了。過客……
哎。駱翹長嘆,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我一片真心都不知道付給誰啊。陸塵埃你真幸福,你看,倆喜歡你的男人,都是大家最單純的時候認識的。到現在,經歷過風吹雨打,卻依舊痴心不悔。我真是羨慕你啊。
被兩個人喜歡幸福?陸塵埃苦笑,我倒希望這世上只有一個魏星沉喜歡我便足夠了,然後我與他平平淡淡地生活,一不小心就白頭到老。
駱翹怕她想起了傷心事,騰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是啊,你看你現在,比誰都幸福。萬千阻擋後的幸福,才會讓人更加珍惜。
很快她們到達了餐廳。吃飯時,電視上在播娛樂新聞,剛好在報道楚歌來永城開演唱會的事。
陸塵埃抬頭看,駱翹卻比她還興奮,興奮地在凳子上扭來扭去,啊啊啊,楚歌要來了。
陸塵埃驚訝,你喜歡楚歌?怎麼沒聽你説過?
嘁,你又沒問過。駱翹緊緊地盯着屏幕,好帥好帥,他最近演的《玻璃愛人》裏迷人死了。泡泡也喜歡他,泡泡説這男人生來就是讓女人打破頭爭搶的。
你也喜歡他?駱翹轉頭看她。
陸塵埃差點把自己口裏的水噴出來,喜歡楚歌?嗯,如果她是一個局外人,她應該也會為他的臉痴迷吧,但曾經她伴着他兩年,被他的潔癖和龜毛折磨得不輕,她能喜歡他才有鬼!
但看着駱翹興奮的眼神,她點着頭含糊地嗯了一聲。
駱翹立刻歡呼一聲道,那我們去看他的演唱會吧。
喀喀喀。這次陸塵埃是真忍不住了,水沒嚥下去便被嗆到了。
她説,演唱會?你以為我們現在還十六七歲嗎?
駱翹説,知道我漂亮的秘訣嗎,就是讓自己一直活在十六七歲的心態裏。
去看吧去看吧去看吧。駱翹慫恿她。
其實陸塵埃本身也想去看,畢竟這是楚歌國內的第一場演唱會。可是一想到如果去的話,碰到以前的熟人,就會暴露身份,她便有些猶豫。
她還沒想好怎麼告訴駱翹和魏星沉她的另外一個身份,一開始她便沒講過,現在更難開口了。
你不會是怕魏星沉吃醋吧?駱翹用激將法激她。
我怕我們這年齡去看演唱會太老。
靠,老的是你一個人,我正值青春年少熱情似火。快,確定去不去,我找人訂票。
好了。去了去了。陸塵埃思考了三秒,豁出去了。
駱翹歡呼一聲,吃着飯就開始打電話託人拿票,約泡泡。
那天起,沒事陸塵埃都會開着電視,留意娛樂新聞,各地的娛樂台都在報道楚歌的演唱會,為他造勢。
沒過幾天,coco又打來電話,coco説已經到了永城,提前三天時間排練,因為這是楚歌出道以來的第一場演唱會,所以特別重視。末了跟陸塵埃交代讓她這兩天過來。
陸塵埃爽快地答應了。
但接下來的幾天,陸塵埃忙得焦頭爛額。因為陳爍喝醉跟人打架,被人打破了頭送到醫院。
陳爍不是本市人,她跟駱翹、泡泡,還有魏星沉便成了家屬,第一時間衝到了醫院。她沒想到陳爍生日後,第一次見他竟然是在醫院。
陳爍躺在病牀上鼻青臉腫,魏星沉教訓他,都多大了,還喝醉鬧事,最丟人的是還被人打成這樣。
我是以一挑四好嗎。倆被我打得肋骨骨折,倆被打成熊貓眼,怎麼説都是我贏了。陳爍哼哼。
喲,你真是大英雄啊。駱翹白了陳爍一眼。
泡泡自從陳爍進醫院,就咬着小銀牙,眼裏飽含着淚花,陳爍揮揮手頭疼地看着他,我又沒死。
因為陳爍在本市沒親人,也不想這小事就打電話回家給爸媽,所以他們一直在醫院衣帶漸寬終不悔地照顧陳爍。幸好只有兩天陳爍就出院了,否則泡泡恐怕連演唱會都不會看,也要守護在陳爍身邊。
陸塵埃怕coco生氣,跟她打電話解釋了這兩天的事。coco説沒事沒事,這兩天她也忙得腳不沾地。
然後coco問她來不來看演唱會,要不要給她留VIP票。陸塵埃説沒事沒事,我朋友已經拿到了VIP的票,第三排。
coco心裏一琢磨發出去的人情票説,你這朋友來頭不小。陸塵埃説,我也不知道她爸爸做什麼的。
coco爽快地説行,那晚點我們一起吃飯。
演唱會那天,陸塵埃跟駱翹、泡泡三人戴着帽子,舉着熒光棒到了會場。
最無語的是,駱翹還在門口買了燈牌帶進去,買了文化衫非讓陸塵埃跟泡泡像自己一樣穿身上。
塵埃跟泡泡無奈從之。
演唱會剛開始,隨着轟隆一聲巨響,舞台上禮花齊飛,楚歌自空中緩緩而下,他穿着最簡單的白衣白褲,像從天邊降落的天使。
一瞬間,口哨燈牌熒光棒,滿場歡聲舞動,粉絲瘋狂尖叫,楚歌楚歌楚歌……
陸塵埃看着台上人英俊清澈的面孔,他一笑,整個世界的花都開了。
這個人,他天生便為兩個字而來,巨星。
那天楚歌唱了很多歌,換了很多造型,場內座無虛席,楚歌當紅的勢頭鋭不可當。
駱翹跟泡泡一直在她旁邊尖叫歡呼,陸塵埃整場看起來都平靜如斯,但只要細心看,便會發現她早已熱淚盈眶。
楚歌,你終於熬到了今天。她在心裏默默祝福台上的男子。
只有她知道,他曾熬過多少患難,坐過多少冷板凳,唱的歌被多人少無視過。
這一個小時的演唱會華美壯麗,卻沒有人知道背後他走過的艱辛有多冗長。
演唱會即將接近末聲,最後一首歌時,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呼應之前的白衣似雪,楚歌換了一身黑衣。整個舞台暗了,只有一束光圈將他籠罩。
他抱着一把白色的吉他坐在光圈裏,他説,這首歌,你們從來沒聽我唱過,我的專輯裏也沒有出現過,是我無意間看到的詞,很喜歡,所以為它譜了曲。
楚歌頓了一下,那一瞬陸塵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清晰地看到楚歌朝她這個方向望來,定定地,緩慢地,望了數秒後説,這首歌有個很奇怪的名字,叫《妖孽只在夜裏哭》。
陸塵埃不可置信地看着台上的楚歌,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歌卻將目光轉至場內,專注地彈唱起來。
世人羨我們橫行霸道
像一羣無所畏懼的妖孽
卻又笑我們是被上帝拋棄的孩子
連沒有幸福都不介意
我們只是一羣傻子
白晝時手牽手假裝快樂地歌唱
午夜時卻醉生夢死在陌生人的懷抱
流離失所在孤獨的街道
我們縱情聲色不過是以此為寄
我們堅強不過是彼此相欺
其實妖孽也會受傷 妖孽也會彷徨
只是他們習慣將風光表於人外
將眼淚埋葬午夜月光
太好聽了!演唱會完美結束,回家的路上,駱翹感慨,最後那首《妖孽只在夜裏哭》簡直是絕唱啊!歌詞堪稱經典!
泡泡説哎喲,楚歌真他孃的帥!這是我們女人的畢生理想啊!
駱翹鄙視他,是你這個女人,別把我算在內。
泡泡咯咯地笑。
陸塵埃看着窗外,哼唱起來那首歌,我們縱情聲色不過是以此為寄,我們堅強不過是彼此相欺……
我們每個人都是生活裏的妖孽,面對艱辛所向披靡,就算晚上流再多的眼淚,天亮時一定會繼續不動聲色,穿梭人羣。
看完演唱會陸塵埃沒再去蜉蝣,回到家跟魏星沉打過電話後,很早就睡了。
那一覺竟然睡得香甜無比,沒有做夢。
早上起來,她神清氣爽地收拾了下跟coco打電話説去看他們。
她打車剛到電視台門口,一個瘦弱的小姑娘已經在門口等她,她説,你是塵埃姐嗎,coco姐讓我來接你。
她點頭。跟着小姑娘在廣電大樓七拐八拐,拐到了一個隱秘的化妝室。
楚歌已經化好妝,在跟助理看劇本,coco在打電話,看到陸塵埃立刻站起身迎她。
楚歌眯着狹長的狐狸眼抬頭看了她一眼沒説話,她瞭解他的德行,也沒打擾他,坐一邊跟coco敍舊。
但過了一會兒楚歌忽然走過來,摸了下她的頭髮面無表情地問,頭髮怎麼剪了?
她還沒回答,coco已經在旁邊捂着胸口打趣唱,我已剪短我的發,剪斷了牽掛,減一地不被愛的掙扎……
她白coco一眼,轉身正經地問楚歌,下午錄什麼節目?
哦。《奶茶有約》。
《奶茶有約》的主持人什麼時候到?coco問旁邊的助理。
半個小時。助理答。
陸塵埃看了眼手錶九點半,她抬起頭跟coco説,待會兒我就得走了。還約了人談事情。
陸塵埃你真不夠意思!coco怪叫,還以為我們很久沒見,你會對我難捨難分,都打算好讓你請午飯了。
下次吧,下次一定請。
好吧。coco接起一直沒間斷的電話,拍她的肩説,你先跟楚歌聊。就出門接電話了。
她坐在楚歌的面前一時不知道説什麼,楚歌也是個不冷不熱的人,他姿態端正地坐在沙發上把玩着手機。
多日不見,他依舊英俊得無人匹敵。讓她坐在對面都有種身在偶像劇的感覺。
她乾咳一聲,沒話找話,昨天演唱會的歌唱得真好聽。
排練過無數遍。
你現在很紅,我閨密都喜歡你。
是嗎?
是啊,電視上整天都在播你演的偶像劇。
哦。
嗯。陸塵埃感到有些冷場,終於,她輕輕地吐出了幾個字,《妖孽》那首歌很好聽。
抱歉,沒經過你同意給它譜了曲。
不,我不是那意思。陸塵埃連連擺手,我當初也沒將它當成一首詞寫,只是突然想寫那麼一段話。你譜的曲卻讓那段話得到了昇華。真的謝謝你楚歌。
還會回去嗎?楚歌忽然抬起頭,定定地望着她,你還會回去嗎?
不知道。陸塵埃低下頭。
這次輪到楚歌問她了,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嗯。
你們……在一起了嗎?
嗯。
嗯。楚歌低頭看着報紙。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陸塵埃坐在楚歌面前,都覺得毫無一絲氣場,楚歌身上閒人勿近的氣質經常讓人有種冷場的感覺。
幸好這時候coco走進來問,你們聊什麼呢?
沒。楚歌微笑着看coco,塵埃説不回去了。
你敢不回去!coco轉身兇巴巴地看着陸塵埃,嚇她,別忘了,你和我可是簽了五年合約,你要不回去,我去法院告你!
不過,coco話鋒一轉,你為什麼不回去?是你喜歡的那個人不允許你回去?
沒有。她笑道,放心吧,我會處理好的,我怕坐牢。
coco也笑了。
陸塵埃看看錶,九點四十了。她説,coco姐,楚歌,我得走了,你們明天就要飛回C市,我沒辦法送你們,下次再見大概要再過幾個月了。
嗯。coco拉着她的手説,你別忘了,你只放假一年,一年後要重新回到我們團隊。還有,好好照顧自己。
你們也是。她對coco和楚歌點了點頭,走出房門。
她快步穿梭在廣電的樓梯間,因為楚歌要錄製的《奶茶有約》是艾而藍主持的節目,她不想碰到艾而藍。
但人常常怕什麼來什麼。她搭乘電梯剛下到一樓,隨着叮的一聲電梯門開,她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她面前正準備進電梯的艾而藍。
艾而藍看到她也有些驚訝,她説,塵埃?你怎麼在這裏?
沒什麼。幫朋友辦件事。
哦。艾而藍抱着雙臂看着她笑,真巧,我這幾天本來一直想約你,相請不如偶遇,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我還有點事。陸塵埃並不想應付艾而藍。
沒關係,只佔用你十分鐘時間。
陸塵埃猶豫了下説,好。
艾而藍帶着她走到旁邊的咖啡廳會所。
喝點什麼?
水。
艾而藍招手喊服務員端了飲料過來,笑望着她,最近過得怎麼樣?
老樣子。陸塵埃淡淡道。
肯定比我好吧。艾而藍説,從你回來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的好運即將終止。
你的運氣和我並沒有關係。
不。塵埃。從一開始,我的運氣就跟你有關係……
如果坐下要談的問題是這些,那我沒什麼興趣。陸塵埃拿起包,起身欲走。
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從來不顧別人的感受。艾而藍笑。
因為別人也不曾顧及我的感受。
好了。艾而藍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説,我也不和你打啞謎了。我只是想給你聽一樣東西。
艾而藍從包裏拿出耳機和一個MP3遞給她,其實這幾天我一直很為難,我知道你如果知道真相一定會傷心,但作為朋友,我又不得不提醒你。而且,我想大概你今天出現在這裏就是天意。
這是什麼?陸塵埃看着MP3問,她有種特別不好的預感。
這是三年前錄製的,你和魏星沉分手的真相。艾而藍看着她,笑容如有毒的罌粟,一點一點綻開。
陸塵埃看着眼前的MP3,她一直説服自己不要去聽,這不過是艾而藍又玩的一個新手段。但她又想,她和魏星沉之間還有什麼經不起考驗,就算艾而藍玩花樣,她也不會上當。
她終於拿起耳機,掛在耳朵上,按了play鍵,裏面沙沙一陣空白響之後,突然傳出魏星沉的聲音。
莫天賜!你真卑鄙!
哈哈,莫天賜失笑,是,我卑鄙我無恥!我卑鄙到明知道你在追陸塵埃還硬要拉着她的手説這是我女朋友嗎?
你就因為這件事記恨我?導演了這場戲?魏星沉不可思議道。
是啊!我記恨你搶了陸塵埃!嫉妒你得到了陸塵埃的愛!
你瘋了!
我是瘋了!瘋之前我會拉你墊底!星沉,你看,現在天都在幫我!你爹的星際國際最近狀況不好吧,你説我把這段視頻放出去,星際國際的公子強暴女大學生,大家會有什麼反應?
魏星沉沒有説話,但接下來的玻璃碎裂聲,沙發倒地的沉重聲,以及兩個人吃痛的悶哼聲,都證明他們兩個打了起來!
你打我也沒用!你強暴了叮噹這是事實!莫天賜嚷嚷。
魏星沉突然平靜下來,他恨恨地看着莫天賜,看着被他丟在地上的手機,問,你想要什麼?説出你的條件。
這才是商人本性嘛。莫天賜從地上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優雅地坐回沙發上才説,我從小到大什麼都不缺,你身邊唯一可以收買我的便是陸塵埃。
你休想!魏星沉握緊拳頭。
莫天賜譏諷地揚起嘴角,不緊不慢道,放棄陸塵埃和將視頻放出去,你只能擇其一。
魏星沉滿眼血絲地看着莫天賜,你明知道……我多喜歡陸塵埃。
是啊。莫天賜冷漠道,當初你也明知道我在追求她。
魏星沉無言。
也許還有另外一種辦法。莫天賜把玩着手機笑意盎然,如果你沒辦法選擇,就讓陸塵埃選擇。
魏星沉轉過頭,死死地盯住莫天賜,你敢!
為什麼不敢!這對你來説難道不是另外一種出路嗎?
魏星沉久久地沒有再説話,最後他忽地站起身,打開門走了出去。
莫天賜在身後説,你放心吧,作為兄弟,我送你最後一點福利,我會告訴陸塵埃你喝醉了,壓根就不知道這段視頻。
一滴,兩滴,陸塵埃發現自己的手背上瞬間温熱一片。
她抬起頭看着對面一直審視着她的艾而藍定定道,艾而藍,你如願了。
説着她丟下MP3,站起身踉蹌着離開了。
塵埃,你怎麼這麼説,我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真相雖然醜陋,但我覺得以你的性格,肯定願意接受真相。艾而藍跟在她身後緩緩説道。
楚歌從電梯裏出來,遠遠看到的便是這番場景。
陸塵埃倉促地從廣電旁邊的咖啡廳會所走出來,艾而藍跟在她的旁邊,看好戲般對她説着什麼。
陸塵埃卻一臉悲痛,連腳步都有些虛浮。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回到永城的陸塵埃那麼陌生,曾經,他只以為她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coco把她帶到工作室時,她整個人身上帶着一種冰寂。coco説她在地鐵站裏看到這個女生,在彈吉他唱自己編的歌,音調簡單,歌詞卻異常美麗。
那時陸塵埃不愛説話,coco安排她做了他的助理,每天二十四小時像個影子一樣跟在他身後,就算他拍戲到凌晨她在旁邊等着也從來不打瞌睡,coco還讓她工作間隙寫詞。
他一度以為陸塵埃撐不下去,於心不忍地讓coco少安排點工作,coco卻説,這都是她自願的。而且coco還説,一個絕望的人身上有無限的動力。
後來,果然如coco所説,她成了他最貼身,不可缺少的助理。他的成名曲,亦是憑藉她寫的詞一炮而紅。
他以為,她是上帝送到他身邊的幸運符。她孤身,神秘。他一直以為他們會維繫這樣親密的關係。
但直到幾個月前,她遞了辭職書。説是要去尋找一個真相,一個她愛的人。
最後他和coco權衡下,沒有允許她辭職,卻批准了她一年的假期。
這次是他們分別後他第一次見她,她所發生的一切改變都在暗示着他,她並不是一個流浪兒。
否則不會在他的演唱會上,坐在VIP第三排。也不會在此時,和全國知名的主持人一起喝咖啡。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下來,本身是追出來想送她一程。
但那一刻,他站在原地猶豫了。
她對他了如指掌,他對她卻一無所知。她以前的生活,他從未參與。而以後,他想起剛剛在化妝室陸塵埃回答他的話,或許,他更沒有機會參與了。
他看着她孤獨脆弱的背影,想起待會兒的節目錄制,最後轉身走進了電梯,摁了十樓。
雖然她曾與他親密地在一起度過了兩年,七百多個日夜。但她始終有自己的生活是他不瞭解的。
不打擾,是他給她最好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