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蘭回到房間,靠躺在牀上,一邊喝飲料,一邊瀏覽最新發表的基因研究論文。
她來大雙子星前,剛提交了一篇論文,如果能順利通過發表,有助於她申請基因修復師的執照。
“……在遙遠的古地球時代,人類已經提出過物種形成,又稱種化,是生物演化的一個過程。生物的物種會在演化中一分為二,形成異化的族羣。種化的演化力量包括天擇、性擇、突變、基因重組、遺傳漂變、基因編輯……”
洛蘭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去查看作者名字,發現是匿名發表的文章,只有個“s”的字母代號。
洛蘭想起千旭的病,心情變得沉重。
她默默地喝着幽藍幽綠,不知不覺中,大半杯沒有了。
洛蘭的頭暈沉沉,身子卻輕飄飄,好像就要飛起來。恍恍惚惚間,覺得自己很放鬆、很自由,什麼束縛都沒有,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
她打開通訊錄,想要和千旭講話。
她要告訴他,原來電流通過身體時,是半麻半痛的感覺,很像她想他時的感覺。
她要告訴他,躺在自己的嘔吐物裏真的是世上最難受的事,但也沒有他不回覆她消息時難受。
她要告訴他,她其實很害怕異變後的他,但她更害怕失去他。
她要告訴他,想到他的病就會很難過,但她不敢讓他知道,只能裝作無所謂……
“嘀嘀”的蜂鳴聲不停地響着,一直沒有人接聽。
洛蘭不肯放棄,一邊喝幽藍幽綠,一邊繼續撥打千旭的個人終端。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到後來,她越發糊塗了,把蜂鳴聲當做千旭的回應,絮絮叨叨地説話,直到沉沉地睡過去。
清晨,洛蘭徐徐睜開眼睛。
似乎做了一個很好的夢,把積壓在心裏的負面情緒都倒了出來,全身上下,從內到外,十分清爽振奮。
她一邊伸懶腰,一邊走進衞生間。
洛蘭正閉着眼睛,任由個人清潔儀噴着白霧幫她洗臉,突然間,想起昨夜的夢,她不停地撥打千旭的個人終端,喋喋不休地抱怨傾訴……
霧氣縹緲中,洛蘭猛地睜開眼睛,一定是夢!一定是夢!
她虔誠地禱告了好幾遍後,才膽戰心驚地去查看個人終端。
“天哪!”
她竟然撥打了千旭的通訊號上百次。
洛蘭拿起清潔儀,一邊不停地捶頭,一邊鬱悶地大叫。真是要死了!要死了!怎麼做出了這麼不要臉的事?
千旭看到上百次撥打記錄會怎麼想?
清潔儀不知道撞到哪裏,突然切換模式,開始噴射按摩水花,洛蘭被淋得滿頭滿臉都是水。
她呆呆地站着,眼內滿是悲傷,水珠順着臉頰不停滾落。
即使她這麼不要臉了,即使她撥打了他的個人終端上百次,千旭都沒有回覆她一條消息。
連着吐了五天後,洛蘭終於適應了模擬艙內的各種變化。
每天的訓練時間逐漸延長到四個小時,她開始按照宿七的要求去完成各種動作。
早上是精疲力竭的體能訓練,下午是各種技能訓練,槍械使用、飛船駕駛、逃生藏匿、反跟蹤……
辰砂有時候會來盯着她訓練,有時候去忙自己的事,讓別的老師帶她。
給洛蘭上槍械課的男人叫宿二。
他皮膚黝黑,臉上總掛着憨厚的笑,戴着護目鏡時,看上去很和善,一旦摘掉護目鏡,看到他奇怪的眼睛,就會立即覺得他的笑容很邪惡。
宿二的眼睛發生了自然性異變,每隻眼睛由六千個複眼組成,擁有視力異能,可以有效計算出物體的方位和距離,快速判斷和反應,尤其善於定位高速移動的物體。
洛蘭覺得和這樣的天才人士上課壓力太大了!比基因絕對是世界上最沒有道德的事,完全輸在了起跑線上!她兩隻眼怎麼和人家一萬兩千隻眼睛比啊?
宿二鼓勵地拍拍她肩膀,和善地安慰:“指揮官和大法官都是我的徒弟,但都比我射擊得好。”
辰砂和左丘白……
洛蘭無語地看着宿二,他和宿七從小學習的是“如何真誠地把安慰變成插刀”吧!
下午,射擊訓練室內。
宿二在給洛蘭講解每種槍械的優點和短板,“永遠記住,沒有最佳的武器,只有不同情況下的最佳選擇,選擇對了是生,選擇錯了就是死……”
“砰”一聲,門突然打開,執政官站在門口。
依舊是黑色的兜帽長袍,銀色的面具,全身上下遮蓋得一絲不漏,可是,隱隱透出幾分急切,沒有以往的氣定神閒、從容不迫。
宿二愣了一愣,雙腿併攏,站直行禮,“執政官!”
洛蘭也反應過來,放下正在組裝的槍械,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屈膝行禮。
執政官掃了洛蘭一眼,對宿二説:“我找辰砂。”
“指揮官不在這裏。”
“你們繼續。”執政官轉身就走。
洛蘭和宿二面面相覷。
洛蘭試探地問:“執政官的靴子上是血跡吧?”
宿二肯定地説:“是血跡。應該剛出去做過任務,急急忙忙趕回來,還沒來得及換靴子。”
洛蘭忽然想起,她剛來阿麗卡塔時,在視訊中見過一次執政官。
他穿着黑色的作戰服,揮手間,將一隻利齒鳥開膛剖肚,讓整個世界血肉橫飛。
洛蘭問宿二:“你見過執政官他老人家……”
“老人家?”宿二滿面驚詫,“執政官四十多歲就出任了執政官,是聯邦歷史上最年輕的執政官,哪裏老了?”
洛蘭不好意思地説:“我聽到百里藍這麼叫執政官,看他們好像都有點怕執政官,就以為……你見過執政官閣下得病前、沒有戴面具的樣子嗎?”
“見過。”
洛蘭好奇地問:“什麼樣子?”
宿二憨厚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畏懼,“執政官還是將軍時,在軍隊裏是出了名的俊俏好看,也是出了名的冷酷血腥,你們覺得他現在看着冷冰冰、沒有人氣,我倒是覺得他戴上面具後才有人氣了。”
洛蘭不相信,“永遠沒有表情的面具臉也叫有人氣?他以前得長成什麼樣子?”
“人間極品,天使的臉,魔鬼的心,野獸的身!”
洛蘭“噗哧”一聲,笑得前仰後合,直拍桌子。
宿二尷尬地説:“不是我説的,是前公爵夫人,辰砂的媽媽説的。”
洛蘭的八卦精神立即熊熊燃燒,覺得能説出這種話的女人也是人間極品。她忽閃着大眼睛,一臉“繼續講、不要停”。
“莫甘納星戰役後,夫人點評説,南昭將軍沒拿敵人當人看,也沒拿自己當人看;對敵人狠,屍骨不留、寸草不生;對自己更狠,抽筋剝皮、敲骨榨髓!夫人感慨,不知道他做奴隸時到底遭遇過什麼,年紀輕輕就……”
宿二察覺自己説漏了嘴,急忙收聲。
洛蘭驚詫地問:“奴隸?執政官做過奴隸?怎麼可能?”
宿二猶豫了一下,説:“執政官和你一樣,不是出生在奧丁聯邦,他是安教授去別的星球旅行時買回來的奴隸。才十六歲,還沒有成年,可因為是異種,受盡了虐待,聽説剛買回來時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才救活。”
洛蘭聽得入神,那個少年孤零零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會不會像她當年一樣既孤獨無助、又緊張戒備?
“後來呢?”
宿二卻不肯再講了,不知道想到什麼,黯然地嘆了口氣,拿起槍械,示意洛蘭繼續上課。
槍械課結束後,洛蘭走出射擊訓練室,才發現千旭竟然聯繫過她。
她接受訓練和上課時,都會按照要求,關閉通訊信號,沒想到竟然錯過了千旭的音訊。
洛蘭連訓練服都顧不上換,立即撥打回去。
半晌後,千旭接受了通話邀請。
洛蘭急切地問:“你找過我?什麼事?”
“沒事,只是看到你聯繫了我很多次,以為你碰到了麻煩。”
洛蘭十分羞愧,“我沒事。那天,我喝幽藍幽綠喝醉了。你……怎麼現在才回復我?”
她屏息靜氣地等着答案。
千旭的聲音從個人終端裏緩緩傳出,“安娜建議我接受一個封閉式心理治療,個人終端關閉了。”
洛蘭一下子鬆了口氣,敲自己的額頭,下次不能再胡思亂想了,悲傷欲絕半天,結果原因這麼簡單。
洛蘭笑着説:“過一段時間,等我回到阿麗卡塔,有個驚喜送給你。”
“好。”
洛蘭發現千旭不像之前那麼冷淡,看來安娜建議的心理治療起了一些作用,她決定回去時,給安娜送一份大禮。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洛蘭才依依不捨地結束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