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廳。
疤晟坐在餐桌旁,和邵逸心一邊玩牌,一邊喝酒,不經意間看到雪白美麗的小角,“啊”一聲驚叫,牌掉了一桌子。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小角,像是見了鬼一樣:“這是、是……”
“小角。”
疤晟眼睛發直地瞪着小角,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一下子跳到辛洛面前,大聲嚷嚷:“喂,你對小角幹了什麼,它怎麼變成了這樣?”
辛洛不答反問:“為什麼要把它弄得又醜又髒?養寵物圖的是賞心悦目,而不是噁心自己。”
當初,阿爾帝國的老皇帝剛死時,新聞鋪天蓋地報道過辰砂的異變,但因為畫面過於血腥殘暴,圖像有打碼處理,普通人對異變獸的樣子並不清晰。
後來,不少商人為了迎合有錢人的奇怪癖好,特意按照辰砂異變後的樣子培育出類似的野獸,供人們豢養取樂,在喜歡寵物的有錢人中頗為流行了一段時間。
現在,三十多年過去了,人們早已經淡忘了這條新聞。大部分人和疤晟一樣完全不知道小角的來歷。即使有個別人覺得眼熟,肯定也會把小角當成贗品假貨,不會多想。
疤晟鬱悶地嘟囔:“給你説了多少遍了?我們是異種,要夾着尾巴做人!太高調會惹麻煩!”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把小角一身的白毛染灰,只知道這是那個人的囑咐,不管有沒有道理,他都要好好執行。
紫宴一邊洗牌,一邊頭也不抬地説:“從這個女人出現的一刻起,你的麻煩已經來了,躲也躲不掉,順其自然吧!”
疤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雖然他覺得辛洛腦回路不正常,説話經常氣死人不償命,但他沒覺得辛洛是麻煩,甚至喜歡上了她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屋子,做得美味可口的飯菜。不過,她畢竟來路不明,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疤晟問辛洛:“你當初不是答應我,你的蛋孵出來後就離開嗎?這都兩三個月過去了,你的蛋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你在孵蛋?”紫宴抬起頭。
疤晟雙手比劃了一下蛋的大小:“辛洛就是因為要孵這個蛋,才留在我這裏。”
為了孵蛋?紫宴瞟了一眼辛洛,沒有拆穿她的鬼話,“醫療室裏一直有奇怪的聲音,也許是鳥兒破殼而出了。”
“啊?”疤晟立即衝去醫療室。
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一連串的大呼小叫聲後,好像摔在了地上,傳來叮叮咚咚、哐哐噹噹的聲音。
紫宴、辛洛、小角,都被引得看向醫療室的方向。
在兩人一獸的凝視中,一個白白嫩嫩的光屁股小孩搖搖晃晃地從醫療室裏爬了出來。
瞬間,氣氛變得十分詭異,整個屋子鴉雀無聲。
小孩越爬越穩,吭哧吭哧地從紫宴腳邊爬過,爬向辛洛,一邊流口水,一邊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十分興奮的樣子。
小角像是個要獨佔心愛玩具的霸道小孩,不高興地衝着小孩子呲牙,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不允許她靠近。
小孩子被嚇住了,慢慢往後退,可是又十分捨不得。她翻身坐起,癟着嘴,眼淚汪汪地看辛洛,伸出兩隻小手,咿咿呀呀地叫,似乎要辛洛抱。
紫宴表情微變,彎下身探手把孩子抱起來,仔細盯着孩子的臉打量。
孩子倒是不怕生,衝着紫宴咯咯地笑。
紫宴越看越覺得孩子長得像封林,冷冷質問辛洛:“這個孩子和封林什麼關係?”
“封林的女兒。”
紫宴霍然站起,氣得臉色鐵青、太陽穴突突直跳。
“你個冷血變態究竟想幹什麼?連死人都不放過?”
封林已經死了三十多年,怎麼可能會有一兩歲大的孩子,唯一的解釋就是辛洛用非常規手段、非法制造出了孩子。
小角感覺到奔湧的殺意,立即用頭把辛洛往後推了推,將辛洛護在身後,昂頭盯着紫宴,一臉威嚴肅殺。
辛洛看着身前的小角愣了一愣,才説:“孩子是封林和男人通過自然交/配的方式,自然孕育的孩子,不是我製造出來的。”
紫宴冷笑:“你指望我相信這種鬼話?封林已經死了多久了?她就算有孩子,也早就成年了!”
辛洛毫不在意,淡漠地説:“我又沒求你相信!既然覺得她是我這個大怪物製造出來的小怪物,那你掐死她好了,正好我也沒工夫養她。”
紫宴盯着辛洛。
那麼熟悉的面容,卻是完全陌生的一個人。胸腔中早就沒有了心臟的地方竟然又感覺到錐心刺骨的疼痛,提醒着他,失去的不僅僅是一顆心、一條腿。
悲傷憤怒下,他的指尖夾住一張塔羅牌,想用紫色的晶光劃過她的脖子。也許,只有鮮血才能祭奠永遠逝去的過往。
“別、別吵了!”疤晟抱着一個只剩下一半的蛋殼跑過來,一臉見到鬼的表情。
小孩子看到疤晟和蛋殼,激動地咿咿呀呀叫。
她用力探出身子,揮舞着蓮藕般的白嫩胳膊想撲過去。紫宴不得不託着她,往蛋殼靠近了一點。小孩子雙手扒着蛋殼,咔嚓咔嚓地吃起來,一臉心滿意足。
紫宴呆住了。
雖然他從來沒有養過孩子,可也非常肯定小孩子不會喜歡吃蛋殼。
疤晟對紫宴説:“你剛才説,孩子的媽媽早已經死了,不可能有這麼小的孩子。但如果孩子是從蛋裏孵出來的就有可能。因為從獸醫的角度看,只要保存條件合適,下蛋時間和孵蛋時間可以隔很久。”
紫宴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十分古怪,滿臉匪夷所思:“下蛋?孵蛋?”
“嗯!我剛才親眼看到這個孩子是從蛋裏孵出來的,別忘記我們是異種。”疤晟拍拍手裏的蛋殼,“理論上講,人不可能下蛋,孩子也不可能從蛋裏孵出來。而且,這種基因變異的孩子肯定先天就有基因缺陷,很難活下來,但這個世界總是有小概率事件發生。”
紫宴想到封林異變後的形態是一隻鳥,如果她懷孕下了個蛋,孩子從蛋裏孵出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他看向辛洛:“如果孩子……蛋很多年前就有了,為什麼你要現在才把她孵出來?”
“我和封林做過交易,給她一個健康的孩子,現在時機恰好合適。”
“你?哪個你?”
“神之右手。”
紫宴看向懷裏的孩子,雖然啃蛋殼吃的行為略微有點古怪,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健康強壯的孩子。
當年,封林生下畸形的胎兒後,悲痛絕望中去找神之右手。
為了給孩子尋找一線生機,她不惜和魔鬼做交易,最終,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異變為鳥、身首異處,但孩子真的有了健康的生命。
紫宴抱緊了孩子:“這個孩子我會照顧,不需要你再管。”
小孩子卻不高興了,又蹬又踢地掙扎起來,想要往疤晟懷裏撲,嘴裏不停地咿咿呀呀,竟然清楚地叫了聲“阿媽”。
紫宴無語地看着疤晟。
疤晟一臉想死的表情,鬱悶地解釋:“雛鳥情結。她被體內的異種基因影響,把破殼後看到的第一個人當做了母親。”
紫宴把孩子遞給疤晟,疤晟不得不抱住孩子。
孩子開心地鑽到疤晟懷裏,咔嚓咔嚓地啃蛋殼。
紫宴對辛洛説:“你剛才也説了沒有工夫養她,我會撫養孩子長大成人。”
辛洛淡淡説:“我不想要,不代表我要給你。想要孩子,拿東西來交換。”
“你現在有資格和我談交易?”
“你覺得呢?少一心先生。”辛洛施施然地坐到紫宴對面,雙腳/交叉架到桌上,雙手環抱在胸前,篤定地看着他。
紫宴看着疤晟懷裏的孩子。
每個孩子都需要醫生,一個在蛋裏待了幾十年、一出生就會爬、會吃蛋殼的孩子,需要的肯定不是普通的兒科醫生。這個精明冷血的女人,總有辦法利用別人的慾望,達成自己的目的。
紫宴笑嘆口氣,也坐了下來:“你想要什麼?”
“吸血藤。”
紫宴微笑着糾正:“它的名字是尋昭藤。”
辛洛不在意地説:“只要神之右手説它是吸血藤,它就是吸血藤。不管是尋昭、還是尋晨,終歸都不會有人記得。”
紫宴眼內掠過哀傷,説:“一株。”
“兩株。附送封林給孩子起的名字。”
紫宴嘲諷:“你沒去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像我這麼聰明勤奮自律的人,不管幹什麼,都不會差。”
紫宴看辛洛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算是理解了疤晟之前的吐槽式安慰,這女人腦子不正常,千萬不要和她較真。
“成交。孩子的名字?”
“封小莞。莞,微笑的意思。封林希望她笑容永伴、一生平安。”
孩子像是聽懂了,一邊揮舞着蛋殼,一邊咯咯地笑個不停。紫宴不禁對孩子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
都説喜歡笑的女孩子運氣不會太差,雖然小莞的基因和出身註定了她這一生不可能真的快樂無憂,不過,希望她能一生笑口常開、遇難成祥。
也許因為封小莞已經在蛋裏憋了幾十年,長得比普通孩子快很多,幾乎一個月一個樣。
一年後,已經像是個五六歲的孩子,滿屋子跑來跑去。
她天生耳聰目明、肢體靈活,紫宴教她的體術,幾乎一學就會。
疤晟憂心忡忡地問辛洛:“小莞長得這麼快,會不會壽命也異於常人?”
“隨着她身體的發育成熟,異種基因的影響會越來越淡,壽命會更受人類基因主導。”
疤晟放下心來。
名義上,邵逸心是小莞的監護人,實際上這一年來,都是疤晟在照顧小莞。
小莞一出蛋殼看到的就是疤晟,本來就更認疤晟。疤晟又因為經常照顧小動物,非常耐心細緻。邵逸心卻完全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孩子為什麼哭、為什麼鬧,他全無概念,常常顧此失彼。
兩相比較,小莞就更喜歡疤晟了,不管哭得多兇,只要疤晟抱她,她就不哭了。
成年人的世界裏,大部分情況都是,一腔愛意想付出卻不被需要,甚至付出了卻被辜負。可小孩子不一樣,一分温柔的照顧換來的是十分的愛,把他看作自己的天和地,毫無保留的信任依賴。
疤晟孤零零活了一百多歲,大半生窮困潦倒,微賤如草芥,從沒有被人這麼愛戀和依賴過。雖然照顧孩子很累、很麻煩,他卻任勞任怨、甘之若飴,把小莞當作自己的心頭寶,全心全意地呵護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