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言情小説 > 《北海戀人》在線閲讀 > 2、緋聞來了擋都擋不住

2、緋聞來了擋都擋不住

毛麗一上午都心神不寧,一想到塵的話不由得毛骨悚然,欺騙……竟然有這麼嚴重?正對着電腦發呆,白賢德進來了,揪着她的耳朵道:“開會去!”

每個月的15號,編輯部都有選題會,就是由各個編輯將最新的作品選題報上來,先由編輯部討論一輪,編輯部過了,再提交營銷部討論。很不幸,毛麗這次報的三個選題全被斃了,大約是早上的晦氣還罩着。而且很奇怪,平常開選題會,副總編容若誠是必定要參加的,但是今天卻沒有見着他的人,據説是出門了。毛麗更覺忐忑,想起早上被老容問到思想彙報的事,就像是鬼上身,一陣陣打寒戰。

開完會,一編室討論起男人越老越值錢的話題,自然又扯到毛麗身上。編輯部一共有四個編輯室,毛麗和白賢德,還有叢蓉、美編唐可心在一編室,和副總編室僅一牆之隔,要進一編室必要經過副總編室。其他三個編室分別設在走廊對面三間辦公室。四個編輯室的關係很微妙。一編室當然是以白賢德和毛麗為頭,用樑子坤的話説,兩人的嘴巴相當於兩千只鴨子,只要有她們在,整個編輯部就不會歇停。二編室嘴巴最厲害的當屬馬春梅,以其四十八歲高齡,成為編輯部當之無愧的“老人”,被同事們尊稱為“大媽”。大媽其實人很熱心,就是嘴巴不饒人,而且不分場合不分對象,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社長總編,也逃不了被她評頭論足。

在編輯部,人人都知道馬春梅和白賢德是死對頭,白賢德三十出頭就當上編輯部主任,讓人老資格更老的馬春梅很不服氣,雖然社裏為了照顧她給她掛了個副主任的閒職,但她還是咽不下這口氣,經常跟白賢德抬槓,拉攏其他編輯。萬幸的是一編室這邊是副總編室,容若誠大多數時候都是維護白賢德的,一個頂三,馬春梅嘴巴再厲害也騎不到一編室頭上。前陣子馬春梅休年假,去北京看孫子,其他三個編輯室的年輕編輯們紛紛到一編室來串門,話題從老女人扯到了老男人。因為毛麗公開説過喜歡老男人,編輯們就逐個給她篩選社裏符合條件的“對象”,第一個是頭號王老五許茂清,毛麗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緋聞這麼多,我招架不住。”

“那就葉主任。”“還是財務部的邵科長吧,人好,會寫會算。”“我看樑子坤不錯,雖然不是那麼老,但很會賺錢。”……大家七嘴八舌的,算來算去,都沒有符合毛麗條件的,最後是白賢德插了句,“你們都算漏了一個人。”

“誰啊?”編輯們異口同聲。

白賢德鬼鬼祟祟地指了指隔壁,唐可心最先反應過來,“啊,容總!”

辦公室裏頓時一片怪叫。

毛麗哆嗦着説:“得,大姐,你就饒了我吧,我一輩子打光棍!”

叢蓉一臉壞笑,攛掇毛麗,“容總條件不錯啊,離婚好些年了,兒子被他老婆帶到了國外,又沒有負擔,也沒有不良嗜好,人品端正,不錯的人選。”

“臭丫頭,你怎麼不嫁他?”毛麗咬牙切齒。

“我,我不是有親愛的了嘛。”叢蓉直吐舌頭。

“那你也別把我往火坑裏推啊。”

“怎麼説話的,毛麗!”白賢德一聽就皺起眉頭,為容若誠打抱不平了,“老容就是不愛説話,人其實很不錯的,怎麼能説是火坑呢?我跟他共事這麼多年,他是我所見過的最正派的人,尤其對人很真誠,不會耍心眼……”

編輯們嗖的一下把目光投向白賢德,“白姐——”

“幹什麼?”

“你好像經常幫老容説話哦。”

“我只是實話實説,別亂想!”白賢德真拉下臉了,“都給我幹活去!”

“是!老大!”編輯們這才各自回辦公室。一編室一下就靜了下來。毛麗剛才慪得夠嗆,一時還沒調整好工作情緒,她懶得理這幫多舌婦,正心煩氣躁着,王瑾推着一車書晃了進來,滿頭大汗。毛麗立馬想起思想彙報的事,朝她招招手:“王瑾,過來,我問你,那份思想彙報你怎麼寫的?”

“你要看啊,我這還有,就是怕你要看,就多打了一份!”王瑾喜滋滋地到她小桌的抽屜裏拿出厚厚的一沓a4紙,毛麗一看就眼睛發直,“你,你寫了多少字啊?”

“三萬多字!”王瑾很驕傲。

毛麗倒吸一口涼氣,哆嗦着接過來,還沒來得及看,眼前伸來一隻爪子搶了過去,是白賢德,比毛麗還迫不及待,“我先看看,不錯啊,小丫頭,一份思想彙報居然還能寫這麼長。”

“白主任,其實還可以寫得更長的。”王瑾嗲着聲音,又開始賣乖了。

白賢德“嗯”了聲,一目十行地掃過……大約才看了個開頭,她抬眼看着毛麗,那樣子就像是見了鬼似的,眼神極度恐怖。

毛麗意識到不妙,趕緊搶過來看——容副總編:

不,其實我更想叫你一聲“若誠君”,也許你會覺得很唐突,可是我想不到比這更好的方式來表達自己,請原諒……你可知道,寫下這些文字需要多大的勇氣,我今生都沒這般忐忑過。此時,窗外正淅淅瀝瀝下着小雨,聽着雨聲説出自己的心裏話,竟然覺得很傷感,於是想起小時候念過的詞:一聲聲,一更更,窗外芭蕉窗裏燈,此時無限情。夢難成,恨難平,不道愁人不喜聽,空階滴到明……這些年,我經常問自己,到底為什麼這麼鬱鬱寡歡,一直以為是個性使然,到現在才明白,原來是太過想念。一個女子,當心裏有了想念的人,就會變得惆悵傷感。儘管我每天都可以看到你,你就在我的隔壁,我仍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想念,你衝我發火,或跟我微笑,對我來説都是無邊的喜悦和幸福,其實我是很想處理好和你的關係的。因為每每面對你的眼神,或者是背影,我才真的覺得心裏有個想念的人其實很好。我知道自己卑微,我不夠優秀,但野百合也可以嚮往春天的吧,你就是我最遙遠最迷濛的春天,就像是迷霧中的森林,明明是觸手可及卻看不真切……

“啊——”

毛麗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駭得王瑾一凜。

白賢德反應過來,推了王瑾一把,“趕緊跑,丫頭!”

王瑾撒開腿丫子就奔向門口。

毛麗跳起來,張牙舞爪撲過去,“看我不撕了你——”

謝天謝地,容若誠整個上午都在出版局開會,毛麗還來得及跟白賢德商討對策。這婁子可捅大了,毛麗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把王瑾剁成七塊八塊,可是剁了她也沒用,容若誠已經看了那份“思想彙報”,趕緊想辦法補救才是當務之急。能把思想彙報寫成這樣,除了腦子進水的王瑾,還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毛麗揪住王瑾時,問她怎麼可以這麼寫,王瑾還很委屈地説:“毛毛姐,不是你要我寫對容副總編的想法嗎?”

“但也不是這種想法吧,你丫的豬腦袋啊?”

“可是你……你明明説了你想處理好和他的關係,你很在乎他,以在這裏工作為榮耀……”王瑾抽抽搭搭,一點也不像是裝可憐,她可能真是誤會了毛麗的意思。這丫頭,果真是長了個豬腦子!毛麗氣得哇哇叫,其他編輯室的同事都好奇地從門口探出頭來,“喲,出啥事了?毛麗,你又欺負人家小姑娘了吧?”

“滾!”毛麗狠狠踢了一腳,正踢在副總編辦公室門口的盆栽上。一瞧見門上的“總編辦公室”,她又是一陣哆嗦。

白賢德聞聲出來,拉她走,“還不快進去,你想讓全社的人都知道啊,丟臉還沒丟夠?”

回了辦公室,毛麗趴在桌上動彈不得。

白賢德見辦公室還有唐可心和叢蓉在,忍着沒説什麼,可午飯時白賢德把她拉到出版社旁邊的小飯館,點完煲仔飯,就狠狠數落了她一頓,“你要我怎麼説你,毛麗,闖禍了吧!難怪老容這兩天着急抓你的人,敢情就是為這思想彙報,我看你怎麼收場!平常你怎麼鬧騰我都懶得理你,大家都有點寵你,誰要你長了這麼張狐狸臉呢,連成天泡女人的許茂清見了你也眼睛發光,可是老容不是那樣的人,你這玩笑可開大了!現在還不清楚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不是你寫的,如果知道,你就死定了,如果不知道……不知道……”白賢德轉動着眼珠,嚥下唾沫,突然降低語調,“如果他不知道是你找人代寫的,他會不會以為你真的……”

“別嚇我,大姐!”毛麗嚇得一呆。

“那他今天早上把你叫進辦公室幹什麼,他都説什麼了?”

毛麗張口結舌,飯館裏冷氣很足,她冷得直打戰,“沒……沒説什麼,我也不知道他要説什麼,他支支吾吾的,我沒聽明白。”

“支支吾吾?”

“反正就是……就是不知道他在説什麼……”

“壞了!”白賢德敲了下桌子。

“怎麼了?”毛麗被嚇得一驚一乍的。白賢德身子前傾,湊近她説:“他肯定是在試探你,我跟他共事十幾年,最瞭解他了,他是個説話做事很乾脆的人,如果有不乾脆的時候,那就表示……嗯,表示他對那件事拿不定主意。”

毛麗也湊近身子,“啥意思?”

白賢德瞪她一眼,“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這個時候倒糊塗了,他肯定是拿不準怎麼跟你説這事,他肯定以為這是你寫的,以為你真的暗戀他。”

“媽呀,我暗戀他?我……我暗戀他?”毛麗猛灌了幾口湯,委屈得要哭,“我長這麼大就沒暗戀過誰,只有別人暗戀我的,就算我要暗戀誰,那也不是他呀……怎麼可能嘛,他那麼個人,我怎麼會暗戀他?”

白賢德一聽又不高興了,筷子敲得咚咚響,“喂,喂,你又是怎麼説話的,什麼叫‘那麼個人’啊,老容人很好的,就是性格孤僻了點,你不能老是這麼歪曲他!你還是想好明天怎麼跟他解釋吧,我看你還是如實招了,雖然我叮囑了王瑾不要跟外人説這事,可她那張喇叭嘴能瞞得住事?與其被他發現了找你麻煩,不如先招了,他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而且他好像……對你也蠻遷就的,你三天兩頭請假他也沒怎麼着過你,要換了別人,他早就開人了,呃,你説他會不會暗戀你啊?”

“大姐——”

毛麗魂不守舍地捱到下午,根本無心看稿子,刷刷微博收收菜,又跑去天涯圍觀掐架。百無聊賴之際,老媽打來電話,毛麗才“喂”了聲,老媽就劈頭蓋臉將她一頓罵:“餵你個魂啊,你還有氣啊,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面了!你死在外面也要人收屍吧,兩個月都沒個信,老孃白生你養你了!我的腰痛了一個月,就是外面撿的,你也回來看看吧?這些年我容易嗎我,不圖你金山銀山地搬回來,你就是給老孃倒杯水,也不枉我們把你養這麼大吧?可你個死東西,兩個月沒個信,你怎麼不死啊,死了我也就斷了這個念頭了……”

毛麗她媽就是這樣,天生的刀子嘴。毛麗從小就是被她媽罵大的,這導致毛麗的臉皮一直比常人厚,但心眼跟她媽一樣,軟得很。每次回家,她媽總是嘴裏一邊罵,一邊進廚房忙着張羅毛麗愛吃的,晚上睡覺,還要起來幾回給毛麗蓋被子。剛離婚那會兒,毛麗大病一場,她媽怕她尋短見,常常在牀邊守到天亮,可白天嘴裏照罵,邊罵又邊給毛麗熬雞湯補身子。毛麗關在房裏大哭的時候,她媽就坐在門外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着哭着又罵。毛麗在家裏待不下去,就搬回自己的房子住,房子在海景大道的海邊,她媽那次去看她,大門緊閉,又不肯按門鈴。大冷天的,她媽在海邊吹了半宿的風,就是為了給毛麗送新織的毛衣,怕她冷了沒衣服穿。

毛麗被她媽罵習慣了,聽了半天,原來是老太太怪她好些日子沒回家了,老太太想閨女,又不好意思説,就打電話罵。毛麗因為手上有幾本書在做,一直脱不開身,確實是兩個月沒回北海的家了,毛麗於是答應忙完這個禮拜就回去。

“你最好別回來!死在外面我都不管!”她媽掛電話的時候還在罵。

毛麗嘆氣,這老太太,想女兒就明説唄,還死要面子。

可是接下來的一個電話,讓她不回去都不行了。打電話的是個陌生男人,聲音醇厚動人,“你好,請問是毛麗小姐嗎?”

“我就是,你哪位?”

“在下趙成俊,想租你的房子,方便見個面嗎?”

毛麗那棟房子已經空了兩年,地段很好,在北海的海景大道,出門就是海灘。

房屋出租的廣告打出去半年了,問的人倒是不少,就是沒幾個出得起價,獨棟的別墅,豪華裝修,帶全套傢俱家電,前後有花園,卧室和客廳正對着海。幾個月前倒是有人要租,毛麗特意回了趟北海,是個台灣人,在北海經商,拖兒帶女,本來毛麗還滿意,結果看房子的時候,那兩個小傢伙跳上客廳的布藝沙發就鬧起來了,毛麗當即把那家人請出了房子。這樣的主,只怕不出一月,她的房子就要被整得散架。再招租,毛麗加了一條:非單身請勿擾。可問題是,哪個單身人士會住那麼大的房子啊?結果半年過去了,連問的人都沒有。

毛麗委託了中介公司,也在自己的博客和msn空間上發佈了招租廣告。也未必是真在乎那點租金,而是房子不能老空着,偶爾住下人,起碼給房子增加點人味。這次居然有人主動打電話要租房,毛麗自然很高興,於是牛皮糖似的黏到白賢德身上,勾住她的脖子,“愛人,給兩天假吧,我要回趟北海。”

“別找我,找隔壁的去。”白賢德打掉她的手。

“為什麼?”毛麗愕然。

“你還好意思問為什麼,你説你這個月請了幾次假了?每次老容問你怎麼沒上班,我就要幫你編理由,不是身體不舒服,就是家裏有事,要麼就是約了作者,現在老容根本不信了,他特意交代,以後凡是你請假得他批……”

叢蓉幸災樂禍地説:“誰叫你光芒四射呢?你一不在,編輯部黯然失色,容副總編每次一來首先就要搜尋你的倩影。”

白賢德也搖頭直嘆:“毛麗啊毛麗,為你我可背了不少黑鍋了,也捱了不少板子,你大小姐就饒了我吧,你現在是老容的人,我保不了你了。”

“怎……怎麼説話呢,我怎麼成他的人了,我是你的人啊,賢德——”毛麗拖長着尾音,使出她的殺手鐧,箍住白大姐的肩膀使勁地嗲,“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可不能拋棄我啊,賢德,我哪怕是做你的小妾,也不做老容的正房,我是真心向着你的啊……”

白賢德最怕她來這手,哈哈大笑。辦公室裏的人都笑翻了。

可是笑到後來,毛麗和白賢德感覺不對勁,兩人是面對着電腦背對着門的,怎麼就覺着背後涼颼颼的呢?白賢德先回過頭,嚇得臉都白了,一腳踢開毛麗。毛麗也回頭一瞄,差點倒到地上。

門口站着的,正是容若誠!

“容……容副總編……”毛麗任平日裏怎麼伶牙俐齒,一面對容若誠就成了結巴,她戰戰兢兢地看着容若誠那張臉,不由得想起了小品裏的一句經典台詞,那臉拉得就跟長白山似的。

“毛麗,你是個有文化的人,我勒緊褲帶供你念了這麼多年書全白唸了!你連基本的親情倫理都不懂,是真不懂呢,還是你根本就不屑有我這個媽?是,是,我沒你爸有錢,沒你爸體面,可這些年我容易嗎我,辛苦把你拉扯大,供你念書,為你操了這麼多心,可你呢,翅膀硬了,就把老孃扔一邊了,只圖自個兒逍遙快活……你還有沒有良心啊?我説毛麗,做人怎麼能這麼薄情寡義呢?”

咚的一聲,幾分鐘前還活蹦亂跳的石斑魚被剁成兩截。

毛麗是這天下午趕回北海的,説逃回來也行,容若誠瞅見她的樣子像是要活剮了她,萬幸的是做領導太忙了,他上午開完會下午又要趕去另一個會場,所以當時在門口盯了她兩眼後就走了。雖然目前尚不能肯定他是否已經知道王瑾代寫思想彙報的事,但他盯毛麗那目光實在是意味深長,大有回來再收拾她的意思。毛麗心底發寒一不做二不休,收拾東西就要奔北海,白賢德不批假,她雙手作揖連連求饒,“愛人,你就讓我去北海避避難吧,菩薩保佑老容過兩天就忘了這茬事,他忘了,世界就太平了。”

白賢德挑眉,道:“喲,那你就別做這指望了,我兩年前跟他説過的話他都能原封不動地翻出來,他當編輯的時候就有個外號,人稱‘活字典’,何況你這麼讓他刻骨銘心的,他就是把自己的姓忘了也不會忘了你!”

“我怎麼讓他刻骨銘心了,瞎説!”

“第一次見面就説要嫁給他,你還要怎麼讓他刻骨銘心啊?”

毛麗眼皮一翻,“行行,我敗給你了,你不批假,我也得逃命去。”説完,拎起包就往外跑,白賢德存心刺激她,嚷道:“要是老容知道這事了怎麼辦?”

“那你就給我收屍吧!”

可是這會兒毛麗覺得回了北海也沒安全多少,老媽舉着明晃晃的菜刀,一邊剁,一邊對她指手畫腳,唾沫橫飛。她從進門到蹲完馬桶,又看了兩份報紙,接了三個電話,老媽的嘴巴還沒閒下來。啪的一下,魚頭也被剁成兩瓣,她媽越想越委屈,拿着菜刀走到廚房門口嗚咽起來,“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我真是白養你了,當初懷上你的時候就不該留你,早知道留了一禍害,我何苦吃這麼多苦!生你我落下一身病,你爸嫌棄我,跑到上海一去不返,他在上海花天酒地過好日子,撂下我們孃兒倆不管不顧,你又不爭氣,撒腿就跟了你有錢的爹,你説我這是造的什麼孽……”

“媽,我這不回來了嘛。”毛麗奈何不得。她媽撩起髒兮兮的圍裙拭淚,“你最好是別回來,我死了你也別回來!”

毛麗很想上前去抱抱她媽,安撫幾下,可一瞧見她手裏沾着血腥的菜刀就沒底,她媽的脾氣,操起什麼就是什麼,當年她爸就是被老媽用菜刀“砍”到上海去的。“媽,我保證,我以後常回來行不?”毛麗賠着笑,什麼招都使了,老太太就是不依不饒。

“保證個屁!”她媽一聽這話又上火了,化悲痛為力量,揮着手中的菜刀説,“你説,你跟我保證過幾回了,一回南寧玩起來就忘了還有個媽!”

“我在南寧是工作,不是玩,媽!”

“工作?整日裏對着電腦敲敲打打,那不是玩啊,虎子一天到晚就是玩這些個……”虎子是繼父黃伯伯的小兒子,剛上高中。

毛麗知道跟她媽説不清,索性關進房間倒頭就睡。她媽更火了,咚的一聲,菜刀砍到了門上,毛麗嚇得一個激靈,爬起來就往窗户外躥,毛麗家是棟三層樓的民宅,是毛麗她爸當初離婚時作為補償專門給毛麗她媽蓋的。毛麗住二樓,窗台緊挨着一根電線杆,毛麗熟練地抱住電線杆猴子似的溜下來,鑽進自己的白色凌志,一溜煙跑了。她媽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從毛麗卧室裏伸出腦袋大罵:“你滾!滾得遠遠的!一輩子別再回來,老孃死了也別回來!……”

每次她媽罵得不可開交,毛麗就是這麼逃跑的。

一切還是老樣子,怎麼一點都沒變呢?可是她為什麼還回不到從前?那時候有章見飛,什麼都寵着她,慣着她;那時候她怎麼恣意妄為都可以,章見飛會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面前來;那時候多傻啊,以為自己的感情無價,卻無視別人的感情,於是遭了報應,章見飛不要她了……真是傻啊……毛麗心煩氣躁,開着車連闖幾個紅燈,正橫衝直撞着,手機響了。還好,出門帶了手機。用藍牙接聽,是個陌生似乎又有些耳熟的男聲:

“你好,是毛麗小姐嗎?”

“是,你哪位?”

“我是趙成俊,我現在在北海,現在可以去看房子嗎?”

“不是約好了明天嗎?”

“是的,不過我很想看看海上的落日,如果冒昧……”

“不,不,就現在吧,我馬上到,你到我房子的樓下等,地址你知道吧?”

“知道,我十分鐘後到。”

“ok,待會兒見。”

“海天苑”這名字還是章見飛起的,是棟獨立的磚木結構的小樓,外牆被刷成了藍色,窗户刷成白色,建在海景大道一個茂密的樹林裏,一樓是環繞的迴廊,二樓是個大露台,站在露台上眺望大海,絕對能領會到什麼是海天一色。

其實章見飛當初買下這片樹林並沒有花多少錢,當時附近都還沒開發,差不多算是市郊,可是隨着附近地區的旅遊開發,地價飛漲,海天苑的身價已翻了近十倍。

樹林裏最多的是紅樹,這是沿海熱帶城市特有的樹種,因其胎生而聞名,據説是世界上唯一的胎生植物,正是因為胎生的關係,這種樹都是成片而生,樹冠茂密,樹根縱橫交錯,嶙峋如蛟,緊緊擁抱着海灘。北海的紅樹林很多,沿着海景大道尤為密集。海天苑掩映在紅樹林中,只露出斜斜的屋頂,院子很大,前後都有花園,還有一個淡水泳池,園藝當時都是章見飛親自設計的,原本綠樹成蔭,草木葱籠,涼亭、花圃、噴泉,應有盡有。

但是毛麗她媽真有意思,園中原本種花草的地方全被她種了蔬菜瓜果,黃瓜、青椒、西紅柿、白菜,整個就是個蔬菜大棚。毛麗懶得説她媽,反正種蔬菜總比長荒草好些,老太太有點活幹,也不會整天找她碴兒了。何況那些蔬菜青翠欲滴,生機勃勃,給這房子多少也添點生氣。毛麗還很慶幸,她媽沒在泳池裏餵鴨子,否則這園子就真成了農家小院了。不過怎麼跟房客説呢,這蔬菜園跟花園差的可不是一點兒……

從海景大道通向紅樹林還要右拐進一條輔道,輔道有數百米長,兩邊不僅有紅樹,還有秋茄、木欖、桐花樹等不同的紅樹科植物,遮天蔽日,濃翠欲滴。還沒進輔道,遠遠就看見那片樹林被落日鍍上一層迷人的金色,海水在陽光的照耀下盪漾着温柔的波浪,玫瑰色的晚霞紅了半邊天,海鷗在天空自在地盤旋,一切美得如夢似幻。

毛麗意外地在輔道盡頭看到了一輛小車,是輛黑色小跑車,內地鮮有,莫不是房客的?毛麗下了車,沒有駛進樹林。她瞄了瞄那輛黑色小跑車,裏面沒人,於是步行進樹林。

此時正是漲潮時間,林外的海灘發出極輕的刷刷聲,還有白鷺清脆的鳴叫聲。紅樹林裏的鳥很多,有些還是瀕危物種,海鳥捕魚歸來,總要棲息在老紅樹上,鳴叫到日落。毛麗最喜歡的還是那些胎生的樹根,盤根交錯,彷彿是手拉着手,肩並着肩,頑強地挺立在海灘邊,抵擋風暴的肆虐。什麼是生生不息,這就是!

海天苑是面向大海背靠輔道而建的,有圍牆,但大門設在後院,因此進入房子得先穿越後花園繞到前院才行。遠遠就瞧見氣派的鏤花鐵門從遮天蔽日的綠樹中露出來,鐵門旁邊有個小門,是虛掩着的,顯然那人已經進去。難道是老媽給的鑰匙?這老太太,也不怕遇上賊。

進了後花園,瓜果香撲面而來。綠的絲瓜、黃瓜,紅的西紅柿、辣椒……毛麗明明是很生氣,卻怎麼也生氣不起來。聽黃伯伯説,她媽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耗在了這園子裏,種的蔬菜吃不完,就送鄰居,還兼帶有廣告語,“嚐嚐,新鮮着哩,真正的無公害。”如果有人問起毛麗,她媽準會臉色一沉,“甭提那丫頭,她就是一公害!”

很快繞到前院,毛麗忽然覺得炫目,因為就在那萬丈霞光中,圍欄邊背對立着一個人,本來正凝視海上落日,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來,三十左右的年紀,一身剪裁得體的淺灰色西裝,衣線筆挺,因為揹着光樣子看不太清,只隱約覺得他臉部的輪廓十分俊朗,像是刀筆鐫刻出來的,英氣逼人。

毛麗一剎那疑心,這人是不是從前見過?不,不,除了章見飛,她所認識的人裏不會有這樣的氣質,他靜靜地立在那裏,安詳地望着她,背景是波光瀲灩的海面,輝煌落日正緩緩西沉,一時間光芒萬丈,那種內斂且逼人的氣勢,令人無法移開目光。

她迅速鎮定下來,緩步走上前含笑自我介紹,“想必這位就是趙先生吧,你好,我是毛麗。”

他風度翩翩地與她握手,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毛小姐,幸會,我是趙成俊。不好意思,未經允許,自己先進來了。”

“哪裏,是我不好意思才對,讓你久等。”毛麗難得這麼淑女,如果讓白賢德看到,一定笑她假正經。這時候她看清了,這人長得很有“明星”相啊,五官非常有型,真像是刻出來的,但並不顯得冷硬,眉目間透出一種俊雅的書卷氣。他若有所思地瞅着她,唇畔含着意味深長的笑意。

男人能長成這樣絕對是禍害,這讓同為禍害的毛麗頓覺壓力,直覺這男人深不可測,因為一般商人很少有這樣內斂的氣質,這才是真正精英的樣子!那一瞬間毛麗腦子裏亂哄哄的,可能是因為他的指尖微涼,絲絲的,帶着不可言喻的電流,令她心跳驟然加速,這感覺很久未曾有過……

她猶豫地抬眼看他,仍覺炫目,興許是他背對着落日的緣故,彷彿天地所有的光芒都投射到他身上,太過耀眼,讓她有種透不過氣的壓迫感。

而他又背過身,深吸一口氣,“真美!”

她聽到這句話頗有幾分好奇,“趙先生第一次來北海?”

他回過頭來,微微一笑,“也不是,以前跟一個朋友來過。”

毛麗“哦”了聲,目不轉睛地凝視着他,暮色中他的眼睛明亮如星,她可以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自己,有些慌亂,有些惆悵。她不知道自己慌什麼,惆悵什麼,就覺得某種似曾相識的氣息撲面而來,她聽見他説:“我們進去看看吧,天快黑了。”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花園,不,是蔬菜園……毛麗在泳池邊停住,差點暈過去,泳池裏竟然養了魚,泳池成了魚池!應該是淡水魚,池底不知是不是自然生長的,竟然漂浮着大片的水草,夕陽的餘暉灑在水面上,閃爍着碎金子似的光芒,襯得那些魚兒也泛着金色,它們似乎並未意識到咫尺之外就是都市的喧譁,只顧自在歡暢地在這片臨時的樂園裏嬉戲。

趙成俊緩步踱到泳池,不,魚池邊,好奇地打量那些魚兒。毛麗即便氣得七竅生煙,也不便在這位得體的紳士前發作,訕笑着説:“這個……實在不好意思,都是我媽養的……”説着指了指不遠處的門口台階,“我們進去吧,天真的快黑了。”

趙成俊點點頭,總算把注意力從那些魚兒上轉移,跟隨着毛麗進入主屋。毛麗心想這房子裏面她媽該沒養什麼吧,結果怕什麼來什麼,經過玄關進入客廳,光亮的烏木地板上確實是沒養什麼,可是客廳外的環廊上,竟然,竟然曬了一大攤辣椒!毛麗她媽一直喜歡做泡菜,泡辣椒是她的拿手菜,她的這個媽啊……這還不算,上樓進了卧室,毛麗興致勃勃地給趙成俊介紹自動伸縮天花板,“你看這天花板,是可以伸縮的,晚上看星星最好不過了……”話還沒説完,就聞到一股鹹腥味,毛麗把目光瞟向露台,只覺眼前發黑,天旋地轉,地上竟然曬了一堆鹹魚……

從海天苑出來,天已擦黑。

毛麗心想這回又泡湯了,這傢伙肯定不會要滿屋都是鹹魚味的房子。不想趙成俊走出林子,一邊用電子鎖打開車門,一邊説:“毛小姐,這房子就這麼定了吧。”

“啊,定了?”毛麗大感意外。趙成俊笑着點頭,聲音依舊低沉悦耳,“我很喜歡這房子,不知道是誰設計的,很合我的意。”

毛麗撓頭,“誰設計的我也不知道,趙先生這麼喜歡,我很高興。”

“當然,我明天就將租金打到你的賬户上,你還有什麼其他的要求儘管説。”

毛麗眯起眼睛凝視着他,黑暗中他的眼睛星芒微閃,而他整個人都似乎在黑暗中熠熠發光,毛麗有種莫名的恍惚,隨即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忙道:“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你沒有犯罪前科,不是暴力者,不吸毒,不嫖娼,不是同性戀……”

趙成俊淺笑,“我沒有前科,不吸毒,不嫖娼,性取向也沒有問題。”

“行,行,”毛麗打斷他,“我看你也不像是那樣的人。”出了屋子,經冷風一吹,毛麗冷靜了不少,夜色是很容易讓人放下偽裝的,她淡淡地説:“租金一次性付清,我會把賬户發你手機上,該説的我都説了,請遵照執行,我走了,拜拜!”

一口氣説完,她頭也不回地鑽進自己的白色凌志。

趙成俊卻還站在那一動不動,似乎躊躇了半晌,終於説:“毛小姐,可以請你吃頓晚飯嗎?這麼冒昧地打攪到你……”

“吃飯?”毛麗伸出頭。

“是,我在這裏沒有別的朋友。”趙成俊孤零零地佇立夜色中,車燈的光太強,打在他身上產生奇妙的逆光效果,要命,又是那種炫目的光芒……毛麗有一瞬間的失神,若干年前,在上海f大的校門前,某人也是這麼站在車燈前,夜風吹動着他的衣角,他不知站了多久,身子都有些僵了,眼巴巴地看見她出校門,很怕她拒絕,弱弱地問她:“毛麗,我請你吃飯吧。”

“好吧,我帶你去個地方。”毛麗説出這句話自己都嚇了一跳,她本意是要拒絕的,怎麼就答應了呢?趙成俊甚是欣喜,點點頭,優雅地鑽進那輛黑色小跑車。

毛麗一陣發愣,她這是怎麼了?

兩輛車子一前一後掉轉頭,旋即駛離輔道,匯入海景大道滔滔的車燈之河中。海岸線上已經升起一輪明月,海上起了霧,那輪月色於是成了遙遠而模糊的一團白。風難得的柔和,海面上盪漾着輕微的波浪,海浪閃着粼粼波光一層層湧向海邊,親吻着沙灘。如此鍥而不捨,彷彿是世間最堅貞的愛情。

而海上那輪明月,就是愛人的眼睛吧,冷冷的,憂傷地注視着愛人遠去的背影,無法挽留,亦無法相守。彷彿是在問:你還是不能聽見我對你的呼喚嗎?到底還要多深的感情,才能讓你相信,這世間種種的悲傷和不幸,都源於你不懂我的愛,你的不懂,就是我深淵般的痛……

此页面为HK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TW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