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日子終於來臨。
走前大佬們終於同意集體去海邊玩一次,吃海鮮若干,游泳時抽筋喝海水若干,最後被學生用沙子埋了一次。比起小傅師兄我算是好的,他不但被埋還被學生用沙子在肚皮上堆了只王八。
總算猴兒們折騰夠了,打道回府,一路升級鬥地主的回了學校。每個人都變得黑瘦,和在校的師兄弟姐妹們形成鮮明對比。
我在火車站買到一份過期的《南方週末》,懷着一顆感恩的心,挨着版面一點點看,連廣告也讀了一遍。某人不時過來擠眉弄眼一番,惹得蘇斐非常憤怒。好在很快就有女生去拉他打牌了,“傅老師,我們三缺一呢!”
“啊?我不賭博的。”
“不賭錢啊,我們賭脱衣服的。”
傅老師滿臉黑線,“不好吧?”
女生悻悻的,“那貼紙條好了,反正你得陪我們玩。”
傅老師於是乖乖的去了。
一路上車廂裏鶯歌燕舞,好不熱鬧,唯有無趣的大齡女青年小莫老師拿報紙遮着臉。
毫無疑問,我以前是宅女,現在也是宅女,以後還會是宅女,最後會變成一隻老得掐不動的恐龍。
我放下報紙對蘇斐説,“你去玩吧。”
蘇斐蔫頭蔫腦搖頭,“不玩。”以前家裏養的小狗生病了,就是這麼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兩隻黑眼珠無限可憐的看人。
為什麼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像他媽呢?
無地自容啊~~~~犯罪感啊~~~~~
回去的車是夜車,活猴兒們再能玩,後半夜也high不起來,很快勾肩搭背橫七豎八睡了一地。蘇斐趴在小鐵桌上,嘴角掛着一線口水,睡得像小豬。
傅維和列車員通融了一下,弄了幾個空卧鋪,人多鋪少,大家輪流歇歇,我不愛睡別人睡過的鋪,謝絕了。
傅維坐過來,“我在9號車廂另外留了一個鋪,不用和人擠,去睡吧。”
我低頭,“我不困”。
傅維嘆口氣,“何苦呢?”
我聳聳肩,大踏步把傅維甩在後面,到反方向的列車接頭處抽煙。女生抽煙大多數人看不慣,列車員倒是見怪不怪。
我喜歡點八的中南海,最早抽的是七星,後來過渡到中南海的,以前不覺得什麼,抽多了中南海,反而抽不慣七星了。
窗外漆黑一片,偶爾有幾點燈火飛速在窗子裏一閃,須臾不見。
也不知這樣站了多久。
腿有些乏,我漱漱口慢慢走回去,一車廂稚氣未脱的熟睡的臉。
蘇斐旁邊坐着小李,小姑娘靠在他肩膀上,睡得正香。好一對金童玉女。
我僵了一僵,也好。
給列車員塞了一包煙,混到餐車上找個座位,胡亂合了一會兒眼。
凌晨時分到站,來接站的學校大巴坐不下許多人,好在車站通宵都有出租車,攔下幾輛還是人多車少,小猴兒們嘰嘰喳喳爬成一堆——一輛車上擠了六個人,可想而知是怎樣一種鬼斧神工的坐法。
的哥緊張得直冒汗,“可別讓交警給攔下來。”
後面幾輛車上人比較少,我和幾個小孩坐在一起,很快就出了車站。這時天色微曙,路上幾乎沒什麼車,兩輛載着學生的車從我們旁邊馳過,兩邊的人都在“嗷嗷”地起鬨。
司機師傅來勁了,“咱們追上去?把他們超了?追不追?”
“追追追!”
“耶!滅了他們!”
司機師傅樂了,“好嘞——坐穩了啊!”一踩油門跟了上去。師傅開的興奮,倆眼放光,舒馬赫上身似的,硬把輛普桑開出了F1的感覺。
前面幾輛車也不示弱,一條公路跟賽道似的,幾輛車風馳電掣,互不相讓。沒多久到了校門口,小孩們亂喊“到啦到啦”,車還是超出去一大截。司機師傅晃着頭,“爽啊。”
我在車上的時候,就隱約覺得有點不對,但卻説不上是什麼地方出了紕漏。想必是幾天老師當下來,假戲真做,已經養成個護崽雞婆心態。
才換下衣服鋪好牀準備大睡特睡的時候,傅維一個電話生生把我從被窩裏拽了出來。
雖然不想和他正面衝突,我還是很惱火,“幹什麼!專門吵人睡覺!”
“火氣好大”,傅維輕聲笑道,“但是這次是真的有事。”
“嗯?”
“你的小馬仔,小蘇,他沒跟大部隊下車,坐過站了,現在在河北呢。”
我趕到辦公室的時候,傅維正好整以暇的坐着喝茶。
“來得好快”,他微笑,“這兒有梳子,你要不要把頭梳梳好。”
我避開他眼光,“那孩子自己回得來嗎?”
“不夠買票的錢,但是吃飯還不成問題。”
“他為什麼不跟着下車?”
傅維眼風極輕快的掃過,“有人説他是在找人,還沒找到車就開了。”
這笨小子。
“我去接他。”
“不用這麼急就走”,傅維拉住我,“我訂了車票,馬上送到。”
“這事……上面知道嗎?”
傅維咬着嘴唇笑,“我還不想讓人罵我翫忽職守。”
我鬆了一口氣,蘇斐這個惹禍精,如果大佬們知道,他又要倒黴。
車票送到,兩張。
“走吧”,傅維看着我。
走就走。
路上傅維倒沒説什麼難為我的話,沿路看着窗口,閒閒的説些風景。
“以前我和同學讀本科的時候,也來過這一帶”,傅維説。
我看着窗外的藍天碧樹,我也來過這裏。
“我的同學”,傅維低下頭,“你也認識,夏季行。”
我淡淡聽着,不喜不怒。
夏季行是我之前的男朋友。我大體想象得到他會對別人怎麼説。
男人常用藉口不外那幾種,最爛的比如:“她根本不瞭解我”、“她貪慕虛榮才離開我”、“整整十年我懷才不遇”之類。
夏季行的理想女友是王寶釧那一型的,千金小姐拋繡球砸中窮小子,寒窯苦守十八年,等男方回來,還要去偵察她是否節婦,最後把她送到年輕且有勢力的小妾手裏討生活。她只在那裏待了三天就死了。
老趙問過我,給bf買過的最貴重的禮物是什麼?
我告訴她,去和第三者見面的來回雙飛機票~~夠TMD貴重了吧?
某人大方承認有第三者,並且愛到死去活來,提分手。我同意。
提完又大方找上門來,找我借三千塊,説是準備去看她。當時我大學還沒畢業,剛開始接兼職,一怒之下,拿所有積蓄買了來回的雙飛機票,跟他説要去便去,想回來的話,機票買的是雙程,但是你若去了,回來便不必再來找我。
某人看看機票,説了句讓我至今難忘的話:“光有機票?那我去了吃什麼住什麼?”
我回道:“我只管你來去,不管開房。”
我經常偷偷地想,有沒有姐妹和我一樣,若干年後想起當年的所作所為會羞愧難當,真是,怎麼就找了……那麼一個人……
我不喜歡別人提起這段往事,我沒有分手後痛斥人非的習慣,只是覺得很沒面子。夏季行像祥林嫂,抓住誰都要嘮叨這段陳年公案,真是低能。虧他後來還好意思託室友打電話聯繫我。
我笑着對他的室友説,“他終於發現只有我對他誠實了?呵呵,我對所有朋友都這樣。”
混得好才有人跑來吃回頭草,如果我混得落魄,只怕他想起我的時候最多充滿同情,也許還很僥倖,沒被大包袱壓上。
不知道是不是壓力過大的關係,男人一個個都越來越像女人,我們反而越來越像男人。這萬惡的舊社會!
傅維按捺不住,“電話是我打的。”
人生何處不相逢?我看着窗外,“過去的事,懶得提了。”
天下本無事。
傅維有點尷尬,我也不願再説話,車行三小時,靠站。
蘇斐沉默地坐在候車室,小臉上都是疲倦,我到隔壁肯德基買了套餐給他,他也不説話,慢慢的拿着吃。
一行三人,冷冰冰的,都不開口。傅維乾笑了兩聲,“給你們講個冷笑話,袋鼠每次去超市都很生氣,為什麼?”
沒人開口。
傅維自己也覺得沒面子,“因為保安總是逼它存包呵呵。”
我抿抿嘴,蘇斐只當沒聽見,這個笑話確實夠冷。
傅維討個沒趣,訕訕的拿了塊雞米花,蘇斐臉色變了變,沒説什麼,但再也不肯吃剩下的雞米花了。
我看在眼裏,等傅維去洗手間的時候,輕聲對他説,“別這樣,傅老師主動買票回來接你。”
蘇斐張張嘴,又沒説出什麼來,眼裏全是委屈,像個受氣的小媳婦。
看得我愧疚萬分。
傅維久久不歸,我走到車廂尾,他果然躲在那裏。
相對無語,他勉強笑了一聲,“小蘇是個不錯的孩子。”
小蘇是個不錯的孩子。
唉。
不知道什麼時候,傅維走了。我一個人蹲在熱水器前面發愣。
也不知道老天是怎麼想的,我在車尾蹲了一小時不到,回去再看,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花樣師兄歪在座位上,面暈淺春,煙波流視,一雙眼彎得勾魂。外甥靠在椅背上,用手“叮叮叮”的敲桌上的二鍋頭瓶子。兩人勾肩搭背,互稱“老哥”“兄弟”,親熱得不行。
老天恨我貪婪,決定讓他倆玩斷背了?
我涼颼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們……沒事兒吧?”
“沒事兒沒事兒”,傅維揮揮手,“我醉欲眠卿且去……”
蘇斐比他強得有限,繃着臉,“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情!”
小傅師兄量淺,我知道,我不知道他淺到這個地步。
先拉住蘇斐的手,“兄弟啊,你年輕不知道這裏面的利害,女人就是老虎,有些女人不能碰。”
再抱住窗簾,“老哥我早就説了,沒有事業,談什麼愛情?”
隨手拉着路過的大叔,“你説呢兄弟?”
最後趴在座位上,“好男人不會讓心愛的女人受一點的傷……”
雖然聽得一頭霧水,我仍然很感動——不是天天都有帥哥為我發酒瘋的。
不由得解下外套蓋在他身上——可憐我從小到大都鑽在錢眼裏,學的又是理工,除了盜用言情小説裏惡俗的橋段,實在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此刻湧動的情懷。
傅維迷迷糊糊的抱着外套往進縮了縮,睫毛纖長,陰影落在臉頰上,分外動人,“小航……”
我好像是聽錯了吧?
傅維卻一把拉住我,“小航小航,你到底存着什麼心思?小航小航,你為什麼不能相信我?小航小航,你究竟要我怎麼待你?”
一身酒氣,兩眼發直,滿臉寫着“情到傷處不堪提”。
我一腳凌空抽射把他踹趴下,拿了杯子去打水。
蘇斐看看我的臉色,沒敢多話。
火車到站,蘇斐的同學下來了,七手八腳把兩個人架到車裏去。傅維趴在後座上,睡得很香。
蘇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沒心情理他。
冰涼的觸感,回頭看,蘇斐舉着一聽啤酒,“要嗎?”
我苦笑,“我要醉了,沒人給報銷車錢。”
蘇斐不再説話,自己拉開拉環,咕嘟嘟喝下去一半。
淡淡的香味彌散開,我不禁抽抽鼻子,“要不……我也來點?”
小蘇笑了,把易拉罐遞過來。只恨啤酒度數太低,喝了和沒喝一樣。
他卻小臉酡紅,“姐,我困了。”
估計是火車上和傅維拼二鍋頭的結果。傅維這個王八蛋。
我拍拍他,“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叫我老師,不然同學聽見不好。”
他不吭聲了,低着頭鑽出車,我們一起走在公路上,他突然仰起臉,一臉快哭了的表情,“我想拉拉你的手。”
我大腦無序了幾秒鐘,得了,那拉吧。
他拉着我走了大概五六步的樣子,我忍不住説,“別拉了,你都哆嗦了。”
他立刻就鬆開了。
又走了一小段,快到學校了,他突然説,“這回準備好了,不會哆嗦了。”然後主動牽起我手。
走了沒幾步,自己鬆開,帶着哭腔告訴我,“這回腿又不行了”。
我很無語。
總算送佛到西天,我像後面有狼追一樣狂奔回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