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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眾所周知,天秤座的人不但最懶,而且喜歡追求一種莫名其妙的公平,老趙就是這麼一個怪胎。她對我腦袋上挨的一錘並不放在心上,卻要求我必須陪蘇斐爬山,硬説我把人家的小玻璃心砸了個粉碎。

    “你也説了他是個成年人,成年人不會為這點破事心碎吧?”我轉臉問莊碧,“你會因為暗戀的女生不理你就心碎嗎?”

    “我第一次心碎是發現中學時暗戀的女生墮落了,竟然跟我説一次四百……”

    噢?想不到莊碧還有這麼一段傷心事。

    “當時我很傷心,一邊傷心一邊翻了翻錢包”,莊碧滿臉傷感,“於是我更傷心了,我連陪她墮落一次的資本都沒有……”

    我決定再也不濫施同情心。

    “給你看這個。”莊碧扔過一個小本兒。

    “什麼啊?”我打開翻翻,立刻心跳加速。

    基本上,這個照片簿可以命名為“一個帥哥的成長史。”

    從開襠褲時期到白襯衫藍短褲的少先隊服,小學時候一道槓,比我少一道,哈哈哈,中學以後開始扮酷,高中以後逐漸恢復陽光純良本色,有很多和球隊隊友拍的照片,大汗淋漓,跟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勝在腹肌分明。也有軍訓前的班級合影,一羣小孩打着旗,穿着鮮豔的T恤,像一羣小鴨一樣新鮮可愛。

    我心花怒放,“我翻拍一遍行嗎?”

    莊碧很乾脆,“不行,這是我外甥的東西,偷出來看看就得了。”

    然後和老趙兩個人一起奸笑,“想看的話,有真人在那兒,為啥不去看live版的?”

    我很無語,其實我不喜歡老趙和莊碧在一起,他倆在一起,我就開始孤獨。

    我喜歡老趙,其實也不討厭莊碧,我們是同類,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像在海里游泳的兔子,碰到了另外一隻兔子,不管他是黑的白的還是灰的,他是兔子,他不是魚。

    身邊熙熙攘攘都是人,但卻沒幾個有趣到讓我產生交流慾望的。這羣妞兒們無趣得讓我連對她們説“Getout!”的心情都沒有,只當遇上了語言不通迷失地球的外星同胞。每當她們開始羅嗦,我就開始抽煙了,煙可以讓你理清頭緒,表情鎮定,最棒的一點是,煙可以讓所謂的正人君子離你遠一點。

    何苦為了讓傻逼肅然起敬,而自己去變成個傻逼呢。

    遺憾的是,身邊那些聰明有趣的傢伙漸漸都融入了兩人世界,再也摳不出來。我看着老趙和莊碧兩人的肉麻樣子,突然覺得自卑起來。西人蕭伯納曾言道:所謂愛情,便是過分誇大兩個女人之間的差別。這基本上涵蓋了我對愛情的看法,前提是把“女人”替換為“男人”。此刻,卻突然懷疑起自己是否過分偏執。

    或者……我該考慮嘗試一下?但是,很明顯……不可能的。我只是個非常一般的人。

    “算了,老趙,你不知道那孩子在小姑娘裏面有多受歡迎。”

    “加油!對自己有信心。”老趙鼓勵我,“你見過幾個班隊是帥哥配美女?百分之八十都是恐龍挽着帥哥走。”

    老趙鼓舞人心的方法總是這麼古怪且一針見血。

    “他現在在哪兒?”

    老趙和莊碧交換個眼色,老趙嚴肅的伸出手,“外甥媳婦,我就知道你會想通的。”

    “不如把蘇斐叫回來吃飯?”莊碧徵求意見。

    我不置可否。

    “當然了!今天是七夕呢!中國人的情人節!”老趙立刻撥電話,“蘇斐,嗯,是我,我在你小舅這兒,嗯,今晚你有沒有空……”

    我走進裏屋照鏡子,出來的匆忙,披頭散髮,臉色青白,狀如女鬼。對着鏡子齜牙一笑,原指望會好看些,結果卻像雪上加霜,越發嚇人。

    誰敢説世間情事,一些一些,全都無關色相。如果英格拉姆小姐愛上羅徹司特,後面還關簡愛什麼事?有幾個女人是因為靈魂美而被愛?

    我一邊挽頭髮一邊衝出去找老趙,“腮紅借我用點。”

    “家茵”,老趙臉色尷尬,她一這麼叫我肯定沒好事,“那孩子……有事,怕是來不了。”

    嗯,週末,又是七夕,年輕人難免有點事情。

    我笑笑,“約會去了吧?”

    莊碧咳嗽一聲,“……也不一定。他沒説。”

    老趙手足無措,“家茵。”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自己情緒照常,“沒事兒,嗯……我回去看《絕望的主婦》了,你要看嗎?我拷給你?”

    今天是七夕,他們不説我都忘了。

    七夕對我來説,還有另一重藴意,只是説出來難免矯情,所以只埋在心裏。

    我走得很快,我們兔子族羣找到同類不容易,我衷心希望他倆趕緊結婚,然後生下一羣小兔子來,然後認我當乾媽,所以儘管莊碧堅持送我回去,我還是一口回絕了。打擾別人的情人節,是比偷吃別人的早飯更不可饒恕的行為。

    莊碧也很尷尬,我想我是有些反應過激了。

    “那就送吧,我給你面子。”我嘆口氣。

    老趙大笑,還給了莊碧一個熱吻。這倆流氓就愛當着我面從事流氓活動,腐蝕我純潔的小心靈,真不正經。

    莊碧把我送到校門口,一路上電話不斷,莊碧當着我面不好意思説肉麻話,嗯嗯啊啊的應付了過去,老趙這廝粘起人來還真是嚇人。

    我苦笑了幾聲,越發鬱悶。

    今天是我生日。

    老趙不記得原是題中應有之義,她現在眼裏就一個莊碧,可嘆的是誰都不記得。

    打電話回家,老爹老孃正在聯眾上鬥地主,還大呼小叫地聯手作弊,根本沒空兒理我。

    走進公寓門,走廊上漆黑一片,想必大家今晚必定各有各的節目,我愁腸寸斷的嘆口氣,從包裏摸鑰匙。

    猛然間突然有人跟着嘆氣,嚇得我頭頂走了三魂腳下走了七魄。

    “莫——老——師——”,那人聲音拉得極長,反而越發慵懶佻達,“等你好半天了,莫老師玩得還好吧?”

    我摸出打火機打亮,火光閃爍中一雙桃花眼流光宛轉,不是小傅師兄又是哪個?

    “我和不少女生摸黑説過話,拿打火機照亮的,莫老師還是第一個。”小傅師兄斜倚在門框上,飛着風情萬種的媚眼,我打他一巴掌的事他似乎全不記得。

    “哈哈哈哈”,我乾笑幾聲,來不及細思索,“大概是因為傅老師摸黑辦事的時候多,説話的時候少吧?”媽的一説完我就直想抽自己嘴巴,天地良心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傅師兄的臉就算在暗處我也看得到上面紅了一紅,“莫老師真是快言快語。”

    “過獎過獎,胡言亂語,胡言亂語。”他臉一紅,我立馬覺得有譜了,不過如此嘛,大齡正太而已。我笑咪咪看着他,手上一點不耽誤地拿鑰匙開門。

    小傅老師眼簾低垂,“我倒不知道,摸黑的時候能辦什麼事?”

    “你不知道?呵呵,我也不知道。”我跨進門摸電燈開關。

    冷不防後面卻有人跟上來,暗香湧動,一隻手把我圈在牆角,幾乎是貼在我臉上,輕輕地問,“是什麼事嘛?”

    我心中暗嗤一聲,不知輕重的小子,今兒就讓你看看馬王爺幾隻眼。擺個造型斜眼看回去,“傅老師這樣的人才都不知道,還有誰知道?”

    小傅師兄雙眼迷離,大有嚶嚀一聲撲進我懷裏的趨勢,我心中暗數,“一、二……”

    屋裏有人説話了,“家茵?”

    這一句非同小可,我一哆嗦,下意識的一把將小傅師兄推開,“誰?”

    門框上一聲悶響,小傅師兄低聲呻吟,多半是撞到門了。

    屋裏的人擰開台燈,我靠,八婆姑娘朦朧的睡眼在看到小傅老師的瞬間就亮的燈炮似的,“家茵你回來了?這位是?傅師兄!”

    後面一句已經是尖叫了。

    小傅老師捂着後腦勺艱難地笑了一笑。

    我身上一陣發涼,被八婆姑娘認出來沒好結果,我們的姦情鐵定會在24小時之內傳遍全校,比上校園網今日十大都紅得快。

    傅維顯然比我清醒的更快,“莫老師,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事的。”

    我無言以對,“喔?”

    “今天大一的同學組織了個篝火晚會,你願不願意……”

    廢話,不去玩還在這兒等着八婆來套話不成?

    我拍板,“走!”

    雖然傅師兄向來以風流自賞,但在全世界都宣傳“莫師姐把傅師兄胖揍了一頓”的小道消息的時候居然主動出面邀請我參加晚會,真讓人不知道是該敬佩他不記前嫌還是該懷疑他別有用心。

    我左顧右盼,尋遍了人羣也沒看見蘇斐,只得輕聲問一邊的學生,“蘇斐呢?”

    “蘇斐在彈琴。”

    我望過去,蘇斐坐在三角鋼琴後面專心致志的彈琴,這才心中長出一口氣。

    他們這一茬多多少少都會一點琴棋書畫,我入神地盯着那孩子看,長眉入鬢,多麼美的側面。忽然自慚形穢起來,我這麼平庸,俗物。

    傅維站在我身邊,欲言又止的樣子讓人看了就難受,恰恰就在這時候,大紅花落進他手裏,鼓點也停了。學生們大笑,鼓掌。我趁機溜出圈子。蹲在樹叢後面打量蘇斐,小孩兒毫無覺察。

    我猶豫了,要不要上去主動和他説話呢?御姐就該有御姐的風範,但是……是不是要矜持一下呢……跟他説什麼?天氣?太傻了……四級過了沒有?不行這是個會讓人疲軟的問題……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但我實在不知道該説什麼……成敗在此一舉……很久沒有這麼緊張過了……去不去呢到底……

    薅了一朵傅維送的小雛菊數花瓣,“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

    再薅一朵重數,“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

    再數,“去,不去,去,不去……不去!”

    抬頭看看坐在篝火邊滿臉落寞的小帥哥,一腳把小雛菊踩成泥,小乖乖,我來了!

    傅維恰到好處地走過來擋在蘇斐面前,拉着他越走越遠,兩人唧咕唧咕,不知在説些什麼。我只好偃旗息鼓,中途急剎車轉向烤肉架子,撿根香腸,食不甘味的吃着。

    傅維總算囉嗦完了,蘇斐微笑着,乖乖地看着篝火。

    我蹲在樹後,在深深的犯罪感和喜悦之間無所適從,傅維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淺淺的抿抿嘴,難説是含怨還是帶笑,往我這邊瞟了一眼。隨即一個華麗轉身,飄然遠去了。

    傅師兄,醫院那一耳光對不住得很,剛才辜負那一番旖旎風光我也頗有歉意,但這個眼神太過深沉,駑鈍如我,真的不瞭解你要表達什麼意思。

    我鼓足勇氣,正待邁出關鍵一步的時刻,手機鈴聲大作。

    老趙的電話。

    非常言簡意賅,“莊碧在你那兒嗎?”

    “他還沒回去?”

    老趙不出聲,片刻,她掛了電話。

    我心説怪事,再打回去,一片忙音,打給莊碧,一樣。這小兩口玩兒什麼呢?

    抬頭再看蘇斐,蘇斐身邊坐了個女孩,穿着火紅的裙子,説不上標緻,勝在青春活潑,我不認識她。

    我靜靜不動聲色地站着,等到能控制情緒的時候再偷偷爬走好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當主角,我是萬年大綠葉。

    “在想什麼呢?”耳邊有人説話。

    光聽那曖昧的口氣我就知道是誰,苦笑兩聲,少不得扯個謊應付過去,“發呆。”

    傅師兄不知從哪兒摸了一副眼鏡戴上,文質彬彬,把之前的活色生香都掩蓋下去,興趣盎然地看着我,“師妹要不要去跳舞?”

    我再次苦笑,“沒心情。”

    説話間忍不住又往蘇斐那邊瞥了一眼,兩個小孩談得甚是投機。

    傅老狐狸當然知道我在看什麼,搖頭長嘆一口氣,眼睛在鏡片後面熠熠生輝,“唉,都在專心談戀愛,本職工作全忘了,剛告訴蘇斐開完會把老師辦公室收拾一遍,小孩抹回頭就忘,回頭老師見了又得生氣。”

    我訕訕的看天,“今兒天氣不錯。”

    我發現傅師兄有個毛病,看我露出窘態就分外受用。

    幸虧導師老頭及時救場,傅維是老頭的心腹愛將,走哪兒也不忘帶着,這一會兒不見人老頭就鬱悶,到處遛達着找人,一看到我們便喊起來,“傅維,家茵,你們兩個當大師兄大師姐的,也不出來領着他們玩,躲這兒嘟嘟濃噥什麼?”

    兩句話説得傅維也臉紅了,辯解道,“老師我們就是隨便聊聊天。”

    “隨便聊天?哼,你上回非逼着我把你師妹找去陪你實習帶隊,也是為了隨便聊聊天?”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變了臉色瞪着傅維,傅維倒是處變不驚,“老師,要不是師妹在,那次在基地打羣架非得出人命不可。”

    老頭一臉“我知道你今年夏天做了什麼”式的得意微笑,看着我,“家茵,你看老師這個線牽得不錯吧?小傅可是地道人才呢。”

    你們揹着我都商量了些什麼齷齪勾當?

    傅維汗也下來了,“老師……我剛跟師妹商量跳舞去呢。”

    老頭笑眯眯擺擺扇子,“去吧去吧,年輕人就是愛玩。”

    我咬牙切齒,“我去廁所!”

    傅師兄温柔牽起我手,“我也想去,一起去吧。”

    乾坤何其大,變態何其多。

    “你連對不起都不説一聲嗎?”我的話都是從牙縫裏迸出來的,“我好不容易有進公司實習的機會!”

    傅師兄的臉皮厚度豈是我能震撼動的,當下腆着臉作痴情狀,“怪你過分美麗。”

    我“切”了一聲,甩開他的手閃人了。

    我長成什麼樣,還是有三分自知之明的。傅師兄這個玩笑,開得頗為諷刺,縱然是粗枝大葉如我,也不免覺得受了內傷。

    要是此刻老趙在身邊就好了,就有人可以陪我回顧我的血淚情史。

    幼兒園時最聰明乖巧,明明哥哥的媽媽喜歡我,説要我去他家作兒媳婦,明明哥哥哭了,向全幼兒園的小朋友宣佈:“不要茵茵做媳婦。”

    慘痛的初戀。

    小學時期最好的朋友是老趙,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兼大隊長,我每天忙着幫她收夾雜着拼音的小情書,間或留意一下隔壁班的那個男孩是否正走過我的窗前,寒來暑往,那個英挺的小哥終於走向了我,遞過的信封上卻寫着老趙的芳名。

    燈開了你來了我以為很接近天堂,天亮了你走了我問自己這是什麼地方。

    痛心疾首不止為失戀,還因為發現對方寫的字原來那麼醜。

    再不敢嘗試早戀,移情到明星身上,瘋狂喜歡張國榮,硬皮大筆記本抄了滿滿幾本的歌詞,配的貼紙都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好的。彼淺吟輕笑,望之如芝蘭玉樹,那時,我以為,這也是某種形式的永遠。

    未幾,Leslie撒手人寰,我差一點瘋掉,從此再沒過過愚人節。

    最後一個就是大學時認識的極品劈腿男。前面提過,無須贅述。

    想來我在這一途上特別沒有天分,所以一路走來,每每功虧一簣,屢戰屢敗的結果就是變身宅女一族。別人與男友朝夕相處,我也可以拍拍我IBM的筆記本,聊以自慰。

    已經走過了辦公樓,想起傅維説蘇斐忘了收拾辦公室,琢磨了琢磨又退回去,自己拿鑰匙開了門。

    擦桌子拖地,桌椅擺放整齊,小黑板上的粉筆灰也擦乾淨。老頭那張嘴我領教過,真嘮叨起來唐僧也能死在他的手下。只可惜我的新裙子,剛上身就當了圍裙使。

    一切搞定,我滿意的吐口氣,關燈走人。

    門口黑黝黝靜悄悄地立着一個人。

    小傅師兄趣味低級的很,專好扮殭屍嚇唬人。

    我對他的如影隨形已經習慣,“傅師兄,您又有什麼事忘了説了?”

    傅師兄一雙細長俊眼閃爍不定,“看不出師妹倒是細心的很。”

    細心,呵呵,我笑笑。

    “回去跳舞好不好?”

    是我聽錯了麼?傅師兄的口氣為何有些低三下四?

    但是想想蘇斐旁邊的紅裙女孩兒,心中點點滴滴的涼起來,我把腦袋搖得撥浪鼓也似,“不回去了,謝謝師兄。”

    “你不回去,沒有人和我跳舞,我好可憐。”傅師兄無限哀怨。

    怎麼可能呢,説傅師兄沒有舞伴,簡直就像説高樹瑪麗亞沒有影迷一樣。

    但此話不宜明説,我只得儘量婉轉,“傅師兄一表人才,不如換個出色的舞伴,我們也跟着飽飽眼福,鮮花插在牛糞上,大家看着怪不落忍的。”

    傅師兄嘆口氣,“師妹,好歹給我個面子,最後一次,這次你幫了我,以後決不再來麻煩你。”

    話説到這份上,再説什麼就沒意思了。

    投向我們的眼光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小秋波嗖嗖的飛向傅師兄的同時,我也感到自己已經明確站在了人民的對立面,所過之處,處處都能感受到憤怒的小宇宙。

    我心很虛,躲在傅維身後,步步為營的走。莊碧以前説過娶校花會早死,可謂經驗之談。

    一曲終了,傅維幫我遞上紙巾,十分體貼地問,“要不要去喝點水?”

    我苦笑,“好。”

    連盡三杯,仍然鬱鬱寡歡。傅師兄看我喝酒如喝水,有點擔心,“家茵,喝點果汁好不好?”

    旁邊猛地轉過一張吃驚的小臉,可不就是蘇斐。

    他並不管傅維,幾步走到我面前,“你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有一會兒了。”

    蘇斐瞥一眼傅維,拉起我的手,“怎麼也不告訴我。”

    我笑笑,我找過你,你在忙。

    傅維在一邊慢慢的喝冰啤酒,若無其事的微笑,什麼也不説。

    蘇斐坐在我座椅把手上賴着不肯走,“姐,我明天去小舅家玩,你去不去?”

    我正在尷尬,兩個小女生跑過來貼在蘇斐身上,“快去看,大頭會用腳打響指。”

    蘇斐猶豫着不肯走,我笑笑,“去看吧。”

    兩個小姑娘硬把他拉走,傅維臉上的笑憋都憋不住,“用腳打響指,呵呵。”

    我翻白眼,你怎麼不去死。

    “家茵,給別人當保姆的滋味好受嗎?”

    我悶頭喝酒。

    薄酒可以忘憂,醜妻可以白頭,徐行不必車馬,稱身不必狐裘。

    像我這樣的人,原該隨和糊塗,睜一眼閉一眼,和稀泥打馬虎眼,今天天氣哈哈哈,萬事敷衍過去便罷,人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偏偏遇上這不省事的小冤家……我嘆息一聲,轉過臉去,不敢再看那雙波光瀲灩的細長俊眼。

    從此怕了你們。

    模模糊糊聽得傅維在耳邊輕聲道,“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身上軟得動不得,心裏雪亮,苦笑一聲,“一個蘿蔔一個坑,傅老師自有軟玉温香抱滿懷,我怎敢不識風月亂撞鐘?”

    小航姑娘不是吃素的,我也不愛和人搶。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人心不是搶來的。

    小傅師兄置若罔聞,把我的酒杯拿走,自顧自倒杯胡蘿蔔汁給我,“醒醒酒吧,醉貓似的。”

    我平生最恨胡蘿蔔——小時候老媽迷信胡蘿蔔可以補充營養,頓頓胡蘿蔔,蒸煮煎炒,吃得我像只營養不良的兔子,自此聞見胡蘿蔔味兒就想吐——“不喝。”

    外面天氣突變,狂風大作,大廳的窗子“咣噹”一聲被吹開,寒氣襲人,眾人都發一聲喊,傅師兄板着臉,“不聽話!看!豬八戒來揹你了!”

    那也不喝,頭可斷,血可流,革命氣節不可丟。我把嘴閉的嚴實。

    “再不喝,我就餵你喝了。”老狐狸趴在耳邊輕輕説。

    老鼠欺負貓、肥豬追老虎、肉包子嚎着要咬狗一口。蒼天在上,我沒逼他也沒騙他,他自願的。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當年也曾勇往直前,折戟沉沙無數次後,終於面對了慘痛的事實,承認自己命犯孤星,註定要一個人地老天荒,好容易安於現狀,卻又降下這個妖孽來,老天,你玩兒我玩的很爽麼?

    老狐狸一雙修長鳳眼似笑非笑,看得我心頭鹿撞,只得趕緊低下頭去。

    長成這樣兒,幹什麼都可以被原諒吧?

    “不如去我辦公室喝吧,我新下了《加勒比海盜三》。”老狐狸利索得很,拖了我手腕就走。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一邊被老狐狸拉着走一邊做軟弱的抗議。

    “愛因斯坦説了,現代社會的一大特徵就是手段的日益完善和目標的日益混亂”,老狐狸頭也不回,“你是我的人,那小子老盯着你,我看了不爽。”

    “家茵!家茵!”

    蘇斐突破重圍跟了過來,臉上是一覽無餘的不爽,“你去哪兒?”

    我看着圍上來的一幫鶯鶯燕燕,大為難堪,“蘇斐,我去傅老師那邊看點東西。”

    蘇斐警戒地拉住我手臂,“跟他去?看什麼?”

    眼看圍觀羣眾越來越多,我嘆口氣,語氣放軟,“蘇斐,你看,你有你的……朋友,我也有我的,對不對?我們都各有各的生活。”

    傅維已經站在電梯裏,臉上表情不大自然,為了維持風度,仍強作灑脱微笑。

    我低頭邁進電梯,門冉冉關上,我鬆一口氣,偷眼向外一瞟,恰恰在門縫中看見蘇斐一張不甘心的小臉。看得我肝兒直顫。

    明月清風攜美人同飲,原本是極賞心悦目的勾當,但是這一夜……

    儘管美人一臉“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只關心你”的風騷微笑,我還是無端覺得緊張。明明是兩個人對坐,卻好像中間又隔了些什麼,言語枯燥,索然無味。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老祖宗的名言甚有道理。

    此情此景,似乎最合理的應對方式莫過於把他撲倒,但我此刻沒情沒緒,為辦而辦似乎就沒必要了,總不見得我把他撲倒以後還要跟他解釋,“不是我想撲你,不過你都暗示成這樣子了,我為了禮貌只好象徵性地撲一撲,意思一下吧。”

    不撲不禮貌,撲了又覺得划不來,現在的男人最討厭了,稍微撲一下就鬧着要別人負責。

    可是老這麼僵着也不是個辦法,美人眼裏的兇光也越來越明顯了。我再沒動作,只怕他要反攻。

    不如……“我們來玩跑跑卡丁車吧!”

    傅師兄至少傻了一秒鐘,“耶?卡丁車?”

    最後還是玩卡丁車了,雖然美人有點不甘心——我看他電腦上面全是大遊戲,玩卡丁車大概是嫌低能了一點。

    傅師兄一邊玩一邊不忘往自己臉上貼金,“師妹喜歡游泳嗎?”“明天我們去滑旱冰好不好?”等等等等,炫技炫得很直白,老玩家這麼沉不住氣,真讓人鄙視。

    “有什麼你不會的嗎?”

    師兄面有得色,“還真沒有我不會的。”

    “你會爬樹嗎?”

    “……”

    “你會做酒釀湯圓嗎?”

    傅師兄滿臉黑線。

    什麼都不會的人還敢這麼拽?

    “雖然做菜手藝是差了點,但是師妹,你上回交的報告裏面那程序一塌糊塗,那可全都是師兄親手幫你改的啊。”

    “會寫程序?”

    師兄驕傲地點頭,“別人跑不起來的,都得我來改。”

    “那有什麼用?又不能吃。”

    美人似乎臉色難看起來了,我説錯了什麼嗎?

    “不如回去吧,我請你吃烤肉。”不論何時何地,只要有肉吃,心情就一定會變好的。

    “我不去。”美人一臉受傷的表情。

    居然連肉都不吃,奇怪的人。

    我自己下去找肉吃,不無遺憾的發現人已經散了。

    我買了杯薄荷甜酒,自己呷了幾口。

    我顯然是瘋了,小傅老師作為交往對象,非常理想,名校博士生,前景值得看好。而且,我們之間的交流應該容易些,我不能和蘇斐討論住房公積金之類的話題。蘇斐還是小孩,他喜歡我的唯一理由是我夠坦誠,而且……在他那個年紀,就算看到一隻河馬也會想上的。

    我沒時間等他長大。我是一隻自私卑鄙的老宅女。

    小傅老師發來短信,“我一直在學納什,和喜歡的女孩上來就説:我想親你,和你睡覺,雖然我知道先要喝點咖啡,聊聊哲學,散散步,我們能把這些挪到以後嗎?”

    我聳聳肩,我沒意見,如果他真是納什的話。

    那我到底想要什麼呢?我想了很久,沒有答案,直到喝酒喝得頭痛起來。回寢室後我堅持着玩了一會兒博得之門,很不走運——我的狂法師在施法時不慎召喚出一隻從天而降的奶牛,把自己砸了個半死。

    頭痛死了,我決定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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