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言情小說 > 《向左,遇見花開》在線閱讀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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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掙扎了很久,還是決定給芳菲打個電話。放心不下芳菲是一方面,主要還是自己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不該和莫雲澤走。聽莫雲澤的口氣,這一走大約短時間內是不會回來了,她很矛盾,也有些不踏實。畢竟這裡是她生長的地方,拋下一切遠走他鄉,這是她從前想都沒想過的事,她需要跟人商量商量。結果她躲在浴室剛掏出手機,號碼還沒撥完,莫雲澤不知怎麼突然出現在身後將手機奪了去。

“你幹什麼!”四月大叫。

“說了不要跟芳菲聯繫,你知不知道電話一通,也許我們的行蹤就曝光了,你怎麼就不明白呢?”莫雲澤其實早就察覺到四月心神不寧,知道她躲進浴室就是想跟芳菲能電話。

結果四月的脾氣一下就來了,大喊大叫:“我跟我妹妹通電話怎麼了。我又沒賣給你!莫家的人要找的人是你,為什麼要把我扯進去?”

莫雲澤急了,將她拽出浴室,雙手按住她的肩膀,“四月,你怎麼到現在還沒明白!如果我們不走,會讓莫家更加有恃無恐,會有更多的人受傷害,會有更多想象不到的狀況發生,我帶你走不是拐騙你,是為了保護你……”

“我要你保護!”四月推開莫雲澤,顯得十分煩躁,跺著腳,“莫家能把我怎麼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不怕他們!從我媽死了到現在,我怕過誰?如果怕能解決問題,我還能活到現在?我什麼都不怕!”

“說到底,你還是不相信我是嗎?”莫雲澤的目光漸漸冷下去。

四月喘著氣,瞪大眼睛看著他,一張臉雪白雪白的。

“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相信我嗎?”

四月閉上眼睛,轉過臉……就這麼遲疑的一剎那,莫雲澤已經盡看在眼裡。他打了個寒噤,心底有細微的碎裂聲,雖然外面是秋陽高照,可他感覺周身冰冷,很冷很冷,是那種穿腸入腑的冷。他到底還是高估了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對不起,是我太自作多情了,以為一場大火就可以讓彼此銘記,結果……”他疲憊地坐到臥室的床沿上,深深埋下頭,“你走吧,我不攔你了。”

四月真的走了,也沒怎麼收拾東西,就拿了個手袋穿上鞋子就出門了。莫雲澤聽見院子的門吧呀一聲被打開,又關上,噔噔噔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後一切迴歸平靜。除了颯颯的風聲,屋子裡、院子裡再聽不到其它的聲響。

莫雲澤呆坐在床邊,思想凝固了般,停止了思維。

她終究還是不信他。

更別說愛他。

也不知道這麼坐著過了多久,大約一個小時不到吧,莫雲澤忽然想到,這是偏遠的山區,山上叢林密佈,四月不認得路,她如何下山?這麼一想,他頓時駭出了一身冷汗。山上不僅路況複雜,還有野獸出沒,四月,四月她一個人……

“四月!”莫雲澤從床上彈起,狂奔出門。

天漸漸黑了,樹林間的光線急劇變暗,除了森森的樹木和枝枝蔓蔓,看不見任何一條可以稱之為“路”的痕跡。

四月跌跌撞撞,恐懼勝過疲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迷路的,明明出門的時候走的是條彎曲的小路,眨眼的工夫小道沒了,她陷入了叢林的包圍中。她本能地想喊,可是她依稀記得小時候看過一本探險的書,說在森林裡迷路時切不可大聲呼喊,以免招來野獸。四月穿著條藉色的雪紡連衣裙,外面就套了件白色開襟針織衫,太陽一下山,林間的溫度就劇降,她冷得瑟瑟發抖,腳上手上被帶刺的藤蔓劃得傷痕累累也顧不上疼。她很清楚,如果天黑之前找不到出路,那她就不能保證,明天她還有沒有機會見到太陽昇起。

她有些後悔自己太冒失,衝動是魔鬼,這話真是沒錯。

最後實在是走不動了,又累又餓,她知道她也不能走了,她必須保持體力,否則她勢必困死在這山林中。而天色這時候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密林中伸手不見五指。四月摸到一棵大樹,蹲在大樹下蜷縮起身子,靜等天亮。

只能這樣子了,是凍死、餓死還是被野獸咬死,都聽天由命了。但她提醒自己不能睡,林中的氣溫很低,一睡就很可能睡過去了。到後來,飢餓戰勝了恐懼,忽然覺得用“前胸貼後背”這樣的詞形容飢餓真是很貼切。於是她閉上眼睛,把從前吃過的所有好吃的東西在腦海裡全部再“吃”一遍,結果越“吃”越餓,肚子咕咕地不停叫喚直來。她的胃一直就有毛病,一餓,抽搐似的疼起來。也好,疼痛可以讓她暫時保持清醒的意識。

人在瀕臨絕望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從前的很多人和很多事,四月仰靠著樹幹,望著頭頂樹葉間隙外繁星點點的星空,心想哪顆星才是媽媽呢?四月記得媽媽說過,每個人死後就會化作天上的一顆星,她想,如果自己死了,會不會也化成天上的星?那親是不是就跟爸爸媽媽在一起了?如果真這樣就好了,可是她知道,命運從來不會這麼慷慨。即使她死了,天上那麼多,她又如何知道媽媽在哪裡,這些不過是騙小孩子的話罷了。

於是她又想到莫雲澤,她把跟莫雲澤相識的前前後後想了個遍,每一個眼神,每一句對白,每一聲嘆息,她都仔仔細細地在心底來回揣摩。多少有些命中註定,註定她跟他有著這樣的淵源。思前想後,她忽然意識到,她之所心一直不能肯定跟容的感情,其實就是因為那場大火讓她始終無法正視自己的過去,她背上了太沉重的枷鎖,不敢愛,也不敢接受愛。所以容的出現和離去,註定只是她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直下的主題曲,可能就會在她和莫雲澤之間奏響,因為他們都是從那場大火中死裡逃生出來的。

四月哭了起來,淚水帶著她最後的體溫自眼中滿滿地溢出來,她捂著臉抽泣,哆哆嗦嗦,她責怪自己為什麼一直要逃避呢?她可以在經歷了家破人亡的慘劇後堅強地活下來,卻沒辦法而對一個跟她有過共同遭遇的人,她是害怕,還是懦弱?

說到底還是揹負的枷鎖太重,她沒辦法徹底解脫,潛意識裡她覺得那幾個葬身火海的亡魂一直在看著她,看著她。而她也看著他們,時空交錯的狹縫裡,她無處可逃,只能任由自己被那些冰冷怨恨的目光千刀萬剮……

模模糊糊地,她好像開始做夢,竟然又見到了那片梨花簌簌飛落的梨樹林,灼灼花枝在風中搖曳,她穿行於花雨中,沒有目標沒有方向。也許,她是為了逃離那些亡魂的注視吧。奔跑間,前方有個身材挺拔的少年忽然朝她轉過身來,他穿著白色毛衣,淺米色燈芯絨褲子,雙手插褲袋裡斜靠著一株梨樹。因為花枝遮住了半邊臉,看不清少年的具體樣貌,只恍惚看到他嘴角溢出淡淡的微笑,“四月,你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你是誰?”四月張望著那張臉。

“你覺得我是誰就是誰。”

依然只看得到下巴。四月試著走近他,“你,你為什麼在這裡?”

“等你啊,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說著少年向前走了幾步,剛好避開了花枝,露出一張皓月般明亮的臉。

剎那間,天地都彷彿暗了下來。

只剩下那張臉。

四月掩嘴驚呼,“是你!”

忽近忽遠,那張臉。

四月試圖睜開眼睛,可到底太虛弱,只看到個模糊影像就疲憊地睡去。她在心裡提醒自己不要睡不要睡,但實質上她已經撐不住了,意識仍掙扎在半夢半醒的邊緣。她依稀感覺自己靠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耳畔有風聲,還有枝枝蔓蔓拂過她的臉,應該是有人抱著她在快步地行走,這個懷抱令她覺得很安心也很溫暖,她動了動,更深地縮進那人的臂彎沉沉地睡去。這一次,她是真的睡著了。

醒來時,滿室明媚的陽光。四月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床上,她打量四周,是她之前住的屋子。她一時有些詫異,明明是睡在叢林裡,怎麼回到屋子裡了?

臥室外有熟悉的腳步聲。然後門被輕輕推開,莫雲澤端著滿滿一碗湯進來了,見她大睜著眼睛,笑了起來,“醒了?我琢磨著你可能是快醒了,就把湯給你端來了,早上熬到現在的烏雞湯,很鮮呢,裡面放了人參。”

四月這時已經從床上坐起來了,迷迷糊糊,仍覺得是在夢裡。“我怎麼在這兒?”她虛弱地看著莫雲澤,久久凝視著那張臉。

莫雲澤將湯放在床頭櫃上,坐在床沿,伸手將四月攬入懷中。“四月,對不起,我不該跟你吵架,你知不知道我都嚇死了,差點報警。”他吻著她的頭髮,輕撫著她的背,聲音陡然變得戰慄,“是我錯了,你怎麼懲罰我都可以,就是別離開我……這太殘忍了,比讓我死還殘忍……”

四月後來才知道,莫雲澤在她出門半個小時後就開始尋找她,從下午找到晚上,最後沒辦法,只好去找裕山管理處的工作人員,請求支持。管理處非常重視,連忙召集村民打著火把上山尋找,一直找到凌晨,四月才被一個老鄉發現昏迷在一棵老杉樹下。莫雲澤悲喜交加,抱著四月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差點哭出來,然後在老鄉的帶領下到山下的衛生所對四月進行簡單的傷口處理。四月醒來時,其實已經是她走失後的第三日上午了。

“醫生剛來給你檢查過,沒什麼大問題,就是要小心傷口別感染了。”莫雲澤看著四月把湯喝完,又拿出碘酒和藥棉,給四月腿上的傷口消毒。四月有一雙修長的美腿,只是因為腿上遍佈傷痕,現在變得慘不忍睹了。有些傷口是藤蔓劃傷的,有些則是被林中的毒墳蟲叮咬的,又紅又腫,還奇癢難忍。

“忍著點,可能有點痛。”莫雲澤小心地用碘酒擦試傷口,“千萬別用手去摳,也不要沾水,否則傷口會發炎的。”

四月問他,“這雙腿是不是讓你很倒胃口。”

“還好,就是看著心裡疼。”莫雲澤很小心,生怕弄疼了她,“別動,如果疼就吱一聲。”

“你不怪我嗎?”四月像做錯事的孩子,乖乖地躺著不動。

莫雲澤抬眼看了下她,“本來就是我的錯,怎麼能怪你呢?”說著又搖頭笑,“你小時候也是這麼淘氣吧?我聽我爸說過,有一次你跟你的小夥伴去公園的湖邊上玩,結果玩得忘了時間,後來又跟著同學去看電影。天都黑了,你媽媽到處找你,最後只在湖邊上找到你落下的書包。你媽媽還以為你掉進了湖裡,哭得死去活來,如果不是旁邊的人拉著,沒準自個都要往湖裡跳了。”

四月也笑了起來,“你還知道這事啊,我都快忘了。”

“最後你媽媽怎麼找到你的?”

“我看完電影就自個回家了唄。”

“媽媽沒有打你?”

“沒有,就是抱著我哭,把我都嚇著了。”

“你看,當失而復得的寶貝回到自己身邊,是捨不得打的。”莫雲澤看著她笑,眼底流淌著溫情,又佯裝板起臉,“不過下次如果再這樣,我肯定要了好揍你一頓的。”

四月盯著他的臉,鼻端發酸,“雲澤,我再也不會離開你的。”吸了下鼻子,又道,“因為我終於懂得,面孔是誰不重要,關鍵是面孔之下的那顆心,還有包裹在心上的靈魂。”

莫雲澤頓了下,抬頭望向她……

“雲澤,其實我早該跟你坦白,你的面孔被毀、你遭遇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因為當年那場火……那場火就是我放的,無論你信不信,的確是我放的。我自己做過的事自己最清楚。我是個罪人,你看著我,我就是個罪人,你還愛我嗎?”

四月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背心都沁出了汗。

終於說出來了!

“你覺得那場火是你放的嗎?”

“是我放的,我用蠟燭點燃的窗簾,然後火就燒起來了。”

“蠟燭可以把那麼大一個梅苑燒成廢墟?”莫雲澤把碘酒瓶和藥棉放在床頭櫃上,臉上風平浪靜,看著她,“你一直抗拒跟我在一起,就是因為這件事?”

“是……是的。”

“可那場火不是你放的。”

“……”

“是唐毓珍放的,她澆的汽油,她點的火,警方都結案了的,你卻為此背上枷鎖這麼多年,四月,這太不值了。”

四月只覺虛弱,臉色白得駭人。她別過臉,合上眼睛,“你出去,我一個人待會兒。”

夜晚,窗戶開著,四月側身睡在床上,看著窗外的白月光無法入眠。山裡的夜是寂靜的,同時也是喧囂的,此起彼伏的蟲鳴聲像是一場不間歇的交響曲,攪得人心緒煩亂。加之傷口隱隱作痛,四月換什麼姿勢都覺得難受。

她赤腳下床,聽了聽隔壁的動靜,莫雲澤應該是睡了。他房間的門是虛掩著的,四月輕輕推門進去,好奇地張望他的房間,只見月光灑在床頭,勾勒出他側臥的身形,他的呼吸很輕微,四月一步步移向他,像走近一個夢。她輕手輕腳爬上床,在床的邊沿上睡下。

忽然覺得很安心了,她能感知他的存在。經過叢林迷路的那一夜,她格外害怕獨處,夜那麼黑,她感覺自己隨時都會被吞噬,屍骨無存。至於那場火,她是真的不願意去想了。是她放的也好,不是她放的也罷,她已經困在這深淵太久,她只想解脫。而此刻,就像一個疲憊的旅人找到了靈魂的歸所,她終於可以卸下包袱,靜靜地靠近他了。

多麼美好的夜晚,多麼迷人的月色……

深重的倦意慢慢襲來,她想她終於可以睡著了。

“四月。”枕畔突然傳來一聲輕喚。

四月僵住身子,黑暗中瞪大眼睛,他在說夢話?

可是顯然那不是他的夢話,因為莫雲澤隨即就翻身從後面擁住了她,他的呼吸溫柔地撲在她的脖頸,“你想好了嗎?”

四月仍然動彈不得……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他呢喃著,動情地吻上她的耳垂。

早上,四月對著鏡子撲粉。不是撲臉上,而是撲脖子。真是很難看,脖子上那道暗紫色印痕令四月羞惱不已。

“不用遮了,這個樣子挺好的。”

莫雲澤不知何時走進浴室,站到了她的身後。

“都怪你!”四月白他一眼。

莫雲澤笑了,伸出雙臂將她圈進懷裡,將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這是我留給你的愛的印記,你是遮不住的。”

四月從未見過莫雲澤發狠的一面,而且是在床上。他平日那麼溫存的一個人,怎麼到了床上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汗淚交織的糾纏中,他忘乎所以,恨不得將她揉入自己的胸膛和血肉,從此就和她融為一體,再也不分開。

她是他的,一直就是。

“我們今天下山嗎?我想去買點……那個藥。”四月的臉有些發紅。

“不用買了吧,有了就生下來。”莫雲澤簡直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將她的身子扳過來面向他,“不過我們還真要下山,行程定了,我們今天就回上海,中午的航班,直飛香港。”

“香港?”

“是的,再從香港轉道飛加拿大。”

機場人很多,四月顯得有些緊張,自始至終低著頭,將莫雲澤的胳膊拽得緊緊的。兩人開始排隊辦理登機牌。其實莫雲澤也很緊張,只是他沒有四月表現得那麼明顯。他知道走出這一步,他就沒有回頭路了,被困在這囚牢裡這麼多年,等待這一刻實在是等待得太久。也許是越接近曙光越惶恐不安,他不知道未來他要面對的是什麼,目前他所能想到的就是自由,只有自由了,他才可以按自己的意願生活。

前面只有兩位乘客了,很快就輪到他們了。“你帶藥了沒有?”四月可能也知道自己太緊張,故意跟莫雲澤岔開話題。“帶了。”莫雲澤笑笑,攬住她的肩膀。

只有一位乘客了,莫雲澤盯著腳底下的黃線在心中默默倒數。

十、九、八、七……四、三……

“四月。”就在莫雲澤即將喊出“一”時,有人站在了他們旁邊。四月本能地一顫,緩緩轉過頭去……

是費雨橋。

莫雲澤冷冷地瞪著他,“你來做什麼?”

“跟你沒有關係。”費雨橋答,目光直接投向臉色蒼白的四月,“你真的打算走嗎?你可要想好了,你這一走可能再也見不到芳菲了。”

“費雨橋!”

“我沒跟你說話!”

兩個男人劍拔弩張地對峙。

費雨橋一身淺灰色西裝,衣線筆挺,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好像隨時要去參加重要會談似的,內斂且不容忽視的氣勢令人無法移開視線。他好像認定四月走不成一樣,不慌不忙踱到四月跟前,嘴角隱隱地溢出一絲笑意,說出來的話卻像錐子,直直地插入四月的心臟。

他說:“你妹妹自殺了,你還走嗎?”

“……”四月身子搖晃了下,只覺腦中有根弦嘣的一下就斷了。她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地倒下去,人事不知。

病房外是長長的走廊,沈端端和莫雲澤狹路相逢。看見四月跟莫雲澤從走廊拐角處的電梯裡奔出來,她的眼睛瞬時笑成了彎月。早說過,他逃不出這張網。

四月看上去很虛弱,完全靠莫雲澤攙扶著,臉上白得不見一絲血色。他們也看到了沈端端,放慢了腳步。沈端端站著沒動,笑迎著他們走近。

“雲澤,好久不見了。”沈端端身上的寶姿套裝很好地襯托出了她的貴婦氣質,身上並沒有戴多餘的首飾,就是在胸口別了個Tiffany鑽石胸針,在光線不太好的走廊上,那胸針尤顯得熠熠閃閃,佩戴者哪怕只是輕微的呼吸,小小碎鑽仍可折射出不同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視。而沈端端臉上的笑容,也如同那鑽石的光芒,雖然明媚動人,卻是冷的。

“你怎麼在這裡?”莫雲澤的臉上也是冷冷的,目光充滿敵意。任何時候,只要這個女人在場,他就格外警惕。

沈端端嘆口氣,“雲澤,我到底比你歲數大,算得上你的長輩,你所受過的教育是讓你這麼對待長輩的嗎?”

“那要問問你自己,身為長輩做過什麼事!”

“雲澤,你這種態度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別忘了你是一個人,而你對抗的是一個家族,你以為你遠走高飛我們就拿你沒辦法了?”沈端端趾高氣揚。莫雲澤根本不買她的賬,“我必須提醒你,你並不是莫家的人,你沒資格站在這裡跟我說話。”

“喲呵,翅膀長硬了啊,口氣也硬了。”沈端端不怒反笑,身姿優雅地上前幾步,“不過我是不是莫家人並不重要,你是莫家人卻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你連自己都顧不過來,你還有能力帶著四月私奔?”

“別吵了!”四月瑟瑟發抖,眼睛紅腫,顯然來的路上已經歇斯底里地哭過,她淚眼閃閃地逼視著沈端端,“我妹妹呢?她現在怎麼樣了,我要見她……”

“她很好,沒死。”沈端端冷冰冰的就這一句話,繼而又笑道,“不過我要恭喜你,你要做姨了。”

“姨?什麼意思……”

“芳菲懷孕了啊,早上給她身體做檢查的時候發現的,都四周半了呢。”沈端端笑得儀態萬方,“不過怕她情緒激動,醫生建議暫時不告訴她,你不問問誰是孩子他爸?”說著目光故意瞟向旁邊的莫雲澤。

四月顧不上多說,拔腿就朝病房跑去,單薄的身子踉踉蹌蹌,讓人很擔心她會跌倒。莫雲澤卻杵在原地動彈不得,剎那間連嘴唇都泛白了,沈端端顯然在他臉上看到了滿意的效果,“現在,你覺得你還能走嗎?”

莫雲澤此刻就像是站在絞刑架上的死囚,下一秒就等著身首異地,又像是有無數柄利刃尖刀,一刀刀地將他凌遲。事已至此,他知道他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望了,人搖晃得厲害,下巴可憐地抖著,“你們……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沈端端轉過臉望了望病房,聳聳肩,“我只能說,這是天意。”

時光倒回到梅苑那天的晚宴。客人來了很多,莫雲澤疲於應付,力不從心。衣香鬃影間,倒是沈端端宛如整個晚宴的皇后,拉著芳菲,頻頻給她介紹莫家的親友。芳菲那天晚上穿了件鵝黃色抹胸式小禮服,頭髮高高綰起,很公主的樣子,但因她很少出席這樣的場合,顯得有些拘謹,好像生怕裙子會掉下來似的,不停地拉自己的裙子。

在屋外花園的邊角處,莫雲澤原本是去抽根菸,結果發現芳菲又躲在樹後扯裙子,不由得笑了,“別扯了,不會掉的。”芳菲嚇得差點叫出聲,回頭一看是莫雲澤,這才放下心,委屈地說:“這裙子不太合身。”

“哦?你自己的衣服怎麼會不合身呢?”

“不是我的,是……是端姐送的。”芳菲有些不好意思。

莫雲澤心下頓覺詫異,沈端端給芳菲準備禮服?他打量芳菲身上的裙子,認出來了,這是DIOR的最新夏款,他在秘書譚小姐的辦公桌上看到過,譚小姐經常翻時尚雜誌。想來也是,以芳菲的經濟能力是不可能穿得起這麼昂貴的禮服的,他早該想到。

“芳菲,你少跟端姐接觸。”他的臉色瞬時變得陰鬱。

“你不喜歡她嗎?”

“跟喜歡無關。”莫雲澤冷冰冰地答,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於是轉移到了四月身上,“你姐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就是有些忙,經常很晚回家。”芳菲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不住提醒他,“你可要加緊哦,追她的人一大票,比如費雨橋,我都好幾次見他接送姐姐上下班……”

莫雲澤頹然地低下頭,“這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事情。”

“你難道想放棄?”

“不知道,我心裡很亂,這些日子以來沒睡過一個好覺。”

“難怪你氣色這麼差……”

“你們在聊什麼?”沈端端不知何時突然現身,站在他們不遠處的噴泉池邊朝他們張望,“雲澤,跟你三叔去招呼客人吧,他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莫雲澤無趣地點下頭,“我就來。”

PARTY一直持續到半夜才結束。莫雲澤不知不覺還是喝了點酒,臉色更差了,但他惦記著芳菲要回家提出要送她,結果遭到端姐的拒絕,“你都喝成這樣了還能送她?今天太晚了,就讓芳菲在這兒住一晚上吧,明早我再安排車送她。”說著又掉過頭問芳菲,“你看這樣可以嗎?”

芳菲拿不定主意的樣子,看了看莫雲澤,意思想聽他的態度。

“這不大好吧,女孩子家怎麼能單獨在外過夜呢?”莫雲澤反對。

沈端端卻自有主張的樣子,“我親自給她家裡打個電話,說明下情況,這應該沒關係吧?這裡又不是外面,芳菲本來就該把這兒當自己家。”

一句“自己家”讓莫雲澤的臉又陰了下來。

正欲發作,三叔莫敬添叫他:“雲澤,你到我書房來下。”

“融臣那邊什麼動靜?”莫敬添開門見山。

莫雲澤在對面沙發上落座,答道:“暫時還看不到什麼動靜,好像是在觀望。”

“那個,費雨橋果真是費耀程的兒子?來尋分了啊……”莫敬添話雖這麼說,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並不是很關心這件事,兜了幾個圈子後終於切入正題,“反正公司就交給你了,我老了,身體也越來越差,只想好好安度晚年。”

“三叔哪裡老,您還正當年。”

莫雲澤心想:“你環遊世界花天酒地倒是很有精力。”

莫敬添擺擺手說:“不行嘍,現在做什麼都力不從心。這個,雲澤啊,這次我回來呢是想帶筆款子走,最近手有點背,輸了不少錢。然後我想買個大點的遊艇,原來那個太小了,招待不了多少客人,你知道我的朋友很多……”

莫雲澤心裡有數了,等著他繼續說。

“方便的話,儘快,我後天就要走。”

“您要多少?”

“不多,八千萬吧。”

“……”

莫雲澤倒抽一口涼氣。

一直是這樣,莫敬添每次在外面輸了錢或有大的開銷,就會找莫雲澤開口,如果是百萬之內的小數目,通常會指派秘書打個電話,要莫雲澤把錢划過去。如果是幾百萬,可能莫敬添會自己打電話,如果是上千萬,莫敬添會百忙之中抽空回國找莫雲澤要,上次他回國就要了兩千萬,說是想搬到舊金山去住。這次回來,竟然開口要八千萬……

這麼多年了,莫雲澤勞心勞力地為盛圖賣命,自己並不佔多少股份,大部分股權都在名譽董事長莫敬添手裡,每年莫敬添拿到的股利和分紅都是天文數字,可他還是嫌錢不夠用,動不動就是幾百萬上千萬地要。而且他自己花錢如流水,卻嚴格限制了莫雲澤的經濟,莫雲澤雖然是執行總裁,但實質上是被架空的,如果個人動用資金過百萬,就要經過公司財務層層審核簽字,最後還要莫敬添簽字,否則莫雲澤一個子兒都動不了。

不僅莫敬添要錢,莫家直系和旁系的親屬都時不時地找莫雲澤要錢,尤其是跟莫雲澤同輩 的莫家後代,七大姑八大姨的子女們,一個比一個揮金如土,又都沒什麼本事,個個在盛圖佔有一席之地,卻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只能靠盛圖養著。那些人儼然把莫雲澤當賺錢的機器了。因為莫雲澤很有經商的天分,不管是不是自身喜好,他的高智商和他敏銳的判斷力讓他在商場上鮮有失手,他做事力求穩妥,但關鍵時刻又果決得令對手害怕,這些年每每盛圖瀕臨絕境時總是他力挽狂瀾,不然盛圖早就改姓了,這點莫家還是承認的。所以莫雲澤才被控制得那麼死,連婚姻都不自由,莫家既防著他在經濟上有什麼利己行為,又不能讓他自立門戶,莫雲澤這輩子都只能給莫家老老小小賣命……

“三叔,公司最近的流動資金吃緊,恐怕一次拿不出這麼多錢來,費雨橋那邊虎視眈眈,上次已經讓我們元氣大傷了,如果……”

“可我現在急著要,你就想點辦法嘛。”

“公司不是我一個人的,董事會還有那麼多人,我做不了主。”

“怎麼做不了主?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嗎?”莫敬添不耐煩了,“你就隨便扯個理由做個企劃,就說在中東投資新項目,需要啟動資金。”

莫雲澤強忍住心中沸騰的氣血,仍然耐心解釋,“可是我們最近正在競標浦東那塊地,如果臨時被抽走那麼大一筆資金,我們必敗無疑。”

“那個項目做不做都無所謂,我下個月在香港有個很重要的聚會,遊艇太小了根本派不上用場,總不至於讓我去租吧?”

“……”莫雲澤氣得發抖。

“我後天就要動身,你快點準備就是。”莫敬添漠然地彈彈菸灰,站起身,“今天我累了,就到這兒,多餘的話我不想講,你也去休息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書房。

從書房出來,沈端端告訴莫雲澤,她已經給芳菲的母親打了電話,讓芳菲今晚就住在梅苑,而且已經安排到客房去休息了。

“隨便吧。”莫雲澤鐵青著臉,煩躁地解開領結,回自己的臥室。

“我給你準備了醒酒湯,就在你床頭,你喝了吧。”沈端端站在樓梯口,望著他的背影說,“你今晚喝了不少,喝了醒酒湯早點休息。”

莫雲澤洗了澡,還真喝了那碗湯,可是很奇怪,喝下去沒多久他就覺得渾身燥熱,口渴得不行。當時已經很晚了,梅苑大部分人已經入睡。莫雲澤一個人下樓倒水喝,喝了水再上樓愈發覺得不對勁,不僅渾身熱得冒汗,還頭暈目眩。更要命的是,似乎身體裡有股滾燙的熱流找不到噴發口,在體內橫衝直撞,下身某處沒來由地硬挺起來……

待他摸上樓,僅存的意識讓他有些明白,那碗湯有問題!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當他推開臥室的門時,赫然發現床上躺著一個女人,赤身裸體,白花花的身子讓他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他搖搖晃晃,幾乎跌倒在地。

因視線極度模糊,他看不清躺著的那個女人的臉,就覺得那身體極大地誘惑著他,他強忍著不靠前,可是到底沒能忍住。待他伏在那女人身上時,對方似乎並沒有反抗的表示,好像比他還意識不清,除了動作猛烈時哼兩聲,那女人好像一直在昏睡……整個晚上都很混亂,就像是做夢一樣,莫雲澤不知道自己折騰了多久,一直到體內沸騰的血液慢慢流回心臟,他才疲憊不堪地也睡了過去。在睡過去的時候,他還在心裡模糊地想:“是夢吧?真丟人,雖然是很久沒有性生活了,可也不至於做春夢吧……”

然而,當次日早上醒來時,莫雲澤才知道這一切不是夢。躺在他身邊的女子也不是別人,正是被他視作妹妹的芳菲。兩個人幾乎同時尖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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