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言情小説 > 《向左,遇見花開》在線閲讀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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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四月從王珊那裏得知,魏老闆在去醫院換藥的途中突遭車禍,命是檢回來了,卻廢了兩條腿,成了終身殘疾。四月那兩天住在芷園,那天晚上她暈倒在酒店洗手間外的走廊上,是費雨橋把她帶回住處的。因為身體太虛弱,四月連路都走不穩,費雨橋沒敢放她走,是費雨橋在牀上給王珊打電話詢問公司的情況,順便讓她幫忙請假,這才知道魏老闆出車禍的事。

“四月,那樣的禽獸是活該!我們都説是活該!”王珊在電話裏憤憤不平,雖然大家都那晚的事。四月什麼也沒説,輕輕放下了電話。費雨橋剛好進屋,端了鐘點工阿姨剛煲的湯,放在牀頭櫃上,“來,快趁掃喝了,這是阿姨最拿手的湯,很營養的。”

四月沒有看湯,只是靜靜地看着他,“是你乾的吧?”

“什麼是我乾的?”費雨橋的一臉無辜。

“魏老闆出車禍了。”

“他出車禍關我什麼事?這個城市每天都出車禍,意外而已。”費雨橋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四月顯得有些不安,更深地窩進靠枕裏,“其實,也不需要這樣的,我不跟這樣的人計較,再説也沒必要廢人家的腿。”

“我計較,而且非常非常計較!但這件事確實不是我乾的,你要我怎麼説才相信呢?”費雨橋眉心蹙起,樣子並不像在撒謊,“只能説那傢伙命衰,如果不是看在他出車禍的分上,我會將他碎石萬段!我的女人是誰都可以摸的嗎?你説那個戴緋菲,是不是經常安排你去陪酒,然後讓你被人摸,是不是這樣?”

“誰是人的女人?”四月頓時拉下臉。

費雨橋聳聳肩,“你就不能滿足下我的虛榮心?”説着拍拍她的頭,“一點玩笑都開不起,逗你玩的呢。”

“玩笑也能這麼開?”

“好好好,不開不開,你先告訴我,那個戴緋菲是不是經常要你去陪酒?”

四月心煩意亂,點點頭,“嗯,我跟她原來是一個寢室的,我們之間有些過節,她一直不肯放過我。”

“那你想讓我怎麼對她?”費雨橋臉上雲淡風輕,語氣也似平和,可眸底卻透着殺氣。

四月剛好就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殺氣,頓時哆嗦起來,“你,你別幹傻事啊,我跟她之間的事情,你犯不着插手。”

“是卸她的胳膊廢她的腿,還是花了她的臉?”費雨橋竟然還笑了起來,語氣就跟約她吃飯一樣稀鬆平常。

“別,別這樣,我只是不想看到她而已。”四月説。

“OK,我知道了。”

過了兩日,四月回公司上班。老闆娘見了她像見了親媽似的,拽着她的手噓寒問暖,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結果開會時才知道,老闆娘已經給她調換了工作,不再負責前台,而是直接升任總經理助理,獨立的辦公室,獨立的電腦,還給她配了個小妹做秘書。四月受寵若驚,不明所以,直到她看到隔壁戴緋菲的辦公室空了的時候才隱約猜到,可能跟費雨橋有關。

果然,老闆娘中午請她和幾個中層骨幹吃飯,不僅親自嗖她道歉,還委婉地表示希望四月今後能多多跟融臣的費老闆保持聯絡云云。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老闆娘還打電話叫來戴緋菲,要她給四月道歉。戴緋菲當時臉都黑了,站着沒有動,嘴巴抿着緊緊的,怨毒地望向四月。

“道歉!”老闆娘吼。

“姐,我已經答應了你離開公司。”戴緋菲眼淚汪汪的,試圖博得老闆娘的同情。不想老闆娘根本不買賬,“是你自己做錯了事情就該你穩賺負責,你讓四月這麼年輕的一個姑娘,被那些臭男人摸,如果是你,你願意嗎?何況你還打了她,憑什麼不道歉?你以為你是誰?別説你還沒過門,我要你滾蛋你照樣滾,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氣氛異常緊張起來。

戴緋菲哪裏拉得下這個面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牙齒咬得咯咯響。到底是年輕氣盛,她沒能忍下這口氣,操起桌上的一杯紅酒就朝四月潑去,老闆娘還來不及阻止,四月的頭髮上,衣服上全都浸透了紅酒。

“戴緋菲,你幹什麼!”老闆娘説着就推她一把。

四月愣愣地看着戴緋菲。

“想讓我跟你道歉,門都沒有!”戴緋菲冷哼一聲,抓起手袋朝門外走,扭頭又跟老闆娘説,“我明天就辭職,我跟你弟弟也會分手,你滿意了吧?”説完砰的一聲摔上門。

“四月,四月,對不起對不起,她瘋了,你就當她瘋了。”老闆娘急得不知所措。拿了紙巾幫四月擦拭身上的酒漬。

四月嘆口氣,“別讓費先生知道了。”

“為什麼?”老闆娘頗為意外,戴緋菲都這樣待她了,她還不想讓費老闆知道?四月抬頭看着老闆娘,“除非你想讓戴緋菲死。”

老闆娘猛拍了下桌子,“老孃才不管她死不死呢,她都説要辭職了,還要跟我弟弟分手,我巴不得她死!她最好現在就死!賤人,這個賤人!……”

費雨橋果然知道了這件事情,表面上倒還平靜,只打了個電話過來問四月:“你沒事吧?”“沒事,她就這脾氣,我習慣了。”四月知道費雨橋的底子,還不忘叮囑他,“我的事你就別摻和了,戴緋菲那裏……”話還沒説完呢,費雨橋就掛了電話。

一週後,戴緋菲的臉被花了,是老闆娘用玻璃劃的。兩人的那場架打得可謂是驚天動地,偏巧四月因為不在公司錯過了,據王珊事後説,戴緋菲滿頭滿臉都是血,如果不是同事報警,只怕眼珠子都會被老闆娘摳出來。而老闆娘之所以發飆,是因為她突然收到一疊豔照,照片的女主角無疑就是戴緋菲,赤條條地和一個男人糾纏在牀上,姿勢不堪入目,而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老闆娘的老公……

戴緋菲什麼時候跟老闆娘的老公勾搭上的已經無從考究,但這件事無疑讓老闆娘盡顯河東獅的本色,不僅花了戴緋菲的臉,還將老公踹出了公司,不久就離了婚。值得一提的是,因為那些照片,老闆娘成功地在法庭上將老公歸咎為錯方,因而霸佔了公司大部分財產,她老公基本上是淨身出户了。

公司裏那陣子真是熱鬧,老闆娘因忙於處理離婚官司無暇來公司,同事們根本無心工作,一上班就議論這件八卦的最新進展。四月對這些毫無興趣,也很少發表意見,每天照常上下班,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週末的時候費雨橋約她吃飯,她沒有推辭,但是在飯桌上她一言不發,當費雨橋透明。

“你的樣子好像在生氣。”費雨橋瞅着她笑。

四月放下刀叉,看了他半晌,終於説:“你太狠了,費雨橋。”

“此話怎講?”費雨橋的樣子明顯在裝糊塗。

“費先生,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四月胸口起伏着,壓抑着怒火,“她的臉毀了你知不知道?一個女孩子臉都沒了,那跟要她的命有什麼區別?”

費雨橋只是笑,“四月,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善良,她欺負你,潑你酒,你還幫她説話,你可以當天使了。”

“不是,不是這個理,我不跟這樣的人計較,大不了辭職,但真的沒必要弄成這個樣子。我也是女孩子,如果我的臉毀了,我會生不如死。”四月説着心底一陣刺痛,她想起了另一個面容被毀的人,“沒有了臉,還怎麼活?費雨橋,你讓我很害怕,如果我得罪了你,你是不是也會……”

“四月!”費雨橋的好脾氣終於到了頭,“我很不高興聽到你説這樣的話,你憑什麼就這麼斷定這件事是我做的?你有證據嗎?你怎麼不想想,以我的身份,我會去做這種下三爛的事嗎?”

“除了你還有誰!”

“證據。”

“我不需要證據!”四月丟下刀叉,喘着氣,別過臉不看他。

費雨橋直搖頭,“幸虧你不是法官,否則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冤死。我沒想到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這麼惡劣,看來你還是不瞭解我,我這個人做什麼不做什麼,都光明磊落,從來不屑於偷偷摸摸,更不會做了還不承認。”説着他給四月斟酒,動作輕緩,又是和和氣氣的了,這男人變臉比翻書還快,“四月,我不是這樣的人,你該相信我。”

“我憑什麼相信你?”四月的樣子很孩子氣,倒把費雨橋逗樂了。他端起杯子晃了晃杯中暗紅色酒液,兀自發笑,“四月,我就那麼像壞人?”

四月一點也不客氣,“我沒覺出你是好人。”

“真不厚道。”

吃完飯費雨橋送四月回公寓,四月氣鼓鼓,他説什麼,她都不接茬。費雨橋把車停在公寓樓下,四月推開車門就要下車,費雨橋忽然説了句:“四月,你這麼關心戴緋菲,怎麼不關心下你的哥哥呢?”見四月面露疑惑,又補充,“我是説莫雲澤。”

“……”四月一隻腳都踩下跑了,愣了下,又收回來。她想起已經好些天沒接到莫雲澤的電話,莫雲澤也沒有來看過她了,難道他病了!

“我哥怎麼了?”

“他失蹤了,都十來天了吧。”

四月微笑起來,明亮的眸子望着他,“費先生,請你不要開這種玩笑。”

費雨橋也笑,“你看我是開玩笑的樣子嗎?”

説完他靜靜地凝視着她。

她亦凝視着他。

最後,四月還是下了車,魂不守舍搖搖晃晃的,像是喝醉了酒,朝他擺擺手,“謝謝你的晚餐,再見。”她看似乎平靜地關上車門,也許是路燈的緣故,她的臉色白得駭人,一絲血色也沒有。黑黝黝的大眼睛突然就空了,目光飄忽沒有焦點。她下了車站在街邊上左顧右看的,像是迷路的人,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費雨橋搖下了車窗,探出頭,“四月,你沒事吧?”

“沒,沒事。”四月擺擺手,還站着沒動。

“那你站這兒幹嗎,不回家?”

“哦,回家,我回家……”説着迷迷瞪瞪地往前面走。

“四月,你不是住樓上嗎?”費雨橋指了指四月身後的大樓,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下車來扶她,“我送你上去吧,你這個樣子讓我很擔心。”

四月再也撐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她緊緊地抓住費雨橋的西裝外套,不肯放開。一時間恍如狂風呼嘯,她幾乎站立不穩,搖晃着一句話都説不出來。費雨橋温和地拍後她的背,“別擔心,他家人已經報了警,警方正在全力尋找,很快就會有消息的。來,我扶你上去。”

莫雲澤是在三叔莫敬添生日後 第二天失蹤的,因為是花甲之壽,莫敬添早前特意趕回上海慶生,沈端端為此專門打電話給莫雲澤。要他務必回梅苑參加三叔的生日PARTY,莫雲澤當然不會在這種時候失禮,哪怕他是真的不想看到莫家人。那天晚上,沈端端還有意邀四月和芳菲一起參加。但四月沒有去,一是她聽出沈端端的邀請不過是客氣和禮節,並非是真情實意;二是她確實不想去,即便是重建的梅苑,在她的心底仍鬱積着深深的陰影,對於莫家 一切,她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不過她倒不反對芳菲去,因為她覺得芳菲跟梅苑並沒有什麼牽扯,她沒有理由阻止,何況她也看出芳菲很想去。

可是很奇怪,芳菲去之前還高高興興 ,拉着四月陪她上街買衣服做頭髮,第二天四月要電話給芳菲,問PARTY上玩得開不開心。不想芳菲的聲音嘶啞,支支吾吾,沒説幾句就掛了電話。之後幾天四月一直很忙,沒顧上去想芳菲為何情緒大變,只當她是小孩子鬧脾氣,也許是又跟程雪茹慪氣了也説不定,四月完全沒放在心上。

直到獲知莫雲澤失蹤,她再打電話給芳菲時,芳菲才説實話:“雲澤哥哥失蹤幾天了,梅苑的人過來問過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姐你別問我……”

“芳菲!”四月叫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我是你姐姐!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放心,你存心讓我心裏不好受是不是!”

“姐你別電話,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是我沒有面對過,所以有些慌,我一個人就好了,你就安心地等着雲澤哥哥吧,他肯定會回來找你的,如果他帶你走,別管我,走得越遠越好,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回來。”

“菲兒,你是我最疼愛的妹妹,這世上我就你一個親人了,我怎麼可能會拋下你不管,無論發生什麼,姐姐一定會站在你的前面,我不會讓你受傷害,你明白嗎?”

“姐,我也一樣,無論發生什麼,我也會站在你的前面,不會讓你受傷害,沒有人可以動搖我們的感情……”

芳菲説着嚎啕大哭,四月被嚇到,意識到事情可能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她放心不下,當即打車去李老師家。結果被程雪茹告知,芳菲連續幾天都把自己關進房間,而且也是從那天早上回來後開始就這樣了,飯也不怎麼吃,話也不肯説,程雪茹也正着急,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四月卻皺起了眉頭,“那天早上?阿姨你是説芳菲那天晚上沒回家,她是早上回來 ?”

“可不是,那天晚上我等到很晚都沒見芳菲回來,很着急,打芳菲的手機她又不接。後來是梅苑 人打電話過來,説太晚了,怕芳菲回來的路上不安全,就暫時在梅苑住一晚上。我看她話説得那麼客氣,我,我就同意了……”程雪茹的怪異,目光躲躲閃閃。四月忙追問她:“誰打的電話?”

“是個女的,聲音很温柔,説是梅苑的管家。”

四月明白了,是沈端端。

“芳菲為什麼不自己打電話説,讓梅苑的人轉話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問她她也説不出個所以然,這孩子!”

“後來梅苑的人來找過芳菲?”

“是的,一個女人來找的,聽聲音應該是那天晚上打電話的那個人,她把芳菲約到對面的咖啡館裏去喝咖啡,説了些什麼我也不知道,芳菲還是什麼都不肯説。”到底是自己的女兒,程雪茹顯得六神無主,可是又無計可施。

四月看着芳菲緊閉的房門,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兩天後,沈端端找上了四月,雖然言辭委婉,但評改頗不客氣。四月最討厭的就是沈端端總是擺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出身高貴生活優越似 ,那種女王的架勢讓四月極端厭惡。談話的地點是四月選的,就在她公司對面的名典咖啡,結果話不投機,一開場就陷入僵局。當沈端端暗示四月,如果她不説出莫雲澤的下落,莫家就會如何如何時,四月冷笑,“端姐,你今天是來打聽雲澤哥哥下落的呢,還是來威脅我的?如果你是來要聽雲澤哥哥下落的,拜託你放低點姿態好不好?你用這種威脅的語氣跟我説話,你以為我會怕?我能活到今天,多害怕的事情都經歷過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怕什麼呀?”

四月當時是靠窗坐着的,有一束陽光透過咖啡廳的落地窗斜照在她的身上,讓她整個人煥出熠熠閃閃的光芒。她整個人就是一個發光體,被陽光照着那半邊臉愈發顯得通透如玉,連皮膚底下細微的毛細血管都隱約可見,那和嬌嫩和飽滿真的不是化妝品可以塗抹得出來的,那是她這個年紀特有的青春的氣息。

沈端端盯着那張年輕姣好的面孔,不由得笑了,“你真像你母親,不僅長得像,連説話的語氣和神態都像。”

“我是我媽的女兒,當然像她。”

“四月,你犯不着對我這麼敵意,我們之間好像並沒有深仇大恨。”沈端端的好教養讓她始終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未曾出現在她的眼中,相反,她眸底的光是冷的,於是連笑容亦是冷的,這會兒她仍是笑着説,“我只不過是問問你,知不知道雲澤去了哪裏,沒有別的意思,你為什麼反應那麼激烈呢?”

“如果只是問問,你要了電話就可以了,何苦親自跑來見我,端姐,我不是傻子,我還正想問問你,我妹妹芳菲那天晚上也參加了你們的晚宴,為何她一回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如果不是受到什麼刺激,她不會這個樣子。”

沈端端不露聲色,端起咖啡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這我就不知道了,那天晚上她玩得很開心,也喝了很多酒……”

四月頓時蹙起眉心,質疑道:“玩得開心?那她為什麼一回來就情緒大變!”

“我怎麼知道她發生了什麼,我忙着招呼客人都忙不過來。”

“那你怎麼有空親自打電話給媽媽,説芳菲不回家要在梅苑住一晚上呢?芳菲哪來這麼大的面子?”

“你這是興師問罪囉?”沈端端頓時也拉下了臉,重重地放下杯子,“明明是我來問你事情,反倒被你來追問,四月,即便你沒有媽媽,也不該這麼沒有教養……”

“誰説我沒有媽媽?要不是你們莫家,我媽媽現在一定還在我身邊,端姐,這個不需要我來提醒你吧?”

“你……”

“至於教養,對不起,我不是什麼千金小姐,我是弄堂里長大的孩子,就是這個樣子,而且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雖然我長得像我媽媽,但我可沒我媽那麼懦弱,明明被傷害了,還找根繩子吊死。我不會這樣,我是個非常記仇 人,過去那些事情我一點一滴全記着,所以請不要奢望我會對你們有多客氣。如果我身邊的人還受到你們傷害,我就更不會客氣了!”

“喲,你還挺有氣魄的,不愧是顏佩蘭的女兒。”沈端端這時候反倒不生氣了,優雅地轉動着鑲着金色花邊的杯沿,冷笑道,“想來你們母女跟我們梅苑的孽緣還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你媽當年勾引雲澤的二叔然後就有了你,她原以為會嫁到梅苑,不想雲澤的二叔短命;後來你媽又纏上了雲澤的爸爸,還是不成;現在終於輪到你了,丫頭,想進梅苑有那篤姬容易嗎?”

四月盯了沈端端數秒,沒有動。

心底翻騰的氣血讓她恨不得把面前 咖啡潑向這個女人,但她忍住了。她知道,她越是失控這個女人就越得意,她不能中她的計。她長噓一口氣,穩定情緒,冷哼道:“沈女士,我想有必要提醒你,請你不要動不動就‘我們梅苑我們梅苑’,因為你並不是梅苑的什麼人,你代表不了梅苑,所以我媽怎麼着還輪不到你來説三道四;其二,你口口聲聲説教養什麼的,想來你也是個很有數教養的人,可是我還真沒見過對亡者這麼不留口德的人,原來你所説的教養都是狗屁;其三,至於梅苑,我還真沒看在眼裏,外表風光,背地裏不知道藏了多少骯髒見不得人的東西,就説沈女士你,你有什麼資格代表梅苑來跟我談事情,你不過是雲澤三叔的枕邊人,還不是正式的,想來你比任何人都想嫁人梅苑吧?是不是?”

説着四月笑了起來,從手袋裏掏出一張百元鈔票啪的一志拍到桌上,全然不顧沈端端鐵青的臉起身離去。

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又補充一句,“不要生氣,生氣容易長皺紋,雖然你臉上塗了很厚的粉,可我還是看到了你的皺紋,所以你還是想想你自己怎麼快點嫁入梅苑吧,不然人老珠黃了,你的下場不會比我媽好到哪裏去。我還要上班,先告辭了!”

四月確定自己是從容不迫地走出咖啡廳的。背挺得筆直,步履不緩不急。她對自己剛才的表現很滿意,雖然那些話從她口中説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原來她還有當潑婦的潛質。不過她隨即就安慰自己,在這個冷酷嗜人的社會,潑婦有時候是一種美德,至少比裝十三要強。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她必須學會保護自己。

然後她想到了莫雲澤,他那樣一個人,真是可憐。沒有屬於自己的面孔,連姓氏都不是自己的。四月每每想起這些,心裏就很痛。冷靜下來仔細想,她之所以拒絕莫雲澤,到底是因為容剛去世她沒那麼快接受新的感情,還是因為當年母親含恨離世讓她對莫家的人諱莫如深?其實她自己也説不準。

也許,她真正拿不定提她對他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同情,憐憫,那不足以決定她的選擇。

那麼,她愛他嗎?

愛情是一個很美麗的事情,至少在認識容之後四月是這麼認為的。她就覺得這輩子只要跟他在一起,什麼都不重要,什麼都可以不在乎。看着他,抑或聽他説話,都讓她覺得温暖幸福。他身上的氣息,他的目光,他的笑容,甚至是一個輕輕的擁抱,都可以讓她滿足。想來,她是愛容的吧。至少以她對愛情有限的理解,她應該是愛他的。只可惜這份感情剛剛開始就被命運無情地斬斷,很長一段時間,四月覺得自己像被掏空了一樣,她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愛情的滋味,就什麼都結束了,除了芷園 那棵菩提樹,還有夜深人靜之時悲切的悵然,她找不到任何可以證明這份感情存在的痕跡。

而莫雲澤的出現,莫名讓她陷入迷惘。她喜歡他,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否跟他廝守終身,她真的拿不定主意。在她過去二十餘年的生命歷程裏,這個人跟她沒有過任何實質上的交集。唯一的一次“接觸”,不過是伯伯去世時她和母親被莫家的女人歐傷,是莫雲澤和莫雲河送她們母女倆去的醫院。可是當時的情況那麼混亂,她對他沒有一點印象。

如果説到莫雲河,她可能多少還有些許記憶,畢竟那樣的面孔是不多見的,何況莫雲河還救過她。問題就出在這裏,如果她真的對莫雲澤完全沒有感覺,那還好説了,至少不會讓她陷入迷惘。讓她疑惑的是,她總是恍恍惚惚在莫雲澤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他們明明是不同 兩個人,卻意外地重疊,不僅是面孔。似乎還有別的什麼。是什麼呢?

從咖啡廳出來回辦公室的路上,四月在心裏忽然大膽地設想,如果她現在面對的是莫雲河,她還這麼難以決斷嗎?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她自己都被自己嚇到,一顆心怦怦亂跳起來。

“莫雲河,雲河……”

頃刻間四月的淚水就簌簌地掉了下來,還是上班時間,她怕同事看見就躲進公司一樓的洗手間,正是夏天,老式的寫字樓沒有冷氣,洗手間異常潮濕悶熱,四月只覺身上黏黏糊糊,人像被悶在密閉的罐子裏一樣,汗淋淋的就要窒息過去。心底撕裂般的疼痛讓她揪着胸口躬起身子,任由着淚水小河一樣地淌滿臉頰。可是她哭不出聲,靠着貼滿瓷磚的牆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心口上的疼痛太過清晰,讓她連呼吸都不能繼續。

她和他不過數面之緣,時間也過去那麼久遠,可是她依然記得他。每每想到他為了救她而葬身火海,她就沒辦法止住心口的疼痛。

“雲河,如果你還活着,別説嫁給你,就是給你做一輩子僕人,我也心甘情願,不僅僅是因為那場大火,在很多年前梅苑後山的梨樹林裏,初次相見你就走進了我的夢裏。那像雲像雪梨花,那極致美麗,已成為我今生揮之不去 夢境。而悲傷的是,雲河,這世上已沒有了你。我用盡生命來呼喚,也喚不回了你……”

晚上,費雨橋約四月吃晚飯,四月本沒心情去吃這頓飯,但考慮到她還等着莫雲澤的消息,於是只好應允。見了面,四月都不等菜上來,就迫不及待地問費雨橋:“他還沒有消息嗎?”

費雨橋聳聳肩,“我又不是警察,我沒辦法得到他的消息。”説着不免醋勁上來了,斜睨着四月説,“難不成這就是你答應跟我一起共進晚餐的原因?四月,我就這點利用價值?”

四月一點面子也不給,還奚落他,“費先生,你知道你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什麼嗎?就是你老是喜歡馬本該隱瞞的事情講得那麼明,中國人應該含蓄點,含蓄是美德。”

費雨橋哭笑不得,“四月,我跟你無冤無仇,你有必要這麼打擊我嗎?”四月冷着臉,明顯情緒不佳,“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開玩笑,很抱歉。”

實在是糟透了,這些天她幾乎無法入睡,一閉上眼就想起莫雲澤跟她説過的那些話,想象他是不是遭遇了什麼危險,很少看報紙的她每天都關注報紙的頭版頭條,一有電話響就心驚肉跳,潛意識裏期待莫雲澤的消息,又拍接到他遭遇什麼不幸的壞消息,飯也吃不下,工作更是無法集中精力。短短幾天,就瘦掉了一圈。

“你説,他是不是被人綁架了?”四月這會兒又神神道地道問費雨橋。

“你警匪片看多了吧。”費雨橋覺得真是沮喪,人坐在他,心卻在另一個人身上,他只能安慰她,“哪裏那麼多綁架,沒準只是他想暫時休息下,躲到沒人的地方靜養去了,你不要想太多,你看你都瘦成這樣了,你這個樣子下去,只怕莫雲澤沒回來你就先垮了。”

四月目光飄忽,那樣子就像是靈魂出竅,自説自話起來,“我有種不好的感覺,這件事可能跟莫家的人脱不了干係,沒有理由,就是直覺。我恨莫家的人!今天跟那個女人見面,就勾起了我 恨,我明明已經勸自己放下,不去想了的,結果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那家人,那個院子,總讓我覺得是個吞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這麼多年了,我經常在夢裏夢見我跟媽媽被那些人圍歐的情景,常常在半夜裏哭醒。我真不也想象哥哥是在那個地方長大的,我就覺得他好可憐,他一定受了很多苦,揹着一張不屬於自己的面孔,那該有多痛苦……”

費雨橋嘆口氣,目光變幻莫測,“四月,這世上受苦的人很多。”

他想説:“我也是其中一個。你知不知道我也遭遇過家破人亡,你不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為了站到今天的位置,我不惜把靈魂交給魔鬼!我走過的路,滴滴血淚。莫雲澤只是沒有自己的面孔,我卻是連靈魂和心都沒有了,四月,你什麼都不知道啊……”

吃完飯,費雨橋很有風度地將四月送到她公寓的樓下,兩人一起坐車裏,一個站街邊上,揮手道別。費雨橋顯得意猶未盡,不想這麼快就結束今晚見面,因為他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她才肯出來,於是還問她:“你不請我上去坐會兒?”

四月一點都不含糊,“不好意思,我房間挺亂的,而且我是跟同事合租,不大方便。”話是説得很委婉,意思就是拒絕,可能覺得拒絕得太明顯,又掩飾着轉移話題,“你去忙你的吧,改天我請你吃飯,老是你請我都不好意思了。”

“這麼晚了,我沒事忙,而且我很樂意請你吃飯。”

“怎麼會沒事忙呢,可以去約女生嘛。花好月圓的,一個人待着,多沒勁,去吧去吧,別在這兒耽誤時間。”四月絲毫沒察覺這話在費雨橋聽來有多刺耳,費雨橋當時歪着頭盯了四月數秒,那樣子恨不得上去掐死她。他的臉色漸漸陰鬱下來,“四月,就算你不喜歡我,也用不着這麼侮辱我吧?你覺得侮辱一個追求你的人,心裏很痛快是不是?”

隔着一米的距離,四月站在街邊上,仍能感覺到颼颼的寒意逼過來,四月頓時有些發怵,訕訕地説:“我……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

她想,她是忽略費雨橋隱藏的冷酷了,雖然他平日看似親切隨和,但她知道他絕對不是一個隨和的人。他不苟言笑的樣子她也不是沒見過,即便他有時候笑着,笑意也很少抵達眼中,跟他打交道,是不可以掉以輕心的,她想她是有些忘形了。

費雨橋説:“四月,你並沒有花時間瞭解我,所以你不會懂得我跟你之間的淵源有多深,可是我願意花時間在你身上,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而且我要告訴你,我不是那種把泡妞當正事的有錢公子哥兒,坦白説我並不缺女人,我是説如果我願意話。讓我捨得花錢的女人也不是沒有,但是讓我捨得花時間的女人只有你一個。”

“沒必要的,我不值得你這樣,你該明白。”四月仍是拒絕,只覺這樣的談話很吃力,她不想再繼續,“費先生,我們沒有可能的,我必須重申這點,我要進去了,你回去吧,我以後不會再見你。”説完扭頭就走。

費雨橋並沒有要追的意思,看着她纖瘦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燈影暗處,猶豫了下,終於還是喊住她:“四月,你還記得梅苑後山的梨花嗎?”

四月當時都到台階邊了,又回過頭來,長久地凝視着他。夜的背景下,她的臉透着不可思議的象牙般的迷人光澤,烏黑的頭髮被街頭的風吹得絲絲散亂,更襯得一雙眸子如寶石般璀璨光華。她看着她,嘴角彎出一道美好的弧線,“費先生,其實我很早就認出你了,謝謝你送給我的那些梨花,我一直記着,並沒有忘記。”

“四月……”

“十四年了,看到你現在這麼有成就,我很為你高興,但你不用再等了,有些東西不屬於你,怎麼也等不到的。”

“可是我已經等了十四年了,我不在乎繼續等,我覺得等待至少可以給人希望,而放棄,我意味着絕望。四月,我這一生經歷過的絕望太多,我不會放棄守候了十四年的希望,我捨不得。”這番話他忍了很久,終於説出口,只覺心下無比痛快。

“很晚了,回去吧。”四月只此一句,轉身就邁上台階進了大樓。她沒有再回頭。她已經夠亂了,自己都深陷絕望,如何給他希望。她只希望一切到此為止,點明自己認得他,已經是極限了。她不會再給他一絲一毫靠近的機會。

因為已經夜深,一樓大廳空無一人。高跟鞋踏在水磨石地板上,聲音很突兀。四月跟往常一樣摁了電梯,一隻腳已經邁進去了,突然被人從身後拽住胳膊將她拖了出來。她還沒來得及叫出場,嘴巴就被人從後面捂住,人也被拖到了電梯右側一個燈光照不到的暗角。

四月驚恐異常,拼命掙扎,一剎那間,她腦子裏閃過很多恐怖 念頭和畫面,她想她可能被人綁架了,是劫財還是劫色?可是不由她有更多的念頭,她已經被人抵在了暗角的牆上,四周一片黑暗。“別出聲,是我!四月,是我!”那人壓低聲音附在她耳根低吼。

四月聽清了,慢慢停止掙扎……

而他更緊地摟住她,跟她臉貼着臉,温柔的呼吸撲在她的脖頸。多麼熟悉的氣息……四月戰慄着幾乎不能自己,眼眶轟的一熱,大顆大顆的淚水滾落下來。“乖,別哭,我在這裏。”他感受着她的戰慄,親吻着她的臉頰,然後鬆開手臂,將她的身子板過來面對着他,壓低聲音,“四月,我終於等到了你。”

“哥哥……”

“噓——”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別叫我哥哥,叫我雲澤,從今往後,我只要你叫我雲澤。”她剛想張嘴説什麼,他的唇就貼了上來。灼熱的吻掠奪着她的呼吸,讓她腦子陡然缺氧,全身亦變得綿軟無力。

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而他將她整個人貼緊在自己胸口,一手摟着她的腰,一手託着她的後頸,他吻得如此投入,彷彿她的唇上有着這世上最甜膩的蜜,唇齒間清淡的芬芳讓他幾乎發狂,他很快捕捉到她的舌尖,婉轉吸吮,恨不能與她同呼吸。

從今以後,她就是他的了。

他亦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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