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言情小説 > 《向左,遇見花開》在線閲讀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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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期剛過,就傳來了芳菲即將休學嫁人的消息。因為整個暑假我都在奔波,賺下學期的學費,極少回家,是李老師打電話告訴我的。他説他極力反對,但程雪茹卻主張女兒休學嫁人,説是女人做得好不如嫁得好,讀書嘛,嫁了人有的是時間再回校來讀。

沒過兩天,芳菲來找我,問我的意見。她很猶豫,想讀完書再結婚,但費先生似乎很急,想年內完婚。當時是在學校門口的冷飲店裏,我們興致勃勃地分吃一大盤刨冰,我挑出冰裏的櫻桃餵給芳菲,笑着問:“你喜歡他嗎?”

從小,每次吃冰,我都會把櫻桃選出來給她。

芳菲的表情有種説不出來的意味,笑了笑,“挺喜歡的,他身上有種很特別的氣質,成熟優雅,而且對我也很周到體貼,老實説我挑不出他什麼毛病,似乎很完美。”芳菲在完美前加了個“似乎”,這微妙的詞語顯示出他對這個男人些許的猶豫,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跟他總有種説不清的距離感,可能跟相處的時間有關吧,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其實很少,他很忙,大部分時間都不在上海,十天半個月地回來一趟就不錯了,而我並不太清楚他在忙什麼,他也很少跟我談他工作上的事。”

“這麼説,你並不是很瞭解他?”

“嗯,可以這麼説。但他很瞭解我,我喜歡什麼他都知道,每次見面都送禮物,我都叫他別送了,他還送,説這是男人表達心意的一種方式。”

“送禮物就是對你好嗎?”

“當然不是啦,他很照顧我的。即便人不在上海,也會派人照顧我,我要去哪裏,跟他打個電話,他就會安排人接送。我想要個什麼,不出二十四小時就會送到我身邊。而且咱家裏有點什麼事吧,他都會安排得妥妥當當,都不要我説的。有一次家裏的廁所下水道堵死了,他知道後馬上派人來給我們疏通,我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曉得的,總能給我們意外和驚喜……”

我無語了,這樣的男人好像是挑不出毛病。

但這就是愛情嗎?我不敢苟同。可能芳菲也意識到這中間的問題,或者説,她還沒有十足的把握攥牢這個男人,因為她對這個男人一知半解,可那個男人卻對她瞭如指掌,連她家裏廁所堵住了都有辦法知道。我不知道芳菲怎麼想,換我,這樣的男人讓我害怕。

“姐,你説我怎麼辦啊?”芳菲愁眉不展,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我嘆了口氣,道:“那你還是先別急着休學,再瞭解一段時間吧。你們可以先訂婚,等你畢業,你對他的瞭解更多些的時候再結婚也不遲。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也不會怕多等一年吧,明年你就要畢業了呢。”

芳菲怔了下,像是一下就開了竅,跳起來抱住我,“姐,你好聰明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這絕對是個好主意,我這就去跟他説!”

送芳菲走後,我去圖書館查資料。

可是很難集中精神,心裏那種空落感又襲了上來。這才幾年啊,芳菲都要嫁人了,是她成長得太快,還是我太愚鈍?那個喝湯總喜歡舔勺子,睡覺喜歡亂踢,生氣的時候喜歡撅嘴巴,高興的時候會朗聲大笑,露出兩顆白白的小虎牙的芳菲,她真的要結婚了啊……

三個月後。

我終於見到了芳菲的未婚夫。

費先生最終同意先訂婚,待芳菲完成學業後再舉行正式的婚禮。訂婚宴設在錦江飯店,雖然只是訂婚,排場仍然不小,請了專門的婚慶公司籌備。在訂婚宴之前,費先生按照傳統到李老師家正式提親,聘禮就是一套兩百平米的複式高級公寓。程雪茹走路都要飛了。

我想芳菲能這麼定下來也不錯,看得出來費先生很看重芳菲,這就夠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有隱隱的不安,究竟哪裏不安又説不上來。後來我想,可能是芳菲的年紀太小了,前腳邁出校門後腳就嫁人,而她又好像沒玩夠,總是很貪玩,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她能接受得了循規蹈矩的婚姻生活嗎?

這種擔心在一次姚文夕跟我偶然談起芳菲後尤為加劇,後來我猜想姚文夕可能是有意跟我提的,她知道我一向寵芳菲,怕我接受不了。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早上我起來,剛洗完臉發現姚文夕在洗手間狂吐,她頭天晚上去參加一個師兄的生日會,好像是在酒吧,一夜未歸。我不由皺起眉頭,説女孩子怎麼能在酒吧裏待一晚上,這多不好,酒吧裏什麼人都有,萬一出事了怎麼辦。姚文夕當時沒説什麼,估計沒力氣跟我説話,吐完後洗了把臉就搖搖晃晃地爬上鋪去睡了,一直睡到中午都沒醒。平日我跟姚文夕最要好,有些擔心她,怕她餓壞了胃就打了飯拿到寢室,搖醒她,要她先吃飯。

姚文夕可能是真餓了,呼哧呼哧地就吃完了,當時寢室就我們兩人,姚文夕雖然嘴上沒説什麼,可我感覺出來她挺感激我給她打飯的,她這人平日就是嘴巴不饒人,但我知道她心眼特好,仗義,不矯情。吃完飯她一邊抹着嘴巴一邊好似漫不經心地問我:“最近怎麼沒看到芳菲來啊,以前每個星期她都要來一兩回的。”

“哦,她要訂婚了,最近可能有些忙。”我實話實説。

姚文夕眼睛瞪得溜圓,“訂婚?你説是芳菲要訂婚?”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姚文夕瞅着我,先是沒吭聲,過了會兒忽然問:“你覺得你瞭解芳菲嗎?”

我詫異地看着她,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個,怎麼説呢,”姚文夕撓着睡成雞窩狀的短髮,比我還不自在,咕嚕着説,“我昨晚在酒吧裏看到芳菲了……不是她一個人,還有個男的……剛好我們這幫人裏有個姐妹認得那男的,叫阿昆,説他是專門混酒吧的,就是,就是……你懂我的意思吧?”見我一臉呆傻,她急了,直接嚷道,“哎呀,就是吃軟飯的啦,這下明白了吧?呆,你真是呆……”

我吞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看着她,“後……後來呢?”

“後來?什麼後來?”姚文夕眨巴着眼睛,直晃腦袋,“沒後來啊,我們各玩各的,芳菲跟那男的在舞池裏蹦躂,我們在包間喝酒。四月,我知道你疼芳菲,可是我還是想提醒你,別把芳菲當孩子,她不是孩子了,聽我那姐妹説,她經常在酒吧看到芳菲跟那個男的……怎麼説,就是那個啦,嗑藥……”

我目瞪口呆。

“我説了你可能不太懂,那種場子裏混的人十有八九都沾那東西,帶勁兒,所以你説芳菲要訂婚了我就很……很那個……哎……你要我怎麼説,這磕磕巴巴的我説不慣!我就是想提醒你,多管管你妹妹,不是要你管她平日吃什麼穿什麼,是要你管她……”

“你看錯了吧,芳菲不是這種人,那種地方她不會去的。”

姚文夕愣了半分鐘,舉起手,“好好好,就當我什麼也沒説行吧?OK,忘了我跟你説的這些,我拉屎去了,你哪兒涼快哪兒去吧。”説着跳下牀,砰的一下關上了衞生間的門。

我卻坐着沒動,根本動不了,腦子裏嗡嗡的,一片空白。

我無法想象這件事情,因為根本沒辦法想象,我固執地認為是姚文夕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酒吧的人那麼多,光線那麼暗,要看清一個人哪那麼容易。我知道自己一直就有自欺欺人的毛病,每次在遇到難以接受的事情時,我總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來安慰自己,不是這樣的,應該是那樣的云云。所以對於姚文夕跟我説的這些,我本能地先替芳菲否認了,這的確是一種本能,我愛芳菲,我本能地想要保護她。

但是兩天後,我跟芳菲一起在外面吃飯,我還是閃閃爍爍地點了下這件事,果然,芳菲也否認,連連搖頭説她絕對不可能去那種地方,跟那種人鬼混。“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陣子都在忙訂婚的事,哪有時間去酒吧啊。”芳菲露出很委屈的樣子,撅起嘴巴,“你別聽姚文夕亂講,根本就沒有的事情。”

“沒有就沒有嘛,姐姐相信你。”

可是説完這句話我的心整個地沉下去,因為剛才我根本沒講明是誰在酒吧裏看到她的,只説是個熟人,那麼芳菲如何知道就是姚文夕呢?

“姐,你怎麼了?”想來我的臉色不大好,芳菲很擔心。

我長長地嘆口氣,“沒什麼,芳菲,不管你有沒有去那種地方,姐姐始終相信你還是原來的芳菲,是我的好妹妹。所以你也要對得起姐姐對你的信任,不要讓我失望,你知道我一直把你當親妹妹,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明白嗎?”

我不記得芳菲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但此後我們再沒有提起這件事,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這次不知道是不是本能,我直接在腦子裏PASS掉了這件事,芳菲繼續忙訂婚,我也忙自己的畢業論文,慢慢地就真的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了。

多年後,我的一個心理醫生朋友稱我的這種主動PASS心理是強迫症的一種表現,“你的自我保護意識很強。”朋友幫我分析,“你總是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好的事情,按我們通俗的説法,就是自欺欺人,不肯面對現實,你的症狀還挺嚴重呢。這種症狀的形成跟你過去的生活經歷有很大關係,你受過刺激或者傷害,就對傷害有牴觸情緒,所以當你預知某件事可能對你造成傷害時,你的大腦潛意識就會自動過濾掉或者淡化那件事,不去想,不去聽,即便是事實擺在你面前,你也是抱着懷疑的態度。”

我當然死不承認,結果朋友説:“你看,你這就是典型的強迫症,你明明知道我講的是真的,卻條件反射地把我給你闡述的事實給PASS掉了。”

“……”

朋友又説:“建議你要調整自己的心態,如果你老這個樣子,遇見問題就逃避,當做什麼也沒發生,最終你將會受到更大的傷害。”

當時聽到這話,我一下就哭了起來,“為什麼早沒人跟我説?現在説還有什麼意義,發生的已經發生了,時光不能倒流,什麼都沒用了……”

是的,如果當初我能正視現實,勇敢地解決問題,不逃避不放棄,也許後面的很多事情都可以避免了。

可是,時光不能倒流。

時光回到我二十歲的那年秋天,就在芳菲訂婚的前夕,我跟容又見面了。當時是晚自習後,我剛回宿舍,接到他打到宿舍來的電話,説他在校門口,希望見我一面。我猶豫了下,還是去見了他,一見面就被他的樣子嚇到,他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眼眶深陷,下頜還長出了胡茬兒。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容有鬍子,雖然衣着仍然有款有型,但他一向極修邊幅,斷不會以如此憔悴的面容示人。我意識到可能出了什麼事。果然,他走到我跟前,看得出極力在控制着情緒,聲音沙啞而發顫,無力地喊着,“Sophie,Sophie……”

“Sophie怎麼了?”

“她,她……”

“她怎麼了?”

“她……不行了。”

白血病,這是我很小的時候看那部經典電視劇《血疑》時就知道的病。不清楚那具體是種什麼病,只知道一旦得了就治不好,比如電視裏的幸子。沒有想到,我絕對想不到,六歲的Sophie也會得這種病。她還是個孩子啊!

容説,起先不知道病得這麼嚴重,半年前保姆發現Sophie經常發燒,還流鼻血,開始都沒引起重視,直到兩個月前Sophie突然高燒昏迷,送到醫院驗血檢查才發現得了白血病。容不相信,先後換了幾家醫院,找了國內外最權威的專家複查幾次,病理報告單沒有絲毫更改。容這才不得不接受現實,四處奔波為女兒治病,醫生的意見是,如果沒有合適的骨髓移植,就只能通過新生兒臍血來救治,而無論是哪種方式,成功率都很低,主要是因為之前忽略了病情,Sophie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

容伏在方向盤上掩面而泣的時候,我也心痛得不能自已。以容的能力,只要是金錢可以做到的事,他決不會像現在這樣失去主張。而世上的事就是這麼殘酷,很多時候錢買不來命。

容説,他已經耗巨資向全球幹細胞血庫尋找和女兒相匹配的骨髓血型,至今未果。醫生建議儘快採取第二種方式,新生兒臍血,否則一切都來不及了。可是這就必然要容和前妻也就是Sophie的生母再生一個孩子,待孩子出生時通過採集臍血才能救治Sophie。而且還要儘快,晚一點都不行,Sophie的病一天都等不得了。容迫不得已將Sophie的病情告知前妻蘇珊娜,遭來蘇珊娜的痛罵,責怪他沒有照顧好女兒,導致Sophie得此重病。

最糟糕的是,蘇珊娜似乎還不大願意再生孩子,尤其還是和離了婚的前夫生,因為她是巴黎首屈一指的歌劇演員,事業第一,當初生下Sophie就很不情願,現在在她事業的巔峯期要她再生孩子,無疑讓她很難接受。為了救女兒,容差點下跪,巴黎上海之間飛了無數趟,而蘇珊娜到底還是Sophie的母親,最終還是同意生,但前提是在懷孕前容必須簽署協議交出公司全部股份和資產,否則她不幹。據説,這並非蘇珊娜本人的意見,是她身邊男友的主意,也得到了家族的支持,理由是一旦蘇珊娜生下孩子,不管救不救得活Sophie,她的事業都會因此下滑,容必須為她的後半生以及新出生的孩子提供保障。

這個女人真夠狠的。

“你答應了嗎?”容把我帶到過去我們常去的那家會所,聽他講完這些事,我的心揪在一起。容抬頭看着我,當即哽咽,“不答應能行嗎?只要能救Sophie,別説家產,就是押上我的命我都願意。”

“那你……”

“我明天就要飛巴黎去跟蘇珊娜簽署協議,明天之後,我就是一無所有的窮光蛋了,除了保留上海我現在居住的芷園,我什麼都沒有了。巴黎的農場,上海的公司,十幾處房產,車子,遊艇,股票,什麼都沒了……”

容慢慢攪動着杯中的咖啡,神色極度疲憊,嘆着氣説:“我知道,這是她在報復我,去年離婚的時候我奪走Sophie的撫養權,她就對我恨之入骨,當時她就跟我叫囂,早晚她要我一無所有。我果然是中了她的咒,她實在是個厲害的女人,顏……”他看着我,臉色發白,嘴角不能控制地顫抖着,“不管你信不信,你是我這世上真正愛過的女人,雖然過去我經歷過很多女人,可她們大多數愛我的錢勝過愛我的人,包括蘇珊娜。也因為如此,讓我對女人沒有信心,也極少付出過真心,直到遇見你……你的單純和自尊讓我輕易就投入了真感情,我原想等你長大些了再來找你,那時候你思想和情感會成熟些,不會再那麼決然地拒絕我。可是現在看來,老天分明是在捉弄我,我之所以在走前跟你説聲,是因為我想……想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等我從巴黎回來後,你還願意見我,重新再考慮我們的感情嗎?哪怕是再次拒絕,至少你應該給我一次爭取的機會。按理我不該在這個時候提這種要求,Sophie病得這麼重,現在在巴黎的一家醫院裏,渾身插滿管子……但我需要你給我勇氣,這世上除了你再不會有誰可以給我這樣的勇氣,請讓我相信,只要Sophie活着,只要有你的等待,我就可以重新開始,我值得押上全部……”

我趕緊握住他放在桌台上的手,滿眶的淚洶湧而瀉,“容,你值得的!錢財是身外之物,只要能救活Sophie,你值得押上全部。我發誓,我會等你,一定會等你,沒有錢沒關係,我們可以賺,一分錢一分錢地去賺,哪怕天天吃白菜都沒問題。我能吃苦的,我現在的學費都是我自己賺的,等我畢業了我可以正式工作拿薪水,我可以養活你和Sophie,那時候我們一定可以生活得很幸福,這世上從來不是有錢就能幸福……”

“真的嗎?顏,你説的是真的嗎?!”容眼眶通紅,緊緊攥着我的手。

我忙不迭地點頭,“是的,是真的!”

“你確定?”

“我確定。”

我也不清楚我為何突然決定跟他在一起,我曾用了那麼長的時間放棄這段感情,為此還難過了好一陣子,可是我僅用了數秒就改變了主意,決定回到他身邊,這是不是表示,他在我心裏還是有分量的,只是我自己忽略了而已,是不是這樣?

冷靜後細想,也許我是不忍心拒絕一個絕望的人,我想給他生活下去的希望,因為我曾經比他更絕望過,對於一個深陷絕望的人還有什麼比希望更彌足珍貴的呢?給他希望,或許也是給自己希望,我就是這麼理解的。

雖然我仍不能肯定我是否愛容,但我喜歡他,認可他這個人,這是毋庸置疑的。我想慢慢相處下去,我愛上他並非沒有可能,因為無論從哪方面來説他都是個很難讓人忽視的人,他身上自有一種令我着迷的氣息,似曾相識。這種氣息跟他良好的出身和優越的生活密切相關,他的優雅淡定,從容不迫,還有温和妥帖,是某種特有的環境才能薰陶出來的,我並不願去細想我到底是傾心他這個人,還是迷戀他身上的氣息,以期找到某種久違的温暖。而這種温暖曾在我顛沛流離的幼年時期給予過我短暫的幸福。

當然我並不能確定我選擇容是否就有了幸福的可能,但至少值得我付出希望。人總是要給自己一些希望的,李老師就經常開導我,人唯有有希望才不會對生活失去信心,有了生活的信心,什麼樣的苦難都可以視作過眼煙雲。

我需要這種信心。

我跟容的關係確定下來後,芳菲的訂婚酒會接踵而至,那幾天我都在陪芳菲選禮服和首飾,芳菲不知道怎麼忽然變得很煩躁的樣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凡看中的東西也不管需不需要,刷起卡來眼睛都不眨,那些耀眼的金卡想來都是費先生給她的吧。只是芳菲明顯有在發泄的感覺,好像不把那些卡刷爆不足以平息她心底的怨氣。這讓我詫異,她深得費先生寵愛如何還有怨氣,兩人拌嘴了?但我又不敢多問,只好陪着她一家家店去試,累到腳抽筋。我承認我是心不在焉的,芳菲也看出來了,她在試一套粉色露肩小禮服的時候問我:“姐,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沒有啊,我能有什麼心事?”

“還説沒有,都寫在臉上呢,心不在焉!”芳菲撅起了嘴。自從她跟費先生交往,大約是有人寵,格外的任性了。但她真是變美了,皮膚吹彈即破,臉上的紅潤光彩決不是化妝品可以修飾得出來的。愛情真的是可以改變一個人。

想到愛情,我臉上浮出暖暖的笑,“姐有心事,你願意聽嗎?”

我想我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

從前不常跟人傾訴是因為覺得自己卑微得很,根本不敢奢望愛情,而當真的擁有某種憧憬和希冀後,心裏像是突然被什麼塞滿了,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失落和惆悵。看來愛情是可以讓人變得充實而富有的,這種富有跟金錢和物質無關。

每天,我都會和容保持通話。他跟我彙報Sophie的治療情況,他從不主動提及蘇珊娜,但我知道Sophie的治療離不開蘇珊娜,因為,因為他們得生孩子才治得了Sophie。生孩子,不就得,就得……我不否認每次想到這些心裏會很不舒服,説不出來那是什麼感覺,就是非常非常的不舒服。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和別的女人歡愛,雖然理由是為了救孩子,但在心理上我仍然很排斥。因為在容去法國前的某個晚上,我曾留宿在他的住處芷園,我將初夜的惶恐和慌亂留在了那裏,我感覺那夜之後容更愛我了,每次看着我的眼神都熱烈得彷彿能融化世間萬物。

“顏,謝謝你。”容動情地不斷跟我説着這話。

我問他謝我什麼,他説:“謝你把最珍貴的給了我,值得我用一生來回報。”我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故作輕鬆地笑笑,“我心甘情願的。”

可是現在跟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因為某種迫不得已的原因睡到別的女人牀上去,我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淡定平靜,除了容,我沒有跟別的男人有過肌膚之親,也就無法想象愛和性怎麼可以分得那麼清……聽説容曾嘗試過人工受孕,但試了幾次都不成功,而時間緊迫,Sophie的病情耽誤不得,在醫生的催促下他不得不……

唉,這些事真的不能想,一想就很不舒服。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心裏忐忑不安,常常睜眼到天亮。容會不會因此舊情復燃?蘇珊娜懷上孩子後,會不會藉此要容回到身邊?容在生意上運籌帷幄不在話下,但在感情上他絕對是個心軟的人,為了Sophie他可以放棄全部身家,他會不會為了Sophie而選擇回到蘇珊娜身邊?

這樣的日子,每天都是一種煎熬。沒接到容的電話我會煎熬,接到他的電話後同樣煎熬,腦子裏經常像煮沸的開水,一直翻滾,翻滾。上課無精打采,下了課也是心事重重,幹什麼都走神。姚文夕一口咬定我談戀愛了,我沒否認也沒承認,因為這種事我覺得應該是跟自己最親密的人傾訴,除了芳菲,誰還是我最親密的人?

芳菲聽完我的敍述,吃驚得張大嘴巴,提着長長的禮服裙跑到我身邊坐下,“姐,你真的確信他會回來嗎?”

“我確信。”

“他要不回來了呢?”

“他不會不回來的。”

“你憑什麼這麼信他?”

“我……”

真的,我憑什麼信他?記得離別前那個早上,我在芷園醒來,他帶我在院子裏散步,院子的花圃邊有棵菩提樹,枝葉扶疏,濃陰覆地,心形的葉片在陽光下泛着光,尤顯得通透碧綠,綠得彷彿要滴出水。當容試探着問我是否真的會等他時,我指着那棵菩提樹説:“我就是這棵菩提樹,無論你走多遠去多久,我都在這裏等你……”

容當即淚濕眼眶,將我拽入懷中,“顏,謝謝你!其實我也一直在等你,等你長大,等你學會愛。你知道嗎,我從來不敢説我有多愛你,怕你覺得有壓力,也怕自己陷得太深。可是現在,就為了你的這份心,我會用盡餘生的全部力氣來愛你!我答應你,這棵樹就是你我的約定,無論生或者死,我們都會在這棵樹下找到彼此,一定可以找到彼此。”

“容……”

菩提樹下的誓言可否當真?雖然古往今來有很多這樣的教訓,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諾言,自古就是痴情女子負心漢,但我仍然願意去信一回,哪怕這輩子只信一次也可以。人生本來就是一個賭局,每個人都是賭徒,輸贏多是命中註定。但我跟芳菲説不清,她這輩子不用去賭什麼,因為有人為她鋪好地毯就等她抬腳踏上去而已,她不會懂得我此時此刻的心境,我只能跟她説:“我願意相信他,因為他給了我希望。”

只此一句,芳菲的臉色忽然變得黯淡下來。

她定定地看着我,漆黑的瞳仁裏倒映着我平靜淡然的臉,她緩緩垂下眼簾,“姐,你讓我自愧不如。你對生活還抱有這麼單純的幻想和希望,我就不行,我遇到的人也好,我看到的事也好,都讓我對生活、對這個世界失去信心,我沒得救,我就是這個樣子了。”

“芳菲,你説這話是什麼意思啊?”我覺得我聽不懂她的話。

芳菲笑了笑,搖着頭,眼中又閃過那種不可捉摸的恍惚,“你不懂是最好的,懂得越少越乾淨……這個世界太骯髒,像你是可以乾乾淨淨地活在這世上的,有些人就未必有這樣的機會,一腳踏進泥潭一輩子就不乾淨了。”

説着她轉過臉看着我,目光閃爍不定,“在你眼裏我看到了愛情的堅定和毋庸置疑,這很好,真的很好,你終於有自己的愛情了……可是我在他的眼裏看不到愛,説來你也許不信,他甚至沒有真正地親吻過我,就是……那種很深入的吻,從來就沒有過,我們也沒有上過牀,他好像對我沒那種興趣……”

“他到底是怎樣的人?”我更加好奇了。

“説不上來,我只是覺得他是個禮貌有餘熱情有限的人,他非常有風度,對誰都很講禮數,尤其是爸媽面前。可是他的禮貌和風度反而讓我覺得生疏,就好比一個人對你笑,你看到的只是他的嘴巴在笑,他的眼睛裏卻是冰冷的……”

“芳菲,你怎麼了?”我發現我忽然不瞭解這個妹妹了,她的表情我看不懂,她眼底湧動的情緒亦讓我很陌生,“你是不是婚前恐懼啊,很多人都這樣,沒事,結婚沒你想到的那麼恐怖,何況你現在只是訂婚,萬一覺得不合適還可以反悔的。”

芳菲的目光停留在我臉上,深深看着我,忽而又笑了,“不是恐懼,是有些難過吧,身不由己,老覺得對不起姐姐。”

“傻丫頭,你怎麼會對不起我呢,只要你幸福姐姐就很滿足。”

“可我們以前不是拉過鈎嗎?我們一輩子也不分開,要永遠做一家人,結果我這麼快就要結婚了,姐姐你也有相愛的人了。”芳菲神色黯然,低垂着頭。

“你結了婚,我們也還是一家人啊。”我有些不明白,芳菲今天是怎麼了,情緒這麼反常,我不由起了疑心,“是不是費先生對你不好啊?”

“今晚你就可以見到了,他請我們全家吃飯,試完禮服我們就得趕去飯店了,爸媽他們都在那裏等着。”芳菲説着站起身,開始脱禮服,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我只好點點頭,“那我去見見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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