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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能沒有你

我這輩子的夢想,除了娶你,都實現了。十年等待,我不願再有一秒遺憾。我承諾過的,一直在你身邊,我做得到。所以,沒有我的這種假設,不成立。

訂婚宴後,就到了“金碧”中期驗收的日子。

這天上午,温行遠準時出現在温氏辦公大樓。

經過秘書辦公桌時,他吩咐:“叫張妍來我辦公室。”

五分鐘後,敲門聲響起。

温行遠低頭籤批文件,聲音凝肅:“進來。”

張妍在辦公桌前站定:“温總。”

温行遠龍飛鳳舞地在文件上籤上自己的名字,才以手指扣了下桌面,示意她坐。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温行遠抬頭看她,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已經通知人事部,給你晉升一級,你今天回A市處理完剩餘工作,明天回總部準備紐約培訓事宜。”

張研僵住,驟然想起訂婚宴那晚郗顏離開前望向她時的若有所思,瞬間明白了什麼,自嘲般笑了笑,無言反駁。

温行遠靠在寬大的椅背中,雙手交握身前,目光深沉:“下期去美國培訓的名額下來了,我的意思是你去。”

對於張研,温行遠是器重的。無論是工作能力,還是為人處事,張研都無可挑剔。更令他欣賞之處,就是相比公司裏其她女員工,身為助理的她一直聰明地和他保持着適當的距離,不給任何人非議的機會。以張妍對這份工作的重視,她定然不會放棄去美國培訓的機會。

張妍笑得牽強,但她心知肚明,温行遠不是在徵求她的意見,而是通知她這個不容改變的決定。在接受和辭職之間,她選擇前者,“謝謝温總。”

由於這天建設局、質監局、以及市裏領導要去“金碧”工地進行中期驗收,温行遠處理好公司事務,與郗顏和張妍趕往機場。

剛下飛機,郗賀的電話就打了進來,温行遠看看時間:“來得及,我半小時內到。”

郗顏見他踩油門,怕耽誤他的事,“你直接去工地吧,別繞路送我了。”

“先去醫院取下報告。”昨晚去國外學習的高閣打電話祝賀他訂婚,温行遠才想起來還沒去醫院拿郗顏的檢查結果。

“醫院和工地是兩個方向,半小時太趕了,那邊不能耽誤,你先去,報告明天再去拿。”為免温行遠以為她還在為先前的爭執生氣,郗顏笑了笑,“我回家等你,昨晚沒睡好,剛好補個眠。”

時間確實有點緊,温行遠颳了下她的鼻尖,“那好,自己打車回去,我忙完就回來。”

郗顏點頭,“開車慢點。”

“好。”温行遠唇邊泛着温柔的笑意,給她攔好了出租車,才與張妍向工地而去。

工地上,温行遠與唐毅凡分別向郗賀和市裏領導講解工程進度,張研若有所思地走在唐毅凡右側,季若凝則手拿圖紙,聲音清朗地向質監部負責人安子為彙報:“這幢樓的框架完工了,住宅區的樓都按着這個設計施工——”

安子為笑容變深:“結構方面當然不應該存在問題,這次主要是掌握一下工程進度。”

唐毅凡刻意放慢腳步走到季若凝身邊,語氣淡淡:“一期工程計劃明年五月峻工,就現在的進度而言,可以確保工期。”結合温行遠訂婚宴上安子為邀請季若凝共舞的情節,唐毅凡幾乎可以肯定,設計院指定季若凝過來協助驗收與安子為有關,故而語氣稍冷。

似乎沒有發現他的敵意,安子為語氣平和:“工期要保證,質量更不能有絲毫問題,唐總多費心了。”

唐毅凡伸手扶了下季若凝,使她避開了一塊凹凸不平的地面:“安部長放心。”

這細微的動作落入安子為眼中,他的目光在季若凝含笑的臉上稍作停留,然後移開。

這時,唐毅凡的手機響了,應該是公司事宜,他站開了幾步接聽。

安子為看着季若凝:“季工繼續。”

這邊季若凝就設計方面的工作繼續作講解,那邊梁副市長語重心長地説:“小温啊,這個工程是咱們市的代表工程,除了按時完工,質量和安全方面你可要盯緊點,尤其是安全,不能有半點馬虎,人命關天吶。”

温行遠神情嚴肅,雙眸內閃爍着果敢和魄力:“梁副市長放心,我們除了嚴格遵守施工安全守則,温氏已出派專人對這個工程進行全程跟進,主抓安全。”

梁副市長笑望向郗賀,“我們郗局很關注這個項目,開會的時候再三向我保證決對不會有問題,你得給他長臉兒,這可是他升任局長後劃出的第一塊地。”

與温行遠對視一眼,郗賀温潤一笑:“這可是您親筆籤批的項目,我一個人作不了主的。”

梁副市長笑言:“你看看他,這是撇清關係呢。”

然而,融洽的氣氛被一聲驚叫打斷。

“快閃開,汽車吊的鋼繩斷了。”

眾人循聲仰頭,就見高空之處數塊鋼板直墜而下。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唐毅凡:“若凝,快讓開。”他邊喊邊向季若凝奔去,然而下一秒,卻被一股突來的大力撲倒在地。

季若凝聞聲轉頭,正好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從背後撲向唐毅凡的情景。

此時,一塊鋼板正從她頭頂直直墜下,季若凝僵在原地,竟然忘了閃開。

突如其來的——心如刀絞。

“快讓開!”

“季若凝!”

在所有人猝不及防時,温行遠和安子為的聲音同時響起,沒有反應的時間,季若凝已被抱着滾倒在地。驚顫中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鈍重的落地聲轟然響起,震得人耳鳴,與此同時,身體上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季若凝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從驚魂未定中回過神來,唐毅凡一骨碌爬起來。撲倒季若凝的安子為因為距離原因安然無恙,至於温行遠和季若凝,則像失去了生機般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分不清鮮血是從誰的身上流出來,只見兩人身下瞬間就形成了觸目的血泊。

大力甩開張研的手,唐毅凡瘋了似的衝到季若凝身邊,顫抖着把她的身體抱在懷裏:“若凝,若凝你醒醒……”細聽之下,聲音哽咽。

季若凝雙眼緊閉,肌膚冰冷的讓人觸不到體温。

心瞬間被恐懼佔據,唐毅凡慌亂地扯下自己的西裝外套裹住她的身體,他聲音破碎地喚她:“若凝,若凝你醒醒,救護車,叫救護車!”

從未有過的無助。

那邊,郗賀也回過神來,顧不得扶起被他撲到的梁副市長,爬起來就往温行遠身邊奔來,目光觸及身上的斑斑血跡,郗賀伸出的雙手僵在半空,似乎不敢移動他被鋼板擦到的半邊身體。

“行遠,行遠——”郗賀邊叫他邊脱下外套,試圖用衣服捂着他正在流血的身體。

卻是徒勞。

鮮血持續從温行遠身體裏流出來,很快滲透了郗賀的風衣。

哪裏還有形象可言,郗賀扯着嗓子朝圍觀的人大喊:“叫救護車,快啊!”一面接過不知是誰遞上來的衣服,慌亂地為温行遠止血。

安子為最先冷靜下來,他快速拔打了急救電話。

等待的時間裏,郗賀緊緊握住温行遠的右手,儘管竭力控制,開口時依然啞聲:“行遠,你撐着點,你不能有事,小顏還在等你回家,行遠——”

回應他的,只是流血的聲音和温行遠愈發慘白的臉。

郗賀的眼睛都紅了。

彷彿被一支鋒利的箭刺入心裏,唐毅凡胸口疼到幾乎窒息。

救護車很快來了三輛,醫護人員匆匆下車,恢復神智的張研把他們引領到温行遠與季若凝這邊,先為他們做緊急處理,而另外兩輛車的人員則急急向受傷的其他人而去。

工地霎時忙亂起來,隱約聽到哭聲和喊聲,除了温行遠和季若凝,現場還有很多人受傷,似乎還有人,當場死亡。

事故重大。

做好止血處理,温行遠和季若凝被十萬火急地抬上了救護車。救護車一路閃着紅色信號燈,刺耳的聲響中,爭分奪秒地與時間賽跑,與死神較量。

醫院急救室外,郗賀顫抖地摸出手機,猶豫之後,打給郗顏。唐毅凡原本站在他身邊,聽見他説“在急救室搶救”這幾個字時,跌坐在地。

大腦在長久的空白與麻木之後,事故經過在眼前回放,張研撲倒他的瞬間,温行遠抱住季若凝倒下的剎那,兩人滿是鮮血的身體——一幕一幕,穿心之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急救室的燈終於熄了。

是季若凝被推了出來。

唐毅凡掙扎着站起來,撲向醫生:“我太太怎麼樣?”聲音顫抖。

“病人已經脱離危險。”醫生嘆息,“可惜孩子沒有保住,很抱歉。”

“孩子?”呆愣之後是驚痛,唐毅凡險些跌倒在地:“你説,沒了?”

醫生安慰:“你們還年輕,會再有的。”

唐毅凡仰頭。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寂靜,郗顏滿頭是汗地奔來。

“小顏。”在她要跌倒的瞬間,郗賀伸手將她顫抖的身體撈進懷裏。

緊緊抓着他的胳膊,郗顏以帶着哭腔的聲音問:“行遠呢?他怎麼樣了?怎麼回事啊?”

怕她承受不住,郗賀扣住她小小的後腦壓向胸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和語氣沒有太大的異樣,“行遠被鋼板擦傷了腿,正在接受手術。”

“鋼板?”郗顏猛地抬起凝聚淚光的眼晴,目光觸及郗賀胸前的血跡,心絃崩斷,“不可能。他剛剛還説讓我回家等他,怎麼可能會被鋼板擦傷?你騙我,你騙我,告訴我這不是真的,裏面的不是他,不是他!”

“小顏你冷靜點聽我説。”郗賀死死抱住她的身體,幾乎是用吼的:“只是擦傷,是擦傷,並沒有被砸到,相信我,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卻無法讓郗顏冷靜下來。

她徹底失控,邊喊着温行遠的名字邊掙扎着朝手術室去。

被從手術室出來的護士攔住:“誰是病人家屬?”

温行遙恰逢此時趕到,他衝到護士面前:“我是他哥。我弟弟怎麼樣了?”

“病人失血過多,急需輸血,但醫院血庫裏缺A型血。”

“抽我的,我是A型血。”郗賀鬆開郗顏,伸手解着袖釦。

護士注意到他手臂上的傷口,皺眉:“你身上的傷需要馬上處理。”

郗賀哪裏還顧得上自己:“先抽血,救人要緊。”

“先抽我的。”温行遙挽起袖子,轉頭看向郗賀:“你去包紮傷口。”

“這點傷死不了人。”郗賀的冷靜也快耗盡,厲聲道:“抓緊時間。”

護士不再耽誤:“都跟我來吧。”

温行遙和郗賀緊隨其後。接着,在院長引領下,又有兩名醫生匆匆進入手術室。然後,周圍恢復安靜。

黑夜變得格外漫長,盯着持續亮着的手術室的燈,郗顏的心越來越涼。

記憶有如老舊的刻錄機,不受控制的回放十年相識。

十七歲那年,她騎單車摔倒在路邊,是温行遠扶住她。當他有力的手臂將她圈進懷裏,他特有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她僵直着身體忘了反應。

除了郗閒鳴與郗賀,温行遠是第一個抱她的,男人。

十八歲生日那天,他如約而至,將一條精緻的白金手鍊戴在她細腕上,俯身親了下她的額頭,“生日快樂,小公主。”

那是她成年後,接受的第一個屬於男人的親吻。

同年同月,他出國了。送機途中,郗賀為了避開迎面而來的車輛,一腳踩下剎車的瞬間,坐在後座的他一個側身將她帶進懷裏,當他的薄唇莫名其妙地輕劃過她柔軟的唇瓣,突來的悸動令她慌亂不已。

那是她的初吻,意外地給了他。

同年九月,她踏入大學校門,在年底認識了俊逸穩重的韓諾,兩人陷入愛河,似乎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漸漸淡出了她的生活。

第二年夏天他回來過,又走了。對於熱戀中的她而言,並沒有看到他眼中的破碎,而他,卻把她幸福的微笑刻進了心裏。

二十二歲那年,當變故突如其來,他連夜回國。當她哭到脱力,沉睡在他懷裏,她再次錯過了他眼中深情不捨的目光。

二十六歲這年,她從痛苦中活過來,從失戀的陰影裏走出來,全心交付了自己,從身到心,毫無保留。

不知不覺,十年匆匆而過,儘管他不是她第一個愛上的人,依然與他分享過人生太多的第一次。直到這一刻才終於發現,原來,一直是他。

淚水乾涸,郗顏閉上眼睛,唯願他平安。

平安就好。

夜在煎熬中緩慢流過,天矇矇亮起的時候,温斐文從G市趕了過來。從院長處瞭解到手術進展,他面色沉鬱。直到看見憔悴不堪的郗顏,老人家才深深嘆了口氣。

又等了將近兩個小時,手術室的燈終於熄了。恍惚間,不知是誰問了一句“他怎麼樣了?”,然後是醫生的回答:“不幸中的萬幸,手術很成功,病人已經脱離了危險。不過,他現在需要休息,如果沒有意外,晚上會醒。”如釋重負的語氣。

脱離危險!崩緊的心絃瞬間斷裂,郗顏腿一軟,居然一頭栽倒下去。

郗賀最先反應過來,可在他伸手之前,韓諾突然出現,及時摟住了郗顏下滑的身體。當他把郗顏攔腰抱起送往病房,温斐文與温行遙同時變了臉色。

來不及解釋什麼,郗賀尾隨而去。好在郗顏只是過度的緊張與勞累導致了昏倒,並無大礙。病房外的長椅上,郗賀問:“你來很久了?”

韓諾並不看他,掏出煙想要點上,卻因為手抖半天打不着火,最後乾脆把煙和打火機往地上一扔:“出事的時候,我送她過來的。”

他整晚都在。郗賀眉頭皺了一下:“就在昨天,小顏和行遠訂婚了。”

“我知道。”鋪天蓋地的新聞報道,想假裝不知道都不行。

韓諾沉默了小片刻,然後起身,“既然他們都沒事,我先走了。”

“韓諾。”郗賀叫住他。

韓諾停步,但沒有回頭。

“這次的事件,”郗賀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辭:“是不是和他有關?”

這個他指誰,韓諾心知肚明。他沒有正面回答:“天裕是我父親創下的,我不會讓它毀在別人手上。”

郗賀明白了他的立場,“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説話。”

韓諾轉身,清晨的陽光暖暖地照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郗賀看見他表情裏有種沉靜又複雜的味道,一如他的話,意味難明:“我之前以為只是單純的利益之爭,後來發現沒那麼簡單。但是,我沒給自己留退路。只是,萬一不小心波及到了顏顏,郗賀,請你不要怪我。還有温行遠,請你提醒她,憑他對顏顏的愛,請一定信任她。”

他一連用了三個“請”字,讓郗賀沒辦法説一句責怪的話,哪怕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把郗顏拉進男人們的戰場裏。

似乎洞悉了郗賀的擔憂,韓諾表示:“我會極力避免,牽累顏顏。”

可惜,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隨着人的意志轉移。

順勢而為的道理,誰都懂。

傍晚的餘暉透過窗子照進病房,温暖的感覺與消毒水的味道融在一起,讓潔白的病房顯得不那麼空曠、寂靜。

郗顏悠悠轉醒,待看清病牀前的人影是季若凝,她有氣無力地問:“温行遠呢?”

季若凝握住她的手,如實相告:“他已經脱離危險了,在隔壁病房呢。”

郗顏虛弱地笑了笑:“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昨晚急懵了,當聽見郗賀説温行遠是為了救季若凝受傷,就什麼都忘了。

季若凝深知此時此刻該給她一抹微笑,然而眼淚卻出賣了她的情緒,“我很抱歉,如果不是為了救我,温行遠根本不會受傷,更不會把你嚇成這樣。”

身為閨蜜,郗顏敏感的覺察到,季若凝除了內疚以外,還有更多傷心的情緒。

因為救她的不是唐毅凡嗎?或者是,和張妍有關?

卻不適宜在此時追問。

郗顏靠坐在牀頭,伸手戳了下她的腦門,“説什麼傻話呢,要是他敢獨善其身,我就不要他了。”像哄孩子似的摸摸她的頭髮,“嚇壞了吧?摸摸毛,嚇不着。”

季若凝心裏的難過不是幾句安慰可以平復的,尤其是在郗顏面前,她根本控制不住,也掩飾不了。眼淚噼裏啪啦地掉,她伸手抱住了郗顏:“顏顏,我——”

説不出口。

郗顏意識到,她的擔心成了現實。

伸手回抱住她,郗顏鼓勵:“你們都平安無事,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聽我的話,什麼都不要想,不要説,也不要做,給自己,也給別人一個緩衝的機會,好嗎?”

季若凝説“好”。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場愛情變故。

太突然。

努力讓情緒平復下來,季若凝鬆手:“快去看温行遠吧,他醒了就找你。我們沒敢説你暈倒了,怕他擔心,只説你回家幫他取換洗衣服去了。”

一聽温行遠醒了,郗顏眼眶一熱,眼淚差點沒掉下來,也顧不得頭暈,掀被就要下牀, “他醒了啊,我去看他。”

季若凝趕緊扶她:“你慢點。”

根本慢不下來。郗顏幾乎是小跑着衝去了隔壁病房。

醫生剛給温行遠做完檢查,確認沒有異樣,眾人才鬆了口氣。温斐文看見郗顏推門進來,神色微變,但沒有在言語上表現出來,只交代特護妥帖地照顧温行遠,便在温行遙和郗賀的陪同下離開了病房。

有了獨處的空間,郗顏卻一直杵在門口。

温行遠最見不得她眼淚汪汪的樣子,見狀逗她:“還不過來?害怕啊?沒聽醫生説我殘廢啊。”

強忍的眼淚頓時開閘,郗顏泣聲警告:“温行遠你再敢瞎説,我就悔婚!”

“你敢!”温行遠斂了笑訓她,但腿上疼得厲害,他吃痛的呻吟了一聲,“看你那傻樣兒我還以為自己殘了呢。還站那幹嘛呢,過來親我一下壓壓驚,嚇壞了。”

嚇壞的何止是他。郗顏衝過去摟住他脖子,趴在他胸口哭的不能自已,“你嚇死我了,如果沒有你,我可怎麼辦?”

她的眼淚和關切的話語比鎮痛藥還有效,温行遠覺得腿似乎都不那麼疼了,輕輕地拍着她的背,他温柔安慰:“我這輩子的夢想,除了娶你,都實現了。十年等待,我不願再有一秒遺憾。我承諾過的,一直在你身邊,我做得到。所以,沒有我的這種假設,不成立。”

然而,生命無常,在命運面前,承諾顯得那麼渺小和不堪一擊。

郗顏慶幸,劫後餘生。

任由她哭了好久,温行遠才再開口,“寶貝,雖然我很喜歡你這樣投懷送抱,可是,能不能先讓我喝點水?”

郗顏聞言立即止了哭給他倒水,體貼地把吸管遞到他嘴邊,見他擰眉,心疼得不行:“腿很疼吧?”

温行遠喝完水,才有點孩子氣地回答:“剛才人多沒好意思説,怎麼不給我打止痛針啊,這不砸死也疼死了。”

郗顏恨不得打他幾下解氣:“你再胡説試試?”

温行遠可憐兮兮地朝她伸出手,一副“真的很疼”的樣子。

見他額頭沁出細汗,郗顏撫摸他的頭髮,“止痛針不能多打,過量不利身體恢復,疼你就説,我在這陪着你,好不好?”

温行遠可不想再惹她哭了,以玩世不恭的語氣説:“這點疼我還扛得住,倒是你啊,哭的眼睛都腫了,好醜。”

“我還沒嫌你破相呢,你還挑我的毛病。”

“再挑也只喜歡你。”

“就你會説話。”

“誰讓你討我喜歡呢。”

郗顏傾身吻了吻他乾裂的嘴唇。

温行遠彎唇笑。

郗閒鳴獲悉此消息後也趕到了醫院,温行遠一見岳父大人親臨,也顧不得腿上的疼痛,強撐着坐起來和老人家聊天,郗顏看他死倔着逞強,氣得直瞪眼。

李曉筠也來看温行遠。她像朋友一樣出現和問候,驕傲如初:“銀行方面不用擔心,爸爸會處理。你安心修養就好,權當休假。”

表面看來這話似乎沒有什麼不對,但細細咀嚼那句“爸爸會處理”又似乎隱含了幾分曖昧之意。連郗顏都忍不住吃醋道:“到底是她爸爸,還是你們的爸爸?怎麼聽上去像是在對我下戰書呢。”

温行遠笑得不行:“那你應不應戰啊?”

郗顏邊幫他按摩腿邊淡定自若地回應:“我有幾分殺傷力是由你的愛決定的,需要在戰場和她拼個你死我活嗎?”

温行遠一把摟住她:“和我在一起,都懂得欲擒故縱了啊。”

避開他的腿傷,郗顏把他撲倒,笑言:“得不到不是最慘的,守不住才是個笑話。對你這種太多人覬覦的帥哥,不用點策略怎麼守得住啊。”

温行遠笑聲爽朗,顯然很受用她的“投懷送抱”。

兩人鬧作一團的場景恰巧被特意從古城趕來探望病號的張子良撞見,他站在病房門口調侃道:“我是不是需要回避一下?”

郗顏扶温行遠坐起來:“你怎麼來了?”

張子良走到牀邊,抬手在他肩膀捶了一下,“看來這就是所謂的吉人自有天相。怎麼樣,還扛得住吧?”

温行遠語氣無奈,“還行。就是個把月不能下地,有點難熬。”

郗顏見就他一個人,忙問:“小靈呢,沒和你一起來嗎?”

張子良笑了笑:“她的身體不適合長途跋涉,就沒讓她跟來。”

郗顏奇怪:“她怎麼了?”

張子良的笑容竟有了幾分靦腆之意:“我們家小孩兒來了。”

郗顏“啊”了一聲,顯然沒有反應過來。

温行遠則伸手拍了拍張子良的肩膀,“你小子效率很高啊,恭喜了。什麼時候擺喜酒?”

“我們已經把證領了,小靈的意思是我家寶貝出生了再舉行婚禮。孕婦最大,我聽她的。”張子良笑,側身看了郗顏一眼:“你也老大不小了,加油啊兄弟。”

郗顏被逗得不好意思了:“你們聊吧,我去給小靈打電話。”

病房外,郗顏恭喜杜靈成了準媽媽,明明自己什麼都不懂,反而像個小專家一樣囑咐這個叮嚀那個,説到最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或許是被杜靈的幸福感感染,郗顏伸手撫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竟然也有了隱隱的期待。

“金碧”事件當天工地已全面停工,唐毅凡和石磊忙得腳不沾地處理此事,温氏這邊則由温行遙全程跟進。兩方配合,力求儘快且圓滿的解決。然而,這次事故造成三人死亡、二十六人受傷,各大媒體的報道以迅雷之速鋪天蓋地而來,想壓都壓不住。市裏更是召開了緊急會議,派出調查小組,針對此事進行徹底調查,甚至連華誠之前申請下來的資質也受到了質疑。

這天下午,唐毅凡到醫院和温行遠彙報事故調查進度。可惜,所謂的進度就是沒有進度。無論是唐毅凡和温行遙,還是市裏的調查組,居然沒有查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温行遠臉色峻寒,目光犀利:“機器每次開工前都進行檢查,鋼繩不可能無緣無故突然斷了,讓石磊盯緊項目經理,我就看他多久能露出馬腳,一旦拿到他和天裕地產或是韓天裕有接觸,立即引導調查小組去查。我不相信是鋼繩磨損所致,絕不可能。”

唐毅凡有幾分不確定:“韓天裕的嫌疑確實最大,不過,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敢動這麼大的手腳?”

温行遠卻很肯定:“失了‘金碧’的項目,對於天裕地產而言如同遭遇重創,如果不是韓諾及時帶着李曉筠的貸款回去,韓天裕很難和股東們交代。依他的想法,就等於是我把韓諾送進天裕地產。他把賬記在我頭上,不為過。從拆遷他就暗中搞鬼,我有理由相信,他自始至終都沒放棄給我們搗亂。而且,一旦‘金碧’出問題,他獲利最大。這種險,值得他冒。”

這樣的分析,有理。

唐毅凡思考了下:“如果真是韓天裕,我們現在的處境一定是讓他心生愉悦的,這個時候,或許是他認為對付韓諾的最佳時機。既然如此,我從韓諾那邊着手試試,也許會有轉機。”

温行遠也考慮到了韓諾身上:“韓諾是聰明人。他未必有韓天裕破壞‘金碧’的證據,但他會明白,當我們處於困境,一定是韓天裕得意忘形和疏於防範的時候,我猜,他正伺機奪權。”

隨後,温行遙來電話,不知他説了什麼,只聽温行遠交代:“標書不要假他人之手,你親自處理。對,就是‘藍天計劃’。貸款方面不用擔心,我來搞定。如果‘金碧’停工影響到這個工程,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決不能讓天裕地產拿到,萬不得已時就推波助瀾送給銀河地產。”那邊温行遙接口説了句話,温行遠神情驟變,霎時冷聲,“這個時候你和我講人情?我和他之間有什麼人情可言?我再重申一遍,我針對的是天裕地產,再準確地説是他韓天裕,不是韓諾。”

郗顏站在病房外,推門的手僵在半空許久,然後緩緩收回。

這樣尖鋭的温行遠於她,太陌生。

至於韓諾,在聽聞他回了天裕地產時,郗顏早已料到,他們叔侄正面交鋒是遲早的事。只是那時她以為,那是與温行遠無關的事,而且這一天很遙遠。結果卻來得這麼快,令人措手不及。

唐毅凡在季若凝病房外徘徊了很久才推門。讓他意外的是,季若凝沒有像以往那樣把他拒之門外。可是,當他把湯勺遞到她嘴邊時,她還是偏頭避開了。

唐毅凡的手僵在半空,許久,他啞聲:“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季若凝似乎沒有聽見,神色平靜地問:“多久了?”

温行遠一語成讖。唐毅凡忽然意識到,他解釋不清自己。

卻不得不説:“我們沒有——”

被季若凝打斷:“我問你們認識多久了?”

一針見血,戳中要害。

唐毅凡狠狠閉了閉眼睛:“——六年。”

這個時間十分具有殺傷力。季若凝的眼淚沒有任何徵兆地掉下來,“啪”地一聲落進湯裏,“居然這麼久。”她分明在哭,又像在笑,自嘲地笑:“我從來沒有奢望過你的過去像我一樣是張白紙,我從不追究你交往過幾任女友,不是因為我不在乎,而是我認為,你既然選擇我做你的妻子,勢必是把從前一筆勾銷了,我信任你!”

“我是的,若凝——”

“可你辜負了我!”季若凝幾乎是低吼出聲:“辜負了我的信任和愛。六年,你們相識六年?重逢超過六個月,你卻從未和我提起過。從‘金碧’立項,你們在一起的時間比我們都多。從前我單純地以為僅僅是為了工作——”

“確實是為了工作。”唐毅凡的情緒也顯得有些激動,“我對她沒有念想,我們在一起都是在討論、研究‘金碧’的事情。我愛的是你!”

“別再説你愛我了,太諷刺。”季若凝根本聽不進去:“包括顏顏應該都知道你們是舊識吧,只有我被蒙在骨裏。原來,這種事情真都是妻子最後一個知道。”

唐毅凡扳正她的肩膀讓她面對自己:“什麼這種事情?我説了,我和她什麼都沒有。沒錯,我們是早就認識,也確實在一起過,但後來因為性格不合分開了。若凝,你不能冤枉我。”

“冤枉?這幾天我一個人想了很多,從她調來負責‘金碧’項目那天起,你們每一次我看得見的碰面和接觸,表面看來確實沒有破綻。但是仔細想想,兩個相愛過的人,再次重逢能表現得那麼若無其事,只能説明並未遺忘了舊人和舊情。你們的所謂坦然,都是偽裝。她對我的不冷不熱,也不是性格所致,那是一種敵意,一種因愛而生的敵意。”

季若凝抬眼看他,晶瑩的淚水下,她的目光出奇的平靜:“她愛你。而你,但凡是我見過的你的前女友,都有備案,唯獨她,你隻字未提。唐毅凡,不要否認,她對你,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這種特別的存在,對愛情和婚姻來説,季若凝認定了,是背叛。

“我不介意不是你第一個愛上的人,我只要求你愛我時是一心一意的專一。如果我對你來説只是最愛,不是唯一,我寧可不要你。”季若凝轉頭望向窗外,沒有焦距的視線裏,她輕輕地説:“毅凡,我們離婚吧。”

就這樣,判他“死刑”。

唐毅凡盯着她的側臉,眼底血紅一片。

傍晚,郗顏和季若凝到花園散步。樹下長椅上,季若凝的目光投得極遠,她問:“你早就知道了?”

郗顏聽出責備的意味,她沒有否認:“我觀察了一段時間,覺得是張妍一廂情願。”

“其實,我早該有感覺的,只是,我太相信他了。”季若凝嘆氣似的説:“有一天設計院的同事和我説,看見唐毅凡和一個女人在附近餐廳用餐。我面上沒表現出什麼,但還是懷着試探的心理給他打了電話。”

面對她看似平常的詢問,唐毅凡這樣説:“你現在出來,我在設計院門口接你,我們和張妍一起在雲天餐廳用個餐。隨後我倆去工地。”

設計院是從華誠辦公樓到‘金碧’工地的必經之路。

毫無破綻。

季若凝意識到自己多心了,甚至因為對他一時的不信任有些內疚和自責。

“我和他剛認識的時候,他每天都為項目的事到設計院來,起初我真的以為他僅僅是為了工作,時間久了我才反應過來,他身為堂堂的華誠總經理,根本不必事必躬親。”季若凝的肩膀垮下去,寬大的病號服顯露出她明顯的消瘦和憔悴,“他甚至沒説一句做我女朋友吧,我們就開始戀愛了,就因為他在情人節那天送了一隻雪白雪白的兔子給我。”

季若凝是屬兔的,唐毅凡説她的性格像小白兔一樣乖巧可愛。

聽出她的哽咽,郗顏伸手握住她的,她像是沒有感覺,徑自説道:“那時我們晚上吃完飯他開車送我回家,路上總是用右手握我的左手,只有換檔時才鬆開,我就那麼靜靜地把手放在那,等着他握過來。”

“不是沒聽説過他的風流史,我沒天真到以為他在國外那麼開放的地方會沒交過女朋友,可我想着總有一個人是可以令他收心的,我傻的以為那個人會是自己。”

“起初我爸媽反對我們在一起,我是以絕食為代價抗爭過的。從小到大,只有婚姻,是我違揹他們的意願自己作的主。”話至此,季若凝笑起來:“以為不顧一切就能感天動地,結果不過是一場笑話。”

日薄西山,心酸欲泣。

季若凝的眼淚“啪嗒”一聲掉下來:“現在連孩子也沒了,要我怎麼和他繼續?”

注視着泣不成聲的季若凝,郗顏痛苦地意識到,在這場愛情的戰爭裏,她以為憑着敏鋭的直覺搶佔了先機,結果非但沒避免對季若凝的傷害,反而令她在情感最脆弱的時候失去了孩子。

弄巧成拙,雪上加霜。

低頭看着石頭縫裏新生的綠草,郗顏説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一陣風吹過,春天似是即將過去,只是夏天的來臨似是沒有一絲温暖可言。

回到病房時,温行遠睡着了。男人均勻的呼吸聲中,郗顏為唐毅凡和季若凝出現裂痕的愛情感嘆:“可以相濡以沫的那個人到底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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