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言情小説 > 《念你情深意長》在線閲讀 > 第二章 夢想的距離

第二章 夢想的距離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與那曾經視為夢想的人,走到遙不可及的距離。然後懂了,不是所有夢想,都能在努力之後,如願以償。

温行遠乘次日的航班回A市。只因昨天有人主動説要到G市看他,他就迫不及待自投羅網了。張子良忍不住罵:“前天來,今天走,空中飛人你有病吧?”

温行遠懶洋洋地笑:“你有藥啊?”

張子良搖頭:“有也救不了你這種病入膏肓的患者。”

温行遠眼裏都是笑:“我答應帶她去看油菜花。”

“油菜花?”張子良朗聲笑:“温總,你就這麼追女孩子?就看看油菜花?”他豎大拇指:“有才華。”

温行遠似乎是不好意思了,抬手扒了扒短髮:“她好那口。”

張子良覺得他再笑下去真是很沒風度,畢竟事關兄弟的終身幸福,他應該嚴肅一點,可他就是忍不住,笑夠了,他嘆息似的説:“挺好,要求不高。只可惜了温總的身家,有種無用武之地的感覺吧。”

偏偏那位還以此為榮,“沒辦法,貪上個懂事的。”

張子良看不慣他一副“我命好,你別嫉妒”的樣子,落井下石道:“既然那麼懂事,你也就別端着了,抓點緊,別等小唐毅凡都打醬油了,你這邊才只進展到拉拉小手。”

温行遠捶他一拳:“滾蛋。”

飛機在A市機場降落時已經晚上九點多,唐毅凡親自擺駕相迎。温行遠看看時間,考慮到郗顏明天要當伴娘應該休息的會早些,忍住了打電話的衝動。

唐毅凡邊開車邊問:“不是説古城那邊有重要事趕不回來嗎?怎麼,捨不得兄弟啊?”他先前早把婚期通知那位仁兄了,結果一週前打電話確認,温行遠已經訂了去古城的機票,當時他還誘惑:“看你孤家寡人怪可憐的,過來參加婚禮,把伴娘送你,哥們夠意思吧。”

温行遠卻不領情,氣得唐毅凡罵:“堂堂温總竟然千里迢迢去豔遇,跌不跌份啊,我沒你這樣的兄弟,重色輕友,背信棄義。”

結果表示不稀罕伴娘的某人突然又説能過來出席婚禮了,唐毅凡當然奇怪。

温行遠的解釋是:“我考慮了一下,認為有必要當面感謝一下新娘,她犧牲小我的精神讓人間從此少了一個禍害。”

“扯蛋。”唐毅凡不服:“人間從此少了一個鑽石唐老五,不知碎了多少少女心。”

“別碎了你老婆的玻璃心就行。和張研那頁,算是正式翻過去了?”

“張研?那都是哪年的老黃曆了,你不提,我都快忘了這個人了。”

“薄情寡義。”

“身為男人,誰沒幾個前女友啊,張研不過是其中之一。”

“朝秦暮楚。”

“這世上根本沒有一輩子只愛一個人的專一,我能做到愛時一心一意,已經很難得了。”

“強詞奪理。”

“況且這次我也徹底收心了,為季若凝。”

“但願如此。”温行遠停頓了幾秒,猛地反應過來:“誰?我沒聽清,你再説一遍,為誰收心?”

他反應太大,幾乎讓唐毅凡產生一種自己挖了兄弟牆角的錯覺:“季若凝,我老婆芳名,我沒告訴過你嗎?”

温行遠牙疼似的嘶一聲,然後揉太陽穴:“伴娘是新娘的閨蜜,姓郗名顏?”

這回換唐毅凡驚訝了:“你怎麼知道?”

“我是不是沒告訴你,我古城那邊重要的事,就是郗顏。”

唐毅凡一個急剎:“你的意思是,你為了她才過了這麼多年苦行僧的生活?”

苦行僧?事實確實是這樣,温行遠只能忽略他並不恰當的措辭:“我説是,你有什麼想法?”

唐毅凡先是一愣,隨即一拍方向盤:“尼瑪你有骨氣再説一遍你不稀罕伴娘?”

温行遠笑得好無奈。

所以,伴郎換人了。

到達市中心的“上游”私人會所時,已將近十點。

見温行遠施施然下車往正門去,唐毅凡忽然想到:“韓諾也在。”

温行遠身形一頓。

唐毅凡進一步解釋:“去年我回國,公司法律方面的事情就全權委託給他的律師事務所了。抱歉,我事前並不知道他和郗顏……”

“沒關係,不是他也會是別人。”温行遠站在原地沒動,“在我決定出國的時候,就註定了要錯過郗顏。”

“郗顏從古城回來的當天,就在機場遇見韓諾了。他們,”唐毅凡欲言又止。

温行遠終於明白為什麼前晚始終打不通郗顏電話,他明顯沉默了一瞬,然後轉身:“有煙嗎?”

唐毅凡掏出煙遞過去。

温行遠點燃一支,狠狠吸了一口:“韓諾什麼反應,有後悔的意思?”

回想韓諾問郗顏“這次回來,還走嗎?”時的表情,唐毅凡坦言:“似乎是。”

“呵——”温行遠笑得有幾分輕蔑之意,直到抽完整支煙,都沒再説一句話。

他越平靜,唐毅凡越不安。

來到會所的專屬包間,一票同窗老友都在。平時大家各忙各的,加之由温行遠當家作主的温氏總部又在G市,他並不常來A市,這樣的聚會難得露面,免不了一進門被罰酒。

“行遠,你太不夠意思了,連着兩年沒來A市了吧,這杯酒説什麼都得喝了。”説話的是石磊,大學時一個寢室的兄弟。

温行遠扯出一抹爽朗的笑,仰頭幹了一杯,“聽説校花被你端了?本事啊。”

“你還好意思説,就憑這個你就得再乾一杯,要不是你把雅雅迷得神魂顛倒的,我能追得那麼辛苦?”石磊佯怒,指着他抱怨。

不等温行遠説話,唐毅凡搶白道:“你倒有臉提這茬。”

説到林雅,稱得上是唐毅凡在情場上跌的第一個大跟頭。他剛回國時與老同學林雅因工作有所接觸,當時他窮追猛打了一陣,後來竟被石磊捷足先登了。如果不是緊接着遇上季若凝,唐毅凡非得和石磊PK不可。

“怎麼的,這明天就要結婚了,還惦記我老婆呢?”石磊明顯有些醉意,微眯眼晴瞪着唐毅凡,頗有些挑釁的意思。

“成天鬥法,那點出息。”一旁的高閣笑罵,舉起酒杯,“哥幾個走一個吧?”

温行遠瞭然一笑,“大學的時候就鬥得跟什麼是的,這都奔三的人了,還那德性。”説着長腿一伸,在唐毅凡小腿上踢了一腳,隨後揚起杯,見底。

眾人轟笑一聲,紛紛起杯。

都是相識多年的損友,當然不會有哪個真的記什麼莫名其妙的“仇”,片刻功夫,一羣小子已喝得昏天黑地,酒量淺的已經被放倒在沙發上,清醒的幾個圍坐在一邊玩骰子,猜數字。温行遠見唐毅凡有了醉意,怕他誤了明天的正事,欲上前替他擋酒。

韓諾卻已經接過了唐毅凡手中的酒杯:“毅凡到量了,這杯我代。”

石磊站起來,又給韓諾滿上一杯,“韓律師,平時公司的事沒少麻煩你,我敬你。”

韓諾沒有拒絕:“客氣了磊子,份內事。”一飲而盡。

想到平時與他出雙入對的謝遠藤,石磊好奇心起:“你什麼時候辦喜事啊?”

唐毅凡聞言立馬就精神了,想到温行遠和韓諾之間的微妙,以及從温行遠現身,與韓諾之間笑裏藏刀的眼神交流,他覺得此時此刻不適宜切入這個話題,於是出言阻止:“操心你自己得了,管什麼閒事。”

石磊喝了不少,都有點口齒不清了:“你管我呢。”回應他的是唐毅凡揮過來的拳頭。

然後不無意外的,兩個大男人又鬧起來了。

包間裏閃着昏暗不明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音樂傳遍每個角度,給人一種前所未有的放鬆和無所遁形的瘋狂。酒過三循,温行遠姿態隨意地靠在沙發上,韓諾坐在對面。封閉的包房裏,兩個男人靜靜對視。

燈光明寐間,温行遠稜角分明的面孔好看得有些飄忽。片刻,他垂下眼,嘴邊漾起一抹淺淺的笑,別有深意。韓諾幾乎也是同一時間移開目光,然後,他起身而來。

唐毅凡一直關注着他們,見狀立即喊道:“來來來,温老大,韓諾,一塊玩兩把,輸的人脱衣服。”

温行遠唇邊噙着矜貴的笑:“一起?”

韓諾放下酒杯:“奉陪。”

等他們移坐到一旁準備擲骰子,石磊突然臨時起議,“一羣爺們脱衣服沒勁,換個賭注。”

“脱別人衣服有勁啊?分得清這是幾根手指嗎,不行就上一邊眯着去。”高閣也發現温行遠和韓諾的不尋常,言語中有阻止的意思。

韓諾面上平靜無波,他用僅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問:“賭什麼?”

温行遠笑得雲淡風輕,“你定。”

“她的幸福。”韓諾坐下,聲音低得只有温行遠能聽見。

下一秒,温行遠斂笑,一字一句甩出四個字:“你沒資格。”

韓諾不説話,取過骰子搖起來。

耳邊的音樂依然流淌,偶有酒杯相碰的清脆聲傳來。骰盅被兩隻手握在掌中,一搖一晃間,心情似乎也隨之起落,令人隱有不安。

時間猶如在瞬間靜止,忘記了該有的流逝。四目相對,溢出深沉複雜的光,視線對峙間,彷彿誰先移開目光就是示弱服輸。

骰子碰撞骰盅,發出一聲聲輕響,足有一分鐘時間。

兩人同時移開骰盅,六顆骰子齊唰唰躺在桌面上,是六顆一模一樣的六點。

石磊喊着:“雙贏。”

温行遠意興闌珊:“我出去抽支煙。”起身,離開。

遠離觥籌交錯,他真的站在走廓盡頭抽煙。煙霧繚繞中,讓人看不清表情。

凌晨時分,一行人終於散去。當包房的門合上之時,桌面上的骰子忽然裂了一顆,藉着昏暗的燈光,原本三十六點的骰子驀然間多出一點。

愛情於温行遠和韓諾而言,怎麼可能雙贏?

同樣的夜晚,郗顏留宿季家。

季媽媽親切,季爸爸博學,久違了的家的感覺令郗顏感動得有落淚的衝動,趁季若凝和唐毅凡通電話的空檔,她趴在陽台上欣賞夜景。

都市的夜晚當然與古鎮有所不同,都市的喧囂是被隔絕在高樓之內,所有快樂的,悲傷的,都隱蔽在繁華背後。而古鎮的熱鬧卻永遠都是生動而活躍,無論是笑臉,或是愁容,都可以不加掩飾的展現在人前,因為去到那裏的人,不是為了放鬆,就是為了遺忘,過客匆匆,不會留下過多的痕跡,不在意被別人窺視到快樂與哀傷,誰又有時間去探究別人的情緒與心事?

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愛上一座城市。回來不過兩天,郗顏已開始想念古城潺潺的水聲,幽深的小巷,以及獨自一個人時的隨意自在。

終於,自己的世界變小了,小到只剩一座小城容身。

季若凝接完電話就見她若有所思地站在陽台上:“想誰呢這麼入神?”

郗顏收回思緒,“想你居然要嫁人了,沒機會皈依佛門真可惜。”

“還能不能一起玩耍了,總盼着我出家。”季若凝邊説邊拽她上牀,準備促膝長談。

郗顏一挑秀眉:“以後就有唐毅凡陪你玩耍了,哪兒還有我的位置。”

“是你沒位置,還是我的位置被人取代了?”

郗顏聽出她的話外之音:“什麼意思?是你拐彎抹角,還是我智商不夠?”

季若凝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笑眯眯的問:“那你告訴我,温行遠和你什麼關係啊?”

“誰?”郗顏條件反射的問:“你怎麼知道他?”

三年前季若凝見過温行遠一面,在郗顏媽媽的葬禮上,但是她説:“昨天我和毅凡送你回家,是他打的電話吧。我怎麼聽着,你們倆關係不一般呢。”

郗顏就沒多想:“讓你失望了,他是我哥的朋友而已。”

而已?季若凝不可能相信:“你彆嘴硬,讓我發現你和他暗渡陳倉,我們新賬舊賬一起算哦。”

郗顏翻身背對她:“數學及格了嗎就算賬,睡覺!”

萬物被東昇的太陽喚醒,召示着又是一個美好的清晨。

季家被擠得水泄不通,前來道喜的親朋絡繹不絕。一襲潔白勝雪的抹胸婚紗襯得季若凝高貴而典雅,端莊又不失俏皮的復古髮髻,襯得她如公主般婉約恬靜。

明媚的五月,季若凝為唐毅凡披上了嫁衣。

記得大學時,郗顏與季若凝曾偷偷地幻想過彼此穿婚紗的樣子。那時候,她們天真的以為人生最幸福的轉角就在那一刻。一直以來,季若凝都以為該是郗顏走在她前面,而韓諾該是站在地毯那端等着牽她手的人。然而現在,幸福對她而言已是近在咫尺,郗顏卻是一身傷痕累累。想到韓諾對郗顏的拋棄,季若凝眼裏泛起濕意。

“幹嘛,這會兒才捨不得嫁了?”郗顏戳她腦門,“剛剛唐毅凡接你出門的時候也不見你哭得這麼慘,後悔啦?”

“誰説我後悔了。”季若凝吸吸鼻子:“我不知道多幸福呢。”

“覺得幸福就好。別哭了,以後唐毅凡要是敢欺負你,我絕對給他好看。”郗顏無意煸情,可偏偏又有太多的捨不得,不放心,她努力控制住眼淚,囑咐,“若凝,你要幸福!”

季若凝上前一步,緊緊抱住郗顏,“有些無法企及的東西,或許註定是不屬於我們。顏顏,別再堅持了,失去是重新開始最好的理由。我相信,即使不是温行遠,也會有另一個對的人在等你。”

季若凝想要告訴她:無論曾經是怎樣的,都已經成為過去。郗顏何嘗不明白,她不應該再自我放逐下去,而是該追尋屬於自己的幸福。

所謂幸福,到底是什麼呢?平靜寧和的感覺?踏實温暖的懷抱?她對愛情的第一認知,就是韓諾。讓她放棄韓諾,如同放棄夢想和信仰,好難啊。

可是,她不能再自私下去了。緊緊地握住季若凝的手,郗顏哽咽,“這世上,除了韓諾,我還擁有很多,比如愛我的爸爸,哥哥,和你,我不會放棄的,不要置疑我在努力的決心。”

季若凝反握住她手,“我和你一起努力,好好地幸福。”

相比愛情帶來的轟轟烈烈的刻骨銘心,友情賦予心靈的是持久的温暖。郗顏很慶幸,即便被愛情拋棄,依然還擁有這麼好的朋友。

季若凝,感謝有你。

季若凝更加慶幸,除了有親情與友情,她現在還擁有甜蜜的愛情,那個願意為她放棄森林,寵她如孩子的男人,就在前面等她,只要她伸手,就可以與之彼肩而行。

爸爸、媽媽、顏顏、毅凡,感恩你們。

休息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唐毅凡一身深色西裝,身形挺拔地站在門邊,温柔微笑。灼熱的視線停留在季若凝明豔嬌柔的臉上,他緩緩地伸出手:“可以走了嗎?”

與郗顏對視一眼,季若凝堅定地把手遞到他掌心:“我準備好了。”

終於,愛情在這樣一個簡單的牽手動作下步入了另一個階段。

眼裏是彼此温暖幸福的笑臉,一對新人站在聖壇前,莊嚴而神聖。

柔和的燈光照在他們臉上,閃過靜默的温柔。隱隱含羞的新娘,英俊瀟灑的新郎,一對天賜璧人,完美到無懈可擊。至於那站在唐毅凡身側的伴郎則是玉樹臨風,瀟灑異常。

温行遠身穿筆挺手工西裝,專注的目光似水般漫過郗顏的身心。而他周身散發出的令人難以抵禦的穩重紳士的氣息,讓郗顏心口猛地跳了幾下。

當然沒有錯過她眼中的詫異與疑惑,温行遠挑了下一側的眉毛,把視線投向了唐毅凡。

郗顏只能暗自腹誹對他了解太少,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他和唐毅凡的關係,收回了目光不再理他,不知是為了掩飾剛剛對視那一瞬失神的尷尬,還是因為他的突然出現。

禮成,郗顏趁幫季若凝換小禮服的空檔責怪她與唐毅凡串通。

季若凝辯解,“我之前也不知道啊,伴郎當然不會選韓諾,我就讓毅凡隨便找一個,他就説找老同學,誰知道這麼巧,居然是温行遠。”

“你還頂嘴!難怪昨晚突然提起他,根本就是早有預謀。”

季若凝懶得和她爭辯,朝郗顏曖昧地眨眼:“喂,很帥哦。”

郗顏瞪她一眼,“喜歡的話一起接收了,只要你家唐毅凡同意,我肯定沒意見。”

季若凝撇嘴:“口是心非。也不知道是誰剛剛一直盯着人家看呢。”

郗顏掐她一把:“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閒情逸致注意我?小心你家唐毅凡晚上關起門來收拾你。”

季若凝笑着躲,“聽説人家在古鎮陪了你一年,不會是青梅竹馬吧?”見郗顏不吭聲,她抱怨:“還是好朋友呢,到現在都守口如瓶。”

似乎不知如何説起,郗顏沉默了一瞬:“他是我哥的朋友,我們認識有十年了吧。”

“十年?”季若凝小吃一驚:“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

“我認識他的時候還在讀高中,我認識你的時候他就出國了,三年前才回國內發展,他確實在古城呆了一年,不過是因為温氏有意在Y省投資一個旅遊項目,他打頭陣去考察。”温行遠這樣對她説,郗顏也照搬來向季若凝解釋。

投資?季若凝從唐毅凡那得到的信息卻不是這樣,所以她問:“項目成了嗎?”

郗顏搖頭:“他説評估報告顯示可操作性不高。”

季若凝笑而不語。

這時,外面的唐毅凡問:“若凝,好了嗎?”

“好啦。”季若凝盈盈起身,握了握郗顏的手,“是可操作性不高,還是本來就沒準備操作,你好好想想。”

精雕木門在這時推開,站在外面的除了新郎唐毅凡,還有伴郎温行遠。男人身穿挺括的西裝,從容俊雅的氣質給人一種光風霽月的感覺。

他面上帶笑,問:“需要幫忙嗎?”

季若凝很有良心地出賣了自己的好友,把郗顏推到温行遠面前,她交代:“伴娘就全權交給你了,可別讓她喝醉了。”

温行遠握住郗顏的手,他説:“保證萬無一失。”

郗顏有心抽回手,卻被他順勢摟住了腰。温行遠的掌心正好印在她腰窩處,隔着薄薄的衣料,温度直抵郗顏心裏。而他温熱的呼吸,隨着他一句:“小心,鞋跟高。”環繞在她耳際,讓郗顏忘記了掙扎和抗拒。

穿過走廓來到宴會廳,兩人隨同一對新人敬酒。

前面敬唐、季兩家的親人長輩,是象徵性的喝一口,等到了朋友那邊就顯然不行了,眾人嚷嚷着要兩人喝交杯酒。季若凝因為害羞臉都紅透了,唐毅凡卻興致頗高,連推託都省了,直接拉起她的手繞過自己的手臂,爽快又親密地喝了滿杯。

鬨笑聲中,就到了韓諾這桌。郗顏面色平靜,惟有放慢的腳步泄露了心事。發現她的異樣,温行遠放緩了步子走在她身側,一面自然而然地握住她手,一面狀似無意地説:“沒事,我在還能讓你喝酒嗎。”

郗顏偏頭看他,惶然的心在觸及堅定的目光時稍有平復。可當看到謝遠藤那麼自然而然地與韓諾站在一起,她的鎮定幾乎維持不住。

忽然就有喝酒的衝動。見有人一直讓季若凝喝酒,郗顏想也沒想就攔了下來。

然而,腰上一緊,一隻手從她手中將酒杯利落的取走,温行遠低沉的嗓音擴散在空氣裏:“伴娘酒量淺,這杯我代了。”話音消彌,酒杯空空如也。

韓諾直看向郗顏,似是不想錯過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他深呼吸,連續地,試圖平復失速的心跳,可到底還是在郗顏緩緩從他身邊走過時,情難自控地反手握住她手腕。

郗顏沒有想到他會有如此舉動,身形倏地頓住,右手的托盤險些滑到地上,幸好温行遠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唐毅凡率先反應過來,手扣在韓諾小臂上,低聲阻止:“韓諾。”

石磊則迷惑地看着眼神一緊的温行遠。

温行遠展手把郗顏帶進懷裏摟住的同時,已經不客氣地撥開韓諾的手,他面上帶笑,聲音卻冷:“昨晚的話我不想再重複。”

你沒資格。韓諾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攥成了拳,然後,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頭飲盡整杯。

謝遠藤挽住韓諾的胳膊,微微輕責:“等會又得我開車了。”然後取過手邊的茶杯遞到韓諾手裏。

郗顏徑直走過。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與那曾經視為夢想的人,走到遙不可及的距離。然後懂了,不是所有夢想,都能在努力之後,如願以償。

遺憾過後是感傷。

郗顏開始魂不守舍,如果不是温行遠提醒,她連有人打招呼都沒聽見。就在臉上的平靜已經掛不住時,温行遠適時為她解圍:“包涵見諒,容我們先去救個駕,回頭再聊。”

似乎失去了語言功能,郗顏半晌才説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世界上最沒責任感的話。温行遠甚至都沒看她,只問:“為了什麼?”

郗顏無言以對,頓了一下又細若蚊聲的説:“謝謝!”

温行遠沒有説話,惟有摟在她腰間的手微微收緊。

婚宴持續,賓客敬酒,温行遠一律擋完。雖知他酒量好,但照這樣的喝法,郗顏難免有些擔心,想勸,眾目睽睽之下又沒有機會,只好湊近了拉了拉他的西裝下襬。

温行遠轉過頭,用眼神詢問她怎麼了,見她打眼色,他微微笑了笑,俯在她耳邊説:“不要緊。”

距離太近,近到他的呼吸清晰可聞,郗顏偏頭躲開。

逐桌敬完,温行遠已有了醉意,郗顏根據桌數大略算算嚇一跳:“你還好吧?”

她不問還好,温行遠的步子至少還是穩的,她一問,他的身體忽然晃了晃,如果不是她伸手扶住他手肘,温行遠險些就倒了。

郗顏管不了太多,索性挽住他胳膊,“走,去休息室緩緩。”

温行遠似乎對她的提議並不贊同,“我醉了嗎?”

“沒醉,就是喝多了。”相比温行遠,郗顏的身高明顯弱勢,偏偏這個不承認喝醉的傢伙像是瞬間軟了下來,把身體大部份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

郗顏有心請服務生幫忙,結果温行遠卻摟住她不放,讓旁人無從插手。郗顏只能吃力地撐着他走,想到曾幾何時自己醉時他的照顧,不免感慨:“果然出來混的,都是要還的。”

温行遠似乎聽懂了,含糊着“嗯”了一聲。

郗顏無奈,“再別想喝酒,重死了。”

被責備了,温行遠把她摟得更緊了。

好不容易把人扶進休息室,郗顏找服務員要了茶水給温行遠灌進去了。唐毅凡過來時見温總躺在沙發上,問郗顏:“真醉了?”

郗顏孩子氣的胡擼一把温總的頭髮:“他説沒有。”

唐毅凡笑:“我這忙着,你送他回酒店?”

君子有成人之美,郗顏當然不能給新郎添麻煩:“交給我吧。”

唐毅凡把車鑰匙交給郗顏:“謝了小姨子。”然後找來服務生幫忙。

直到把温行遠扶上車,郗顏才想起來沒問是哪家酒店,只好把他搖醒了問。

温行遠眼晴都沒睜,隨口報了個地址。

郗顏啓動車子,駛出停車場才反應過來,一腳剎車踩下去,她沒好氣地打他:“搞什麼鬼,那是我家地址。”在持續打不通季若凝手機的情況下,她把求助電話打給了郗賀。

才響一聲就被接起,郗顏聽到一道低沉的男聲傳過來:“小顏?”驚喜的。

聽着熟悉的聲音,郗顏鼻子一酸:“哥。”

“最近好嗎?行遠在古鎮吧,我前幾天聽他説要去看你。”郗賀的聲音不高,語氣是對待郗顏時慣常的寵愛。

“他要回古鎮?什麼時候的事?”郗顏偏頭看向臉色因醉酒有些微紅的温行遠,心裏湧起一絲異樣。

郗賀不解,“他沒去嗎?如果我沒記錯他是説訂了前兩天的機票。”

郗顏一怔。

半天沒得到回應,郗賀和她確認:“小顏,你在聽嗎?”

“在聽呢,哥。我和他在一起。我是説,我們都在A市。”

這回換郗賀一怔:“你回來了?”

“回來兩天了。”郗顏正要問他什麼時候從臨城回來,就聽那邊有個陌生的男聲插話進來,“郗副局,會議馬上開始了。”

“知道了。”郗賀沉聲應了一句,才又繼續,“這邊的工作還沒結束,我今晚回不去,明天我再接你去我那。”

郗顏原本指望他能回來,把温行遠送去他那混一晚,看來是不行了,“知道了,明天見。”

掛了電話,郗顏給温行遠鬆了鬆安全帶,才嘆氣似的説,“看你怪可憐的,收留你一晚吧。”然後把車內的空調調到適當温度,方向盤一打,將車子駛向她公寓的方向。

郗顏的公寓有點遠,半小時左右的車程,温行遠像個聽話的孩子一樣睡着,高大的身軀倦在座椅裏,時不時翻動一下,似乎是在尋找最舒服的睡姿,可惜車內空間有限,他那比一八零還多出幾釐米的身軀根本伸展不開。

到家後,在小區保安的幫助下,郗顏把温行遠扶進了卧室。她出了一身汗,那人卻舒服地躺在牀上,睡得正香。郗顏撓了撓頭,把原本很淑女的髮型弄得很“創意”,轉身到廚房翻了半天,再進來時手裏端着一杯蜂蜜水。

温行遠確實喝多了,酒勁這會也上來了,當郗顏半跪在牀邊吃力的扶起他時,感覺到他身上都發燙了,“張嘴,否則我就用灌的了。”

似乎聽懂了她的威脅,温行遠雖然連眼晴都睜不開,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茶喝了,然後繼續不醒人世。

為了讓他能夠舒服一些,郗顏脱去了他的西裝外套,還順手取下黑色領結,又把他的皮鞋脱了下來,將兩條長腿搬上牀。當她站起身打算幫他蓋條毯子時,温行遠卻自己把襯衫的扣子解開了幾顆,露出結實的胸肌。

“暴露狂。”郗顏面上一熱,“限你一秒鐘把扣繫上,否則我就扯腿兒把你扔出去。”

温行遠卻摸索着抓住她的手,暱喃:“小顏。”

郗顏用另一隻手扯過薄被,結果還沒等她把薄被蓋在温行遠身上,那人手上用力一拉,她整個人已經被抱進温行遠懷裏。

郗顏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喝酒有功了啊,還敢耍酒瘋。”邊説邊試圖掙脱,但沒成功,反被抱得更緊。然後,一記春風輕拂般的吻落在她臉頰上,郗顏聽見一個聲音説:“小顏,我想你。”

臉上温熱的感覺麻痹了神經,耳畔輕微的呼吸昭示着此時有多親密,郗顏被包裹在特有的男性氣息和瀰漫的酒氣裏,忘了反應。

動身去古城那天,郗賀看向站在一邊打電話的温行遠,對郗顏説:“有些人,一旦錯過,就是一輩子。小顏,珍惜眼前人。”

三年後從古城回來,季若凝提醒她好好想想:他之所以放棄Y省的旅遊投資計劃,究竟是可操作性不高還是本來就沒準備操作。

他悄無聲息去了古城,又匆忙趕回成為伴郎;他面對韓諾時隱約的怒意,他此時酒後吐出的——真言。

温行遠的心思,終於在這一刻被郗顏感知和確認。

忽然想起他曾説過:朋友分為四種,第一種,情義深重,肝膽相照的兄弟;第二種,無足重輕,可有可無的普通朋友;第三種,似敵似友,生意場上的競爭對手。第四種,互相愛慕,可以成為情侶的戀人。

那時他其實就在暗示。可惜,她沒聽懂。

或者,她因為韓諾,始終在刻意拒絕包括他在內的,任何人。

思緒混亂的一夜。

次日清晨,郗顏在客房睡醒時,主卧的温行遠不在,直到衝完澡換了衣服,才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郗顏擦着頭髮來到客廳,正好温行遠提着早餐意態瀟灑地進門。

温行遠抬眼看她,臉上沒有宿醉的痕跡:“過來吃早餐。”輕車熟路的取出餐具擺上桌,見她慢騰騰的,直接走到她面前接過毛巾:“我來。”

或許是因為剛睡醒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低啞,聽起來格外迷人,而他的動作太過自然,讓人無從拒絕,郗顏“哦”了一聲,任由他幫着擦頭髮。

温行遠身上還是昨天那件襯衫,原本筆挺的西褲被壓得有些皺,頭髮也被壓得微有些亂,下巴隱隱冒出的胡茬讓他顯出幾分慵懶之意,又隱隱透出幾分頹廢和性感。

感應到她的目光,温行遠眼角眉梢皆是暖意。意識到自己在看他,郗顏為掩飾尷尬咳了一聲,“一大早就聽見你折騰,睡夠了就不能安份點?”

他卻嘲笑她:“看你睡得跟小豬似的還以為你沒醒呢,這麼大了還賴牀,丟不丟人。”

郗顏豎眉毛,“還不是為了照顧你這隻醉貓,害我睡得晚了。”説着搶回毛巾自己擦。

温行遠神色深深的看她,然後輕輕撫了下她的發頂,“小顏……”欲言又止。

“幹嘛?”郗顏偏頭避開他的碰觸,徑自在餐桌前坐下:“趁熱吃啊,我餓死了。”

見她餓狼撲食的架勢,温行遠無奈又無限繾綣的笑了笑,過來把豆漿推到她面前。郗顏端起來就喝,又被他按住了手,“慢點,燙。”

郗顏因為他的緊張發笑:“我又不是幼兒園小班的,喝個豆漿還能燙傷啊。”

“那可不好説。你雖然是幼兒園大班的,也不過三歲半的智商。”

郗顏拿起筷子打他手。

温行遠也不躲,捱打的同時把熱乎乎的小籠包夾到她碗裏,“週記的,都是瘦肉。”

郗顏再打不下去,乾巴巴地説了句:“你也吃啊。”

“胃裏難受吃不下,你吃吧。”

他説得輕描淡寫,郗顏卻深知醉酒後胃裏翻江倒海的感覺,“多少吃一點,因為餓暈上頭條可是有點丟人。”看看早餐發現都是她愛吃的,她説:“算了,你等會兒吧,我煮粥給你。”

温行遠質疑她的能力:“你會嗎?因為火燒廚房上頭條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郗顏瞪他:“你要不要這麼過份啊?”

温行遠賠笑:“小的知錯。”等她進了廚房,他朝浴室去了,隨後又探出頭來説,“郗賀打電話説晚上來接你。”

“我哥?”郗顏反問:“早上打的?座機還是手機啊?”

“手機你沒接,座機我接了。”

“你接座機了?”郗顏急了:“誰讓你接的?”

温行遠一臉無辜,“我接怎麼了,還不是為了不吵醒你。”

“你還犟嘴。”郗顏氣沖沖地從廚房過來,站在浴室外踢門,“喂,你在洗澡嗎?”

温行遠語音帶笑:“怎麼,你要看?”

“看個鬼,我又沒有耍流氓的嗜好。我是告訴你這裏沒有衣服換,你是不是等會去酒店再洗。”温行遠多少有些潔癖郗顏還是瞭解的。

浴室門倏地打開,上身全裸的温行遠與她迎面而立,“對我很上心啊,連我的習慣都摸清了?”

“少臭美了。”郗顏嚇了一跳,想推他進去,手伸出去又不好意思碰他,心急之下索性抬腳踢他小腿,態度惡劣:“你暴露狂啊,着急脱什麼衣服,你給我穿整齊了再出來。”

温行遠被她轉身的動作逗笑:“我都不介意,你不好意思什麼。”

“替你不好意思。”郗顏回廚房繼續煮粥,等把米搗鼓進鍋裏,忍不住罵了句:“流氓啊。”

等待的時間裏,郗顏到衣櫃裏翻出一套以前郗賀留在她這的衣服,聽到浴室的水聲停了,她揚聲喊:“我這有我哥的衣服,你要不要先將就一下?”沒有回應。然後,浴室門打開,圍着浴巾的温行遠大搖大擺走出來。

郗顏隨手把身後的靠墊扔過去,“有沒有點羞恥心?能不能別這麼放蕩?”

温行遠朗聲笑:“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撲上來啊?”

郗顏把衣服甩過去:“穿上。”

她都三年沒回家了,衣服自然是壓箱底的貨色。

“都快發黴了你讓我穿?”温行遠嫌棄地拿開:“不要。”

“那就穿一身酒味的吧。不過,為免把我燻醉了,”郗顏瞪他一眼:“慢走不送。”

“多少人想看都沒機會,你不把握一下?”温行遠無視她的逐客令,賤賤地説:“我身材還不錯,不信你檢驗。”説着人已經湊到郗顏面前。

郗顏拿抱枕招呼他的俊臉,“誰要檢驗,自戀狂。”説完不再理他,去廚房端粥。

注意到她泛紅的側臉,温行遠滿心愉悦的笑起來。結果,等郗顏把粥擺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就笑不起來了,“這是燒焦的節奏嗎?你確定我吃完不需要去醫院?”

“哪那麼多廢話。”郗顏“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反正我這離醫院近,走路三分鐘,放心吧,方便。”説完轉身進了主卧,準備為醉鬼打掃戰場。

温行遠正在對那碗賣相着實很差的粥做心理建設,門鈴就響了。他如獲大赦地起身。

郗顏以為是郗賀,從卧室探出頭來:“你不是説我哥晚上才來嗎?”

温行遠以為是酒店給他送衣服的人:“這個點他應該還在G市呢。”話語間,他打開門。

門外站着的,竟是韓諾。

待看清面前衣衫不整的温行遠,他神色驟變。

事後很久,郗顏依然記得這個清晨,眉宇間鬱色深濃的韓諾與神色清淡的温行遠對峙的場景。

率先開口的是温行遠:“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明明是在替郗顏解釋,可目光卻似有重量,沉甸甸地落在韓諾身上。

如果韓諾的臉色不那麼難看,或是回應一句:“我什麼都沒想。”郗顏覺得那天的結局應該會不同。可是,他卻説:“我在樓下等你。”

他甚至沒有勇氣踏進這個她和温行遠共處的房間裏。

郗顏既沒拒絕,也沒答應,只是站在原地沒動。

韓諾轉身走向電梯,等裏面的人出來後,他走進去,直到電梯門關上,他都沒有回頭。

酒店服務生見到裸着上身的温行遠,上前確認他的身份:“請問是温行遠先生嗎?”

温行遠伸手接過袋子,在他拿來的單子上瀟灑地簽上自己的大名。

短暫的沉默,似是在壓抑什麼。

片刻,温行遠極緩慢的呼出一口氣,他朝郗顏伸手:“過來。”

郗顏有一瞬的遲疑,但還是走過來。

温行遠的手近在咫尺,她卻沒勇氣去握。

温行遠沒有堅持,手落在她肩膀上,輕輕捏了捏:“感情不能模糊,必須清清楚楚。該怎麼做,你應該知道。”

郗顏抬眸,在他眼中看到那個幾乎脆弱到狼狽的自己,一如三年前。而那雙並不陌生的黑眸裏依舊寫滿鼓勵。

郗顏在他的注視下逼退淚意,“那我去了。”

温行遠沒説話,也沒鬆手,只是靜靜看着她。就在郗顏以為他要發火的時候,他卻伸手揉了揉她蓬鬆的頭髮,“別做傻事。”

他的聲音清亮而温和,彷彿忽然間起了風,吹動心頭無數樹影,吹散郗顏胸臆間斑駁的迷惘。然後,她彎唇笑起來:“好啊。”

温行遠鬆手:“去吧,我等你。”

韓諾倚在車前抽煙,煙霧繚繞中讓人看不清表情。見郗顏出來,像是擔心她下一秒會因後悔轉身離去似的,他掐熄煙,疾步上前扣住她手腕把人塞進車後座。

韓諾跟着坐進後座,看着郗顏,等着她否認。

但她沒有。

“我以為三年前就是結束,我以為我們沒有彼此會比在一起更好;我以為,只要你幸福,我怎麼樣都可以。”事實卻是,當你身邊站着一個毫不遜色於我的人,我接受不了。眼晴如浩瀚的大海,深沉地落在郗顏身上,韓諾吐字艱難,“可不可以,重新開始?”

“決定分開的是你,甚至沒一句解釋。”沒有想像的難,郗顏直視他的眼睛:“我被愛情拋棄的時候,你和謝遠藤站在一起。當時我不明白,怎麼你忽然就變了。現在,答案對我而言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我能想到你是有苦衷的,可你不該連讓我選擇的權力都剝奪了。韓諾,你可以説結束就結束,我卻不能因為你想開始就像沒受過傷一樣重新開始。”

“不是我們的錯,和我們根本就沒有關係。”韓諾以為郗顏會哭,可她很理智,理智到顯得有些絕情,他試圖用舊情挽回些什麼,“我還愛你,顏顏。”

“説我不愛你,我沒底氣。説我還愛你,我沒勇氣。”郗顏眼底有朦朧的霧氣,彷彿是阻隔她和韓諾的屏障:“這世上貌合神離的温暖有很多,卻不是我們承擔得起的。當我們之間夾雜了親人的血,韓諾,我們還能夠像從前那樣相愛嗎?”

“顏顏,我做不到。”再開口,韓諾的聲音透出絕望一般的痛苦,“我知道我選擇了最愚蠢的方法,可我並不是有意要傷害你,我以為那是對你最好的選擇。”

“你以為?”郗顏哽咽:“你憑什麼替我選擇?”

“我錯就錯在自以為是地替你做了決定。”乾淨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韓諾的嗓音浸染上無可奈何的悽然,“看着你一步一步走開,一米,一百米,直到消失在我的視線裏,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嗎?我告訴自己,只要你回來,我決不放手。我日復一日地等,一年,兩年,直到你出現。”

郗顏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她哭着説:“何止是一百米,我走了七千裏啊,韓諾。”

她也曾等,傻傻地站在機場大廳,看着人來人往,看着別人的聚散離別,用最徹底的絕望,等他挽留。然而直到飛機起飛帶她離開A市,去到整整七千裏之外的古城,他依然沒有一句話給她。

時隔三年,他才説:重新開始。

可是,怎麼開始?

滾燙的淚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郗顏泣不成聲。

韓諾把她擁進懷裏,抱緊:“對不起。”

對不起。出口,就是傷害。

那場突如其來的變故,那些她試圖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日子,那種無論清不清醒都存在的疼痛,每一樣,都足以磨滅一段愛情。

當鹹澀的淚浸濕韓諾胸前的襯衫,他的眼晴也紅了,如視珍寶地捧起郗顏的臉,他輕柔吻上她的眼,然後緩緩地下移,最終落在那想念以久的唇上,強勢而輾轉的深深吻住。

那氣勢太過直接強烈,讓郗顏幾乎棄守投降。然後,一張五官輪廓清晰的面孔驀然浮現,拉回她殘存的理智。郗顏用盡力氣把韓諾推開,拒絕道:“不要這樣。”

韓諾卻不鬆手。

郗顏也不掙扎,任由他抱着,“媽媽走的時候,我跪了一整晚,我請求她原諒,原諒我不能放棄你,因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我以為你懂,可你不要我了。我等到最後一刻,直到機場廣播一遍遍地催促登機,你都沒來。”

走的那天,郗顏站在侯機廳裏,等待韓諾像小説裏的男主角那樣,在最後一刻出現,阻止她離開。廣播裏一遍遍念着她和温行遠的名字,郗賀頻繁看錶,温行遠靜坐不語,而她,終於失望了。

“哥,我走了。”郗顏在郗賀懷裏輕聲的告別,然後,任由温行遠牽她的手,登機。

然後,就是三年。

此時此刻,郗顏到底還是掙開了韓諾的懷抱:“事實證明,沒有彼此,也不會怎麼樣。所以,就這樣吧。”

無論是愛,亦或是留戀,都到此為止。

是的,總該有個終點。

韓諾看着她推開車門,漸行漸遠。他坐在車裏,一根接一根抽煙,直到謝遠藤出現。

拉起韓諾的手覆於左胸口,謝遠藤妝容精緻的臉上疲態盡顯,“三年前你説,愛情有很多種,但母親只有一個。我以為你們真的結束了,我以為平淡也可以有愛,退一萬步,哪怕你把我當成她的替身,我也心甘情願。可你忘了,我是個人,是個女人,我也會疼。”

本以為被他接受是遲早的事,然而用盡全力,依然得不到回應。

謝遠藤笑着哭了:“我甚至不敢奢望你愛我,原來這樣也不行。”

在愛裏,不是隻要謙卑就可以。

唐毅凡和季若凝去度蜜月,温行遠和郗顏去送行。

季若凝挎着郗顏的胳膊走在前面:“別再和過去較勁了,用時間和新歡淡化一段感情,才對得起自己。”

郗顏下意識回頭,恰逢和唐毅凡走在後面的温行遠正好朝她的方向看過來,視線在半空中相遇,她匆忙轉過身。從早上她見過韓諾,温行遠就沒主動和她説過話,但也沒提要走,只是在她的小公寓裏看書,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又似乎是在生氣。

“我不能拿他來試,這對他不公平。”郗顏輕聲嘆氣,“你不知道他有多好,我不能傷害他。”

“你的顧慮簡直莫名其妙。只要你和他在一起時是真誠的,何來傷害一説?愛情是兩廂情願的事情,沒嘗試過,誰也不知道是不是適合。我相信即使最後的結果不是他想要的,他也不會怪你。”

“失去比沒得到過更難過,我怕……”

“你這是什麼心理?他哪裏不如韓諾?你能愛上韓諾,他怎麼就不行?”季若凝想給她兩下子,打醒她。

就是因為他太好了,好到郗顏猶豫,況且,“他什麼都沒説過。”

季若凝“撲哧”一聲樂了:“原來你在糾結這個啊。”

郗顏推她:“你小點聲。”

“還用説嗎?他的行動難道不是最有力的證明?我對你的智商表示着急。”季若凝簡直不想和她作朋友了:“傻子都看得出來你對韓諾用情多深,我是説曾經,曾經啊,他沒乘虛而入,只能説明他心疼你,不願讓你為難。”湊到郗顏耳邊,她悄聲説:“聽毅凡的意思,温行遠喜歡你挺久了。”

那天的最後,季若凝説:“既然知道他的好,就説明他值得你冒險。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郗顏沉默了。她不知道,川流不息的機場大廳裏,温行遠站在不遠處,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她的背影,只覺再看一眼,就會剋制不住的擁她入懷。

這麼多年了,不是不氣妥的。温行遠也曾想過:恐怕這輩子都無法走進她心裏,只有不言明一切才能長久地陪在她身邊。可他在試過之後發現,那不行。

對於郗顏的愛,或者絕對,或者零。温行遠實在沒辦法折中處理。

從機場出來,郗顏説買花,温行遠就知道她要去哪裏了。

墓地四周松柏成行,清香隨風飄動,香水百合在這片寧靜中有種悽然的美。把花放在墓前,郗顏跪坐下來,把臉輕輕貼在冰涼的照片上,“媽媽。”

伴着這聲哽咽,她的淚一滴一滴落下來。温行遠蹲下來,以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淚。

“伯母,好久不見,我是行遠,我陪小顏來看你。”他邊説邊把郗顏的手握在掌心,大拇指在她虎口處輕輕地按壓,“雖然小顏三年沒回來,但她很想您,每時每刻都想。我知道您沒有怪她的,可她卻固執地不肯原諒自己。”

郗顏把臉埋進他肩窩,任淚水滴落在他頸間的肌膚上。

她的悲傷和無助,早已在他面前無所遁形,無需掩飾。

“小顏挺好的,您別擔心。她吃得好,睡得好,您瞧瞧,都長胖了呢,死沉死沉的,我都抱不動了。”温行遠摟緊她,試圖以身體的温度分擔她深埋於心的傷痛:“您可得替我説句話,這丫頭沒事就作我,有氣兒全往我身上撒,這都賴上我了。”感覺到懷裏的人微微動了動,他低低笑,“我説錯了嗎,敢作不敢當啊。”

郗顏破涕為笑:“不嫌丟人,大男人還告小狀。”

温行遠像哄孩子似的輕拍她背:“誰説告小狀是女生的專利了,你這是性別歧視。”

郗顏頂嘴:“我對你的歧視不僅僅是性別這一方面。”

温行遠壞心地用力摟她,勒得郗顏哇哇叫。等她情緒平復了,温行遠才再度開口:“小顏,不要太苛求自己了,每個人都有脆弱的時候,這是被允許的。”伸手將她的頭髮攏到耳後,將她的手緊緊握在他寬厚的手掌中,“阿姨的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的自責沒有道理。離開的人不能回來,身邊的人都還在,惟獨你不好。三年,什麼該放,什麼該忘,該明白了。勇敢一點,只需要勇敢一點就可以了。”

郗顏抬頭,只覺此刻面前的温行遠那麼陌生。那個喜歡與她鬥嘴的男人,此時成熟又穩重,如墨浸染的黑眸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似在無形中給她力量,如同他的臂彎,妥穩而有力。

終於,她説:“謝謝你。”

温行遠唇邊的笑意猶在,眼底卻隱有失落。到底,他等來等去只換來一句“謝謝”。

回去的路上,温行遠接了個電話,之後告訴郗顏,“我得回G市,不陪你等郗賀了。”

郗顏發現他神色微有變化:“出什麼事了?”

手上打着方向盤,温行遠笑:“有份重有的合同需要簽字。”

郗顏就沒再追問。到了公寓樓下,她輕聲説:“那我上去了,你開車小心點。”

温行遠“嗯”一聲,又在她推車門的瞬間扣住她手腕,“小顏?”欲言又止。

郗顏回身看他,“有事啊?”

温行遠深深看她一眼,“乖乖在郗賀那待著,我過兩天回來陪你。”

他説“陪”,不是“看”,郗顏敏感地發現他的措詞很微妙。車內空間有限,此時他又前傾着上身,導致兩人距離很近,郗顏甚至能清楚地看見他長睫毛輕輕的閃動,而她的目光則是不得其解的問號。

温行遠卻只揉了一把她的頭髮:“還賴着幹嘛,還得我送你上去啊?”

尷尬又略為曖昧的氣氛一掃而光。

郗顏打開他的手:“手這麼欠呢。”

温行遠忽然傾身上前,快且輕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與她驚慌失措的目光相遇,他平靜地問:“你還要回避到什麼時候?”

温行遠到達G市時,恰逢郗賀開會回來,他連家都沒回,直接來接郗顏。

兄妹倆三年沒見,郗顏遠遠看見他的車,眼淚就在醖釀了。

郗賀下了車,直接給她一個緊緊的擁抱。

郗顏的眼淚直接落在他胸口:“哥。”哽咽的。

“傻丫頭,終於把你盼回來了。”郗賀把她手上的包放進後座,把她的人塞進副駕:“走,回家。”

任由他幫自己繫着安全帶,郗顏半撒嬌半抱怨:“幹嘛非得跑一趟,我直接過去就可以了,還怕我找不到路嗎?”

“雖然這個妹妹有點淘氣不聽話,可終究養了這麼多年,總得上點心照看着吧,真走丟了上哪找個一模一樣的啊。”郗賀寵愛地掐了下她的臉蛋,“好像瘦了。”

“減肥唄。”郗顏孩子氣的笑,“你也瘦了,不過更帥了。”

郗賀偏頭笑,“風采依然吧。”

郗顏不吝誇張:“沒錯,郗副局。”然後輕輕靠在哥哥肩頭,享受久違的温暖。

半小時後,到達目的地。

郗賀獨居,公寓是一百多平的三室兩廳,房間收拾得井井有條,寬敞的客廳裝潢得簡單而典雅,素淨得貼近大自然的木牆,木地板,讓人體驗到一種繁囂中的恬靜,隱隱滲出幾許禪味。

郗顏換鞋進屋,四周環視了一圈,悠閒地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按着遙控器,“這種淡素的色調確實適合你。”

郗賀換了家居服出來,一臉笑意:“我小妹的手筆,質量保證。”

郗顏拉他坐下,下巴輕搭在他肩上,“一到大研鎮,我就喜歡上那裏的小木屋,古色古香的,很容易讓人放鬆下來。所以設計你這房子時,我就注入了木和大自然的元素。”

郗賀由衷的誇獎:“行遠説你的設計從不盲目跟着潮流走,而是隨心隨性,拿到設計圖時,我才真的信了。一直想當面告訴你,我很喜歡。”

原本只是一時興起,想着反正是自己的房子,不妨讓她拿去當試驗品,沒想到結果出乎意料,有着自然美感的禪意設計令郗賀對郗顏刮目相看。

“去看看你的房間。”郗賀還記得她以前老是抱怨房間的窗子小,所以買下這處房子後他特意留了有落地窗的房間給她。

郗顏意外:“我的房間?”

“行遠設計的。”

“他?”

“沒想到吧。”郗賀話裏有話:“他在國外期間學過一段時間室內設計。”

為了離你更近,他做的何止這些。

但是,郗賀沒再多説,他相信,對於温行遠的心意,郗顏該懂了。

郗賀很忙,並沒有多少時間陪郗顏,但他還是儘可能地推掉晚上的應酬,回家陪她吃飯。白天,郗顏就一個人在家,聽音樂,看碟子,無聊了就帶郗賀養的一條名為“皮球”的沙皮狗到中央公園散步,偶爾也去附近的咖啡廳坐坐。總之,小日子過得愜意而放鬆。

這期間温行遠發過一條短信來,就是他回G市那晚,除了告訴她,他到家了,並沒有對那一吻作任何解釋。後來他和郗賀通過電話,聽郗賀的語氣像是在談公事,但直到掛斷前,沒有叫她聽電話。

郗顏如釋重負。

可是,又忍不住一遍遍咀嚼他的話,他説:“你還準備迴避到什麼時候?”

不是逃避是迴避,似乎認定了她洞悉了他的心思。

郗顏很想反問:“你堅持了多久?準備什麼時候放棄?”卻沒勇氣。

有些感情,不去挑明,或許還可以不朽。一旦出口,也許就意味着結束。

郗賀要回局裏一趟,換了衣服出來就見郗顏抱着皮球在客廳發呆,他走過去拍拍她的臉:“想什麼呢,叫你兩聲都沒反應。”

郗顏回神,“幹嘛呀?”

郗賀蹙眉:“和行遠吵架了?”

“啊?”沒想到話題扯到了温行遠身上,郗顏否認:“我倆一直和平共處,怎麼會吵架。”

和平共處?郗賀直看向她眼睛:“小顏,你不會到現在都沒發現行遠的心思吧?”

郗顏一愣:“你,知道?”

郗賀嘆了口氣:“如果我不知道,怎麼可能同意他帶你去古城?”

“那,至少三年了是嗎?”

“何止。”

兩個字,竟有心酸的意味。

留下猶自發愣的郗顏,郗賀出門了,想想又覺得不放心,他還是拔通了温行遠的電話。電話響了半天温行遠才接,他應該是在出席什麼應酬,隱有樂聲和人聲,郗賀問:“在外面?”

“被老爺子押來參加一個酒會,正準備溜呢。”温行遠説着人已經出了宴會廳,邊下樓邊問,“這個時間打電話,有事啊?”

郗賀連鋪墊都省了,直切主題:“小顏在古城時,你一天到晚的想,現在她人就在我這,你倒躲在G市不露面了,怎麼個意思啊這是?”

“我倒是想怎麼,也得有機會啊。”想到他每次打郗顏的手機都被告之對方關機,温行遠的語氣很無奈:“我那天沒把持住,把她給親了,然後她就躲着我,手機都不開。”

郗賀一聽就樂了:“膽大包天了,敢對我小妹動手動腳。她沒和你翻臉啊?”

温行遠笑:“我腿腳利索溜的快,她沒來得及。”

郗賀的笑聲更大了:“那你是該躲一躲,免得她控制不住卸你胳膊。”

温行遠嘖一聲:“能不能盼我點好?我這都快火上房了,你還在那幸災樂禍的。”

“我是為你高興,不管怎麼説這也是突破。”郗賀邊笑邊問:“這不都有實質性進展了嘛,怎麼停滯不前了,不是你風格啊?”

温行遠伸手扯松領帶,“我能硬來嗎?多少年都等過來了,要是在這個時候搞砸,我可真是對不住自己。”

“小顏看似對什麼事都漫不經心,心裏卻是個有主意的,誰待她好,她拎得清。所以,你應該有信心,在她心裏,你和別人不同。”

温行遠自嘲一笑:“那也敵不過韓諾在她心裏的份量。”

郗賀一下子敏感:“他們見過面了?”

“不止見了一面。那位現在才想通,要挽回。”

郗賀有短暫的沉默,然後説:“晚了。”

刻骨銘心是重要,卻不代表不會被平淡但卻堅定的感情取代。

“如果你有一絲猶猶豫,趁早放手。你讓我把話説完。”郗賀制止温行遠,繼續説:“你説喜歡小顏,不念她與韓諾的過往,我信你,讓你把她帶走,我寄的希望不是你撫平她的傷,而是給她幸福。關於你,在小顏面前我只字不提,目的是要她自己把心掏空後,再全部給你。行遠,愛了卻愛不起,是最大的傷害。小顏不能承受第二次。而對於你們,我所期待的是,給彼此一個堅定不悔的,愛情結局。”

次日,郗賀來到辦公室時,辦公桌上擺着華誠建築公司申報特級資質的材料。他和温行遠通過電話,下午與事先約好的資深監理去了華誠正在施工的工地。

華誠建築當家作主的正是唐毅凡,由温行遠掌舵的温氏集團旗下子公司華都地產正在參與A市一項工程的投標。由於華都不屬本地企業,為增加勝算,計劃與華誠合作。

然而問題在於,這個工程關乎A市整體規劃,承建的建築公司必須是特級資質,華誠現下恰恰不具備這個條件。華誠的申報資料早就提報上去,但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上面遲遲沒有回覆。

温行遠多方努力無果,只好請郗賀出馬。

唐毅凡遠在國外,接到温行遠的電話不得不提前結束蜜月旅行,搭凌晨最早的航班趕回來,下機後連老婆也顧不得送直奔工地,剛好與郗賀同一時間到。見到郗賀,唐毅凡笑着迎上去,“歡迎郗副局審查工作。”

郗賀與他握手,眉宇間透着自信與剛正,他直言不諱:“雖然有行遠這層關係,我還是會公事公辦。”

唐毅凡也笑,“我還就怕您不公事公辦。”

沒有過多客套的寒喧,郗賀把隨行的監理介紹給唐毅凡,“這位是張監理。”

唐毅凡也介紹自己身邊的監理:“李銘。”

然後,一行人戴上安全帽,開工。

郗賀聽着李監理的講解,不時與張監理交換意見,頻頻點頭,看完手中的資料,他問唐毅凡:“廳裏一直沒有任何公文下來?”

“初審結果一週後會在網上公佈,但是上面還沒派人下來評估。”這次的工程關係重大,無論對華都還是華誠都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唐毅凡深怕有閃失,所以也是格外着急。

郗賀沒有再多問什麼,獨自走到一邊打電話,再回來時忽然問:“華誠的法律顧問是韓諾?”

他問得突然,表面看來也與華誠申報資質沒有實質性的聯繫。但憑温行遠對郗賀的介紹,唐毅凡有理由相信,這個時候,郗賀不會問與工程無關的問題,他坦言:“華誠與仁恆律師事務有三年的合約。”

而仁恆律師事務所的負責人是韓諾。

郗賀微微笑了笑,“難怪華誠的事故記錄為零,韓律師的確不錯。”

唐毅凡覺得郗賀話裏有話,“不是韓諾,華誠的事故記錄也是一樣。”

郗賀似乎沒聽見,轉頭與張監理討論專業問題。

張監理遞上即將竣工的工程報告:“各項標準都達標,評估完全可以通過。”

郗賀接過評估報告翻看:“進度怎麼樣?”

“工程已接近尾聲,如無意外,十天之內可以竣工,比合同簽定的時間提前了半個月,華誠的誠信完全值得信任。”張監理應該是滿意的,因為他笑了。

郗賀卻是話鋒一轉,半玩笑半認真地問:“聽説李監理與唐總私交不錯。”

“郗副局説笑了,請相信我能力的同時也信任我的職業操守。”李監理語氣堅定。

“那是自然。”郗賀合上手中的資料,微笑,“辛苦了。”然後看向唐毅凡:“辦公廳明天會派人來做評估,如果進展順利可以趕上這次的初審。”

唐毅凡還在思考韓諾和資質之間的聯繫,郗賀卻沒再提及半個字。

季若凝回家後第一時間給郗顏打電話。

郗顏還不知道華誠申報資質的事:“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計劃玩半個月嗎?”

季若凝簡明扼要地把華誠和温氏合作投標的事説了,末了問:“這麼大的事,温行遠沒和你説?怎麼我覺得,他把這麼大的投資放在A市,和你脱不了關係?”

郗顏坐在窗前曬太陽,她輕輕攪着咖啡,正向,逆向,反反覆覆:“你能別把和温行遠有關的事情都往我身上套嗎?他是集團掌舵人,投資這種事,不是開玩笑的。”

“所以説他對你是認真的啊。”季若凝卻和她不同頻:“這麼極品的男人,換別人早撲上去了,就你還在這猶豫不決。怎麼樣了你們,我離開這段時間有什麼進展嗎?”

“你能別這麼八卦嗎?你老公要做工程了,你還不想想怎麼為設計院拿下這個項目。”

季若凝輕聲笑,“有你在,我才不擔心這個設計會落入別的設計院手裏。”

“別扯上我,温行遠可是公私分明的人。”見季若凝的笑聲,郗顏微微嗔道:“吃笑藥了啊?”

“温行遠可是公私分明的人。”季若凝學她説話,末了不忘評論:“好了解好信任的語氣喲。”

郗顏恨不得掐死她。

季若凝還添油加醋:“我有預感,温行遠要苦盡甘來了。”

郗顏開始懷疑季若凝是不是把温行遠視為男神了,怎麼句句都向着那位?

一週後,華誠建築出現在網上公佈的特級資質初審企業名單中,身為人妻的季若凝興奮地給郗顏打電話,約她晚上聚聚。

晚上八點,一身休閒服的郗家兄妹出現在“上游”私人會所。

華誠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通過初審,郗賀幫了很大的忙,面對唐毅凡真誠的道謝,他不以為然的笑,“要是評估通不過,我也無能為力,只不過之前有些誤會。”

“誤會就好。”唐毅凡也是久經商場,不難聽出話外之音,卻因顧及郗賀的點到為止,也是避而不談:“郗賀,我敬你一杯。”

郗賀含笑舉杯:“現在萬事俱備,我就等着你們兄弟倆聯手拿下這個工程,千萬別讓我挑出刺兒,否則我可手下不留情。”

“保證完成任務。”唐毅凡也舉杯,爽快地一飲而盡。

這時,包房的門被服務生推開,唐毅凡批評來人,“你這速度和蝸牛有一拼。”

“你以為我開飛機啊。”目光在郗顏身上掠過,温行遠瀟灑自若地走到郗賀身邊坐下,。

郗顏事先並不知道他要來,表面上若無其事,心裏卻控制不住的緊張起來。就在幾天前,温行遠在凌晨打來一個電話,半夢半醒間郗顏聽見他問:“什麼時候給我答案?”

她不明所以:“什麼答案?”

“我説過的四種朋友,你選哪一種。”男人低沉暗啞的嗓音在寂靜的夜晚格外迷人,郗顏睡意全消。

温行遠並不催她,沉默着等了很久,久到郗顏以為電話那邊沒有人時,他才繼續:“有些話我從未説過,但我的行動已經證明了一切。小顏,我比你想像中等得更久。答應我,好好想想,我不想就這樣被判出局。”

不要就這樣,連開始都沒有,直接結局。

原來,竟是真的。

在郗家幾乎陷入絕境之時,他忽然回國,與郗賀一起操辦母親的葬禮,同時以温家的影響力,動用一切可動用的關係為父親贏了官司,然後,在她頹靡之時將她帶去古城,一陪就是一年,即便離開,也把她託付給了好兄弟張子良。

每一通電話,每一句調侃,每一言,每一語,都是不動聲色的關懷。

郗顏以為,他是因為與郗賀的兄弟情義。

原來,都是她的自以為是。

掛了電話,郗顏徹夜未眠。

她有多百轉千回,就對韓諾有多念念不忘。温行遠有多懂她,就有多怒不可抑。他端起酒杯,仰頭幹掉,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一路滑下,火辣辣地直燒進心裏。

都説酒越喝越暖,然而此時,再多的酒也不能温暖温行遠冷掉的心。如同感同身受他的情緒,郗顏驀地轉過頭,那雙淡冷無波的眼眸落入他眼底。

想躲,卻無處可逃。就這樣,對峙。

終於,温行遠敗下陣來,他收斂流露太多的情緒,“怎麼,幾天不見陌生了?過來。”

低沉淺笑的聲音很平靜,郗顏猶豫了幾秒,還是起身坐到他旁邊:“為了那塊地過來的嗎?”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懊惱於自己找了個最爛的話題。果然,温行遠也對她的開場白不滿意:“你覺得是就是。”見她沉默,他又於心不忍,親暱地敲了下她腦門:“從我進門就躲在那不吭聲,怕我啊?”

郗顏沒躲開,瞪他,“顯你胳膊長啊?手真欠。”

“反正比你長。”温行遠挑眉笑,背靠沙發的樣子透出幾分慵懶,伸展開的長腿還故意在她面前招搖地晃了晃:“腿也是。”

男人一雙黑眸如清冷夜空閃爍的繁星,亮得懾人。郗顏看着,眼裏竟有了笑意,“我腿也很長。”

“比比?”

“誰怕誰。”

幼稚的,像兩個孩子。

温行遠似乎忘了那個關於朋友的問題,郗顏的樣子也像並不知曉他的心意。然而,他眼眸中隱忍的憂慮,她笑意裏故作的輕鬆,都令答案昭然若揭。

“喲,這麼默契啊。”唐毅凡把注意力轉移到兩人身上,曖昧地眨眼:“顏顏,我這個兄妹好歹也是鑽石級的單身漢,你們倆這男未婚女未嫁的,湊合一下怎麼樣?説錯話了,我的意思是,你湊合一下收了他?”

温行遠伸腿踢了他一腳,面上卻是但笑不語,一副等待被接受的温順樣。

季若凝則移坐到唐毅凡身邊,附和道,“什麼湊合將就的,明明是郎才女貌啊。”

這話對温行遠來説真是順耳極了,他毫不避諱地朝季若凝豎大拇指,表示認同“郎才女貌”的誇獎。

郗顏恨不得給季若凝兩下子:“顯你成語學的好啊。”

至於與郗顏同根生的郗家大哥,沒有半點要維護小妹的意思,眉眼含笑的樣子像是在説:行遠,你看着辦吧,喜歡就帶走,完全不用顧慮我。

温行遠直看向郗顏,他依然是慵懶的姿態,目光卻專注的似乎下一秒就能把她灼傷。郗顏看着面前這張輪廓分明的臉,心跳加快,然後,聽見他問:“要不,我們順應眾意?”

換作從前,郗顏肯定會擠兑他幾句,比言語刻薄她向來和温行遠不分上下。然而這一次,哪怕温行遠刻意用漫不經心的口吻掩飾,眼神卻騙不了人。

太認真。

郗顏匆忙起身:“我,去下洗手間。”

慌不擇路。

唐毅凡和郗賀都以眼神提醒温行遠追出去,他坐着沒動。季若凝見狀有心跟出去,他沒讓,“別逼她。”

三個字,是他愛的寬容。

郗顏當然不是真的要去洗手間,而是徑自出了會所,蹲坐在門前長椅上。古城一年,與温行遠相處的點滴如同慢鏡頭回放一樣,一幕幕地浮現眼前。

初到古城,面對她的頹靡,他温柔承諾:“有事就找我,隨時。”

她從喝黑咖啡演變到喝烈酒,他輕聲安慰:“有些人,不是你捨不得,就不會失去。”

當她臉上終於有了笑容,他們可以像相交多年的好友一樣站在酒吧前調侃對方,他笑言:“再攻擊我,我就沒有義務保持風度。”

那時月色很好,他們如此相處,如同與另一個人自己,初相遇。

整個世界,都為之美好。

其實,一千多個日子的自我放逐之後,郗顏變了許多,至少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執着什麼,甚至決定從古鎮回來前她都在想,如果再見韓諾,要和他説一聲:“謝謝。”

謝謝你愛過我,無微不至。

也謝謝你放棄我,毅然決然。

本已做好足夠的心理建設,唯獨沒預料他會説:“重新開始。”而她的拒絕,他根本視而不見。

温行遠以為郗顏關機迴避的,是分別那天他情不自禁的那個吻,卻不知道,郗顏逃避的,是韓諾一條接一條的挽回短信。

“時光的某處角落,我們的腳步曾那麼近,不知該怪天意弄人,還是感嘆自己的脆弱與不夠堅持,當幸福如流沙一般從指尖流走,顏顏,我謙卑地祈求一切還可以回頭。”

“如果時光可以倒回,我不會放開你的手。顏顏,不敢開口請你原諒,只想告訴你,‘我愛你’請給我們的愛情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

每次開機,韓諾的短信就會湧進來,郗顏看過,然後刪除。可這樣的無處不在,心裏能沒有半點漣漪嗎?畢竟那是她傾盡全力愛過的人。

嘆息聲中,郗顏用雙臂抱住自己,纖細的背影,脆弱的姿態,孤單而無助。

漸近的腳步聲驚擾到她,當一件帶着男性氣息的外衣披上她肩膀,郗顏抬頭。

柔和暈黃的路燈下,身穿淺藍襯衫的男人氣場温暖,眼神沉靜。

視線相接,他説:“顏顏,我讓你為難了。”

為難?郗顏怔忡了一瞬,隨即苦笑,“是啊,好為難啊。”

明明三年前就失去了,為什麼直到現在還能感覺到割捨的疼?

然後,耳邊相繼響起兩個聲音:

温潤沙啞的是韓諾,他承諾她:“顏顏,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低沉磁性的是温行遠,他告訴她,“小顏,我一直在你身邊!”

前者請她:“給我們的愛情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後者問她:“告訴我,我們屬於哪一種朋友?”

胸臆間柔軟的角落被浸濕,郗顏幾乎哽咽難言,但她還是清晰地説:“我們回不去了。”

韓諾把她的臉扳過來對準自己,似乎要她的眼晴裏看到言不由衷,卻失敗了。他沉默着攬她入懷,雙手抱緊,如同訣別。

可是,隔着不遠的距離,有人站在會所門口,猶自苦笑。

此页面为HK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TW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