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就開始漸漸變冷,深秋的訊號頻頻傳來,學校主幹道上的兩排銀杏樹和梧桐樹開始莎莎的往下落葉子,早晨起來霧越來越濃,天色也黑的越來越早,同學們的衣着也開始厚了起來,林雨更是保重的穿上了保暖內衣。
而黎初遙卻從小就不怕冷,大冬天也就只穿一條牛仔褲。她弟弟和她一樣,也不怕冷,初冬的季節穿着小短褲,在操場上跑。這孩子的速度和爆發力簡直讓學校裏的老師欣喜若狂,如獲至寶,專門派了體育老師每天晚上一放學就在操場上訓練他,黎初晨這孩子也不怕吃苦,在高強度的訓練下一句怨言也沒有。
就這樣,他在老師的教鞭下,一圈一圈的繞着學校的操場奔跑着,嚎叫着,揮灑着他的青春和汗水,而操場邊上,總會坐着幾個人,幫他看着書包,拿着礦泉水,有説有笑的看着他跑,當他從他們面前跑過的時候,他們就會大聲喊:加油,加油哦!
每當他聽到這樣的聲音的時候,本來疲憊的身體,就又像上了發條一樣,仰着頭,奮力的往前奔跑着,西邊微黑的天色下,閃爍着剛剛升起的星星。
一圈圈,一年年。時光流轉,光陰飛逝,跑道旁的梧桐樹葉落了又長,長了又落。為他加油的人從冬裝脱成了夏裝,又再次穿上了冬裝。
很快的,黎初晨升上了初三,終於滿了母親説能離家的年齡,若他能在今年的全國青少年運動會上能得到第一名的話,黎媽就同意他去很遠的省體校唸書。
天色已經漆黑了,黎初晨終於跑完今天訓練計劃裏的最後一個圈,他停下來,往操場邊上,一個和他一般大的少年安靜的坐在昏黃的路燈上,雙眼筆直的望着前方,明明是一雙燦若星河的眼睛,卻倒映不出任何東西。
“喂,李洛書。你又在發什麼呆呢?”黎初晨走過去,氣喘吁吁的問:“我姐呢?”
李洛書回答道:“去上晚自習了。”
高三的課程已經到了不容你喘息的時刻了,連黎初遙這樣的尖子生都忍不住緊張起來,每天爭分奪秒的看書做題。
黎初晨走過去,抬手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咕嘟咕嘟的喝掉半瓶,用力吐了一口氣道:“呼,累死了。”
“明天就要比賽了,你不該跑這麼久。”李洛書的聲音很低沉,總是顯得那麼的沉靜。
“沒事,多跑跑我才不緊張。”黎初晨拍噓了一口氣,拍着胸口道:“教練説以我的速度,只要發揮正常,明天拿第一絕對是沒問題的。”
李洛書點點頭,依然和從前一般沉默寡言。
好在黎初晨早已習慣,自顧自的説道:“你知道麼?我從小到大都沒拿過第一,而我姐姐不管做什麼,總是拿第一名,你知道麼,她十歲的時候拿過省裏的小神童心算比賽第一,還有她還參加過全國奧術比賽,珠算比賽,都是第一名。”黎初晨説起自己姐姐的時候,滿臉的喜歡和自豪,就連身邊聽他説話的李洛書似乎也被他傳染了,那不染人間煙火的雙眸裏,也閃出了點點亮光,似乎是在想象,黎初遙得獎時的樣子。
“哪怕一次也好,我也想得個第一名。”黎初晨笑着説:“我想和姐姐一樣優秀。啊,如果我得了第一名,領了金牌,就把它送給我姐,你説這樣好不好?”
“好啊。”意外的,話少的可憐的李洛書居然回答了。
見他贊同,黎初晨興高采烈拍手説:“你也覺得這個主意很好對不對,呵呵,我姐姐一定會高興的。”
李洛書坐在一旁,微微垂着頭,安靜的聽他説着,那神情,帶着十四歲少年剛剛覺醒的成熟和一絲淡淡的温柔。
第二日,便是黎初晨比賽的日子,學校老師非常重視,大清早就派車子來把他接去賽場,黎初遙對這次比賽也下了不少功夫,提前一個月就在班上拉人去給弟弟加油,可惜很多同學都説馬上要高考了,沒時間來。
黎初遙只得跑去找韓子墨,韓子墨拽地和大爺一樣,説幫忙也可以,不過以後不許叫他小臘腸!
黎初遙自然連連點頭。
韓子墨在班上一向人員極好,振臂一揮,那是應者如雲啊。
比賽當天,韓子墨不但拉來了班上的同學,還拉來了很多外班的同學來為黎初晨吶喊助威。
“嘿,你的號召力還蠻強大的嘛。”黎初遙看着幾百人的啦啦隊那強大的陣勢,高興的拍着韓子墨的肩膀説。
“那當然,我可是包中飯的。”韓子墨高高地仰着頭,一臉神氣。
“韓少爺,你果然財大氣粗!”黎初遙豎了豎大拇指,恭維道。
韓子墨一聽韓少爺這個稱呼徹底開心了,她終於不再叫他外號了,他手舞足蹈的站起來,對着黎初遙説:“那是,必須的啊,你看我組織的這個啦啦隊不錯吧,我還給他們一人發了兩瓶可樂,裏面裝點石子,等下比賽一開始我們就一起搖,光在聲勢上我們就能壓倒對手。”
黎初遙感激地説:“謝謝你啊,真費心了。”
“光謝謝就行啦,你可欠我一個大人情,得還的啊。”
“行,一定還,大不了考試再讓你抄幾次。”
“得了吧,你敢給我抄我還不敢抄呢。”
幾人説説笑笑之間,比賽開始了,今天只是市裏的全國少年杯運動會選拔賽,黎初晨參加了110米欄的項目。要贏了第一才能進入省裏比賽,在省裏得第一才能進如全國賽場。
比賽分為預賽,半決賽,決賽,都在一天比完。預賽前的三小組都沒有黎初晨的影子,到了第四組才看見黎初晨穿着白色藍條的運動服走出來,在那組的四個孩子中個子只能算是中等,皮膚白皙的一點也不像是跑的快的孩子,他仰起頭,望着觀眾台揮揮手,黎初遙激動的站起來:“晨晨加油!加油!加油!”
“喂喂,別激動啊,還沒開始呢。”林雨拉住已經不受控制的某人。
可這邊拉住了,韓子墨那邊卻站起來了,他一站起來,嘩啦啦幾十號人一起站起來,大家雙手舉着可樂瓶,在他的指揮下,噼噼啪啪的敲起來:“黎初晨!加油!啪啪啪!黎初晨!加油!啪啪啪!”
那聲音,整齊又統一,清脆又響亮,站在場上的黎初晨完全沒想到會出現這麼大陣勢,驚的怔住了,大家都做好起跑準備了,他還愣愣的站着。
林雨默默捂住臉,輕聲道:“得,把晨晨給嚇倒了。”
場上的裁判員叫了黎初晨一聲,他才驚醒過來,滿臉通紅的跑到自己的位置上,半蹲下做好起跑姿勢。
“啪!”的一聲槍響了!
黎初晨像衝出槍膛的子彈一樣,刷的就竄了出去,起跑後就佔據了第一位,觀眾台上的啦啦隊們已經不受控制了,跟着場上運動員跑步的速度瘋狂的敲擊着瓶子,嘴裏也快速的喊着:“黎初晨,加油啊!加油!加油!”
黎初遙早就緊張的站起來,緊緊的捏着拳頭,使勁揮舞着:“晨晨加油!衝啊!衝啊衝啊衝!”
比賽場上,黎初晨牢牢的佔據着第一名的位置,將同組的第二位甩在十幾米以後,眨眼間,他已經衝過終點線,舉高雙手在跑道上歡呼,輕鬆進入決賽,黎初晨依然在他那組遙遙領先,將對手甩在了十米開外。隨後的半決賽,決賽,黎初晨都以絕對的優勢衝在最前面,輕鬆的捧回了全市110米欄比賽第一名。
那天,黎初遙激動壞了,黎初晨每贏一場,她跳起來興奮的大叫,開心的和身邊的人擁抱,又叫又跳的分享她的喜悦:“啊啊啊!晨晨贏了!晨晨贏了!”
一會左抱抱,一會右抱抱。
左邊的林雨跟着她一起興奮的叫着,右邊的李洛書安靜乖巧的被抱着,怎麼搖晃他也只是緊緊的抿着嘴唇,身子僵硬的坐地筆直的。他垂着的臉頰讓人看不見表情,只是耳朵卻已經紅的像是熟透了一樣。
體育館裏,呼聲震天,身邊的礦泉水瓶的敲打聲震的他有些耳鳴,他微微有些恍惚,只是身邊傳來的温度,又讓他清醒,那樣温暖,那樣用力地將他擁抱。
黎初晨如願以償的得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第一名,只可惜市裏的比賽沒有頒發獎品,只給了一張獎狀,他舉着獎狀高興的飛奔到姐姐面前給她看,黎初遙笑的合不攏嘴,比她自己得獎還高興一百倍,她決定用自己存了好久的零用錢買點好吃的,找朋友們一起為弟弟慶祝一下。
黎初晨自然拍手叫好:“好啊!我也要去。”
“你別去了,你今天早上跑了這麼久,累死了,先回去洗洗澡休息一下,等着我們回去給你慶祝吧!”黎初遙一向疼弟弟,見他累的滿頭大汗,哪裏捨得讓他再跟着上街。
“那好吧!姐姐,你可要給我買蛋糕哦!”黎初晨即使已經十四歲了,個子都已經比黎初遙高上一個頭了,可在她面前依然像個愛撒嬌的小孩子。
黎初遙點頭答應:“我知道,我知道,藍莓味的。”
黎初晨舉高雙手,歡呼道:“姐姐最好了。”
他那開心的樣子,閃亮亮的雙眸,深深的刻在黎初遙的心裏。
黎初遙叫上了林雨和李洛書一起去,還邀請了幫她組拉拉隊的韓子墨。
韓子墨喜滋滋地拖出一把嶄新的山地車,騎在林雨和黎初遙面前顯擺道:“看,我會騎自行車了。”
“切,我小學一年級就會了。”林雨好笑道。
“我就神氣,就神氣怎麼滴了。”韓子墨得瑟地扭着龍頭,他可是學了三年才學會的。
“行啦,你好好騎,別撞着人了。”黎初遙出聲提醒。
“知道啦。”
陽光下,四個人騎着自行車穿梭在城市中,有時候一前三後,有時候兩前兩後,一路上灑下歡聲笑語,她們先去市中心的蛋糕房買弟弟最愛吃的藍莓蛋糕,又去了城北的烤鴨店買味道最棒烤鴨,再去菜市場買了很多新鮮的菜和水果,最後還去煙花店買了很多煙火,她們的臉上都掛着笑容和期待,他們都覺得晚上的慶祝會一定會很有趣。
回程的路上,黎初遙看着四個人的自行車上都掛着滿滿的東西,開心的笑眯了眼。
韓子墨一邊騎車一邊説:“哎,黎初遙,平時見你買個麪包都猶豫半天,今天倒是大方,花錢都不眨眼啊。”
“噗,韓少爺,你還沒發現啊,她也就對她這個寶貝弟弟大方。”林雨笑着接口道。
“林雨,你可別沒良心,我對你還差了?”黎初遙哼了一聲:“你那年過生日我不送你禮物,聖誕過年情人節我有差過一天麼?”
“得得,你大方,聖誕一個蘋果,情人節一塊巧克力,過年一個紅包,裏面裝了100塊超市代金券,我還得先消費滿五百才能用。”林雨伸手推推她的肩膀:“你還好意思説呢。”
“哈哈哈哈。”韓子墨聽了後忍不住哈哈大笑:“黎初遙你也太摳門了。”
黎初遙紅着臉嚷嚷道:“笑什麼笑,那是誤會,我真不知道那個代金券不能直接用,哎,李洛書,你説,我對你怎麼樣?小氣嗎?”黎初遙不服氣的找李洛書評理。
李洛書默默抬頭看她一眼,還未開口,林雨就叫道:“李洛書,你別怕她,憑良心説,她摳門不摳門。”
黎初遙追問道:“是啊,憑良心説,我對你差嗎?”
李洛書輕咳一聲,被她直直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垂下頭輕聲説:“不差,挺好的。”
“聽見沒,還是李洛書有良心。”
“得了吧,他説你對他挺好的,沒説你不小氣,人家是映射你確實很小氣呢。”
“才不是。”
兩人吵吵嚷嚷的往黎初遙家裏騎着,遠處的十字路口忽然飛快的竄出兩輛救火車,拉着讓人心慌的警報闖過紅燈往左拐去,黎初遙停下和林雨的爭吵,不知道為何她忽然心慌了起來。
心臟砰砰砰的直跳,額頭甚至微微冒出冷汗,她忽然猛的一蹬腳踏,站起身來,飛快的往家裏衝去,因為加速太快,籃子上堆的滿滿的菜掉了幾顆在地上,她卻不去撿。
“黎初遙,東西掉了。”林雨跟在後面,停下車來撿起她掉的菜。
“她怎麼了?”韓子墨不解的問。
“不知道,跟去看看。”林雨將菜丟回籃子,騎上車也騎的飛快起來,四個少年一前三後的在馬路上飛快的穿梭着。
穿過十字路口,左轉後沒騎多久,就看見黎初遙家住的小區那冒出濃濃的黑煙,黎初遙當下心就涼了半截,當她騎進小區看見正是自己家那棟樓着火的時候,更是嚇的車龍頭的扶不穩,她跳下車來,將自行車甩開,衝進人羣。
人羣裏的人正一人一句談論着:“這火怎麼燒的這麼大啊?”
“四樓那家煤氣灶沒關好,爆炸了。”
“哎呦,五樓也不知道有沒有人,這麼大的火,恐怕是跑不出來了。”
她奮力的擠進人圍觀的人羣,抬頭往上看,只見她家樓下的那户大火燒的正旺,火苗瘋狂的串向自己家裏,黎初遙的眼淚瞬間就掉下來了,她仰着頭對着樓上大喊:“黎初晨!黎初晨!”
她想也不想的就往樓道里衝,卻被維護現場持續的消防員拉了回來:“幹什麼!往後退!”
“我弟弟還在裏面!我弟弟還在裏面!”黎初遙瘋狂的大叫:“你讓我進去!你讓我進去!我要去救他!”
“裏面太危險了,我們已經有消防員進去營救了。”消防員將她推回人羣:“你進去只會妨礙我們的工作。”
“不!不!”黎初遙哭着往前擠,她聽不懂那個消防員在説什麼,她只知道黎初晨還在裏面,她要去救他,他從小就膽子小,總是躲在自己身後,靦腆文靜的像個女孩子一樣,他現在一定很害怕,她要進去!她要去救他!
“黎初遙!你冷靜一點!現在火燒的這麼旺,你進去也沒用啊!”林雨和韓子墨,李洛書也隨後趕到,他們連忙幫助消防員拉住黎初遙。
黎初遙卻依然不管不顧的哭着往前衝,三個人在她身後緊緊拉住她。
“黎初遙,你看已經有很多消防員進去了,黎初晨很快就會被救出來的。”韓子墨拉着黎初遙的手臂,指着消防員道:“你看,你看,進去了五六個呢,你要是進去了,他們又要救你,又要救你弟弟,會分心的。”
“初遙,冷靜點,冷靜點,沒事的,不會有事的。”林雨緊緊抱住黎初遙不停的安慰她,黎初遙終於被勸服下來,她無力的跪在地上,緊緊的望着單元樓的出口處,她忽然抬手,用力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又一巴掌!
“初遙姐!”李洛書連忙拉住她的雙手:“你幹什麼?”
“我為什麼不帶弟弟一起去買東西,我為什麼要叫他回家休息!我真笨!我真笨!”黎初遙哭着説。
“初遙,你別這樣,初晨不會有事的。”林雨也哭了出來:“你別責怪自己啊。”
“你們看,出來了出來了!”韓子墨指着單元樓的出口處,只見一個消防員揹着一個全身裹着防火被的人出來,黎初遙連忙站起身來,想靠過去,卻被維護次序的消防員擋開,那消防員叫道:“讓開讓開!救護車!快救護車!”
早就在一旁待命的救護人員連忙推着擔架過來,消防員將背上的傷者放下來,防火被被拉開一點,黎初晨的臉露了出來,雖然已經被燒傷了大半,可黎初遙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她瘋狂的衝過去叫道:“晨晨!”
“你是家屬嗎?”醫生問道。
黎初遙使勁點點頭:“我是他姐姐。”
“那快上車。”醫生打開救護車的門,黎初遙幫着救護人員將黎初晨抬上去,自己也跟着上了救護車,韓子墨等人被醫生攔住。
救護車飛快的往醫院開去,而去的正好是黎初遙媽媽的醫院,救護車一到,急救中心的護士們就過來接收,黎媽穿着白大褂站在車外,剛打開車門,就看見自己女兒滿臉淚水的坐在裏面,而救護牀上,躺着的正是她最疼愛的小兒子,她的腿一軟,磅鐺一聲從救護車上摔了下去,其它同事驚叫一聲,連忙把她扶起來,她的頭正好磕在救護車的尾翼上,破了一道大口子,鮮血直流。
“劉姐,你沒事吧。”同事關心的問到。
“沒事,沒事。快,快,快送搶救室!”黎媽也不管自己的傷,衝上救護車,就將兒子的擔架車推了下來,雙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額頭的鮮血蓋住了她半隻眼睛,她的世界變成了模糊的紅色,她看不見,可她依然瘋狂的推着擔架車往急救室跑,這條路,她這一生跑過無數次,卻沒有一次覺得,怎麼這麼遠!怎麼這麼遠!
黎初遙跟在後面跑着,道了急救室門口,門被緊緊關上,她筆直的站在外面,全身不停的顫抖着,臉上滿是乾枯的淚痕,沒一會,急救室的門被打開,黎媽被一個護士扶了出來,黎媽不停的説:“我沒啥,我真沒啥,你讓我在裏面幫幫忙。”
“劉姐,你這樣的情況不適合手術,你還是在外面吧,裏面是黃醫生,他知道那是你兒子,我們都知道,同事們會盡力的。”那個帶着口罩的護士安慰道:“我還是先陪你去包紮一下吧。”
“不不不。”黎媽吸了吸鼻子,哭着説:“我哪裏也不去,我就在這看着。”
“那我去拿東西,給你在這裏包吧。”護士説完又進了手術室,拿了一些繃帶和碘酒,為黎媽包紮,她動作利落的弄完,收拾好東西説:“我進去幫忙了,你可別胡思亂想,遙遙你照顧好你媽媽。”
黎初遙機械的點點頭,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她走過去,坐在媽媽的身邊,伸手握住媽媽的雙手,兩雙手同樣冰冷,同樣顫抖。
黎初晨的情況很糟糕,吸入大量二氧化碳,身體燒傷面積高達40%,已經陷入重度昏迷,醫生急救過後,將他送進了重症監護室,黎初晨和黎媽從急救室外面搬到了重症監護室外面,重症監護室是不允許家屬進去探視的,監護室的門上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口,讓外面的人站在那看一眼。重症監護室外面有很多人,像她們一樣,絕望又無措的在等待着,等待着親人能從裏面出來。
可是每天,總有被醫生宣佈死亡的名單,那悲痛的哭泣聲,瘮的人心慌。
黎初遙除了那天在現場痛哭了一次之外,再也沒哭過了,她相信,弟弟會熬過去的,弟弟會從裏面出來的,她用力的相信着。一天,兩天,三天,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三個星期!
重症監護室住一天一萬塊,住一天一萬塊,短短三個星期,黎家已經把能借的親戚都借了一個遍,學校和父母的單位也組織捐了款,可是,那高昂的醫藥費還是愁白了黎爸的頭髮。
黎爸一直拍着黎初遙的手説:“放心,不管多少錢,不管多少錢……”
黎初遙使勁的點點頭,是的,不管多少錢,都要把弟弟從死神手裏搶回來。
後來,一個微胖的男人送了一大包錢過來,黎初遙認得,那是韓子墨的父親。
黎初晨入院的第六週,醫生單獨叫了黎爸過去,關上辦公室的門,不知道在裏面説了什麼,黎初遙站在門外偷看着,醫生不停的説着什麼,黎爸那樣爽朗的鐵血男兒,居然捂着眼睛失聲痛哭起來,過了好一會才悲痛的點點頭。
黎初遙使勁的仰起頭,將眼裏的淚水逼回去,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弟弟會出來的!
她轉過身去,走回重症監護室外面,坐回媽媽身邊,再一次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弟弟會出來的。
她不停的這樣告訴自己。
當日下午,黎初晨蓋着白牀單被推了出來……
3月16日,下午十五點十四分,黎初晨被醫生宣佈死亡,終年:十四歲半。
那一刻,黎初遙的世界崩潰了,天都塌了,那種悲痛無法言喻,無法宣泄,只覺得全身上下從頭皮到腳尖,每一根骨頭,每一寸皮膚,每一滴血液一個細胞,都像被人在用巨大的石輪緩慢地碾壓着,碾壓着,鮮血淋漓,疼痛不堪。
可她卻一聲都叫不出,哭不出……
對於黎初晨的忽然離世,家人完全無法接受,黎媽在醫院等了一個多月,在聽到兒子沒救了的消息後,徹底跨了,直直的倒在地上。黎爸也瞬間老了許多,當兵出身的他一直身姿挺拔,可就在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背部微微的陀起來,滿頭的白髮與憔悴的臉龐,再也看不見當年美男子的樣子。
黎初遙也好不到哪裏去,利索的短髮悄悄張長,由於好幾天沒洗的原因,貼在頭皮上,將她輪廓深刻的臉龐顯得更加冷俊,她的雙眼呆滯,只有在黎媽倒下去的那一刻閃過一絲驚慌,那之後便再無反應。
黎家的房子被大火燒的漆黑,已經不能住人,黎爸本來想把黎初晨的靈堂設在新租的房子裏,可又怕黎初晨頭七的時候找不到回家的路,只收拾了一下燒的面目全飛的房子,放了需要用的東西,簡單的設了個靈堂。親友陸陸續續的前來吊念,房間裏滿是錫箔紙燃燒後的檀香味,哭泣聲遮掩了人們的交談聲,斷斷續續傳出惋惜話語:
“這麼乖的孩子,怎麼就這麼短命。”
“是啊,從小這孩子就最討人喜歡,又漂亮又伶俐。”
“聽説跑步跑的可好了,都要選進國家隊了。”
“哎,可惜了了。”
黎初遙木然的跪在一邊燒紙錢,半垂着的雙眼裏滿是血絲,不時有人走過去和她説着寬慰的話,她一一點頭。
黎初遙的大姨走過去拉了拉她的胳膊:“遙遙,去休息休息去,這裏大姨給你看着。”
黎初遙沒動,依然跪着:“沒事,大姨,我不累。”
“大姨知道,你們姐弟兩感情打小就好,你疼你弟弟往心坎裏疼。”大姨嘆了一口氣道:“姨知道你難受,可是你看看你媽,都傷心的説胡話了,你爸爸也累的夠嗆,家裏總得有人要撐住啊,遙遙,堅強點。”
“大姨。”黎初遙輕聲説:“我撐的住。”
“乖。大姨知道你懂事。”大姨摸摸黎初遙的頭,抹着眼淚説:“老天爺怎麼就不長眼呢,這麼好的孩子,就去了,讓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大姨心疼的慌啊。”説完便嗚嗚的哭起來。
黎初遙垂着眼睛,機械的往火盆裏丟紙,火光一跳一跳的應在她的臉上,應出一片陰霾。
房間裏吊唸的人越來越多,來來回回的哭聲不止,黎初晨班上的同學都來了,李洛書站在隊伍的最前面,手裏拿着一支白菊花,輕輕放在案台上,對着黎初晨的照片叩了三個頭,站起來走道黎初遙邊上,輕聲説:“初遙姐,我來幫你。”
“不用。”黎初遙搖搖頭:“你不是他的親人,燒錢他收不到的。”
“那我幫你疊。”説完也不等黎初遙同意,就拿起籃裏錫箔紙,疊起一隻只的銀元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韓子墨和林雨也來了,也默默地加入疊元寶的行列。
韓子墨不會疊元寶,他跟着林雨疊的手勢學着疊,疊的有些醜還不成型,他連續疊了幾個,便偷偷抬頭望了眼黎初遙,她穿着一身黑衣,臉色卻顯得比紙還白,她垂着頭,木訥地疊着元寶,俊秀的臉上是深不見底地沉痛,眼瞼下的黑眼圈已經又深又重,嘴唇也乾燥地裂了口子。
韓子墨鼻子一酸,張嘴想説些什麼,勸些什麼,可話到嘴邊,有覺得這些勸解的語言是什麼蒼白無力,什麼節哀順變,什麼人死不能復生,這麼單薄的句子,怎麼可能安慰得了那麼沉重的傷痛。
是她弟弟啊,她最愛最疼的弟弟。小時候,自己只是捏了她弟弟一下,她就像一隻老虎一樣撲過來和他幹架,長大後,為了弟弟的一場比賽,她那麼高傲的人,卻一個個拜託同學去給弟弟當拉拉隊。
這世界上還有比黎初遙更好地姐姐嗎?
沒有了,她那麼那麼地喜歡他,那麼那麼地疼愛他……
可是現在,他卻離開了。
韓子墨的雙眼紅了,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他轉過頭去,用衣袖擦乾,然後又轉過頭來,用力地疊着‘金元寶’。他現在能幫她做的,只有這個而已。
黎初晨的喪事辦得很體面,紙人紙錢紙別墅,紙汽車,紙家電傢俱一應俱全,三十多輛黑色小轎車組成的車隊,炮竹放着,鞭炮響着,兩條紙元寶串成的銀龍一字擺開鋪出了小區門口。人間一切的奢華,一切的享受,他從未碰過的用過的,都給他送了過去。
即使黎家已經家徒四壁,傾家蕩產了,可黎爸依然借了一大筆錢,為黎初晨風光大葬。
在中國,人死後的頭七天,是回魂夜,死去的人會回到人間的家裏,去看親人最後一眼。弟弟的頭七,黎初遙決定一個人住在被燒的漆黑的房子裏為他守夜,親友們無法想象一個女孩子怎麼敢住在沒有燈火,還死過人的房子裏,紛紛勸她回新租的房子裏設靈台。
可黎初遙卻固執的説:“我不怕,我只怕弟弟回來的時候找不到親人。”
黎家親人還在勸,林雨卻站出來説:“你們都別勸了,你們不讓她守着她會惦記一輩子的,我陪她在這待著,沒事。”
“你們兩個女孩在這裏太不安全了,我也來陪你們吧。”韓子墨説:“男生陽氣重,震的住。”
李洛書沒説話,卻站着一動也不動,看樣子也是想留下來了。
親友們只得作罷,黎家大姨從自己家拿來棉被為四個孩子簡單的打好地鋪,抹着眼淚走了。
親戚們一走,房間裏瞬間安靜下來,韓子墨揉揉鼻子,望着只跳躍着燭光的房間,搓搓雙臂道:“林雨你還不趕快把黎初遙拉起來,她都跪了好久了。”
“哦,對。”林雨點頭,過去拉起黎初遙,扶她坐在地鋪上,温柔的説:“你睡一會吧”
“我睡不着。”黎初遙回答。
“不行,你必須睡。”韓子墨也坐在地鋪上,認真的望着她説:“習俗上説,要是初晨回來了,看見你醒着就會捨不得離開,會影響他投胎轉世的。”
“是嗎?”黎初遙抬眼望着他,漆黑的雙眸裏帶着彷徨與無助,還有深深的疲憊和哀傷。韓子墨忽然覺特別些心疼,這個總是不可一世,驕傲又優秀的女孩,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裏,變的這麼可憐,這麼脆弱。
脆弱到好像他大聲點和她説話,她就會碎掉一般,韓子墨蹲下來,輕輕地望着她,用特別輕柔的聲音説:“是啊,我不騙你。”
黎初遙咬了咬嘴唇,垂下頭,過了好一會才輕聲説:“可是,我也想再看看他。”
林雨聽到這話,鼻子一酸,猛的抱過好友拍着她的背説:“初遙,你別惦記了,你就讓他安心走吧。”
黎初遙埋頭在林雨温暖的懷抱裏,哭着説:“可是,我捨不得,我捨不得,我想再看看他。”
“我知道。”林雨緊緊的抱住她:“哭吧,哭出來好受一點。”
李洛書站在一邊,緊鎖眉頭,特別難過的望着她們。
房間裏,悲痛綿綿不絕的蔓延開來,不管過了多久,黎初遙都無法相信這個事實,最愛的弟弟就這麼走了。
人家都説父親是女兒上輩子的情人,那弟弟呢?那一定是比情人更重要的存在吧。
親愛的初晨,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在我心裏有多重要。
我想,我多想,一輩子都呆在小時候,我們不要長大,不要遭遇那些不幸,我們一直穿着一樣的衣服,打着一樣的小熊補丁,找同一個理髮師剪一樣的髮型,活在美麗的記憶裏,好的讓所有的孩子都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