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年年過去,她都已經快記不清失去李洛書多久了,過去的每一天都和明天一樣,每一個明天又都和過去一樣,這樣的日子一直延續到黎初遙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打來陌生電話的也是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在電話裏對黎初遙説:“您好,請問您是黎初遙女士嗎?”
“是。”
“我想通知您一個消息,李洛書先生因骨癌病發去世了,他的遺產繼承人填寫的是您……”
電話裏的人很客氣,之後又説了些有關遺產的事情。
但在聽清楚“李洛書”與“去世”兩個詞語之後,黎初遙腦袋“嗡”的一聲,什麼都聽不見了。
李洛書死了,骨癌,因為早期下半身癱瘓的併發症引起的,當年只是骨炎,也不知道他這些年怎麼糟蹋自己的,最後竟然惡化成了骨癌,死的時候剛過三十六歲。
離開她,整整十年,他真的應了那老道士給他批的命,客死他鄉,孤苦一生……
黎初遙自從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一直渾渾噩噩的,別説處理喪事,就是平常和人説話,都有些顛三倒四。
這一次黎爸做了所有的事情。
收斂屍體,聯繫殯儀館,邀請親朋好友,瞭解遺囑內容,以及在親朋懷疑微妙的眼光之中,堅定地讓李洛書用自己的名字下葬。
生前當了那麼久的別人,死後總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李洛書安詳的容顏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跟來送李洛書最後一程的黎初遙愣愣地看着,覺得自己好像也在大火的轟鳴聲中,漸漸消失,漸漸離開,永遠不再存在在這個可怕的世界裏。
李洛書的所有遺物都被擺到了黎初遙的桌子上。
這已經是葬禮的三天之後了。
足足三天時間,黎初遙才從那種連自己都感覺不到的空虛之中回過神來,她開始接手李洛書的遺物,去看看他這些年,一個人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她去了他住的地方,卻發現那個房子,和他們曾經住的房子裝修得一模一樣,連掛着的照片、擺放着的小擺件、牆上貼的牆紙都一模一樣。
黎初遙走進這個房間,就像走進了曾經那個幸福的家。
可是這個家裏,沒有那個讓自己幸福的人……
黎初遙緊緊地皺着眉頭,站在玄關處,一點一點地摸着家裏的每一件東西、每一個擺飾,忍不住又哭又笑了起來。
這些年,她以為他被命運打敗了,他變成膽小鬼,可是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直到時間的洪荒吞沒他生命的那一刻,也依然沒有奪走他對她的愛情。
“傻瓜,真是一個傻瓜。”黎初遙哭着罵着,“你這輩子,就不能做一件聰明的事嗎?既然已經走了,為什麼不放下呢?
“既然放不下,為什麼不回來?
“我在等你啊,一直在等你……”
黎初遙哭着跪倒在房間裏,這麼多年從沒哭過的她,一次哭個痛快……
她覺得自己因為這個房間,一點一點活起來,又一點一點地死去。
這個世界再沒有了她愛與愛她的那個人。
過去的記憶與未來的時光一同被埋葬於此。
李洛書,我終於失去你了。
從此以後,我的故事你都不會缺席。
“初晨2”可能是我寫的時間最久,間隔時間也最久的一本小説了,“初晨1”我是從2012年底開始寫的,到我今年1月份開始寫2已經過去了近兩年時間。説真的,要不是內容沒寫完,我真的不會開2,但是當時寫1的時候,字數已經遠遠超出出版字數,我問貓貓怎麼辦,爆字數了,貓貓問我:你後面還有內容要寫嗎?
我説:還有好多好多好多。
她説:那你先結尾吧,結了再開2。
我説:好的。
當時我們是準備出版後立刻就開第二部的,因為當時在我腦子裏有好多“初晨2”的內容要寫,我覺得再寫個兩三本都沒問題。
可是,事不遂人願,我出版完“初晨1”之後,“夏木”居然運氣非常好地賣了影視版權,於是我又全身心地撲入了“夏木”的坑裏,寫了“夏木”的劇本,寫了“夏木3”,寫了“夏木”影視書,寫寫寫,“初晨2”就此擱置了。
等我忙完一切,回想起來“初晨2”還沒寫完時,原來在我腦子裏塞滿的內容,早就已經忘得不知道去哪一個國家了,但是大體的我還是記得的,他們的命運,我一開始給他們設置的結局,我還是記得的。
我在假裝“初晨”已經寫完了和撈出來真正寫完它之間猶豫了幾個月,還是決定,撈出來寫了吧。
於是,我從今年1月份開始寫“初晨2”,開始寫了之後我才發現這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任務,兩年前的稿子,兩年前的人物和感情,讓我有點接不上,我把“初晨1”翻出來,看了好幾遍,把腦子清空,融進去想了好久好久才開始下筆。
饒是這樣,開頭還是重寫了七八遍,有一次我在微博曬了“初晨2”的開頭,我當時覺得:嗯,這版應該不用改了,結果和現在出版的開頭連一個字都不一樣。就這樣以寫兩萬字重寫三遍、寫兩萬字重寫三遍的進度往前走着,到了3月的時候,我的身體開始變得很不好,腰間盤突出,頸椎也疼,每天從牀上爬起來腰都要抽筋一下,坐在椅子上沒十分鐘就痠疼得難受,注意力極其不集中,我真覺得寫稿子對當時的我來説太艱難了,不想寫了,想休息一年半載養好身體再寫。
可是這個時候,我得知貓貓得了肺癌的消息,原來她從去年11月就查出來了,只是一直瞞着我,不想我知道,到今年3月,已經病得下不了牀了,醫生也説很危險了的時候才告訴我。她説她一疼就是一整夜,睡不着一分鐘,她説她吃不下任何東西,卻又很想吃。
她説她沒有什麼願望,唯一的願望就是少一點疼痛,能好好吃頓飯。
她説她想看完“夏木”電影,想看完“初晨2”,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她説已經不能再幫我做書了,她把我交給了公司最好的編輯邵年,讓我以後好好跟着她。
我特別難過,真的,但是我不知道和她説什麼,我不能説加油,不能説堅持下去,因為她不想聽這些話,我只能説,貓貓你等着,我快寫完了,電影快出了,你等着我。
於是我又重新打開Word,拼命地寫“初晨2”,我就想快點寫完,可是有時候越急就越寫不好,總是寫着寫着自己很不滿意,然後刪掉重寫。我以前寫稿子,寫兩萬字就會給貓貓看一下,她説好,我才繼續寫,説不好,會讓我重寫。我經常為了重寫不重寫的事和她爭論不休,有時候還會吵上半天。現在她沒力氣管着我了,我居然自己每寫滿兩萬字就檢查一下,覺得不好,自己就主動重寫了。習慣有時候是挺可怕的一件事。
但是六年了,我不後悔養成這個習慣,這個習慣讓我很有底氣,我能挺着腰桿和我所有的讀者説,你買到的這本書,每一個字都是我認認真真寫出來的,是經過三四次重寫,篩選出來的最好的句子和內容,我不愧對每一個買書的人。
就這樣寫着寫着,寫到7月底,“初晨2”終於寫完了,我想給貓貓看,但是又不想發給她看,她的精神非常差,每天連手機都很少用,我怕她累着,可是又怕她想看,這畢竟是她跟着做的書,是我的書。
我知道,對於我們兩個來説,我們對於彼此,都是和別人不一樣的存在,我在她眼裏不是普通的作者,她在我眼裏,不是一般的編輯。
我們是互相攙扶,從小透明,一起往上走的朋友、知己。
糾結了好多天之後,最終還是發給了她,不管她有沒有力氣看完,“初晨2”這本書她並沒有像她説的那樣,她缺席了,並沒有。
以後我的每一本書她都不會缺席,因為她留給了我最好的習慣。
不管別人會不會記住她,我這輩子一定會牢牢記住她的。
她是我的編輯,我的朋友,她是我投稿八九家出版社不中之後,第一個説我“夏木”寫得非常好的編輯,她是我的伯樂,陪我從最底層一步步往上爬的人。
籽月
2015年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