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遙撐着黑色的雨傘走到小區門口等車,雨水夾雜着雪子啪啦啪啦地打在她的傘上。今天特別冷,呼出的空氣都變成白色的霧氣,黎初遙打傘的手沒一會兒已經凍麻了。
還好,沒等五分鐘,一輛金色的勞斯萊斯出現在路的盡頭,由於雨天,車速並不快,在快到黎初遙身邊的時候,車子打了轉向燈靠邊停車。坐在駕駛座上的中年男人見到黎初遙便隔着車窗向黎初遙招手,黎初遙走過去,打開副駕的車門彎腰坐了進去。
開車的中年男人見她坐定了,立刻特別客氣地招呼道:“黎秘書,早。”
“早啊,陳師傅。”黎初遙客氣有禮地招呼道。
陳師傅是公司的司機,專門負責接送董事長的,自己今天有一份材料必須在開會前送去給董事長,所以司機先來接她。
車子在路上平穩地行駛着,黎初遙扭頭看着車窗外神遊,陳師傅咳了一聲,拉回了黎初遙的注意。黎初遙轉頭看他,眼裏帶着一絲詢問。
陳師傅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有些小心地問:“黎秘啊,那個……你知道我們公司車隊要裁員的事嗎?”
黎初遙搖了搖頭道:“這個我不是很清楚,這種事歸人力部管。”
“哦。”陳師傅有些失望,可語氣裏帶着不相信,他覺得黎初遙不是不知道,而是不願意告訴他。這個四年前空降到公司的董事長秘書,深得老闆信賴,這種事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陳師傅開了一會兒車,又緩緩開口道:“我女兒剛上高中,開銷可大了,我老婆也沒工作,我年紀大了,也沒什麼文化,真不知道萬一被裁了可怎麼辦……”
黎初遙轉頭看了陳師傅一眼,他的臉上滿是焦慮和對未來生活的不安,這種情緒黎初遙特別能理解,因為四年前她剛出獄的時候也是這樣焦急和恐慌。
一個有案底的精算師,一個被吊銷從業執照的高級職稱會計師,到底還有什麼用,該去哪裏找工作,該怎麼照顧有精神疾病的母親,和腿腳不便的弟弟?
從小到大一向自信驕傲的自己,在那段時間,真的特別害怕。不管投了多少簡歷都石沉大海,不管面試了多少家都毫無消息,最窘迫的時候,居然重操舊業,晚上去夜市擺地攤了。
一直到那個人……再次給她打了個電話。
電話裏的聲音依然是那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甚至還能聽到他在電話裏取笑她的聲音:“哎,黎初遙,聽説你混得很慘啊。怎麼樣?要不要來幫我做事?”
黎初遙記得當時她蹲在夜市的天橋底下,穿着十塊一件的T恤,二十塊的牛仔短褲,踩着五塊錢的夾腳拖,望着和她穿得一樣廉價,還舉着枴杖的黎初晨,她握緊拳頭,眼神堅定地説:“可以啊。只要給我錢,我什麼都能給你做。”
然後,她聽見電話那頭,單依安尖鋭地笑着,那愉悦的聲音刺痛了她的耳膜,卻沒有刺痛她的心。
從那天起,她懂了,當生活讓你低下頭的時候,你不得不低下頭;當現實將你踐踏到塵埃裏的時候,你不得不好好躺在那裏。
不要掙扎,掙扎無用;不要叫喊,叫喊也沒人會聽見,會幫助你。
陳師傅還在説着自己的苦處,他希望通過這些話,能讓黎初遙心生憐憫,能幫他在董事長面前説説好話。
可是黎初遙一路上始終沒有搭腔,陳師傅失望又沉默地開着車。
車子開進了本市最奢華的江景別墅區,水映豪廷。水映豪廷本來就是單家自己開發的地產項目,而單家老爺子自然是給自己留了最好的一塊地,臨江建了一個佔地兩千平方米,上下三層的觀景別墅,這套別墅,一度被評為本市的地王。
車子穩穩地在別墅門口停下,自動鐵門緩緩打開,車子開了進去,經過前庭的花園,停到別墅的車庫。黎初遙下了車,從車庫的偏門走了進去,剛進門就已經有幫傭阿姨等在那裏,幫傭阿姨和黎初遙已經很熟了,小聲地對黎初遙説:“董事長在西餐廳用早飯,你是在客廳等一會兒,還是去餐廳找他?”
黎初遙想都沒想説道:“我去找他吧。”
説完,她換上拖鞋,脱掉了厚厚的羽絨服,然後從和車庫相連的保姆房穿過,輕車熟路地走過富麗堂皇的客廳,經過玄關的時候自己打開玄關邊上的櫃子,將羽絨服掛了進去。別墅裏很暖和,南方沒有暖氣,空調製暖效果又差,很多別墅都建了地暖,燒起來和北方的暖氣一樣。黎初遙走到西餐廳門口,就見裝潢歐式的餐廳裏,長長的餐桌盡頭,一個人坐在主位上,桌面上放着很多樣式的早點,主位上的人,一手拿着叉子,一手拿着今天的財經報紙,看得津津有味。
他似乎聽到了門口的腳步聲,抬頭望向她,揚起嘴角笑了笑,特別親切地説:“來啦,吃早飯了沒?”
黎初遙瞥了他一眼,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錶説:“你還有三分鐘的早飯時間,不然就趕不上今天的會議了。”
“別這樣,每次見到你我就感覺見到了趕死鬼一樣。”單依安嬉笑着説。
黎初遙不理他,繼續報時:“還有兩分鐘三十秒。”
單依安依然故我,優雅地用着刀叉,像是要和她作對似的,故意慢慢吃着。
“哈哈,單依安,初遙姐叫你快點兒吃,你還在那邊慢悠悠的!”忽然,黎初遙身後,竄出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兒,一頭漂亮的黑髮,娃娃一般卷在耳邊,大大的眼睛閃着少女特有的天真和純美。她穿着白色歐式長袖花邊睡裙,像舞動的精靈一樣,從餐廳門口穿過,輕巧地跑到單依安面前,用手抓起一塊培根塞進嘴巴,咀嚼道,“你別吃了,快上班賺錢去。”
單依安佯裝要用叉子叉她手的樣子説:“沒筷子啊,髒不髒,就知道叫我去上班賺錢,你怎麼不去賺。”
單依安似乎只有對着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單單時,才會有這樣真實又俏皮的表情。
單單鼓着一嘴巴的食物壞壞地笑:“反正你賺的又花不完,我勉強點兒幫你花花。”
“你還真勉強。”單依安伸手在她腦袋上戳了一下,眼裏淨是疼愛。
單單用鼻子哼了哼,對着他做了個鬼臉,像是報復一樣,搶過他要喝的牛奶杯,一把端到面前,咕咚一口喝了下去,然後又猛地放下,漂亮的五官緊緊地皺在了一起,一副喝了毒藥一樣的表情把嘴巴里的東西吐回杯子裏。單依安一臉嫌棄地往後退了退,動作優雅地拿起手巾擋在面前。
單單不爽地大叫:“什麼啊。你又搗鼓了什麼進去啊!難喝死了!為什麼會有滑滑的味道!好惡心!噦!噦!”
“我叫阿姨放了橄欖油進去,你知道的,橄欖油利腸道的嘛。”單依安笑着説。
“噦!單依安,你這個非人類!”單單一邊大喊着一邊跑向一樓的衞生間漱口去了。
黎初遙特別同情地望着她的背影。單依安是個養生狂魔,他喝的東西,都是用幾十種不明物兑在一起的,黎初遙有一次不小心嚐了一小口後,那可怕的味道,害得她三天都沒有味覺。
單依安單手托腮,特別開心地聽着衞生間裏單單一邊嘔吐一邊憤恨的罵聲。
真是惡趣味,有人會因為捉弄了自己的妹妹就這麼開心嗎?好吧,自己也會因為調戲了自己的弟弟而開心,就不鄙視他了。
單依安忽然眼神一轉,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一樣,開口道:“喂,黎初遙。”
黎初遙挑眉看他,一副叫我幹嗎的樣子。
單依安笑容慢慢放大,嘴角咧開,露出牙齦。那表情,奸詐狡猾得讓黎初遙知道,他接下來絕對説不出什麼好話。
果然,只聽單依安用非常愉快的聲調説:“和你説件你一定開心的事,我聽説韓子墨好像回來了。”
饒是黎初遙知道他説不出什麼好話,卻依然愣住了,久久緩不過來,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地憋出一句:“他還敢回來?”
單依安聳肩:“喲,聽你這語氣,好像對他還有點兒舊情難忘呢。”
“你從哪一個字上聽出了我的舊情難忘?”黎初遙恨恨地瞪着他,似乎他下句話再説錯,就會撲上去把他撕了。
單依安抬手,安撫道:“好好,算我説錯了,別這麼瞪着我,怪恐怖的。”
“我恐怖?”黎初遙輕蔑地望着他説,“我看你還是小心點兒自己吧,你害得韓家破產,又讓我偷走了韓家所有的設備和客户資料,連工地上的一根鋼釘都送給你了,你還是小心他來找你報復吧。”
“不要這樣説嘛,搞得我好對不起人家一樣。”單依安抬抬眼皮,笑得極度純良。
“哼。”黎初遙連看都懶得看單依安那無辜的表情,他心裏在想什麼,別人看不透,可她跟在他身邊四年,清楚得很。單依安雖然長得清秀漂亮,戴着圓框眼鏡,一副文弱和善的樣子,可實際上是個從骨子裏就利慾薰心的傢伙。
他當年在商場上競爭不過韓子墨的父親,就想了歪門邪道的點子對付他們,弄倒了韓家還不算,還利用她在韓家的職務,將韓家最後一點兒剩餘價值全收入囊中。
當然,她也因為非法變賣公司資產,竊取公司材料,在韓家被銀行清算的時候,被告判刑兩年零八個月。
“其實我特別想知道,當年我讓你去坐牢,你恨不恨我啊?”單依安忽然打破屋裏的寂靜,歪了歪頭,認真地望着黎初遙問。
“無所謂啊,反正不賣給你,我也是要賣給別人的。”當年若是單依安不出現,她也打算把剩下的東西都賣了,換點兒錢,把一直找她麻煩的高利貸解決掉。
“那就好,只要你不恨我就行。”單依安笑,“韓子墨嘛,當年他被我騙得夾着尾巴跑了,現在他要是來找我呢,我就讓他再跑一次,也許他又會丟下一堆財富讓我撿呢。”
單依安説完,看着黎初遙,笑得十分愉悦,他當年接收了韓家所有的客户,最低價買了成堆的工程設備,還有,撿了韓子墨拋棄的未婚妻,一個又漂亮,又認真負責,工作能力一流的女人。
韓子墨啊韓子墨,我真覺得一個蠢字都不足以形容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