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遙回到病房,卻沒看見黎初晨的身影,連忙搖醒在隔壁牀鋪休息的病人問:“我弟弟呢?看見我弟弟了嗎?”
那病人揉揉眼睛,睏意十足地説:“剛剛不是跟着你出去了嗎?”
“跟着我出去了?”黎初遙呆呆地重複了一句他的話,猛然睜大眼睛,飛快地往電梯跑去!她使勁兒按了按,可電梯一直沒來!她等不及地衝向樓梯口,一口氣從七樓跑了下來,跑到剛才和單依安談判的八角亭,卻一個人都沒看見!
“黎初晨!”黎初遙焦急地喊了一聲!沒有聲音回應,黎初遙又急得往前跑,絲毫沒有注意到人工湖上浮起的泡泡。黎初遙一口氣跑到醫院門口,四處張望着,抓住看門的保安就問:“你有沒有看見我弟弟,腿不方便的!自己推着輪椅!”
保安搖頭説:“沒看見有單獨推着輪椅出來的年輕人。”
黎初遙又急着跑回八角亭附近找!
黎初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黎初晨一定是聽見自己和單依安的對話了!所以到現在還沒回來!她和單依安談話的時候,是站在這邊,前面是湖,他不可能躲在這裏,她坐在左邊,他不可能躲在右邊,她轉頭回去的時候也沒看見他!那麼他當時一定是躲在左邊!
對!黎初遙連忙跑向八角亭的左邊,果然看見了被輪椅碾壞的月季花,是了,在這裏!
黎初遙藉着昏暗的燈光,順着痕跡往前看,斷掉的月季花叢被劈開了一條路,一直通向人工湖!
黎初遙猛地睜大眼睛!
“啊!”她近乎崩潰地大喊一聲,飛快地跑過去,跳下人工湖。湖水並不深,只到她的肩部,混濁的湖水、黑暗的夜色,讓她什麼也看不清,只能沉到湖底,一點點、一寸寸地摸着他的身影!第一次沒摸到,她浮上來換了口氣再沉下去摸!第二次!第三次!
她終於摸到像是金屬一樣的東西,她順着金屬槓摸着,確定了是黎初晨的輪椅!黎初遙激動得差點兒憋不住氣,她使勁兒用手捏着鼻子!不能上去!上去了再下來就不是同一個位置了!黎初遙拼命憋着氣,不停地圍着輪椅的四周摸索着,終於摸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再摸了幾下,確定是個人體,她順着他的身體摸到了他的手臂,然後是肩膀。她用力地托起他的雙肩,雙腳在湖底用力一蹬,帶着他往上游去!
黑暗的夜色中,黎初遙拖着黎初晨破水而出,焦急地將黎初晨推上岸,自己隨後爬了上去。她將黎初晨翻了過來,用膝蓋抵住他的肺部,然後用力地拍他的背,可這樣並沒有讓他把水吐出來,黎初遙又將他翻過來,開始給他做心肺復甦!她用力地按着他的心臟,一下一下,一邊按一邊還在大聲喊:“來人啊!有沒有醫生!救命啊!醫生!護士!”
可這個小花園本來就在住院部比較偏僻的地方,而住院部的醫生都在值班室裏,根本聽不見黎初遙的喊聲。
就在黎初遙要放棄,跑去病房求救的時候,黎初晨終於吐出一口水來!
黎初遙見有了成效,又用力地開始按壓!很快,黎初晨又吐出幾口水。他落水的時間並不長,前後不過幾分鐘。一連串咳嗽聲之後,他終於悠悠轉醒,緩緩睜開眼睛,迷茫地望着黎初遙,習慣性地叫着:“姐……”
這一聲姐,將已經陷入瘋狂按壓中的黎初遙喚醒,她有些呆滯地望着黎初晨。這一瞬間,她才知道她有多害怕,她差點兒失去他了,差點兒就再也聽不見他叫她姐姐了!黎初遙一想到這裏就害怕得不行,她忽然抬手,一巴掌使勁兒打在黎初晨身上:“你是不是瘋了!去自殺!你是不是瘋了!你瘋了啊!為什麼要自殺?為什麼?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説!為什麼想不開啊!”
黎初遙罵到最後,終於泣不成聲,再也忍不住趴到黎初晨身上,放聲大哭:“初晨,初晨,你不要死。你不要再丟下我了!求求你了,我再也受不了了,你別再這樣嚇我了!求你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我再也不説你噁心了,再也不拒絕你了,再也不惹你傷心了。”
黎初晨呆呆地睜着眼睛,似乎還沒從死亡邊緣徹底清醒過來。他緩緩抬手撫上黎初遙的頭髮,輕輕地拍着,像是哄着傷心哭鬧的小女孩兒一樣,温柔地説:“姐,你別哭了,我只是一時想不開而已,以後不會了。”
“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該瞞着你的病情。”黎初遙終於冷靜下來,吸了吸鼻子,用濕透的衣服擦了擦臉,輕輕扶起黎初晨,從後面用力地抱着他的肩膀説,“我只是想找到了解決辦法再告訴你,這樣你就不會那麼難過了,我沒想到你會跟來。初晨,你別怕,沒事的,我已經找到好醫生了,他會治好你的。你別放棄啊,知道嗎?”
黎初晨無意義地笑了一下,被湖水泡得慘白的臉上,依然滿是絕望。他摸了摸自己的雙腿,輕聲説:“姐,你知道嗎?你每次給我按摩,我連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我一個人的時候連坐也坐不起來。其實我早就感覺到了,我的腿廢了,可我還是抱有幻想,我相信你説的,相信你一次次安慰我,會好的,會好的,我還可以走路。其實我心裏比誰都清楚,我再也不能走了。”
“沒有,沒有失去!會找回來的。初晨,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找人治好你,就像……就像單依安朋友的父親一樣,我絕對不會放棄你的!不管是中國、美國、德國,不管那個能治好你的醫生在哪裏,我都會找到他,我會找到他治好你。”黎初遙哭了出來,使勁兒拉住黎初晨的手,近乎瘋狂地説,“再不行……再不行我改行啊,我去學醫,你知道的我從小學習就好,我過目不忘的,我學醫一定能學得又快又好的。初晨,你相信我,你會好的,你一定會好的。”
黎初晨緩緩閉上眼睛,輕聲説:“姐,你為什麼要這麼固執……”
“你才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固執。”黎初遙打斷他説,“為什麼要這麼悲觀,不試試怎麼知道?”
黎初晨搖頭道:“姐,現在的醫療水平連根腰部經脈損傷都治不好,何況是被切斷了。”
“可以治好的!可以做手術接回去的!那個德國的醫生可以治好你的!”黎初遙連聲説,一聲比一聲堅定。
“單依安是騙你的,他就是騙你為他做事,為他犯法。你不是一直很聰明嗎?全世界都説你聰明,可是我怎麼看你這麼笨呢?你居然答應幫他做事,就為了這種虛無縹緲的奇蹟嗎?”黎初晨一把推開黎初遙,氣惱地責問着。
黎初遙固執地説:“我沒有瘋,憑什麼別人身上能發生奇蹟,你就不能!”
“我不需要!不需要這種奇蹟,不需要你去犯法換來的奇蹟!”
“我沒有犯法,單依安他亂説的,哪裏來的犯法!我怎麼可能會犯法?”黎初遙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握着不讓他推開,“他只是想要韓氏的一些工程資料而已啊,對,這是有些遊走法律邊緣,但是韓子墨他已經跑了,他的那些東西放在那邊也是沒用的,單依安要就給他,就算韓子墨回來,他也沒有臉告我。”
“只是一些資料,他需要讓你去拿,需要答應你那麼多條件?”黎初晨別過臉,輕輕閉上眼睛説,“姐,你別騙我了。”
黎初遙卻不聽他的勸,她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個德國的醫生,她絕對不會放棄的!
黎初遙緊緊地抱住他,眼裏滿是堅定,在他耳邊輕聲説:“初晨,只要能治好你的腿,別説去犯法,殺人我都敢做。”
“姐!”黎初晨用力地閉了下眼睛,扭過頭説,“你根本不用為了我做這麼多,我又不是你親弟弟。”
“對,你不是我親弟弟。可是這麼多年,你住在我家裏,叫我父母爸媽,叫我姐姐,你做了初晨應該做的所有事,除了弟弟我不知道用別的什麼稱呼叫你。”黎初遙用力地按着他的肩膀,扭過他的頭,用力地望進他的眼睛,堅定地説,“可是不管你怎麼想,在我心裏,你是我最重要的親人。”
“我知道你當我是親人,一開始我也只是想每天見到你,叫你姐姐,跟你在一起就好了。後來我發現,我那個時候真的太小了,我的願望只是你對我笑一笑就滿足了。可是現在已經不行了,我不想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不想看你們擁抱,不想看你對着他笑,不想看見你們親吻。我甚至恨自己當年為什麼非要跑去你家當你弟弟。”黎初晨有些激動,“我把自己愛你的資格剝奪了,我簡直是一個傻瓜。”
“不,我不是傻瓜,我是貪婪的自私鬼,我明明得到了你的親情,卻還想得到你的愛。”黎初晨痛苦地閉上眼睛説,“就像你説的,我真是一個噁心的傢伙。”
黎初遙一句話也沒説,忽然一聲不響地伸過頭,親吻住他的嘴唇。她的眼睛並未閉上,望着黎初晨乾淨的雙眼裏滿滿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情忽然好了。
“才不是,你才不噁心。”黎初遙輕輕地咬了下他的嘴唇,退開來,望着他的眼睛説,“我為那天晚上説的所有的話道歉。
“和你親吻,一點兒也不噁心。
“我一點兒也不討厭你。
“你對我來説很重要。
“所以,留下來,永遠陪着我。
“要健康、快樂。”
黎初遙説一句,親吻他一下,眼睛、額頭、鼻樑、嘴角、耳垂,每一處都留下她温柔的吻。
黎初晨像是被蠱惑了,呆呆的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不敢。而她,像是沒有要停止的意思,依然,輕柔地吻着他。她的動作有些生澀,有些僵硬,甚至從她半掩的目光下,看出了一些極力隱藏的羞澀。
黎初晨那冰冷又絕望的心,就這樣,被她一下一下,温柔地暖熱了。
他輕輕閉上眼睛,伸手,將她緊緊擁抱在懷中。
他現在一無所有,連健康的身體也失去了,未來可怕得像個巨獸一樣等着吞噬他,可是,就算這樣,只要能擁抱她,就好像,沒什麼可怕的了。
人的生命中,就是有這些對自己來説十分重要的人,他們只要稍稍靠近,只要一個小小的舉動,就會讓我們覺得,這世界多美好,能活下去,真是太幸福了。
夜色下,花園裏黑暗一片,只有天上皎潔的月色,將兩人的影子照亮在地上,他們緊緊相擁,身上還是濕漉漉的,在初冬的季節裏明明應該冷得發抖,卻因為彼此的擁抱、親吻,暖透了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