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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4 苦是甘糖甜是霜

一般,通常,有時候,在小説裏,除了親媽後媽偽裝的命運大神,還有一種生物的存在,讓看官歡欣鼓舞。

在武俠裏,就是死命給笨主角輸內力輸完就掛的世外高人;在穿越裏,就是告訴女主角她其實是某王公大臣家衣來伸手的天下第一美人的室內丫鬟;在盜墓裏,就是某村告訴某摸金校尉這裏不鬧鬼鬧粽子的村民;在種馬裏,則是看到一幫如花似玉的老婆圍在馬病牀前哭還對馬説“皇上今天選秀”的小太監。

在十年裏,咳,不管了,反正,在十年裏,也存在一個相似的路人甲。

這個人是阿衡聽自己的中國同事説的。在戈博蘭區的第六巷裏住着的一個老中醫,針灸很神,專治腿疾。但是老中醫有些臭脾氣,甭管中國人、外國人,長得好的不治,有錢的不治,醫院能治好的不治。

言希:“靠,難道讓老子去毀容嗎?”

阿衡:“滾丫的,我好不容易養回來的,你樂意我還不樂意呢!”

“那怎麼辦?”

阿衡咬牙:“你説你長這張臉,除了招男人,還有什麼用?”

她從衣櫥中拿出灰圍巾,把言希裹成狼外婆,説:“行了,走吧。”

言希抑鬱:“本少的美貌豈是一條圍巾可以遮蓋的!”

阿衡不理會,騎自行車帶他,這二手材料咯吱咯吱的,聽着快不行了。

言希透過圍巾,笑了起來:“阿衡,以前我也帶過你。”

阿衡吭哧吭哧地蹬車:“那輛老爺車現在還在你家儲物室?”

狼外婆搖頭:“我賣了。”

“什麼時候?”

“我搬去陸流家之前,和你分手之後。”

“當年忘了説,分手快樂,祝你快樂。”

“誰説我快樂的,你哪隻眼看見我快樂了?我要是快樂了,能在現女友面前緬懷前女友嗎?我是那人嗎我?”

“你邏輯顛倒你,前女友……現女友……都是誰?”

“是你,都你,只有你!”

言希望着天,白皙的手指在左邊的廢腿上輕輕彈着鋼琴,他嘆氣:“連我都不知道,那些曾經喜歡過我的人,為什麼都怕了你,一個個遠去?”

阿衡傻了:“我什麼都沒做過。”

言希高挺的鼻子輕輕抵着阿衡的毛衣,他笑了:“是,你什麼都沒做。”

他説:“都怪我,把你變成了唯一。”

不斷地選擇,不斷地追尋,拼命地填補心中的漏洞,排除了所有人。

只剩下一個唯一。

老中醫姓魏,看看狼外婆一樣瘸着腿的言希,再看看阿衡身上廉價粗糙的衣服,特和藹。

魏醫生住的院子不大,支着架子曬了許多中藥,有很濃的藥香。阿衡想起了小時候,覺得轉換了時空,在法國還能看到故景,很是親切。

魏醫生問:“以前看沒看過醫生?”

言希比畫,説:“看過很多家,做過復健,裏面還有根這麼長的鋼釘。”

魏醫生沉吟:“小夥子,你脱了棉褲躺牀上,我看看。”言希從秋初就一直穿着棉褲保暖,可血氣不通,時常一片冰涼。

阿衡想要看看偷師,卻被魏醫生鎖在外頭,碰了一鼻子灰,臨了還送一句話:“大姑娘的,看男人光大腿,不害臊啊!”

言希隔着門大笑,阿衡臉一陣青一陣紅。

不一會兒,小丫開始嗷嗷喊疼,扯着嗓子叫得滿院子的鵝亂撞。

阿衡趴在門上問:“怎麼了?”

老中醫連聲罵:“以前看的都是些什麼狗屁,再等個把月肉全死了!”

阿衡急了:“能治好嗎您?”

老中醫甩了一句話:“看造化!”

阿衡更急了:“別啊,您別説這話,到底怎麼樣?”

老中醫在室內緩緩施針,全神貫注不再理會阿衡。言希疼得直掉淚,咬着枕頭,啞着嗓子對着門外嗚咽:“我沒事兒。”

老中醫拍言希的嘴:“個孩子,什麼毛病,髒不髒?有這麼疼嗎?”

言希恨恨,青筋直跳:“疼不疼,您下針您還不知道啊!”

阿衡滿腦門汗,拍門:“針灸怎麼會這麼疼,別是您扎錯了吧?您悠着點兒,他打小就怕疼,魏醫生,您讓我進去吧!”

老中醫不搭理她。

言希喊疼喊得更厲害,殺豬一樣。

阿衡快把門拍爛了:“你讓我進去啊魏醫生,言希看見我就好了,真的!”

魏醫生眼皮翻翻,繼續施針:“你是止痛劑啊見你就好,有你還要我什麼用?”

阿衡吐血,這什麼老頭,她爺爺言爺爺加上去世的辛爺爺,擱一塊兒都沒這個難纏。她説:“我就看一眼,一眼,看完就走。”

魏醫生從言希腿上幾處大脈收針,邊收邊問眼淚汪汪的言希:“這姑娘是你誰啊?這麼關心你。”

言希抽泣:“我媳婦兒,沒過門兒的。”

魏醫生説:“怪不得呢,要不是年齡在那兒,還以為是你媽。”

言希邊抹眼淚邊吭吭哧哧地費老大勁兒穿棉褲:“您開玩笑呢,我媽哪有她疼我。”

魏醫生看言希圍巾説:“等等,你怎麼回事兒,一進來就沒摘過圍巾?”

言希:“那啥,我毀容了,因為太醜,從小我媽就不要我了,您要看嗎?”

魏醫生咳:“算了,只要不好看就成了。”

言希憤憤:“好看的跟您有仇啊?”

魏醫生冷笑:“長得好的大多心術不正。”

言希訕笑,緩步打開門,一下子撲進阿衡懷裏,淚汪汪:“阿衡,疼死了。”

阿衡心疼,摸言希頭髮:“沒事兒啊乖,沒事兒了,回去給你煮雞湯。”她回頭問魏醫生,賠笑,“魏醫生,您看,我們言希的病……”

魏醫生説:“每週來一趟,做完針灸一個小時內必須一直步行,不能休息。”

阿衡眼睛緩緩漾起笑:“這麼説,言希的病,能好?”

魏醫生説:“看他對針灸的感應能力很好,如果堅持下去,應該可以。”

她看着懷中的言希,温聲開口:“聽見了嗎?”

言希眼睛亮了起來:“阿衡,我們結婚時,我能抱着你上禮堂了嗎?”

阿衡點頭,笑容更加温柔清晰。她牽着言希的手,陪着他緩慢步行,一直不停,於言希,那麼困難。

他説:“拜託,讓我看着你的背影走。”

阿衡卻很堅持,她説:“這次,我們一起。”

每一週,都是阿衡陪言希走一個小時,然後再騎自行車帶他回家。

十二區離戈博蘭不算近,騎自行車還要一個小時。大概過了不到一個月,自行車報廢了。

阿衡之前被罰了一個月工資,一直緊巴巴地過日子,再加上言希的醫療費,雖然不算多,對現在的他們來説卻還是一大筆錢。所以,阿衡決定不再買一輛,言希走完一個小時後她揹他走完剩下的路程。

言希死活不願意:“我們坐地鐵。”

阿衡:“地鐵難道不要錢嗎?”

“那公交?”

“公交也不免費。”

“那……我走回去。”

“你還沒走回去就廢路上了。”

“醫生不是讓多練習嗎?”

“沒這麼多。”然後,不等言希説話,阿衡就揹着他往回走,她説,“你看你多瘦,瘦得一陣風都能刮跑。”

巴黎的冬天,2007年,飄雪的第一天。

她揹着像個球一樣的言希,微笑着説:“言希,你真的太瘦了,還要再多吃些。”她咬着牙,嘴唇發白,臉上都是雪花,額頭憋着青筋的模樣。

言希在她背上,忽然笑了。

他説:“温衡,你是有多愛我?”

阿衡愣了半晌,才淡淡開口:“上輩子欠你的。我害了你害了你全家,這輩子來還債的。”

她用棉花給言希縫了一個護膝裹在他腿上,一路踩着雪,走了許久,似乎走到了天和地的盡頭,才是家。

言希裹着的圍巾在針灸的過程中不小心碰掉了,魏醫生看到了言希的樣子。

那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像受了巨大的欺騙,中途收了針,説:“你們走吧。”

阿衡和言希都傻眼了。他們沒想到,老人會發那麼大的脾氣。

老人説:“我不會再給你看病,你們這些骯髒的騙子!”

阿衡嘴唇乾澀,試圖解釋:“我們只是沒辦法了,言希的腿一直好不了。我雖然是個醫生,但是對他的腿卻一直沒辦法。您能知道看着自己的親人生病卻無能為力的痛苦嗎?”

魏醫生卻像被觸動了什麼,怒氣沖天:“滾,都給我滾!”

阿衡眼裏的淚跟珠子一樣往下掉,她哽咽了:“為什麼呀?言希的腿馬上就好了,您明明知道,一旦半途而廢,他的肌肉會加速壞死,以後只能鋸掉腿,您怎麼能這麼不厚道?”

魏醫生卻關了門,説:“滾,我不想再看見你們倆!”

言希一直站在旁邊不吭聲,他扶着牆,看着阿衡哭。他額上還殘留着針灸後的汗水,忽然笑了:“不要哭,阿衡。”

阿衡蹲在地上,額上的絨發散亂,吧嗒吧嗒地掉眼淚,説着好不容易。

言希扶着牆走到她的身邊,呼嚕一把那張小臉上的眼淚,説:“哭什麼?起來,不哭,我們回家。”

阿衡哭得昏天暗地,她説:“我走不下去了,言希,我很累,真的,很累。”

他説:“站起來,温衡,再不起來我抽你。”

阿衡看着他,紅着的眼睛滿是淚水,她説:“言希,我累。”

言希蹲在地上,背微微傾斜:“上來,我揹你回家。”

阿衡吧嗒吧嗒繼續掉眼淚,説:“你的腿還沒有……”

他卻火了:“温衡你他媽的給我上來!腿就算廢了、鋸了,今天老子也背自個兒媳婦兒回家,快點兒!”

阿衡遲疑,向後退了一步。

言希卻不吭一聲,一手握着阿衡的手,另一隻手攬着阿衡的腰,站了起來。

他步履蹣跚,弓着背,咬着牙,每走一步,額上的汗就密了一層。

他説:“我以後每天都給你,給我們的孩子畫畫,然後開一間畫廊,展覽的全是你們,好嗎?寶寶,別哭了。”

他説:“我雖然不能把你抱進禮堂,可是,我敢説,這個世界,只有我敢娶你。”

阿衡問:“為什麼?”

他笑了:“誰去娶你,我殺了他。”

他説:“你總是,想聽我説喜歡你,可是,寶寶,你還預備讓我怎麼比現在更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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