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知道言希清醒了,又想起依他平時的小孩性格,肯定要糾結個沒完,眼神一黯,攥住他驚惶後退時的襯衣袖口,踮腳,又將唇覆上。
言希全身都僵硬了,腰抵在洗手枱上,睜大漂亮的眸子看着她想要開口,阿衡卻橫了心,雙手攀附在他的頸上,微涼的唇温,吻得更深。
她沒有了退路,在彼此唇舌中,推杯換盞,酒意更深。
少年的瞳孔緊縮,眼中是她的影。
阿衡的眸光山明水淨,微微掩了眉眼,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他使勁推開。在黑暗中,她踉踉蹌蹌跑到洗手池前,裝出極明顯的嘔聲,用手快速摳喉嚨,反胃了,一陣嘔吐,把剛剛喝的酒吐了出來。
那少年打開了燈,看到阿衡已經吐得昏天暗地,臉色紅得發燙,洗手間的酒味,一瞬間變得很重。他上前拍阿衡的背,阿衡卻被口中殘液嗆住,猛烈地咳了起來。
言希把她扶起來,阿衡卻軟軟地癱在他的懷中,雙眼半睜,臉色緋紅,醉得什麼都不知曉了的樣子。
少年擰開水龍頭,用手接了水,微微嘆氣:“阿衡,張張嘴。”
阿衡迷迷糊糊囈語了一聲,乖乖張了口,就着他的手吸了水。
“你乖哈,漱完,吐出來。”言希輕輕拍着她,哄着她把水吐了出來,拿乾淨的紙巾幫她擦了嘴。
阿衡眸中精光乍泄,又垂了頭,喃喃嘟囔着醉話。
言希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阿衡確實是醉了,否則平時那麼冷靜的一個人是不會主動親他的。可是,又覺得自己對阿衡做出這樣的事,即使是醉了,也無法原諒。
這是阿衡,不是別人,不是用“酒後亂性”四個字就可以全然概括,不是用一場戀愛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親吻。
如果阿衡當時沒有醉,知道是他強吻了她,依她的性格,這輩子都會和他有隔閡。
説不定,逮住哪個可以冷淡的機會,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於是,他心中似乎慶幸她是醉了的。
他惴惴不安,只想着自己佔了阿衡的便宜,繞了一大圈,卻沒想到自己也是被阿衡佔了便宜的。
“言希,你沒事吧,吐酒了嗎?”洗手間外,是思莞清晰的嗓音。
“我沒事,阿衡喝醉了。”言希把阿衡扶了出來,思莞睜大了眼睛,有些吃驚。
“怎麼醉成這個樣子?阿衡不是挺能喝的嗎?”
言希搖頭:“不知道,應該是喝得太多了。我帶阿衡先回家,你跟阿姨、爺爺説一聲。”
思莞望着窗外:“下雪了,她這樣醉着很容易感冒。先把阿衡扶回去休息一會兒,等她醒了再走。呃,她剛剛不是吐了酒嗎,散了酒氣,很快就能醒。”
窗外,鵝毛般的雪花已經撲天襲來。不過才些許的時間,有什麼東西,似乎改變了。
言希心中煩躁卻面無表情,平淡點了頭,扶阿衡回去。
思莞想要幫忙,言希卻不着痕跡地皺了眉,攬着阿衡,走得更快。
思莞微笑,他的眉眼又是平時的温煦紳士模樣,似乎不久之前和言希針鋒相對的那個人,並不存在。
阿衡閉着眼,有些傷腦筋,到底什麼時候醒來時機比較恰當。言希這麼瘦,她擔心自己的地心引力過大,一不小心把他壓回地表。
她又重新回到嘈雜的人羣中,筵席的氣氛依舊熱鬧融洽,不睜開眼,依舊清楚。
言希把她交給了媽媽,媽媽握着她的手,手心很暖很暖。她絮叨着:“阿衡怎麼醉成這個樣子,早知道這孩子逞能就不讓她喝了。不過思莞你也是,只顧着和孟老喝酒連妹妹都不知道幫襯着。”
思莞哭笑不得:“媽,不是你吩咐讓我好好陪孟老的,妹妹醉了怎麼全怪我?”
温母也惱:“我怎麼就生了你們這兩個死心眼的,讓你去陪酒你還真從頭陪到尾啊!阿衡也是,一杯接着一杯,誰讓喝都傻着臉去喝。”
阿衡聽着聽着,笑了,撒嬌似的攬住了母親的脖子,把頭抵在她的頸間:“媽媽媽媽媽媽……”
温母心疼了:“看把孩子喝的。阿衡,是不是胃裏難受,跟媽媽説,媽媽幫你揉揉。”
阿衡笑,眼角幾乎泛了淚:“媽媽,我可難受可難受了,你抱抱我,我就不難受了。”
温母愣了,胸口疼得厲害,像是有人把她的心剜走了,又還了回來,傷痕卻永遠無法痊癒。
她笑了,那笑容真温柔、真好看:“好,媽媽抱,媽媽抱抱我的小阿衡。”一瞬間,女兒似乎變得很小很小,沒有她的呵護就無法生存的羸弱。
第一次,她覺得自己這麼殘忍。
同一席的孫家伯母卻羨慕了:“藴宜,你真是好福氣,家裏有個姑娘就是貼心。”
温母卻紅了眼眶,聲音有些難過:“我的阿衡很好,可我待她卻不夠好。”
孫家伯母愣了,半晌,才笑:“這是哪裏的話,一家人又有誰待誰好不好的説法,你當母親的,主意拿正了,對孩子們不偏不倚就夠了。”
温母想了想,心中越發慚愧,看着女兒,目光又憐惜了幾分。
侍應生端了一杯醒酒茶,温母喂女兒喝了,阿衡就坡下驢,發揮了醒酒茶的神效,“醒了酒”。
孫家伯母愛笑,望着不遠處和自家兒子打鬧、整個筵席分寸都拿捏得極好的言希,表情曖昧地看着阿衡:“藴宜,你還愁什麼,兒子這麼好,女婿又這麼優秀,就等着享福了。”
阿衡紅了臉,想起了言希剛才的荒唐,嘴唇發麻。
同桌的還有一個是跟孟家交好的夫人,搖搖頭,得意地開口:“藴宜,我看你還是讓阿衡少和言希來往,孟家的姑娘看上他了。孟老爺子一向對孫女百依百順,肯定答應,你們家別到時候面子上弄得不好看。”
温母連同孫母臉色都不豫了,聽聽這話,好像別人都怕了他老孟家似的。
温家孫家是一個院子裏的鄰居,本來關係就好,孫母又有些看不慣這些人巴結孟家的嘴臉,淡哂道:“這話就不中聽了。事情總有個先來後到之分不是,小希和阿衡從小就定了親,那孟姑娘又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再説了,言老和温老是什麼關係,和孟老又是什麼關係,誰親誰遠還指不定呢!”
言老和温老是一輩子鐵錚錚換帖的親兄弟,孟老是文職出身,平時一股子酸氣,倆將軍都看不上眼。
那位夫人知道孫母説的是實話,訕訕地岔了話題。
俗話説,三個女人一台戲,N個女人電視劇。尤其,當這一羣女人都是有學識、有見識的,這個戲,就更有深度以及廣度了。
阿衡聽得津津有味,想起父親帶她下茶館子的時候,一些説快板相聲的隔壁城先生。
本來大家明諷暗罵各家丈夫政敵家眷殺人完全不見血,語言高雅情節跌宕起伏相當和諧的宴會,卻突然冒出了一個不和諧的因素。
孟黎瑁孟姑娘是也。
阿衡納悶,這姑娘,怎麼跟背後靈似的,説飄就飄出來了。
她指着阿衡,情緒激動,生氣地説:“温衡,你和言希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大家都説你們倆有姦情?”
阿衡一口水噴了出去,姑娘,“姦情”是這麼用的嗎?
當然,所謂大家,就是指唯恐天下不亂的以孫鵬為首的無數曾經遭受言希摧殘的小少爺們。
孫鵬笑眯眯地拉了糾結在“老子竟然親了自己的女兒,這個算不算亂倫,算不算算不算”這種艱深倫理問題中的言少:“言希,你小老婆正在挑戰你大老婆的權威,你是預備維護正室的尊嚴,還是堅定地拋棄舊愛只愛新歡?”
言希望向遠方,立刻吐血,飛踹一腳:“孫大鳥,你他媽就沒事兒找事兒吧,老子早晚滅了你。”
孫鵬無奈:“我也不知道為毛,一看到你丫笑,我就渾身難受。”
言希鬱悶:“本少什麼時候笑了?”
孫鵬雙手擰他的臉頰,繼續笑眯眯的:“你剛才紅着臉,傻笑半天了,當我瞎啊?”
言希吐口水,打掉他的手:“媽的,你丫手怎麼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賤!小時候就愛捏老子的臉,丫的有病呀有病呀!”
翻白眼,轉身,大步走向阿衡所在的那一桌。
話説,孟家姑娘一臉痛心疾首:“小姑娘,你醒醒吧,你是配不上言希的。雖然思莞和言希是好朋友,但你也不能靠這個去勾引言希呀。你聽我説,勾引來的幸福不是真正的幸福。”
阿衡卻抿唇微笑着,對孟姑娘開了口:“孟小姐,你渴不渴,説半天了。”慢悠悠地遞了杯水。
孟姑娘抱着水咕咚咕咚,抹嘴繼續:“你到底聽沒聽懂我在説什麼啊?我説這麼半天了,你榆木腦袋啊!”
阿衡笑了:“孟小姐,你很可愛,和言希很像,也很般配。”
阿衡忽然覺得有些冷,身後飄來哀怨的聲音:“阿衡,她哪裏跟我像……”
轉身,歪頭,是言希。
阿衡左手掐右手,把臉上瞬間的熱燙給掐了下去,呵呵笑了:“喝水時都能發出聲音,這個,很像。”
言希做賊心虛,不敢看阿衡,卻有些怯意地在桌下握住阿衡的手:“你酒醒了?”
阿衡覺得指間冰涼,是言希偏涼的體温,微微皺了眉,輕輕回握:“剛剛又喝酒了?”
那樣温暖、柔軟的手。
言希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戀手的癖好,從很久以前,他對阿衡的手就無法抗拒。不會非常漂亮,但手指很長很細,牽手的時候,有些細細的繭子磨礪他的手心,但是,温暖得難以抵禦。
眾家伯母看到了,似笑非笑的,一臉八卦。阿衡輕咳,拉了長裙袖角的白絹,遮住兩人的手。
孟姑娘不淡定了:“温衡,你你你,怎麼能非禮言希的手!”
阿衡無語凝噎,火速收手。
眾伯母翻白眼:人小夫妻那叫情趣,這孩子到底哪來的二百五!
言希抽搐,對着孟姑娘,皮笑肉不笑:“孟爺爺好像喝高了,狸貓你要不要去看看?”
孟姑娘昂頭:“不要,我爺爺讓我來找温衡問清楚你和温衡什麼關係的,不問清楚我是不會回去的。”
然後,她又想了想,羞答答地説:“你讓我走也行,不過,你也要和我牽手。”
言希臉徹底綠了。
阿衡抱頭。温媽媽問:“阿衡你幹什麼?”
阿衡想説媽媽你要對言希的唾沫做好預防措施,話音未起,言少爺已經爆發:“孟狸貓,你他媽以為自己是誰呀,要老子牽你的手?你丫還真拿自己當回事,給你三分顏色,準備開染坊了不是!你他媽再這麼多廢話,信不信老子一腳把你踹到地球對岸讓你和非洲土著牽手牽牽牽牽,一次牽個夠!”
狸貓怒:“那你為什麼牽温衡的手?”
然後,言希吼了一句話,讓眾家長輩當飯後笑料嘲笑了一輩子:“靠!老子牽自己媳婦兒的手,還要跟你丫商量啊!”
阿衡狂扁某人。
言希淚流滿面:“媳婦兒,啊不,女兒,我不是故意的呀,你原諒我,大家都説你是我媳婦兒,然後我聽得多了,一時條件反射就説漏嘴了……”
阿衡繼續狂扁。
言希號:“阿衡,我真的沒有想過亂倫,你相信我!”
阿衡停頓三秒,繼續狂扁。
很久以後,那人笑得狡黠天真:“阿衡,你不知道,那一天,我喝醉酒,親了你。”
阿衡,那是我的初吻呀,不是第一次的初吻,而是,為未來的夫人而珍藏的初吻。
所以,如果你找了別的王子,他沒有我好,你該怎麼辦?
他比我好,那,我……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