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言希同辛達夷説了些什麼,那一日之後,辛達夷待阿衡好了許多,至少是肯同她講話了。
但是,兩人真正親密起來,還是一頓飯結的緣分。
西林食堂的飯菜,在中學界是出了名的難吃。外校戲傳,西林的學生不僅學習彪悍,連説話都牛叉得很。吃飯從來不説吃飯,都説“您今天同小強約會了嗎”;土豆炒肉片不説土豆炒肉片,都説“土豆炒土豆”;番茄炒雞蛋不説番茄炒雞蛋,偏説“番茄炒西紅柿”。
當然,這羣牛人還是很有涵養的,吃米硌了牙,一般不會罵娘叫喚,基本都是露齒一笑,走到大廚面前,來一句“你們今天這麼做飯有些過分了哈,沙子裏竟然有米,把我的牙磨得不輕”。
咳咳,其實這些不算什麼,可恨的是飯菜齁貴齁貴的,貴就貴吧,給的量又常常不夠。女孩子倒沒什麼,但男孩子們,半大的毛小子,一般吃不飽。
於是男孩子們養成了習慣,帶飯到學校,然後放到食堂的微波爐裏熱一熱,草草吃了完事。
阿衡也是經常前一天提前煮了飯菜,第二天帶到學校吃。
言希一般不帶飯盒,總是看到一幫朋友,誰的好吃搶誰的。最近固定了對象,專搶思莞的。
“張嫂最近廚藝大漲,口味不像以前那麼重。”言希捧着思莞的飯盒,吃得嘴上都是油,心滿意足地對着辛達夷開口。
“張嫂口味會變輕?每次吃思莞他們家的飯我都要喝一缸水!”辛達夷把臉埋在飯盒裏,含混不清地開口。
阿衡坐在前面抿着嘴偷笑。
“大姨媽,你的飯盒裏是不是有紅燒排骨?”言希嗅了嗅,炯炯有神地看着辛達夷。
“沒有!”辛達夷捧着飯盒,一臉戒備地看着言希。
“達夷,咱倆什麼關係呀。不就是幾塊兒排骨嘛,少爺我能搶你的嗎?哎哎,讓我看看……”言希嘿嘿笑,油油的嘴邊堆出半邊酒窩。
“你丫昨天就是這麼説的,結果我的排骨轉眼就沒了!”辛達夷義正詞嚴,擲地有聲。
言希飛撲,吊在辛達夷身上,爪子伸向飯盒。辛達夷寧死不屈,捧着飯盒,好似董存瑞舉着炸藥包。
“郭老師!”言希突然變臉,正正經經朝着辛達夷背後打招呼。
辛達夷迷糊着臉,轉身,言希奸詐一笑,趁着少年轉身分神伸手去抓飯盒。結果不巧,剛啃過雞翅,手還是油的,而飯盒是鐵的,手一滑,啪,飯盒蓋地。
辛達夷回頭,蹲了身,眼淚顫巍巍的:“我的肉,我的飯……”
“哈……那啥,還真有排骨呀……”言希指着地上一攤醬紅色的排骨,怔忡地小聲開口。
“言希你丫賠我!”辛達夷怒了,頭髮豎了起來。
“咳……喏,給你。”言希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一隻手背在腦後,另一隻手把從思莞那裏搶來的飯盒遞給了少年。
辛達夷接過飯盒,剛才沒掉出來的淚瞬間飆落:“連根菜葉都不剩,你讓老子吃毛!”
言希蹺了二郎腿,拿着牙籤,聳聳肩,攤開手無辜地開口:“那少爺我就沒辦法了……”
“老子跟你拼了!”辛達夷磨牙擼袖子。
阿衡吃了半天飯,耳朵沒一刻消停,嘆了一口氣,放了筷子,轉身把自己的飯盒伸到辛達夷面前,扒了一大半到他的空飯盒中:“給,你吃。”
“老子不吃張嫂做的飯,齁鹹齁鹹的!”辛達夷一字一句,死死瞪着言希。
言希眼睛黑黑亮亮,閃着無辜至極的光芒。
“我做的,不是,張嫂。”阿衡温和開口。
“你會做飯?”兩個少年異口同聲。
阿衡點頭,一臉理所當然。女孩子到了她這麼大年紀,不會做點兒飯菜,以後怎麼嫁人?
“這麼説,思莞的飯也是你做的?”言希挑眉,墨色隱了翠。
阿衡含笑繼續點頭。
辛達夷瞪圓了眼睛,開始還扭捏着不想接,可是,肚子咕嚕咕嚕地直叫。心一橫眼一閉,他媽的,思莞、言希能吃他也能吃,便接了過來。
紅燒茄子、香乾肉絲、番茄雞蛋,幾樣家常菜雖然簡單,但做得精緻乾淨,很有賣相。
少年撓撓頭,抓着筷子扒起飯菜。開始吃到口中只覺得普通,但是越吃越可口,上了癮,最後一口,打了飽嗝,方擱下筷子。
“哈……死孩子,沒出息的樣子!”言希年紀比思莞、達夷大,自小就有做人哥哥的範兒,笑罵少年。
阿衡也笑,薄薄的唇微彎,清恬的色澤。
辛達夷拿袖子一抹嘴,抬頭直直看着阿衡,半晌才開口:“温衡,你丫以後別這麼笑,看着讓人忒鬧心!”
“呵呵。”
“本來我是不想搭理你的,整天這麼笑,假得很。但老子吃人的嘴軟,以後,別在我們面前這麼笑了,知道不?”
“呵呵。”
“你丫真是個木樁,都聽不懂話!”辛達夷撇唇。
“呵呵。”
“腮幫子疼不疼?”言希微笑。
“疼。”阿衡戳了戳自己的腮幫,不好意思地開口。
她對這個世界報以善意,明明知曉人心的頑固,也未嘗預期自己有什麼本事能夠一夕改變什麼,只是期望,別人轉身的時候,能看到她的微笑。
雖然,他人興許不會回以相同的微笑,但是,她已經努力過,渴望了潛移默化的力量。餘下的,不後悔便好,至於別人,她無力,亦不想管上許多。
“阿衡,同你打個商量成不成?”思莞表情特嚴肅,明亮的眼睛依舊是陽光一般的温暖。
“什麼?”阿衡笑,歪頭。她正在做習題,思莞就這麼敲開了房間。
“下次做飯做得難吃一點。”思莞皺了眉頭,唉聲嘆氣。
“為什麼?”阿衡怔。
“言希整天搶我的飯,我每次都只能啃麪包。”思莞表情很是無奈。
張嫂是個典型的北方人,口味很重,做的飯菜時常鹽味有些過。但温家一家人都是温和禮貌的人,對在温家服務了一輩子的老人很是尊重,從不會挑剔,吃得慣了也就好了。
照着以前張嫂做飯的口味,言希是絕對不會搶他的飯盒的,但是如今換作阿衡掌勺,言希便認準了,讓他很是無奈。
“多做一些好了。”阿衡吸吸鼻子,漾開微笑。
“給,他的飯盒。”少年也笑了,狡黠的意味,清泉一般的容顏,酒窩深深的,從背後拿出一個塑料飯盒,乾脆利落早有預料的樣子。
那飯盒,粉色的,印着戴着小花的小紅帽豬仔,言希的風格。
阿衡嘆氣。
做飯時多添上言希的一份,又不算什麼難事。思莞這麼大驚小怪地跟她提起,估計是言希拉不下面子,同思莞商量了,繞着彎兒,想讓她自個兒開口。
那少年,便是不通過思莞,直接同她説了,她又怎麼會拒絕他?想必還是,言希覺得同她生分,不便開口,尤其是向一個女孩子討吃的未免太丟人,便踢了思莞作了戲。
這人,未免太彆扭了……
阿衡默,看了思莞,接過飯盒:“言希,想吃什麼?”
“噢,阿希説他想吃紅燒排骨、清燉排骨、冬瓜排骨、粉蒸排骨……”思莞不假思索,説完後,看到阿衡瞭然的無奈表情,覺得自己串通言希騙阿衡着實不厚道,臉紅了。
“咳咳……”思莞飄忽着眼神,不自在地掩飾心虛。
“知道了,知道了……”紅燒排骨、清燉排骨、冬瓜排骨、粉蒸排骨嗎?她敢説言希告訴思莞之前肯定琢磨了很長時間。阿衡笑,輕輕無意識地點了點飯盒上小豬仔的鼻子。
“啊,對了阿衡,阿希在班中,你多督促他學習,他上課睡覺你多管着點兒。”思莞一本正經地開口。
“言希,為什麼,要留級?”阿衡一直有疑問。
“哦,期末考試睡過了,沒參加考試。”思莞表情無奈。
“你,和他,不是一班?”阿衡問他,她記得思莞和言希是同一班的學生。
“我們一直是同桌。”
“那為什麼,不多多,看着他?”阿衡疑惑,既然有思莞在,言希有人照應,怎麼還會做出這麼離譜的事。
“我管他?我管他之前那少爺沒把我折騰死就不錯了。”思莞揚眉,一臉不可思議你怎麼能讓我幹這種事的表情。
阿衡默默地瞅了思莞一眼。
哦,讓我督促着言希、管着言希,敢情,我的面子比你大,臉比你白,言希就只折騰你不折騰我?沒同胞愛的。
阿衡把粉色豬仔遞給言希,那廝笑得燦爛,瞪大眼睛裝得一無所知:“喲,温衡,你怎麼也幫我做了一份。你這孩子,太客氣了,唉唉,太客氣了,真是的……”
隨即,顛兒顛兒地打開飯盒,眨巴眨巴大眼睛,開始磨牙:“排骨呢?少爺我的紅燒排骨、清燉排骨、冬瓜排骨以及粉蒸排骨呢?呀!肯定是思莞那個死孩子忘了説!”
阿衡佯裝不知,默默吃着自己的飯,耳畔是言希的小聲抱怨。男孩子嘀嘀咕咕的聲音,是少年時期清爽的味道,直爽而微微拐着彎兒無意識的鼻音。
少年噘着嘴,拿勺子挖了一勺米,卻看到了鋪在軟軟白白的米飯下的,一塊塊粉蒸排骨。
隨即,消音。
阿衡好心情地偷笑,惡作劇成功的愉悦。
“粉蒸排骨,阿希,我也想吃……”辛達夷覥着臉,抱着飯盒擠到言希身旁。
言希故意大聲,黑黑亮亮的眸子含了一絲温暖:“想吃排骨,得説句好聽的聽聽。”
辛達夷直腸子,嚷嚷着:“不就吃你一塊排骨嗎,小氣勁兒!”
言希挑眉,用勺子挖了一塊排骨,在辛達夷面前晃來晃去。
少年耙了耙亂髮,口水氾濫,表情嚴肅:“那啥,言希,我想吃排骨,很想吃,非常想吃!”
“然後呢?”言希問,眼睛卻瞟向阿衡。
“我要吃排骨,謝謝。”辛達夷聲音甕甕的。
“什麼?我要吃排骨後面那一句是什麼?”
“謝謝!”
“呀,聲音太小了,聽不到。”
“謝謝!!”
“聽不到。”
“謝謝!!!”
“什麼?”
辛達夷怒了:“言希你丫耍我!”
“少爺我真的沒聽到!”言希掏掏耳朵,對着前面座位平淡一笑,温柔而促狹,“温衡,你聽到了嗎?”
阿衡轉身,笑得無奈:“聽到了,聽到了。”
謝謝。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