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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卞唐繁花

花顏。

我總覺得我能夠清晰記起我初進宮的那一日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包括當時的天氣,沿途的景色,所見的人羣,還有他們所説的每一句話。可是我知道這是不現實的,我所記得的那一切也不過是後來姑姑們對我描述的一個故事。故事裏有一個女人,她是我的母親,她們告訴我説她是個絕無僅有的美人,比青海王妃還要美,我對此深信不疑。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秋天,卞唐一連下了十四天的雨,莊家爛在地裏無法收割,百姓們都哭喪着臉等待着一個可能會捱餓的冬天。大夏的皇帝看準了時機,派遣出心腹大將對卞唐再一次宣戰,白芷關外血流成河,我的父親也死在戰場上,將年輕滾燙的血,潑灑在一片狼藉的土地上。

因為大雨沖斷了棧道,援軍遲遲未至,關隘被沖毀之際,白芷關的殘餘官兵向夏軍投降,而大夏的領軍將領卻將他們全部坑殺。

這是一個很慘烈的故事,每每姑姑們講到此處,都會着重跟我描述夏軍的兇殘。從她們的口中我得知夏軍原來都是長着三隻頭顱六隻手臂,身高十幾尺,青面獠牙,生吃人肉的怪獸。這樣的感官認知一度成為我人生中的意識主流,以至於很多年後我長大成人每每見到夏人,第一個在腦海中勾勒出的形象便是這副模樣。這對自幼生長在卞唐皇宮飽讀詩書的我來説,着實讓人難過。

然而,是的,故事慘烈到一定地步,往往會出現轉折,就跟大灰狼要吃了小美人之前,英俊的獵人一定會出現一樣。六十多歲的慕容老夫人帶着四個寡婦兒媳婦上演了一出精忠報國的大戲,率領着全城老弱婦孺於白芷關內同大夏的五萬官兵展開了巷戰,終於贏得了時間,等來了朝廷的援軍,也為卞唐守住了北方的最後一道屏障。

傳聞説,夏軍將領蒙闐兵敗後怒極攻心,擄走了當時已經身負重傷的慕容夫人,並威脅她説,要在白芷關城門前將其先奸後殺。慕容夫人貞烈無比,當場冷笑一聲,一頭撞在蒙闐的刀鋒上自盡而死。蒙闐這樣的禽獸也有所動容,沉默片刻後向她的屍身拜了三拜,然後帶着軍隊頹然離去。

我覺得這完全是後世極具浪漫主義情懷的卞唐百姓們為了表現慕容夫人的貞烈而編撰出來的虛假故事,先不説亂軍之中蒙闐有沒有可能就那麼巧在退兵之時抓到慕容夫人,就説兩人之間的歲數也絕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畢竟當時蒙闐正當壯年,而慕容夫人已然年過六旬,蒙闐就算再喪心病狂並且對慕容夫人有着無盡的痛恨與傾慕的複雜感情,也不能如此不考慮國際觀瞻的在眾目睽睽下放出如此豪言。

由此可見只要為了故事的精彩性,編撰故事的人是可以昧着良心無視自然規律的欺騙善良大眾的。

然而不管故事的結局有多麼無厘頭,累世公卿的慕容世家的確經此一役灰飛煙滅,一百名家族精鋭子弟在護送十一位家族少主逃出白芷關的路上,因為戰亂、伏擊、落水、驚馬、迷路外加一些天氣原因,最後活着趕到唐京城的只有我母親一人。她抱着當時還不到四歲的芙兒公主,癱倒在唐京城的城門口,當守城兵圍上來的時候,她已經沒了氣息。

芙公主就這樣活了下來,作為慕容家的最後一絲血脈進入金吾宮,被冊封為章義公主。而我,也伴隨着連綿陰雨後的第一縷光線降臨到這個人世。

很少有人知道我的母親已經懷了身孕,在她那副寬大披風下生長着已然七個月的我。父親戰死沙場之後,母親千里疾奔的送來了忠臣烈士的最後一絲血脈,而我也在母親去世之後被醫官們從母體中取出,成為了那場戰爭後的又一名遺孤。

同樣是忠良之後,她成了公主,我做了丫鬟。

沒什麼公平與不公平之説,因為命運總是喜歡站在不同的高度俯視我們,你今日的失去往往會伴隨着來日的得到,同理來説過於幸福的童年會使你承受打擊與痛苦的能力大大降低,以至於在未來的人生中摔得更慘,所以這樣來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實在不是一句廢話。當然,這些都是在我長大成人之後才意識到的,那時的我從沒想過這些,因為我還太小,還不懂得什麼叫做思考。

歲月像是一隻撲稜着翅膀的鳥,早晚會撲稜不動的變成一堆白骨,這般無情,這般殘酷。

然後,我便長大了,我有一個名字,我叫花顏。

我所説的長大也並沒有很大,不過是三四歲的樣子。請大家不要懷疑我如此優秀的記憶能力,因為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向世人表達過我實際上是一個天才兒童,雖然大家都不是很認可,在他們的眼裏我只是一個醜了吧唧的小瘸子,完全不可能擁有什麼高深的智慧,不得不説世人有些時候真是太膚淺。

哦對了,差點忘了説,我是一個瘸子,也不算很瘸,頂多是半瘸,只是走起路來拐了拐。不過醫官説我這種情況可能會隨着年紀的成長而越演越烈,我對他將這麼一個殘酷的事實告訴我這樣一個小孩子的不善良行為表示很憤怒。所以我決定無視他的話,並把他所説的一切都當成一個屁,照樣開心的過我自己的日子。

宮裏的日子其實並沒有外面小説家們説的那麼悽慘,什麼爭寵宮鬥下毒墮胎,那都是外面那些吃不着葡萄的人嫉妒我們而不負責任造的謠。實際上除了偶爾有宮女太監姑姑們因為幾句口角互罵幾聲互撓兩下,宮裏的日子還是很太平安逸的。我每天有吃有喝,沒有工作,生活輕鬆,過的着實開心。宮人們也因為自己沒法生小孩,便對我這個宮裏面唯一一個屬於低層大眾的孩子格外友愛,我也因此有了很多的大娘二孃三爹五爹。

從這一點上來説,我的人緣要比芙公主好得多。也許是因為曾經親眼見證過戰爭的原因,她總是格外敏感,經常會在夜裏驚醒,大哭着説夢到了母親父親爺爺奶奶云云,並且總是會覺得某某某因為她沒有背景靠山而瞧不起她進而伺候不周言語輕慢。我記得有一次,我九爹和十二爹到宓荷居清理池塘,九爹見我一拐一拐的跟在旁邊,就趕我回去,説:“小孩子家家的離水池遠點,這池塘邊滑的很。”

當時芙公主剛巧路過,聞言便紅了眼睛,我屁顛顛的跟過去,便見她站在茂密的梧桐樹下,穿着一身嫩綠色的小裙子,眼淚汪汪的低着頭。我去問她怎麼了,她跟我説清理水池的公公説池塘岸邊太滑,不就是嫌那裏雜草長得茂盛,這些雜草都是卑賤的東西,本不該生在皇宮裏,便和她一樣,都是名不正言不順,該被清理的。

我當時還太小了,實在無法理解她是怎麼由一句話聯想到這上面的,便不恥下問的去問我十二爹。我十二爹聽了之後表示很憤怒,還説再也不去給她清理池塘了。

但是他終歸也只是説説罷了,芙公主總説自己沒靠山,但其實她的靠山是很硬很硬的,一個是洛王爺,一個就是太子。而這兩個人一個背後代表着皇后,一個代表着皇帝,誰敢説她靠山不硬,估計也就她自己敢説。

宮裏只有這三個年齡相仿的孩子,感情自然就很好。當然,我是不能包括在內的。

只是從一個小孩的角度來看,我始終不覺得洛王和太子真的有外面表現出來的那麼老友。皇后不喜歡太子,這一點連宮裏的狗都知道,這幾個人之間的那點故事大家也是心照不宣。太子打小就聰明,聽二孃説他剛會爬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往剛會走的洛王鞋裏放石頭了,對於這一點我十分欽佩,我是到了會走的時候才想到往打我的十二爹凳子上擺釘子。

我和太子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四歲那年,太子七歲,洛王八歲。我抱着我十二爹給我的小兔在御花園玩,太子和洛王帶着一羣小太監玩騎馬打仗,路過此處便要搶我的兔子。四歲時的我還是很公平公正的,完全沒有因為皇后執掌後宮便屈服於洛王的淫威之下,眼見太子唇紅齒白笑眼彎彎長得實在好看,便要把兔子給他。洛王於是便怒了,搶過兔子一把摔在石頭上,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橫流,太子的面子登時掛不住,上前便要動手。鑑於馬上就要到了早課的時間,兩人約好晚上再戰,地點就是此處。

於是晚上我也受邀一同觀戰,芙公主也跟着太子和洛王微服而來,和我一起皎潔的月光之下看這場即將展開的殘忍肉搏。然而我的情緒還沒醖釀起來這場戰爭就被草草打斷了,皇后穿着酒紅色的華服帶着一眾宮人站在那裏,滿臉寒霜的看着洛王,沉聲説道:“我的話你都當成耳旁風了是不是?”

洛王低着頭不説話,手心處紅腫一片,有一絲絲血星滲出來。皇后終究不忍,拿起他的手,從襟口抽出錦帕一點點擦拭着,問道:“疼不疼?”

洛王抿着嘴搖了搖頭,皇后見了終於不忍再訓斥他,拉着他的手道:“跟我回宮去。”

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對旁邊的宮女説:“送太子回宮,今晚太子宮內所有的值班宮人都重打二十大板。”

她聲音冷冰冰的,至始至終連眼尾都沒掃太子一眼,説完這番話拉着洛王便走了。芙公主在原地踟躕了片刻,也追着洛王走了,那名宮人一溜小跑來到太子身邊,一幅要嚇昏過去的樣子喊道:“呀!太子,您的膝蓋傷了,這都流血了,奴婢馬上去找醫官。”

太子當時穿着一身松綠色的小袍子,還沒園子裏的花高,一張小臉髒兮兮的,眼睛卻亮的像星星。他歪歪扭扭的坐在地上,望着皇后和洛王的背影,默默的愣了好久,隨即滿不在乎的推開前來扶他的宮人,自顧自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斜着眉説道:“瞅你嚇的那樣子,這是紅藥水,本太子自己滴的。”

他拿袖子狠狠擦了兩下,便不再理會,揹着手踱着步,像是個小大人,一邊走還一邊嘟囔道:“李洛這個混蛋,一打架就找女人,老子就不愛跟他玩。”

他一瘸一拐的走着,姿勢竟跟我十分相似,頓時讓我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熟悉感,連忙趕上前幾步扶住他。他側過頭來看我一眼,皺着眉問:“你是誰啊?”

他這句話真的讓我很傷心,他可能已經忘了今天早上就是我送了他一隻兔子,然後正是那隻兔子引發了今天晚上的這樁血案。可是我沒辦法把這番話説出來,只得憋着氣道:“我送太子回宮。”

他冷笑着問我:“你不怕捱打嗎?”

我也怒了,脖子一梗的道:“怕個鳥?”

他一愣,隨即哈哈笑起來,説道:“我喜歡你,跟我走!”

就是這句話,是的,就是這句話,讓我在以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反覆回想,每次想起來都覺得甜蜜。縱然當年我們都還是個毛孩子,而他連我到底是男是女都沒搞明白。

所以那天晚上我就這樣扶着他,他在左邊一瘸一拐,我在右邊一瘸一拐,我們一起走一起走,走的份外和諧。

我想,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天晚上。

芙殤。

説實在的芙公主真是個牛人,具體表現在她和洛王心心相映那麼多年竟然沒讓一個人知道這件事。畢竟以皇后當年在後宮中説一不二的江湖地位,如果洛王不願意,我實在不認為皇帝會逆了皇后的意為太子舉辦這場婚禮。畢竟芙公主已經沒有了什麼了不起的家族背景,除了這個公主的身份,還沒我的社會關係紮實,就算她嫁給了李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以我對太子的瞭解,這個人雖然偶爾有點不着調,但也絕不是洛王那種搶不到小白兔就要把小白兔摔死的人。

只可惜,洛王並沒有向皇后爭取,芙公主也沒在賜婚當日表達出明顯的不滿情緒,闔宮上下喜氣洋洋,太子也是滿臉春意。我當時已經是太子跟班中的一員,每日鞍前馬後照顧的十分得力,再加上我打小跟在太子身邊的情分,儼然已是太子宮的話事人。這次的婚禮對太子十分重要,對我來説也是一樣,我發動了我遍佈各宮的各位孃親爹爹羣策羣力,妄圖將太子的這場婚事辦得滴水不漏。

然而最大的那滴水還是露了,芙公主掛在那棵梧桐樹上,舌頭吐的長長的,臉都已經紫了,真是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我想她若是知道自己死了之後這麼難看,一定就不會死了,最起碼不會選擇這樣的死法。可是她還是死了,死在太子的面前,死在他來迎娶她的這一天。

洛王站在庭中的那棵石榴樹下,目光死死的盯着這裏,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從他的目光裏讀到多少的痛,反而是一種烈火般的恨意,像是綿綿的水一樣湧出來。讓我覺得脊背發涼,不自覺的就想將太子擋住。

很多年之後洛王兵敗身死,太子決定將芙公主與他合葬,別人也許會覺得太子情深意重,但是我卻仍舊不以為然。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這麼多年來太子仍舊看不透,洛王真的愛芙公主嗎?也許並不是。以皇后的地位,如果他開口懇求,這樁婚事必不能成,而如果他曾給芙公主明確的答案,那麼以慕容芙兒那種倔強彆扭的連小太監打掃個池塘都能聯想到自己身上的性子,恐怕賜婚當場便要第一個跳起來反對。

或許,終究只是芙公主的一廂情願,從賜婚到成婚,她不過是一日一日的默默等待着。等待一個回應,等待一個答案,等待一個讓自己堅強勇敢的活下去反抗下去的理由。然而她終究是等不到的,所以便一條繩子乾乾淨淨的去了,卻留下了那麼多骯髒的心事,去玷污了別人本該快樂純粹的婚姻。

我真是瞧不起這樣死心眼的人,沒了柿子就不能吃蘋果嗎?更何況蘋果本來就比柿子好吃。

我發誓我這輩子絕對不能當這樣死心眼的人。

可是我忘了,我這輩子發了太多的毒誓,比如我不吃肉了我要減肥,比如我晚上不看小説札記了,我要早點睡覺以免第二天長黑眼圈。可是沒有一樣我做到了,如今這一件,也是註定做不到的。

慕容芙兒就這樣死了,大家都覺得很遺憾,明明廚房把喜宴都已經做好了,現在卻要倒掉不能吃,我內心也覺得很悲痛。

太子當天晚上照常吃了飯,也照常在宮裏溜達了一會就回宮睡覺了。

我抓了一把香灑在雙枝蟠花燻爐裏,看着它們燒成慘白的灰,然後一縷一縷的從銅孔裏鑽出來,細細的在半空中盤旋着,就像是看到了初秋的葉子,凌亂中帶着幾絲淒涼的美感。

大殿內靜的可怕,整個金吾宮似乎都死去了一樣,連呼吸都不自覺的放緩。我關好了窗子,便輕手輕腳的向外走,剛走到門口,便聽太子叫住我,他説:“花顏,我早就該知道的。”

我便停住了腳,恭恭敬敬的站直了身子。到底不再是小時候,而且我也沒有一張真正如花的容顏可以讓我在主子面前沒大沒小,我低聲的回應:“太子知道什麼?”

“我送她的東西她從來不肯用,他不過送她一串破風鈴,她就當個寶貝一樣的掛起來。”

縱然我平時總是表現的十分沒心沒肺,可是這也不能掩飾我冰雪聰明的本質,但是儘管如此在這樣倉促且尷尬的情況下,我也一時之間很難找到適當的回答,只得哼哼了一聲,嘟囔道:“可能是芙公主品位特殊,就喜歡破爛風鈴。”

大殿裏那麼靜,我的尾音輕飄飄的迴盪着,被風一吹就散了。過了好一陣,綢緞摩擦的聲音響了起來,深深的帷帳之中,太子好像是翻了個身,將背脊對着我,淡淡的説了一句:“八成是了,那丫頭的眼光打小就很差。”

然後太子估計就睡着了,沒有讓我走也沒説讓我留下,我就索性靠着燻爐坐下來,一層層的香將我籠罩了,衣衫嘴角似乎都是香的。

我知道太子很難過,可是我不知道該説什麼,我在宮裏活了十幾年,眉眼高低還是看得清的。如果我真的有一張好看的臉蛋,那麼也許我會像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宮女們一樣,對他温柔撫慰期待趁虛而入的飛上枝頭,如果我有一份顯赫的家世,那麼也可能我也會恬不知恥的去求求我的爹爹爺爺叔叔伯伯,讓我嫁進皇室享受榮華,可惜我什麼都沒有,沒外貌沒金錢沒地位,整個一三無人員,而且還是個小瘸子,能在這太子宮裏當差就已經是撿着了,還敢有什麼奢望?

我很悲憤的嘆了口氣,只覺得這座宮殿真是安靜,連只鳥都沒有。太子躺在重重帷帳之後,身子好像有些瘦了,明天得去御膳房吩咐他們做點太子愛吃的好菜,恩,順便也讓他們做點我愛吃的。這麼一想,我心裏就舒坦多了。

慕容芙兒死了,宮裏的日子還是照樣過,誰也沒傷心難過的吃不下飯去,相反因為籌備婚禮太過勞累,我的爹孃們普遍飯量大增,御膳房的公公們很給力,一連幾天頓頓有肉,不知道的還以為遇上了什麼好事。

宮裏頭就是這樣,越是遇見倒黴的事越是要表現的波瀾不驚,她慕容芙兒這是找棵歪脖樹悄悄的上吊了結,想來若是她一頭撞在宮門上死的大張旗鼓,估計掌事姑姑們會讓我們每日載歌載舞來表示皇家一切正常大家心情舒暢。這樣一想,慕容芙兒死的實在是有些無謂。

禮部的官員很快便開始籌劃為太子選妃,太子對這件事貌似興趣不大,他那時年紀還小,尚不能體會到男女之間某些運動的美妙。其實我也不懂,這話是我十二爹説的,當時我深信不疑,並很崇拜我十二爹,認為他學識可真淵博,可是等我長大了我才知道,其實我十二爹也不懂,他六歲就淨身入宮了,這一輩子也體會不到那種運動的快樂。

人家都説我們卞唐軍隊羸弱,官員辦事效率差,我覺得他們這純屬是污衊。不出半個月,他們就給太子踅摸了一百多名官宦小姐的身家資料,連帶性情考評,模樣畫像,學識才藝,通通整理成冊,送進了太子宮。因為不是正妃,也沒對家世背影要求的太過苛刻,所以很多地方小官也毛遂自薦,極力的想要和太子搭上那麼一點香火之情。

太子把這些東西扔給我們幾個小宮女看,讓我們幫着挑,然後我們每天就坐在宮裏像看連環畫一樣的翻這些東西,搞內部選舉,偶爾太子也會給我們點意見。但是大家都知道,推選這種事,參與的人越多意見越難統一。因為大家的審美眼光實在相差太大,商量來商量去也沒找出一個明確的結果,而且這件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還一度威脅到太子宮內宮女們的和諧團結,最後太子説要不我們抓鬮吧,大家聽後表示贊同,這件事就此圓滿解決。

但是這間接也導致了第一批夫人在質量上良莠不齊,甚至還有兩個比鐵由侍衞都孔武有力身材健美的,真不知道她們家的畫師是怎麼對着她們畫出那樣的畫像的,這實在太叫人費解了。

宮裏的日子便是這樣,時間老是稀裏糊塗的就過去了,我十四歲那年,我十二爹因為患上了痔瘡而去世了。這實在是個很慘烈的死法,讓人聽了就會平升一種淒涼之感,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幅風燭殘年孤苦無依並且爛掉了屁股的老太監的畫面。其實實際情況不過是因為老頭太過於倔強,又害臊不肯往外説,每天疼的吃不下去飯,最後身體衰弱,進而一命嗚呼。

在他的彌留之際,我作為他在宮內唯一一名名義上的親人被賦予了為他送行的重任。我當時年紀畢竟不大,知道他要死了就扯開嗓子玩命的哭,他似乎想跟我説什麼,卻自始自終都沒插上話,急的手刨腳蹬,最後兩腿一伸就撒手去了。

如今想想可真是夠悲劇的,畢竟我十二爹在宮中辦事多年,後來還當謀了個不小的官位,可能他臨死前是想告訴我他攢了一生的積蓄被他埋在哪哪花園的哪哪石塊之下,就這樣,我啥遺產也沒得到的送走了我的十二爹,卞唐皇宮的土地下,又多了一處無人發覺的秘密寶藏。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被這件事所困擾着,一想到我十二爹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錢沒能給我花着,就替他感到難過。太子可能是覺得我痛失父親心下定然悲痛,就約了我晚上出去溜達,在這之前我還從來沒出過宮去,立馬便對這件事表示出了由衷的熱情。

然後我就熱熱鬧鬧的準備了一整天,衣服、鞋襪、點心、水果,將傳説中郊遊的物資備了個齊全,沒想到當天晚上太子卻把我塞上一輛車,讓鐵由帶着我出宮轉,自己一溜煙的跑的沒影了。結果整個晚上禁衞軍都跟在我和鐵由身後玩命的追,為了太子大人能玩的盡興,我們倆還既不能甩掉追兵又不能被人給逮着,這簡直太有技術性了。最後我決定,以後太子説的話一句也不信,哪怕他跟我説他要死了,我也掉頭就走。

結果我還是沒能達成出宮看看的願望,只是坐在馬車上圍着皇宮繞圈跑。好在皇后對太子的事向來不理會,若是遇見小説雜記中那種變態的極品皇后,估計我和鐵由的小命就算是搭在那了。

太子第二天回來的時候跟我説,他在民間聽説大夏的燕北世子身邊有個忠心耿耿的小女奴,當年燕世子一家死絕被關進聖金宮的時候就跟着他了,那時候燕世子眾叛親離,連一些當年受過燕世城大恩的親眷都不肯和他扯上關係,唯有那個小姑娘一直跟着他,小小年紀卻堅強勇敢的,長得還十分漂亮。

太子説這話的時候露出一副很神往的表情,那模樣就像是他説起某某大人家的某某小姐長了一雙又勾魂又攝魄的眼睛一樣。

我想説若是你眾叛親離了,我也會跟着你的。

可是我沒説,畢竟我也聽過不少故事,每個跟隨在落難英雄身邊的都是絕世美女,這樣方能彰顯美女的有情有義和英雄的過人魅力。就從來沒聽説過落難英雄跟瘸子女僕同甘共苦最後那啥那啥的,這太有礙觀瞻了,就算是最寬容的讀者都接受不了,所以我很狗腿的説:“那燕世子是個啥玩意,只要太子你出現在那姑娘的面前,她必定會痛哭流涕死心塌地的愛上你。”

太子得意的大笑,説:“花顏你太有天賦了。”

此後我便對那位燕世子的小女奴留了心,可是因為離得太遠,她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所知的仍舊稀少。只是聽説她叫楚喬,和我一樣大,很得燕世子的寵愛。我對此表示十分嫉妒,同為僕人,她就大名遠揚的連我這個從未出過宮的小丫頭都知道,而我卻如此默默無聞,可是後來我很快就釋然了,畢竟燕世子只有她一個女奴,而太子則有數不清的宮女,而且我是宮女她是奴隸,從身份上來説還是我比她高了一點點,這樣想我就舒坦了。

就這樣又稀裏糊塗的過了幾年,大夏突然要和卞唐聯姻。大家都知道,大夏的祖先是關外異族,起兵佔了卞唐的紅川十八州,與卞唐那是世仇。可是比起大夏,懷宋的先祖更是遭人恨,納蘭家本是卞唐的臣屬,卻陰謀造反扯大旗搞獨立,所以從國民感情上講,懷宋比大夏更要不受待見。

太子妃的位置空了這麼多年,也該有人坐坐了。

太子提前了半年就上路了,並大張旗鼓的搞了好多事,外人都道他是荒唐,其實我知道,他不過是藉機出去玩罷了。鑑於小時候姑姑們給我的啓蒙教育,使得我對夏人過分恐懼,並總是不自覺的將這份恐懼表達出來,此次隨行的名單上沒有我的名字。我點了小娥幾個跟着去了,她們興高采烈,為此送了我十幾只瑪瑙珠花,我託小太監幫我拿出去變賣,着實發了一小筆。

如果日子一直這樣過下去,其實也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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