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時分,北朔城頭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戰鼓聲,會議室裏一片沉默,來自於各個軍團的長官們無一發言,就在剛才,有騎兵來報:大夏軍隊已到,相信很快就要對北朔城展開強大的進攻。剛剛從一個農民升職為騎兵斥候的中年漢子信誓旦旦的説,對方有強大的騎兵軍團,足足有二十多面旗幟,有數不清的步兵團和重甲士兵,一眼看不到頭,像海一樣黑壓壓的一片,他們的火把遮天蔽日,蜿蜒了十多里路,前鋒部隊已經兵臨城下,後續部隊還在十里之外的火雷塬上跋涉着。
如果是楚喬在這裏,她可能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個圈套。如果薛致遠在這裏,他也可能會裝着膽子提出情報上的不可取之處。但是很可惜,他們此刻都不在這裏,曹孟桐摸着下巴,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夏安,沉聲問道:“夏將軍,你怎麼認為?”
夏安半閉着眼睛,好像突然患了老年痴呆症一樣,渾渾噩噩似乎要睡着了,哼哼唧唧的説道:“將軍深謀遠慮,智慧絕倫,將軍的意願,就是我等的意願,我等願意追隨將軍馬後,聽從將軍的安排。”
曹孟桐眼梢輕輕一抽,暗罵一聲“狡猾的老狐狸”,但是他的嘴角還是冷笑一聲,來了嗎?更好!
曹孟桐今年已經不年輕了,以他的出身能坐上統帥幾十萬大軍的將軍位置,並不是偶然,熟悉曹孟桐的人都知道,在過往近十年的戰鬥生涯中,他是燕北高原上絕無僅有的不敗將軍,生平大小百餘戰,未嘗一敗,在這一點上,就連烏道崖也難以望其項背。但是不敗並不表示他就是勝利,相反,他戰鬥勝利的次數少的可憐,幾乎用一隻手掌就可以數的完。用羽姑娘的話來説就是,第二軍最擅長的就是合理性的戰略轉移,他們一生都幾乎在進行着這一偉大的戰鬥方略,讓他們真刀真槍的和敵人對抗?別開玩笑了,曹大將軍還要保存燕北軍隊的精華力量呢。
若是在以前,守着北朔這樣一座城池,對抗大夏上百萬的精鋭騎兵,曹孟桐可能會像以往一樣一早就夾着尾巴逃之夭夭。但是現在,他反而多了幾絲豪邁的熱血力量,沒有誰願意一生揹着一個逃跑大王的名字,以往燕北軍是一羣花子軍,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如今在燕洵財力的支持下,他們有了自己精良的裝備,有了鋒利的戰刀和堅硬的鎧甲,有數不清的戰馬,有近百萬的士兵。還有那個總是跟在燕洵身邊的小姑娘,她做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守城工具,雖然很多他直到現在也還不會用,但是僅會的那幾種威力卻不是一般的強大,而且城池也在她的主持下加高加厚,如今外面更是萬里冰封。夏軍等於公開暴露在冰原之上,他們萬里迢迢而來,自己以逸待勞,擁兵百萬,城池厚重,刀鋒鋭利,儲備充足,難道這些,還不足以贏得一場勝利?
曹孟桐血管裏的血液漸漸沸騰了起來,如果此戰勝了,那麼他在燕北的聲望將會一躍而起!大同行會那羣扯着脖子叫喊的老頭子將會徹底的軟倒在自己的腳下,而燕洵那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子更別想在自己的面前指手畫腳。燕北政權將會壯大,大夏將會疲弱,甚至,就連衝出燕北,打進真煌,都不再是夢想。三百年前佩羅氏殺進紅川,裂土稱帝的歷史再一次在他的腦海中迴盪,以一介平民之身,於草芥中爬起,一步一步走上勝利和權力的巔峯,那會是多麼美好的一幅畫面。而北朔之戰,正是他起步的第一戰!
曹孟桐為自己的想法振奮了,他的眼睛有些發紅,額頭青筋暴起,終於,他猛地站起身來,面對着數十名燕北將領,語調低沉的緩緩説道:“大夏不仁,殘酷暴虐,北朔一戰,乃燕北自衞之聖戰,燕北興亡,盡此一役,此戰必不可免,我意已決,請諸君務必助我一臂之力!”
“為自由而戰!”
整齊響亮的呼聲在會議室響起,守門的侍衞悄悄轉過頭去,只看到一片堅硬的拳頭高高的舉在頭頂!
北朔一戰,就此拉開序幕!
作戰訊號迅速傳達至整個北朔城,戰鼓的鏗鏘聲響徹全營。就在這時,第二軍前鋒營副驍將薛致遠風火奔入城內,傳達了城外潛伏着數千大夏敵軍的消息。一時間,原本完全開放的西面城門頓時封死,禁止行人來往,薛致遠身上有七八處傷勢,他只來得及和守城將領説了大致的情況,就墜馬昏了過去,就此人事不知。而繼他之後,大批從方才戰亂中逃出來的燕北平民相繼奔到北朔城下,大聲高呼着自己是響應徵兵令前來助戰的燕北百姓,可是,卻已經叩不開那沉重的城門了。
不出一個時辰,城下就已經彙集了三千多的平民,他們在北風中瑟瑟發抖,有的在大聲咒罵城中的守軍,有的則在哭泣着苦苦哀求,然而一切都無濟於事。
大約兩個時辰過後,天邊已經濛濛發亮,西邊的地平線下,隱約出現了一片朦朧的黑影,那道黑影來勢極快,並沒有做出任何防禦守勢,莽莽的雪原上,七千匹戰馬急速奔跑,隱隱的白霧中,只能露出一角黑色的輪廓。眨眼間,就已經兵臨城下,北朔城上的燕北軍奔走相告,敵人來襲的信息迅速傳遍全軍,東方的夏軍還沒動手,西邊的大夏潛伏軍已經率先亮出了刀鋒,負責西城防的守軍程遠將軍心有餘悸:好在薛致遠事先稟報,不然突如其來面對這西方的敵人,他們真的要手忙腳亂。
平民們首先發出了驚恐的吼聲,他們驚慌失措的向着城門跑,可是這個時候,誰敢為他們開放城門?
城牆上響起一片吱吱聲,那是重型弩箭張開時的聲響,程遠副將站在城頭上,穿着一身青色的大裘,手握着刀,輕蔑的望着前方的隊伍,不屑的冷哼一聲,不過萬人的輕騎兵隊伍,就敢來衝擊北朔城,簡直是異想天開。他對手下隨意的吩咐:不必手軟,全部剿滅,北朔之戰的首戰之功,一定要牢牢掌握在我們北朔本土將士的手裏!
他的手下孫河疑惑的皺了皺眉,頗有些為難的説道:“可是城下,還有很多平民。”
程遠眉梢輕輕一挑,眼神變得多了幾絲飄渺,嘴角冷硬,淡淡説道:“平民嗎?我沒看到。”隨即,程遠將軍竟然就這樣離開城頭,回營房休息去了。
這天氣實在冷得讓人受不了,對方這麼點人馬,犯不上他留在這裏守着了。
孫河立時領悟,他轉身對身後的中層將領們吩咐道:“下面的平民都是夏軍喬裝打扮以迷惑我們的煙霧彈,目的在於逼得我們不敢放箭,只要我們一開城門,這些人頓時就會變成敵軍,殺光我們,將北朔夷為平地!”
眾人頓時領會,紛紛道:“夏狗如此狡猾,真是欺人太甚,不將他們殺光,我們無顏面在世為人。”
城頭喧囂,人們咬牙切齒的對下面狂吼。然而就在這時,整路騎兵突然在不遠處停了下來,為首的一名黑色大裘的騎兵奔上前來,一把脱去風帽,露出一張秀美英氣的臉孔,女子朗聲説道:“我是參謀部的軍事參謀楚喬,後面是我的軍隊西南鎮府使,之前的夏軍已被我們消滅,請守城的軍官打開城門,放我們進去!”
她的聲音不大,可是城頭上的每個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話音剛落,城牆上就響起一片嘻嘻哈哈的笑聲,若是沒有薛將軍的事先通知,可能真的要被他們糊弄過去了,楚參謀已經殉國了,他們竟然還打着她的旗號來行騙?西南鎮府使?那是什麼隊伍?叛賊頭子嗎?
孫河並沒有正面見過楚喬,只是遠遠的看到了幾次背影,此處距離下方大軍太遠,清晨白霧重,更加辨不出本來面目。他先入為主,又接到了程遠的私下授意,膽子也肥碩了起來,冷笑一聲,輕輕的揮了揮手。
“為自由為戰!殺!”
響亮的吼聲頓時響起!回應楚喬話的,竟是三百多台弩箭的同時發射,大片的流矢像是烏雲一樣遮住了陽光,遮天蔽日的呼嘯而來,狂風驟雨般從天而降!
“保護大人!”
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目嗤欲裂,高呼一聲就衝上前去,十多名年輕的將士一下擋在楚喬身前,為她築起了一道密密麻麻的人牆。那些弩箭經過楚喬的改良,可以連續齊發三十八根,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堪稱當世守城的第一利器,萬箭齊發之下,那些烏黑的箭雨好似呼嘯的狂風一般席捲而來,登時將十多名士兵射穿,他們的身體好似刺蝟,詭異的扭曲,整個人在巨大的衝擊之下倒飛而去!
“保護大人!”
賀蕭持劍衝上前來,一劍劈飛一隻流矢,上百名士兵不顧生死的衝上前去,將楚喬團團護住。他們都是輕騎兵,沒有盾牌,沒有鎧甲,因為是跟着楚喬前來投奔,甚至都沒有擺出適合防守的陣型。在第一輪密集的箭雨下,頓時人仰馬翻,慘叫聲沖天而起,鮮血飛濺,馬蹄聲,嘶鳴聲,尖叫聲,箭矢破空聲,到處都是鮮血,到處都是死亡。
一名年輕的士兵不管不顧的抱住楚喬就往回衝,箭矢射穿了他的胸膛,鮮血大片的染紅在楚喬的臉孔上,可是那名士兵仍舊不肯撒手,他一邊大聲叫道:“保護大人!向我靠攏!”一邊策馬狂奔,可是很快,他們的戰馬便被射成了馬蜂窩,倒栽在地,他甚至來不及看上一眼,就地一滾就爬起身來,仍舊護着楚喬往回跑。
“有敵襲!保護大人!”越來越多的人衝上前來,他們像是一團團黑色的浪流,一排人死去了,另一排人撲上來,就這樣,沒有軟弱,沒有畏懼,沒有後退,箭矢射過來,馬上就有人挺胸去抵擋,屍體一具一具的倒在地上,終於,當他們逃到射程之外的時候,身後已經密密麻麻的躺了一地的士兵,像是割斷了根的秋草,齊刷刷的,每個人都保持着奔跑的姿勢。
“哈哈哈!”
城頭上響起了燕北軍轟然的大笑,那聲音一時間竟是那般的刺耳。楚喬重重的摔在地上,賀蕭撥開人羣衝了進來,緊張的喊道:“大人!你有沒有事?”
士兵們四散開來,賀蕭剛跑進來,頓時眼睛一瞪,大聲喝道:“大膽!竟敢對大人不敬!”説着,就要衝上前來。
“賀將軍,不要説了。”楚喬虛弱的從那名緊緊抱着她的年輕士兵懷裏探出頭來,語氣悲傷且低沉,面色蒼白,淚水盈在眼眶,卻並沒有掉下來。
“他已經死了,是他救了我。”
掙開士兵的手,楚喬緩緩的站起身來,這時,人羣中響起了一陣短促的低呼,那名士兵的後背像是刺蝟一樣,已經插了十多根利箭,有三四根都是射在心臟處,大多都已經摺斷了,可見在奔跑中他摔了多少個跟頭。他的表情是猙獰且瘋狂的,似乎臨到死前的那一剎那,他仍舊是在狂奔着,或者,是他已經死了,卻仍舊在保持着奔跑的狀態。沒有人知道這是一種什麼力量,楚喬脱下大裘,在所有官兵的注視下,將衣服披在士兵的身上,蹲下身子,輕拂過士兵的面頰,為他合上眼睛。
唰的一聲,少女猛的站起身來,轉身就往北朔城門走去。
“大人!”
士兵們齊聲大呼,賀蕭第一個攔在她的前面,大聲叫道:“大人!不可以!”
楚喬的眼神是冰冷的,憤怒的火焰在她的心頭燃燒,就在剛剛那麼一會,他們就死了一百多個人,負傷三百多,這些人,當初跟着她萬里迢迢叛出真煌來到燕北,為了她落草為寇甚至險些和卞唐開戰,如今,他們更是為了她毅然決然的迴歸,在燕北岌岌可危的情況下,毫不猶豫的拿起戰刀保衞新生的燕北政權。
他們曾經是叛賊,是天地不容,罪無可赦的叛徒,是大夏國內無人理會的走狗,是千人唾罵,萬人鄙視的窩囊廢!可是,也正是他們,第一個舉起了反抗大夏的旗幟,第一個跟隨燕洵對抗整個真煌城的刀鋒,震驚當世的真煌之變是在他們的手中誕生,橫掃西北幾十個省郡聯軍的戰役也由他們打響,即便在被拋棄之後,仍舊沒有忘記屬於他們的責任和內心的忠誠。他們對她有着無以倫比的信任,有着無以倫比的依賴,可是此刻,她為他們帶來的,卻是乍一出面就毫不容情的屠殺!
她憤怒的無以復加,她一把推開賀蕭,固執的往前走去。誰知賀蕭猛的爬起身來,幾步上前,再一次跪在她的面前,大聲喝道:“大人!敵我難辨,北朔城對我軍定然存有誤會,這時前去,吉凶難測,萬萬不可啊!”
“唰”的一聲,楚喬一把拔出寶劍,劍鋒閃亮,寒聲説道:“你讓開!”
“大人!萬萬不可啊!”
話音剛落,其他士兵齊齊上前,齊刷刷的跪下幾十個,楚喬眉梢一挑,執着的想上前,整路大軍突然跪伏一地,七千條嗓子齊聲喝道:“大人!萬萬不可!”
“大人若是要過去!就請踩着我們的屍體過去吧!”
楚喬頹然站在原地,她回過頭去,看向那名死不瞑目的年輕士兵,然後緩緩仰頭,閉上雙眼。憤怒的火焰在心頭獵獵燃燒,她緩緩的呼吸,彷彿要將一切都壓下去,壓下去,再壓下去。
“備馬,擺衝擊陣型!”
“嗖”的一聲破空鋭響登時傳來,北朔城頭的士兵們頓時一驚,這樣遠的距離,即便是重型弓弩也無法到達,可是對方竟然只憑着普通的手弩弓箭,一箭射穿了己方的中軍大旗,這是何等驚憾的膂力!
賀蕭放下弓箭,全場一片死寂,就連那些前來投軍的平民們,也紛紛驚詫的住了口。
楚喬騎在馬背上,緩緩上前,白地紅雲大旗在她的頭頂飄動着,迎風招展,站在弩箭射程的百步之外,冷然凝視着對方,開口朗聲説道:“我是參謀部軍事參謀楚喬,我要求見你們的最高將領!”
程遠此時剛從休息間裏走出來,大裘的帶子還沒有繫好,聽到楚喬聲音的瞬間,他整個人就愣住了,只見遠遠昇旗招展,白底紅雲大旗在清晨的薄霧中好似一面燃燒的火焰,軍人如鐵,軍風肅穆,那沉默的憤怒,像是一座山一樣鋪天蓋地的壓制而來,只看一眼,他就知道對面這隻軍隊遠不是自己的這些烏合之眾可以抗衡的。除了人多,他們沒有任何優勢。
“我是參謀部軍事參謀楚喬,我要求見你們的最高將領!”
楚喬的話再一次重複,程遠面孔發白,站在一旁的孫河見到長官的表情,一股可怕的涼氣在胸腔裏徐徐升起,可怕的念頭吞噬着他的心神,如果是真的,想起這個女子和殿下的關係,他握刀的手都幾乎在顫抖着。
“大人,她,她不會是……”
“蠢貨!”
程遠緩緩眯起眼睛:“你捅了大簍子了。”
“備馬,全軍跟我出城迎敵,若是放走了一個敵人,我們就不必活着回來了!”
程遠冷喝一聲,大步就走下城樓,孫河迫不及待的衝上前去,急忙説道:“大人!既然是真的,那我們……”
“啪”的一聲脆響,程副將一個巴掌扇在了孫河的臉上,年輕的將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領子,冷冷的喝道:“你個白痴!你知不知道她是誰?你知不知道她和殿下的關係?如今已到了這個地步,如果她不死,我們兩個就等着殿下回來拿我們兩個祭軍旗吧!”
反正也這樣了,要想活命只能破釜沉舟,既然已經認定是假的,就只能認到底!
程遠心下一寒,冷冷説道:“西城防軍!全體集合!”
薛致遠是在睡夢中被驚醒的,隆隆的戰鼓聲傳遍了全城,他強忍着身上的痛楚爬起身來,然而,當他走上西面城牆的時候,他突然呆住了。男人瞪大了眼睛,聽着對面一遍又一遍熟悉的聲音,看了眼城下集合的陣型,他頓時明白過來,一把推開侍衞急忙跑下城樓:“你們幹什麼?開城門!那是楚參謀大人!”
程遠冷冷的走上前來,一把按住了薛致遠的嘴,男人重傷之下,竟然無力抵擋,就聽程遠壓低聲音寒聲説道:“這件事若是通了天,你第一個在劫難逃!誤報軍情,引起友軍騷亂,你以為殿下會放過你?想活命的,立馬給我閉嘴,不然我現在就可以送你上西天!”
程遠眼神冷冽,殺氣騰騰的大步而去,邊走邊吩咐道:“待會聽我指揮,我們先裝作友軍接近他們,然後孫河帶兵攻他們側翼,李路帶兵攻他們後方,在城下圍殲,一個也不能讓他們活着離開!”
薛致遠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腔熱血漸漸冷卻,他表情呆滯,神情恍惚,瞬時間,他回想起很多事情,年少時的飢寒窘迫,初次被傳達大同思想時的振奮和熱情,一路走來的艱辛和困苦,始終不願意去面對現實的軟弱和疲憊,他的信念,他的理想,他的一切一切,都在這一刻轟然崩潰!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突然,他腳步踉蹌的轉身就向城牆上跑去,身形極快,像是一隻迅捷的猛虎!
程遠頓時反應過來,回身厲聲高呼道:“攔住他!”
然而,就是這麼一瞬,已經讓他登上城樓,年輕的男人登高厲呼道:“楚喬!快跑!”
“嗖嗖”聲頓時響起,萬箭齊發,瞬間就將男人整個射穿,箭矢穿透了他的身軀和他的肩膀,從他的手腳各處探出頭來,血淋淋的鮮血遍灑城牆,男人年輕的熱血像是一滴滴鮮紅的種子,從巍峨的城牆上滴落,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形成了一個個細小鮮紅的漩渦!
所有人都驚呆了,冷風吹過他的戰袍,吹過他大有可為的年輕軀幹,他的眼神明澈且堅韌,帶着不屈的凌然,多年前的宣誓仍舊迴盪在耳邊:我自願將一生獻給燕北的大同事業,無小我,無私利,奮鬥終生,為自由而戰!
天地瞬時間變得空蕩且寂靜,他的身體迎着風,轟然跌落,沿着巍峨的城牆,落在冰冷的燕北大地上!
“轟!”
城下的平民們頓時發出一陣驚懼的吼叫!人羣如紛亂的洪水,齊刷刷的離開那面高聳的城牆,而他們望向城牆上士兵的眼神,已經不再是單純的信任和依賴了。
楚喬騎坐在馬背上,眼角通紅,手心冰冷,她的目光堅韌如鐵,胸腔內卻充滿了岩漿般的炙熱和狂亂。終於,她沉重的豎起手掌,發出了短促而清冽的軍令:“撤退!”
身後的騎兵頓時列陣,大軍齊刷刷的轉過身去,準備離開。臨走的最後那一刻,凌厲的少女冷冷的回過頭去,最後看了一眼那面飄揚着的燕北戰旗,看了一眼那城樓上密密麻麻的守軍,更望了一眼那滿地狼藉的屍首,還有北朔城下,那個曾被她打了一個耳光的年輕軍人,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卻感覺胸口更加沉重了。
“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太陽終於跳出了地平線,灑下了萬丈金光,整片大地一片金黃,似乎就連天神也要為這一天進行加冕。
那樣迅捷的速度,就算現在全速追擊,也已經失去了圍殲的可能。程遠的心臟好似淪入冰窖之中,孫河呆呆的望着騎兵團呼嘯而去,轉頭問道:“大人,怎麼辦?”
程遠看了孫河一眼,眼神冷冽,帶着冰雪般的清冷,他緩緩轉過身,一言不發的大步離去。
“怎麼辦?”
他也在心裏暗暗問自己,他要為自己找一個出路,必須,一定!
天空中豔陽如金,新的一天,終於到來!
不過是一個時辰之後,北方的天際就飄過來一大片厚重的烏雲,天際傳來了類似悶雷般低聲的轟鳴。還沒吃完早飯,東方的地平線下,就緩緩出現了一片鐵灰色的海洋,就像是廣袤冰原上一眼望不到邊的草浪,遮天蔽日,不斷的擴展,膨脹,千萬只馬蹄踐踏着大地,雪白的雪浪在他們的腳下盤踞,大風捲起灰色的戰袍,像是一大片飛翔的鷹!
精良的戰馬,堅硬的鎧甲,雪亮的刀槍,整齊的軍容,一生都在和地方駐兵對抗的燕北第二軍們,真正第一次見識到了所謂大軍的風範,一名老兵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城頭上,眼睛發直,口中喃喃道:“魔鬼來了!”
昇旗如海,刀劍如林,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鐵灰色,漸漸的佈滿了整片平原,他們方陣森嚴,整齊,陣腳分明,中軍盤踞如虎,側翼張揚如鷹,後方佈滿了後備軍團,一個個磨刀擦槍,大裘招展,前後蜿蜒近五里,顯見後方還有大批的部隊沒有走進火雷塬。
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是無法體會那樣壯闊的場面的,一瞬間,所有人都面露驚慌和恐懼之色,百年來,面對大同行會的屢次挑釁,大夏都只是做出了幾次絞殺和回應,就連當初攻打燕世城,也只是象徵性的派出了蒙家軍團而已。可是這一次,十萬人以上的正規軍團就有四個,更不用説後續那些護翼和接應部隊了。
大夏是真的憤怒了,面對這三百年來首次敢於如此挑戰帝國尊嚴的反動勢力,他們誓死捍衞,他們不惜一戰!
冷冽的長風激揚的吹過燕北的上空,在北朔城瑟瑟發抖的時候,不遠處的落日山下,西南鎮府使的軍旗在烏雲下招展翻飛,楚喬坐在馬背上,面對着七千雙熱血的眼睛,發出了這樣的命令:
“北朔將要不保,為今之計唯有搶佔赤源渡口,佔領赤渡城,開展燕北內陸的第二道防線,此乃軍令!即刻生效!全軍,開拔!”
就在西南鎮府使揚起馬鞭迅速趕往赤源渡口的時候,大夏的中軍大營之中,趙齊皺眉的在行軍作戰圖上標記了一個圓圈,喃喃道:“老十四應該到了。”
那裏,三條支流匯聚一處,灕江、鏨西江、烏江,共匯成一條橫貫整個西蒙大陸的赤水,一座孤單的小城坐落其上,它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赤渡城。
戰鷹呼嘯尖鳴,歷史上第一次北伐戰爭已經開始,死神的腳步蒞臨了這片寒冷的土地,河水已經凍結,江面一片雪白,兩方人馬都在全力的奔跑着,爭分奪秒的搶佔那座重要的軍事基地。兩大名將即將碰撞,一場震驚當世的赤渡爭奪戰,在寒風中發出了戰鬥的號角。歷史的浪潮滾滾而來,曹孟桐站在燕北軍面前揮下了那面神聖的令旗,年邁的老將難得鼓起勇氣大聲疾呼道:“願天佑燕北!保佑我們一戰而克!勇士們,為了燕北,為了自由,戰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