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真煌城內城乾元道上,巍峨聳立的諸葛大宅裏,有低沉的吼叫聲在不甘的響起。幾名鬚髮斑白的醫官背脊佝僂的跪在地上,面色發青,渾身上下都在篩糠般的顫抖着。
“四少爺,”小丫鬟寰兒臉孔青白,手上的白絹霎時間就被血水浸透,她跪在地上,額頭上全是冷汗,眼淚都流了出來,顫抖着説道:“少爺,讓醫官看看吧。”
諸葛玥一身綠袍上鮮血點點,手臂被扯開一個大大的傷口,傷勢嚴重,鮮血噴湧,可是他卻好像完全沒有察覺一般,手握着一隻帶着鐵鈎子的鞭子,虎視眈眈的和籠子裏的動物對視着。
那裏面,竟是一隻成年的花斑猛虎!尾巴粗壯,爪牙鋒利,渾身上下皮毛破碎,鮮血淋漓,雙眼充滿怨毒的看着男人,儘管傷的危在旦夕,卻全無半點畏懼和討饒。
半月前,大毓進獻的老虎,如今已經不成樣子。
“老爺來了。”
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屋子裏頓時安靜了下來。諸葛穆青緩緩踏進房裏,一身青色朝服還沒來得及換,看了一眼狼藉的獸房,眉頭輕輕蹙起,終於一揮手,説道:“都下去吧。”
眾人如遇大赦,紛紛忙不迭的退下,寰兒一邊哭着一邊試圖將諸葛玥的手臂包好,然後抹着眼淚退出房門。
房間的大門被外面的人緩緩關上,諸葛玥面色不變,仍舊固執在站在原地,雙眼望着籠子,靜靜不語。
“你不服氣嗎?”
老人的聲音突然低沉的響起,諸葛玥身軀筆直,久久沒有説話。
“四兒,這些年,邱嶽先生都教了你什麼?”
諸葛玥沉默半晌,沉聲説道:“排兵之道,處事之道,為官之道。”
“還好,”老者點了點頭,緩緩説道:“還好他沒有一時興起交給你為君之道。”
“父親?”諸葛玥猛地抬起頭來,聲音低沉,帶着幾絲驚恐。
“四兒,在為父眾多孩子當中,你是悟性最高的一個,少年穩成,做事謹慎。但是你壞就壞在太過固執,你還記不記得你小的時候,老巴圖參拜皇上帶了一隻大獒,你看了喜歡,就想盡方法的得了來,你為這隻獒廢了兩個多月的功夫,受了數不清的傷,穿着厚皮愷和大獒同吃同睡,軟硬兼施,最後好不容易馴服了,你卻叫下人殺了它燉了。當時為父問你為什麼,你是如何回答的?”
諸葛玥眉頭緊鎖,沉默許久,才低聲説道:“兒子説兒子喜歡的是得到並且馴服的過程,而不是那隻狗。”
“對,”諸葛穆青淡淡一笑,沉聲説道:“就是這句話,當時你爺爺還在世,他聽了之後跟我説,這個孩子必是我諸葛一脈中興的希望,這些年來,我一直深信不疑。但是現在,我卻開始懷疑了。”
“父親?”諸葛玥抬起頭來,眉頭緊緊的皺起:“兒子……”
“四兒,為了那個奴隸,你當年甚至不惜和你大哥動手,後來更是偷龍轉鳳,掩蓋事實,你這事做的很巧妙,也很隱秘,可是你真的以為父親完全相信你,對你大哥的話就那般的不以為然嗎?”
諸葛穆青的表情頓時嚴厲了起來,沉聲説道:“我本以為你在卧龍七年會有所長進,沒想到還是這般衝動誤事,不計後果,你可知道那晚的一番舉動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會給你未來的仕途帶來怎樣的阻力和災難?”
嘭的一聲,諸葛玥頓時跪在地上,低着頭沉聲説道:“兒子魯莽。”
“你的確魯莽!”諸葛穆青抬起頭來,沉聲説道:“穆合氏倒台之後,西北巴圖哈家族也大不如前,魏舒遊又慘遭毒手,至今下落不明,天知道下一個會輪到誰家?長老會若是不聯合起來,就必將被人一口口蠶食乾淨,我們這些世家大族,既要互相防備,又要互相依存,這是千古不變的鐵律,也是讓我們家族百代繁盛的必經之路。這個時候,你怎可分心於別的事情之上,至家族大業於不顧?”
諸葛玥低着頭,看不清面色如何,只能聽到他低沉的聲音緩緩説道:“兒子知錯了。”
諸葛穆青沒有説話,他走到籠子邊,看着大毓進獻的老虎,狹長的眼睛慢慢眯起,突然間,只見老者唰的一聲抽出一旁兵器架上的長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入鐵籠,長刀削鐵如泥,霎時間沒入了老虎的脖頸,只見一道血線沖天而起,猛虎厲吼一聲,抽搐幾下,就不再動作。
諸葛玥回過頭去,雙眉緊鎖的望着一片狼藉的血地,卻一句話也沒説出口。
“孩子,畜生和畜生之間也各不相同,像狗,就可以馴服為己所用,像老虎,就只能殺掉以免傷到自己,你在山林中生長多年,這個道理,為父希望你能明白。”
夜晚的風冰涼寒冷,屋子裏有厚重的血腥味。
“這一次長老會必須聯起手來,才能躲過這場浩劫,你準備一下吧。”
諸葛玥仍舊跪在地上,聞言抬起頭來,沉聲説道:“魏閥派出的是誰?”
“他們還能派誰?”諸葛穆青冷笑一聲:“魏閥真的是後繼無人了。”
月圓星稀,雨絲方停,一隻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軍隊在解釋半晌終於還是無法進入皇城的情況下,不得不在城外紮營,等待明天一早再進城去。看着城樓上那些滿腹懷疑,瞪大眼睛監視自己的城守軍,士兵們終於再也抑制不住滿腔的怒火,發起牢騷來。
“這叫什麼事?”
一名小兵剛走進帳篷,肚子就震天的叫喚了一聲,忍不住一把將頭盔扔在地上,怒聲説道。
“噓!小聲點,小心被少將聽到。”
“聽到又怎麼樣?我們是堂堂的真煌部天字營,如今卻淪落到這個地步,穿着這身破爛衣服,連拿着令牌都無法進城,我已經十天沒吃過一頓飽飯,就連西北野戰軍都比我們的日子好過!”
“就是!”另一名士兵接口道:“少將他可憐那些賤民,大可以自己拿自己的俸祿去送,他們魏家富甲天下,建一百個百年粥場成天施鮑魚燕窩都綽綽有餘了,何必讓我們也跟着一起?回來這一路上,又送又給,自己沒得吃也就算了,連禦寒的衣物都發給那些賤民,你們看我這腳,現在還是腫的。”
“誰腳沒腫,我腿還是腫的呢,最可恨的是連軍妓營都解散了,跟舒燁少將出來這兩年,真比上了南山寺還難熬。”
“實話實説,少將為人不壞,對待大家一視同仁,但是實在太娘們了。做事拖泥帶水婆婆媽媽,餘敨郡那一戰,我們明明領先十四軍半個時辰,他卻偏偏要繞過白山嶺,生怕大軍踩了老百姓的莊稼,不然功勞怎會被十四軍搶去?難怪他家世地位武藝謀劃都不輸給沐家的小公爺,但在軍中的晉升速度卻遠遠不及人家。”
“就是……”
“住口!”一聲厲喝突然傳進來,耶律副將站在帳外,身姿挺拔,語氣陰冷,寒聲説道:“還不趕緊睡覺,都什麼時辰了?”
裏面頓時悄無聲息,耶律研眉頭緊鎖,看着遠處帳簾飄動的大帳,靜默不語。
兩年了,終於又回來了。
三天後,就是懷宋使者到達真煌城的日子,此次懷宋的特使仍舊和往常一樣,由懷宋長公主納蘭紅葉親自帶隊前來。
懷宋納蘭氏是和卞唐李氏同一個時代的世家大族,傳承時間可以追溯上千年,早在先代大胤王朝的時候,納蘭氏就有人在朝為官。尤為著名的是納蘭氏的先祖納蘭傑,曾在姚關之外擊退草原騎兵,率軍衝殺三千里,深入大漠將賀蘭天山一脈的犬戎人徹底剷除。那一戰,是東陸對抗草原的第一次勝利,從那以後草原騎兵一蹶不振,直到三百年前大夏先祖培羅真煌的現世,才挽回了草原騎兵的尊嚴。雖然很快的培羅一族就在入主中原之後改了族徽姓氏,徹底摒棄了自己也是來自於草原的這個事實。
時間行至千年之後,納蘭皇室人丁稀少,到了先帝納蘭烈的手裏,已經僅有一子一女。納蘭烈於南疆一役去世之後,幼子納蘭紅煜即位,太后蕭氏體弱多病且不擅朝政,就由納蘭紅煜的長姐納蘭紅葉輔政。
五年裏,懷宋國力大大增強,商旅興盛,國泰民安,納蘭姐弟也在國中贏得了極大的尊重,納蘭紅葉作為懷宋的長公主,聲望地位幾乎不下於皇帝。然而,無人注意的是,這個天縱奇才的長公主今年還不到二十一歲,而她臨危受命的時候,才不過剛剛及竿而已。
天朗風清,微風和煦,推開書院的大門,就看到李策太子像是一朵花一樣站在廊下,笑容燦爛,眼睛眯成一條線,看到她開心的使勁揮着手。
少女穿了一身青綠色的宮裝,好似沒有看到這個人一樣,轉身就向尚義坊走去。
“喬喬,”粘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李策穿了一身松綠的蟒袍,腰間繫着同色的玉帶,顯得十分英俊。他大步趕上前來,攔在楚喬的身前,笑彎了眼睛,説道:“生氣了?”
楚喬微微退後一步,廊下就是一彎碧湖,天氣暖和了,已經有小魚在靜靜的搖曳遊走,清澈見底,水草飄動。
“喬喬,我不是故意不管你的,我是知道會有人替你出頭,故意想要看看我家喬喬有多大魅力而已。”
“李太子,這裏是皇宮大內,還請你説話注意一點。”
李策皺起眉頭,受傷的跨下了臉:“喬喬,你一定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嗎?”
“李策,”楚喬緩緩皺起眉來,沉聲説道:“你這個人,真是很不討人喜歡。”
李策哈哈一笑,一把搖開摺扇,笑着説道:“這話本太子還是第一次聽到。”
“是嗎?”楚喬冷冷一笑:“敢説真話的人還真是少,那我今天索性一次跟你説個明白。我很討厭你,討厭你整天穿的大紅大綠的在我面前晃悠,討厭你説話不盡不實裝腔作勢的腔調,討厭你的狐狸眼,討厭你的自來熟,討厭你的口蜜腹劍唯恐天下不亂。既然我們已經註定要成為敵人,就請不要再裝出一副老友瓷實的樣子,我沒有那個功夫和你演戲陪你胡鬧。你要麼就擺出你的太子架子,我見面好好端端正正的給你行個禮作個揖,不然的話,我們就各走各的路,不要多做糾纏。我賤民一個,受不起太子殿下的青睞和厚愛,您有什麼花招和想法,請另選高明吧。”
説罷,女子拂袖向前而去。
“哎!別走啊!”
李策一急,在後面一把拉住女子的衣衫,楚喬眉頭一皺,一個詭異的步法閃過,只聽嘭的一聲,李策身子一歪,頓時落入冰冷的碧湖之中。
“來人啊!”
遠處頓時響起了下人們的驚呼:“太子落水啦!”
午後,楚喬坐在尚義坊的廊下,兩旁花樹環繞,柳枝抽芽,陽光暖暖的照在她的身上,很是温暖。
突然,身後出現了一個黑影,來人呼吸緩慢,小心翼翼的靠了過來,腳步輕柔,步伐虛浮中又透着一絲沉穩,明顯是練過武藝,但卻沒練到家。
楚喬正在擦拭一隻陶器,聞聲不動聲色的緩緩放下手上的寶貝,靜靜的等待時機。
一個黑影,緩緩的拍向楚喬的肩膀,説時遲那時快,女子頓時矮身,拿肘、扣腕、過肩!
只聽嘭的一聲巨響,連同着男人的哀嚎聲,一身光鮮的男子就仰面摔在院子裏,那處的土地剛剛被楚喬潑了水,此刻全是泥巴,滾了男人一身。
李策苦着臉爬起身來,鬱悶的皺眉:“喬喬,人家剛剛換好衣服!”
楚喬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就蹲下身子繼續擦拭陶器。
李策一瘸一拐的走過來,蹲在楚喬身邊,説道:“喬喬,下午懷宋長公主進城,你不去看嗎?”
“奴婢身份下賤,沒資格去迎接懷宋的金枝玉葉。”
李策十分熟絡的坐了下來,硬是霸佔了楚喬的半個板凳:“你不去啊?那我也不去了,咱們出城去吧,我聽説大夏的圍獵場佔地極廣,現在剛剛過了冬,貓冬的狗熊都醒過來了。”
楚喬眉頭緊鎖,聲音陰冷:“不去。”
李策託着下巴,皺眉道:“那咱們去哪呢?這地方我也不熟。宮裏真沒意思,夏皇做事很不地道,趙齊那傢伙已經三天不見人影了,他們派了一堆老頭子陪着我,我隨便打個哈欠他們都被嚇得渾身發抖,沒勁十足。”
“啊!是李太子殿下,奴婢失禮了!”
幾名尚義坊的女官走過來,陡然看到李策,人人一驚,嚇得急忙跪下來行禮。
“沒事沒事,起來吧。”李策笑眯眯的衝着幾名小宮女揮手,樣子可親的很,一雙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縫。
楚喬看着李策的樣子,眉頭越皺越緊,只覺得上午説的話全都像是廢話一樣,自己的涵養越來越差勁了,竟然會跟這樣一個人真的生起氣來。
“你們去忙吧,我還要在這裏坐一會。”
李策毫無架子的和幾名宮女閒聊,全沒有半點太子的樣子。
“喬喬,我們出城去打獵吧!”
楚喬一言不發,站起身來,端着水盆就往房裏走去。
李策起身追上前去,邊走邊説道:“你覺得怎麼樣?喬喬,我們去吧?”
楚喬仍舊沒有説話,開始收拾書卷。
李策圍在一旁,鍥而不捨的問:“喬喬,我們去吧,好嗎?”
楚喬跟自己説,我一定不能搭理他,然後繼續沉住氣,沒事找事的忙活,就是不回一句。
“喬喬,我們去吧,好不好?”
“喬喬,你不説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啊。”
“喬喬,你是不是心裏其實想去,就是表面還放不下面子?”
“喬喬,你其實很想去吧,我就知道你不會真的生我的氣,你看你把我推到冷水湖裏我都沒生你的氣。”
“喬喬,你怎麼還不換衣服,我們幾時出城啊,再等一會天就黑了……”
楚喬都不知道自己發了什麼瘋,竟然真的跟他出城來了。
這還是楚喬第一次在沒有下雪的時候走出真煌城,偌大的圍獵場上青草一片,綠油油的,很是美麗。李策穿了一身誇張的紅色長袍,上面繡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很是俗氣,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卻有一種大雅的感覺。
男人騎了一匹很是拉風的白色駿馬,馬脖子上繫了一朵紫色的薔薇絹花,活像娶媳婦的新郎一般。
站了大約有半個時辰,楚喬終於無奈的問了第一句話:“不是要來打獵嗎?怎麼不去?”
“我怎麼能幹這麼殘忍的事?”李策瞪大了眼睛滿臉驚異,隨即湊到楚喬耳邊,小聲的説:“我可不像吹毛飲血的大夏人,對生命一點都不尊重。”
女子眉梢一挑:“那你還來打獵?”
“嘿嘿,”李策唰的一聲打開扇子,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笑眯眯的説道:“我就是想找個機會跟喬喬獨處一會。”
楚喬已經對他的瘋言瘋語有了免疫力,揚着鞭子説道:“你剛剛説夏人對生命不尊重?”
“是啊,”李策説道:“聽説他們還有一種狩獵叫人獵,實在是太過於滅絕人性。”
楚喬聞言心下一震,抬頭説道:“怎麼,卞唐的皇室不是如此嗎?你們又是如何對待奴隸?”
“我們卞唐嘛,”李策得意的搖了搖頭,説道:“大夏崇尚毀滅生命,我們卞唐崇尚創造生命。”
“創造生命?”
女子皺起眉來,不解的輕聲問道。李策突然嘿嘿一笑,聲音沙啞的湊過頭來:“喬喬想要嘗試一下嗎?本太子良好的血統可以免費給你用。”
頓時明白所謂的創造生命是什麼意思,楚喬回頭冷冷的橫了他一眼,沉聲説道:“狗改不了吃屎!”
説罷獨自向前走去,李策樂顛顛的跟在後面,後面跟着大批的護衞高手,自從穆合西風和魏舒遊相繼遇難之後,真煌城原本因為夏皇大壽而緊張的氣氛,更如拽滿了的弓弦,充滿的緊迫感,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權貴們出入均要大批護衞隨行,就連李策也不例外。
由此可見燕洵隱藏在暗處的力量有多麼強勢,也許整個真煌城只有楚喬一人知道,這些腦滿腸肥喪盡天良的帝國權貴們,早晚會有一天飲恨收場,追悔莫及。
“喬喬,等等我,我不習慣騎這匹馬。”
李策又在後面大聲叫道,楚喬無奈的嘆了口氣,回過頭去,只見李策騎在馬上彆扭的扭着身子,那馬就是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倔強的使着性子。
楚喬皺眉説道:“我們第一次遇見那天你騎馬不是騎的挺好的嗎?還敢在馬背上挪騰,馬術精湛的很啊。”
“就那一匹,”李策不好意思一笑:“那是南疆火燒寮進貢的純血馬,我自小養大的,最聽我話。我當年跟着馬師只學了挪騰那一招,覺得用起來比較瀟灑。”
“那你今天為什麼不騎那一匹?”
李策自然的答道:“你騎的是純黑鼻尖帶一綹白毛的,我自然要找一匹純白鼻尖帶一綹黑毛的,你沒看見嗎?在這呢。”李策費力的彎下腰,將擋在馬鼻子上的薔薇花扒拉到一邊,露出一綹黑色的毛,顯得十分英氣。
楚喬頓時覺得渾身無力,看着李策那張好似桃花的臉,只覺得説什麼話都是多餘的。她搖了搖頭,沉聲説道:“李策,如果你真的是裝的,是別有用心的暗中攪局,所表現出來的做派都是假的,那你的道行實在是太深了。”
李策得意一笑:“本太子來到真煌就是別有用心暗中攪局,不過我的做派倒是真的,本太子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是一樣的風流不羈,瀟灑倜儻。”
楚喬無奈的嘆了口氣,眼角一掃,心底頓時湧起強烈的不安!
鳳目在草原上一掃,只一瞬間,女子頓時飛身而起,一把撲在李策的身上,將他撞下戰馬!
“喬喬!怎麼你的投懷送抱都做的這般粗魯?你……”
“閉嘴!”
女子怒喝一聲,幾乎就在同時,一陣密集如雨的利箭蝗蟲般激射而來。遠方的高坡下突然湧出無數的敵人,人人手持弓弩,弓弦響聲不斷,前方十多名護衞登時如篩子般倒下戰馬,無主的戰馬齊聲哀鳴,楚喬扯着李策一個側滾,就躲過了那匹白馬龐大的身體,數不清的弓箭密密麻麻的插在白馬的屍體上,箭頭上閃着幽藍的光芒,一看就知道都是淬了毒的。
“是不是你在搞鬼?”
楚喬厲喝一聲,李策也是雙眼發懵,不解的叫道:“我自己找人伏擊自己?”
“該死!”
同一時間,殺聲四起!高高的草原上憑空蹦出無數的敵人,人人手持厚背戰刀,穿着平民的服飾,喊殺着就衝了上來。
“保護殿下!”李策的頭號手下孟郊厲喝一聲,帶着幾名親衞就衝上前來,幸好是出來打獵,眾人都帶有弓箭,倉促間竟然能還擊幾下,不然定會全軍覆沒毫無幸理。
楚喬一把擋開幾隻流矢,見李策站在她的身後,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樣頓時大怒,厲聲喝道:“你真的不會武藝?”
李策忙不迭的點頭:“喬喬,你要保護我。”
“白痴!”少女頓時火大,一腳踢在李策的膝蓋上,男人哎呦一聲矮身倒下,正好躲過一隻飛來的流箭。
“不要慌,前面迎敵,中部射箭掩護,後方拉攏戰馬,隨時準備突圍!”少女抓起一隻弓弩,一邊跑動一邊凌厲反擊,箭矢彷彿長了眼睛一般,箭無虛發,每發一箭都有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隨之響起。
四面八方全是喊殺聲,箭矢排空,喊聲震天,對方的人馬如潮水般源源不絕的奔湧上來,足足有上千人,而李策身邊的護衞此時只剩下一百不到,還人人帶傷,倉促之間根本無法迎戰。楚喬拉着李策踉蹌而跑,眼見不遠處就是茂密的林子,頓時心中一喜,大聲喊道:“往林子裏退!”
凌厲的刀鋒迎面而來,李策驚慌大叫一聲,楚喬極速上前飛起一腳,重重踢在男人下身,殺豬般的慘叫聲頓時響起,然而還沒待那人聲音拉長,楚喬揮刀而上,一劍削去了男人的半邊腦袋!
鮮血霎時間噴了李策滿身,男人頓時一驚,竟然順手從衣襟裏掏出一塊錦帕,對着衣服就使勁的擦拭了起來。
“白痴!都什麼時候了?”一把拉住男人的手,楚喬拉着他就衝入林子,身後的箭雨頓時被茂密的樹林擋住,只有少數的箭矢會衝進來,力道卻也大不如前。
敵人見他們躲進樹林,當機立斷放棄弓弩,揮刀隨後衝上前來。
只見四面八方全是敵人,好似蝗蟲一般密密麻麻,楚喬劍勢驚人,擋者披靡,拉着李策一馬當先,孟郊等人追在身後,此時已經只剩下不到五十人了,人人渾身鮮血淋漓,受傷嚴重,已無再戰之力。
楚喬腦筋迅速運轉,遍目搜索敵人包圍網的虛處,手段狠辣,連殺六七人,兩世的武學經驗加上多年的苦練終於在這叢林戰中發揮了巨大的優勢,她身材雖然矮小,但卻更能運用地形,在叢林間挪騰劈殺幾乎無人能當其鋒芒。
“喬喬!喬喬!”
李策突然大聲叫了起來,楚喬回過頭去,只見一名大漢正揮刀逼近他,孟郊渾身鮮血淋漓搖搖欲墜,顯然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楚喬飛身而起,一腳踢在那名大漢的肩頭,當空一劍劈下,破月長劍龍吟一聲,順着大漢的臉頰斜劈至肩,只聽那人慘叫一聲就倒在地上,頭骨碎裂,鮮血淋漓。
寶劍長鳴聲響徹耳際,遠在後山隨時準備接應的男子頓時一愣,眉頭緊鎖,抬起頭來向着遙遠的圍獵場方向望來。
楚喬也是一驚,沒想到這破月劍真的是一把寶劍,竟會發出這樣淒厲的劍嘯聲,不過此時她已經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件事了,左肩突然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少女秀眉一挑,左手反手摸出肋下的匕首,登時刺入偷襲者的眼眶之中。右手手腕一抖,架住右邊來的一隻長槍,趁對方踉蹌退後之時,劍花猛刺,飛身而起,右腳連環踢在男人頭臉之上,寶劍隨之迎上,刺入男人的心窩。
“喬喬!”李策大驚失色,一把上前抱住楚喬:“你受傷了!”
“不用管我!孟郊,帶你主子往西面跑!”
“不!我不能拋下你!”
李策固執的站在原地,撿起地上的一把長劍,擺弄着花架子比劃了兩下,虎虎生風的喝道:“宵小之徒!來吧!”
楚喬聞言,卻頓時心下一寒。
她並不想受這無妄之災,以她的能力,想在叢林戰中脱身而去放眼天下幾乎無人能夠攔住她。今日的情形一看對方就是衝着李策而來,只要他離開了自己頓時就會安全。可是聽到他這樣的話,她頓時有些説不出話來,這男人也許別有用心,也許心術不正,也許狡詐多變,但是最起碼,此時此刻,她看不出他還能有什麼樣的心思。她可以很專業的説,這絕不是一場作秀,若是沒有她幾次出手相救,李策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啪”的一聲,李策的長劍還沒刺到敵人,先劃到了自己的袖子,一個不穩就掉在了地上。
“蠢材!”楚喬怒喝一聲,拉着他的手,對着孟郊等人大聲叫道:“跟我來!”
破月劍劍芒鋒利,削鐵如泥,唰的一聲,迎面敵人的寶劍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那人大駭下被後面跟上來的孟郊一刀劈翻,渾身鮮血淋漓的倒在地上。
踏着敵人的屍體,楚喬迅速而上,眾人隨她登上一個高坡,只見下面河水湍急,浪花朵朵,裏面似乎還帶着冰碴,竟是剛剛開化的一條河流。
“跳下去!”
楚喬嬌詫一聲,一腳踢在一名刺客的小腹上,對着眾人大聲叫道。
“啊?”李策站在楚喬身後,伸着脖子向下張望,皺眉説道:“喬喬,會被凍死的!”
“想死你就留在這!”
李策猶猶豫豫的站在高坡上,幾次都沒下得了狠心,忽見一男子從高坡下揮刀而上,從側面偷襲正在迎敵的少女,養尊處優的卞唐太子也不知從哪裏來了勇氣,抱起一塊大石就向那男子的腦袋砸去。只聽呼嘯一聲,那人霎時間頭破血流,葫蘆一般的滾了下去。
“哈哈!”李策一擊得手,大為得意,繼續抱石禦敵。
眾人見太子大發神威,也紛紛有樣學樣,一時之間,敵人的勢頭竟被壓了下去。
“快走!”楚喬轉身一把抱住正打的不亦樂乎的李策,拉着他就滾下斜坡,只聽嘭的一聲,眾人紛紛入水,刺骨的寒冷霎時間猛襲而上,楚喬和李策頓時沉入水底。
楚喬神智冷靜,迅速上游,可是無論怎樣使力仍舊無法上浮。低頭一看頓時大怒,只見李策雙手抱胸,正死死的抱着一塊大石,好像抱着金磚一般。
一拳打在男人的後背上,將那塊大石搶了出來,然而還沒來得及上浮,突然只聽一陣密集的箭雨猛然射進,慘叫聲不斷從兩側傳來,顯然孟郊等人在水下中了招。楚喬暗道一聲傻人有傻福,拉着李策就潛游而去。
水速極快,半晌之後,兩人露出頭來,兩旁的敵人仍舊在後面追趕,只是卻已經去的遠了。
楚喬嘴唇青白,肩頭染血,體力漸漸不支。
“喬喬,喬喬?”李策的聲音越發顯得模糊,楚喬費力的轉過頭去,只見李策正費力的划水,見她望來連忙沉聲説道:“你要堅持住,我們就要脱險了。”
這還是李策第一次這樣正經的和她説話,他面容有些發青,嘴唇也是蒼白無血色的,一雙眼睛沒有平日的嬉笑放蕩,多了幾分認真的正經,整個人的氣質似乎都不一樣了。
楚喬像跟他説,你以後別再擺出那副吊兒郎當的死樣子了,可是幾次張了張嘴,卻沒能説出話來。渾身凍得發抖,過多失血讓她渾身無力。
河水暗紅,敵人的喊殺聲由身後傳來,源源不斷,漸漸的,其他山頭也有烽火燃起,看來今日只要他們出城就定會遭人毒手,無論往哪個方向而去。敵人的暗殺規模極大,出動的人馬眾多,難以想象。
身側已經沒有了護衞的聲音,水聲越來越大,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河水冰冷刺骨,水花高漸,去勢加速。楚喬和李策驚呼一聲,就順着一個小瀑布飛速而下,天旋地轉間,李策突然發力緊緊的抱住少女,兩人一同由高空下落,巨石嶙峋,楚喬背心登時磕在一塊石頭上,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