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朗朗,金蓮並蒂,小小的燭火點燃了金度塔頂,耀眼的光芒頓時而起,光華璀璨,流光溢彩。洪鐘大呂齊齊響頌,聲音穿透了洪荒大陸,激盪在逐敖之野上,傳遍整個西蒙。
龐大的馬車隊伍停了下來,李策撩開簾子,靜靜的望着遠處高峨聳立的金度塔,眼睛明澈,嘴角淡然,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半眯着,那一瞬間,楚喬甚至已經確認,這個男人絕對不會像他所表現出的那般放蕩和不羈,因為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有悸動、有豔羨、有不甘、甚至還有瘋狂的鋒芒。
可是下一刻,李策卻咧開嘴角笑了,笑得很沒心沒肺,他開心的説道:“這燈排列的形狀,真像一個脱光了衣服的舞姬,身姿曼妙,起伏玲瓏,夏王真是太有心了。”
大夏的士兵們聞言幾乎一口血吐出來,那金度塔上的燈火,名名是一條五爪的盤踞金龍,為什麼在李策的眼裏卻成了一個脱光了衣服的舞姬?
“快走吧,”李策不耐煩的放下了簾子:“看假的畢竟沒什麼意思。”
趙齊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吩咐士兵們繼續前行。
“你就是這樣喬裝掩飾以自保的嗎?”
楚喬的聲音突然響起,聲音淡然,可是卻帶着幾絲蠱惑的笑意。
李策轉過頭來,上下打量着女子,突然伸出手去攬住她的腰:“你猜對了,我其實英明神武滿腹經綸,怎麼樣,崇拜我吧?”
女子並沒有抗拒,雙眼閃過幾絲蜜色的光芒,微微半眯,緩緩説道:“我聽説,人若是總是裝成傻子,時間長了,就會變成真的傻子。”
“喬喬,女人還是要可愛一些,為什麼你總是這樣咄咄逼人呢?”男子邪魅的笑,魅惑的伸出舌頭,就要舔在女子脖頸上。
楚喬的手一把推在李策的下巴上,強行讓他閉了嘴。
“會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會吃人的老虎也不會整日亮出自己的爪牙。”
李策嘿嘿一笑,温熱的呼吸噴在楚喬的臉頰上:“那你説,我是不叫的狗,還是藏了爪牙的老虎?”
“你都不是,”女子緩緩一笑:“你像是毒蛇,滿身花斑的藏在草叢裏,説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蹦出來咬人一口。”
“哈哈!”李策突然哈哈大笑,似乎遇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一般,好久才斷斷續續的説道:“喬喬,你還真是有趣,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眼光獨到了。”
“你很快就會知道你的眼光有多麼獨到。”
李策的聲音低沉沙啞,緩緩的靠了過來:“有多快?”
“非常快。”
“咔嚓”一聲脆響登時響起,楚喬一個剪刀手反手一扭,就將李策的一條手臂卸了下來,然而還沒等李策慘叫一聲,又是一連串的脆聲響起,電光石火間,李策的手臂又被她接了上去。
“告訴你,我絕對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女子半跪在馬車裏,一手撐地一手指着李策的鼻子,面色陰冷語調冰寒,緩緩説道:“我想殺你不過彈指一揮間,將我帶在身邊對你來説絕對有百害而無一利,你做事最好為你自己留一條退路,我不是甘於被你利用的人。”
李策眨巴着眼睛,突然撲哧一笑,説道:“喬喬好凶啊,不過沒關係,我會用我的真心打動你的。”
楚喬不再言語,頓時回身做好,該説的她已經都説完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看看這唐太子想玩什麼花樣。
“三殿下!”
清越的聲音突然在外面響起,有緊張的侍衞頓時上前喝道:“何人攔路?”
趙齊頓時打斷了侍衞們的聲音,上前一步拱手説道:“原來是諸葛少爺,哦不,現在應該尊稱你為諸葛指揮使了。”
“三殿下説笑了,兵部的檄文還沒有到,軍機處指揮使花落誰家還言之過早。”
“眾望所歸,大勢所趨,諸葛少爺才高八斗,指揮使一職舍你其誰,還是不要過謙了。”
諸葛玥騎在戰馬上,一身深紫色的錦衣華服,面容清俊,眼神好似古井,波瀾不驚,淡定無鋒,靜靜説道:“後面的可是李策太子的車駕嗎?”
李策坐在車裏,回過頭來,低聲一笑:“你的老朋友來找你了。”
楚喬微微挑眉:“太子殿下連這些陳年舊事都這般知之甚詳,如何讓人相信你只是個放浪無羈的紈絝子弟呢?”
李策一愣,自知語失被抓了個正着,隨即呵呵一笑,也不解釋,撩開簾子對外大聲叫道:“諸葛少爺,聽説你在真煌城簫聲一絕,改日能否讓我開開眼界啊?”
諸葛玥站在燈火的暗影之中,孤身單騎,並沒有隨從。長風從他的身邊吹過,帶起地上的塵埃和雜草撲朔朔的向前滾動。天色已暗,灰濛的天空中有大片大片火紅的流雲,在他的背後染下油畫般的光彩。
男子的眼神並不鋭利,淡淡的一束射向李策的背後,那昏暗的光影中,有女子單薄的身影輪廓,柔和的一條。多年的歷練讓他變得內斂而低調,曾經年少時的鋭氣似乎已經磨平,匕首入了鞘,卻並不代表着安全,他就像是一隻隱藏的猛虎,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衝出刀鞘,將人一刀洞穿。
“太子殿下過獎了,他日有機會,必當聆聽太子殿下的高藝。”
“哈哈,”李策放聲大笑:“好説好説,我的水平還可以,比你高不到哪裏去。”
趙齊眉頭緊鎖,似乎感覺只要和李策站在一起就有辱身份一般,連忙沉聲説道:“諸葛少爺,時辰不早了,父皇設宴,我們還是早點到的好。”
諸葛玥淡淡一笑,策馬讓路:“三殿下請,在下隨後就到。”
“多謝。”
車輪滾動,緩緩前行,馬車和諸葛玥交錯的那一剎那,冷風吹起了窗簾的一角,男女的側臉交叉而過,卻沒有一個人側頭望上一眼。
時間太快,他們就像兩顆毫不相干的流星,擦肩的瞬間甚至來不及道一句珍重,就要各奔前程。
“哎呀呀……”李策在一旁搖頭嘆息:“落花有意隨流水,無奈流水不解情。喬喬,他這般不避嫌的來看你,你卻連個笑臉都欠奉,真是太不解風情了。”
楚喬看都沒看他一眼,繼續沉默不語。
“喬喬,”李策突然笑眯眯的上前來説道:“如果我殺了諸葛玥,你會如何?”
楚喬閉目,一聲不吭。
“那麼,如果我殺了趙嵩呢?”
“殺了你。”女子毫無猶豫,冷然説道。
“哎,還真是狠心。”李策嘆了口氣,繼續問道:“那麼,如果我殺了燕世子呢?”
女子突然睜開眼睛,冷冷的向着男子看來,一字一頓的沉聲説道:“如果那樣,我必當窮我一生,以命相搏,滅了卞唐,然後讓你豬狗不如的活着。”
卞唐太子突然愣住了,原本的一句戲言,卻登時讓四周的空氣頓時凝結了起來。
多年之後,當李策再一次回想起那一刻的時候,他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黯然失神,不是為了這少女強大的信心,不是為了她堅定的口吻,也不是當年就真的相信她一個小小的女子會有能力做到這一點。他只是突然間有些感傷,如果是自己死了,可有人會如此堅定的説出這一番話嗎?
龍袍加身的男人提起酒壺仰頭喝下,知己永遠是這世上最奢侈的東西,哪怕你坐擁天下,也無法得到。
大好頭顱,為君所留,一腔熱血,唯獻知己。
馬車緩緩而行,向着金碧輝煌的宮廷而去。
亭禾貨棧今日提早打烊,大門緊閉,羽姑娘攤開真煌城的地形圖,看着一眾屬下,沉聲説道:“大家都明白了嗎?”
“姑娘?”兮睿皺着眉:“真的要這樣做嗎?”
羽姑娘神情堅定的點了點頭:“我們既然追隨了少主,就要無條件的追隨他的命令。”
“可是我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並不是每一次行動,上面的人都要詳詳細細的告訴我們原因為何,方向為何。”
“難道連姑娘也猜不出嗎?”
“是,我猜不出。”羽姑娘點了點頭,聲音低沉的説道:“但是我知道,今晚要出大事了。”
“嘭”的一聲,趙徹一把扔下酒盞,冷然説道:“準備朝服,本王要進宮。”
“殿下,”程副將走上前來,小心的説道:“今晚夜宴詭異莫測,殿下之前不是打算遠離嗎?”
趙徹眉頭輕輕一皺,緩緩回過頭去,語調低沉的説道:“本王説現在要進宮去。”
程副將一愣,隨即鏗鏘一聲跪在地上,答道:“屬下遵命。”
夜風從西面吹來,吹過真煌城外剛剛破土的野草嫩芽,百年之後,有人輕輕翻開那一段落滿了塵埃的歷史畫卷,不由得輕聲感慨於景昀帝政治手腕的高超。這整個真煌城就好似一隻棋局,一盤混亂,看似各自統系,互不相干,但是他卻順手拾起了一隻邊角的棋子,這棋子位置低微毫不顯眼,但卻在頃刻間攪亂了整盤棋勢,真煌城,在剎那間風起雲湧了起來。
“紫……金……乾……門……卞唐太子到……”
“紫……薇……通……途……卞唐太子到……”
“紫……華……雲……宮……卞唐太子到……”
馬車駛進了聖金宮,朱燈環繞,紅門大開,一排太監們拉着流水般的嗓子,一溜聲的大聲高喊,聲音穿透了蒼穹,激盪飛揚而去。
這,是楚喬第一次從正殿正途正門走進聖金宮,她閉着雙眼,端坐在馬車之後,卻能感覺的到那空氣裏散發着香甜味道的和合香。命運是一場奇妙的旅程,她一直試圖幫助別人掙脱這條困頓的繩索,卻不想大事未成,自己卻身纏絲線,漸漸捲了進去。
黑暗吞噬掉天邊的最後一線光明,夜幕降臨,燈火大盛,遠處,有盛大的音樂飄渺而起。
李策在宮人的攙扶下走下馬車,然後仰着一張笑臉迎接女子,笑容和美,甚至帶着幾分蠱惑。
“喬喬,來。”
楚喬仍舊一身輕甲,看也沒看他一眼,身手利落的從車上跳了下來,李策在一旁哈哈一笑,拍掌道:“喬喬好身手啊!”
楚喬並沒有理會他,長風從遠處而來,吹在她單薄的衣衫上,頗有些陰冷,她抬起頭來望着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只覺得脊背發寒,周身冰冷。
突然間,有一道温暖的目光從身後射來,她眉頭一皺,心有靈犀般的猛然轉身。
燈火闌珊,人頭湧湧,無數的天朝貴胄、王公大臣、小姐千金,他們行走在偌大的廣場之上,香車駿馬,擦肩磨肘,青衣的侍衞們護衞在其間,流水般的喊着吉祥康健的吉利話。目光如電,穿過那層層疊疊的人影,楚喬突然看到了他,心臟瞬時間的回暖,天地在一瞬間都失去了聲音。
燕洵一身白衣,面容清俊,眼神温和如三月春湖,負手站立在廣場遙遙的一邊,太多的人從他們身邊穿梭而過,好似一個個剪影,燕洵望着她,輕扯嘴角,温和一笑,然後張開了嘴,無聲的説:“別怕。”
像是深海漂泊的人突然看到了燈塔,女子温和的笑了,眼睛好像是星子,她抿緊嘴角,緩緩的點了下頭。
“喬喬?”李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着軟綿綿的腔調,楚喬一愣,再抬眼看去,燕洵的身影已經隱沒在人海之中,可是她卻已經不再擔心了。
他們是一起的,一起進來,定會一同離去。無論對方遇到什麼狀況,另一個人總會在第一時間站在身後的。
楚喬轉過身去,突然之間,再無懼怕。
“喬喬,來。”李策笑容邪魅且蠱惑,聲音沙啞,眼神飄忽:“讓我帶你進去吧。”
讓我帶你進去吧,走進這座黃金的牢籠,走進這座璀璨的皇宮,走進權利漩渦的中心,你本來就該是屬於那裏的,本就不該平淡生活。
讓我帶你,走進去吧。
楚喬面色沉靜,看了李策一眼,隨即抬起腳步,當先走向那座金碧輝煌的所在。
遠處鼓號齊奏,編鐘長鳴,一切都在醉生夢死的喧囂之中。
如果我無路可退,那麼我最起碼可以選擇向前。
這一天,是楚喬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一日,就在這一天,她以一個剛剛脱了奴籍的教頭身份,走進了大夏皇朝最為尊貴的所在,以萬眾矚目的方式,進入了帝國權貴們的視線之中。
從此以後,天下都會記住這個名字,她姓楚名喬,二八年華,將會在不遠的將來,以一介庶民之力,扭轉天下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