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笛和阿KEN牽手走上T台,從林立於兩旁的模特中間穿過,後面跟着索美的設計團隊。追光燈打到辛笛身上,她和同事一樣輕輕鼓掌,突然想起了自己平生第一次站上全國大賽領獎台上的情景。
那一年辛笛剛21歲,接到組委會通知,坐火車奔赴南京,整個旅途激動得坐立不安。聽到她當時崇拜的一個國內知名設計師出任開獎嘉賓,念出她的名字,台下掌聲如雷響動,她全身血液迅速沸騰。
回頭再看仍掛在她房間衣櫥的那組服裝,她承認,以現在的目光來説,作品有不成熟的地方,她後來也有了更拿得出手的設計。可正是從那時開始,她有了一點名氣,也有了她日後設計的永恆主題:關於奔放青春的夢想。
辛笛的成長過程非常標準,她父親辛開明和母親李馨大學畢業後成為公務員,工作認真,晚婚晚育,提前體檢補充葉酸接種疫苗後才開始要寶寶,按育兒手冊指導應付着每一個環節,在教育她的過程中認真參考專家意見,發掘她的興趣和潛能,嚴格要求,毫不因為家境優越就對她驕縱。
她從小表現出極高的美術天分,父母注意到這一點,早早安排她接受正規而專業的培訓,期望她長大後報考美術學院,往畫家方向發展。
然而她從初中開始迷上了服裝設計,高考時不顧父母反對,斷然報考了自己喜歡的專業。經過激烈的爭論,父母也只能百思不得其解地接受了她的選擇。
只有辛笛自己知道,她的愛好與夢想的發端,正是來源於她的堂妹辛辰,她將愛好轉化為職業定向的起始,不能説一點沒受辛辰的影響,至於她的設計思路,辛辰的烙印就更明顯了。
她的堂妹辛辰從出生到成長,沒有任何計劃可言,與她截然不同。
辛辰不是婚生子女,户口本上,她的母親一欄是空白。她出生時,她父親辛開宇才19歲,母親18歲。才上重點大學不久的兩個半大孩子一見鍾情,偷吃禁果後,懵懂的女孩居然到第四個月才知道自己懷孕,再茫然無措兩個多月,穿寬鬆的衣服也無法掩飾隆起的腹部了。
那是20世紀80年代,社會風氣保守,他們雙雙被大學開除,成為家庭的恥辱。女孩的家長從外地趕來,雙方父母坐在一起鄭重協商善後,兩方對各自孩子都有希望和規劃的家庭卻始終沒法達成一致。
爭執來去,胎兒已經不可能引產了,而他們都沒到結婚年齡,辛辰在沒一個人期待的情況下出生了,然後交給了爺爺奶奶。小母親被她家裏打發去千里以外的異地一所三流學校繼續上學,畢業後落籍在當地,再沒回來看女兒一眼;辛開宇留在本地,稍後進了一家國企上班。在辛家,辛辰的媽媽是一個禁忌話題,沒人會公然談起。
辛爺爺辛奶奶的長子辛開明從上學、工作、結婚直到生孩子,沒給他們增加任何麻煩。他們一向寵愛人過中年才生的聰明次子,卻不得不在高齡來給他收拾殘局,幫着帶這個小小的嬰兒。
辛辰從小就是個漂亮的孩子,爺爺奶奶在最初的失望憤怒過後,還是對她照顧得十分周到。而她的小父親,除了不夠負責任、爛桃花太多,其實算得上是個寵愛女兒的開朗爸爸,只要沒被層出不窮的戀愛佔據時間,他也願意陪伴女兒。
從小辛辰就被奶奶和父親打扮得如同洋娃娃,衣着時常花樣翻新,白色蕾絲公主裙、桃紅色的毛衣、繡花小牛仔褲、粉色淺口繫帶漆皮鞋,加上標緻的面孔,剛一進辛笛上的那所重點小學,就成了大家注目的焦點。
大辛辰3歲的辛笛長了一張不算起眼的圓臉,小小的翹鼻子總帶着點長不大的孩子氣,她對自己的長相併不引以為恨,她只討厭她媽媽給她安排的整齊保守的衣着。看看堂妹,再看看自己穿的棉質運動服,辛笛不能不有怨懟。她回去跟媽媽抱怨,媽媽挑眉詫異,“你才讀小學就開始講究穿着了嗎?學生始終要穿得合乎學生的身份才好。”
於是辛笛一路合乎學生身份地穿着她媽媽挑選的衣服,寬鬆的棉布褲子,小花裙子從來在膝蓋以下,襯衫全是棉質沒有腰身的那種,外套看不出性別,鞋子除了球鞋、涼鞋就是繫帶子的黑皮鞋。
她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叔叔帶辛辰去買衣服,同時帶上她。她拒絕叔叔讓她挑自己喜歡的衣服的提議,知道買回去媽媽也不會讓她穿。她樂此不疲地看着辛辰一件件試衣服,並提出建議,看着辛辰穿了她挑的裙子在她面前旋轉,那個過程似乎比自己穿上新衣還開心。
和辛笛一直接受的嚴格管教完全不同,辛辰被祖父母溺愛着、父親放縱着,幾乎是完全沒有約束地長大。她上小學的頭幾年,辛開宇工作比較清閒,沒事時會來接女兒放學,順帶把辛笛也送回家。辛笛不止一次羨慕地看到,小叔叔手搭在辛辰肩頭,和她邊走邊聊,兩個人都眉飛色舞。
他們聊天的內容非常寬泛,他們談論的話題也是辛笛的父母不會和自己談及的。
辛辰抱怨坐旁邊的小男生扯她辮子,她爸爸笑道:“別理他,他是喜歡你又不敢説,只好用這個方法想引起你的注意。下次他再扯你頭髮,你踢他一腳,保證他就老實了。”
這當然和媽媽給辛笛的標準答案不一樣。
辛辰不管考多少分,辛開宇都會揉一下她的頭髮,“不錯。”辛辰説老師批評她始終弄不清拼音裏“n”和“l”的區別,他只聳下肩,“本地絕大部分人都分不清,有什麼關係。”
這當然和爸爸媽媽對辛笛的高要求不一樣。
辛辰説天氣真好啊,辛開宇會説:“明天我輪休,帶你去郊外玩吧,我給老師寫請假條。”
辛笛連想也不敢想能用這種理由逃學。
這樣長大的辛辰,明豔開朗,似乎根本沒受生活中缺少母親如此重要角色的影響。
男孩子跟她搭訕,她態度坦然;對着任何人她都落落大方,沒一點不自在的感覺;穿顏色再嬌豔的衣服,都只會襯得她越發可愛;她笑起來無拘無束,左頰上那個隱現的梨渦流溢着快樂。
辛笛一點不妒忌她,她喜歡這個漂亮的堂妹揮灑自如的模樣,在她看來,如果能夠選擇,她願意照堂妹這個樣子長大,好好享受少女時光。
考上美院服裝設計專業後,從第一件設計開始,辛笛想象的模特就是辛辰,準確講是14歲到18歲之間的辛辰。她的每一個設計,都帶着她想象中青春飛揚的氣息。
然而在從事這個職業六年,坐到設計總監的位置後,她設計的服裝的主要消費對象是都市白領女性。流行風格變幻莫測,時而講究端莊,時而突出俏皮,時而帶點柔媚,時而變得中性,辛笛的任務是帶着設計團隊努力把握潮流,而屬於個人的偏好,卻不得不一再做出妥協放棄,最初的興奮與成就感變得遙遠。
台下客户與代理商、商場經理們紛紛起立鼓掌,每次索美的發佈會都將氣氛營造得熱烈而有蠱惑力,整個設計團隊的登台謝幕正是高潮所在,完美展示了索美強大的設計力量與風格,讓客户的歸屬感、榮譽感進一步加強,達到老闆曾誠需要的效果。
辛笛幾乎機械地隨着大家鼓掌。
戴維凡管不住自己眼睛看着台上的辛笛,她穿着件短款旗袍,襯得娃娃臉有了點風情感,看上去沒有身後小設計師的興奮,臉上那個微笑幾乎和身邊傲慢的香港人阿KEN一樣帶點矜持。他不喜歡這個表情。
在他印象裏,辛笛從來都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大笑時快樂彷彿滿溢而出,可以感染每個人;生氣時嘴一撇,刻薄話脱口而出,偏偏沒人能認真跟她生氣。而此時在台上微微鞠躬禮貌致意的辛笛,看着很陌生。
發佈會後照例是招待晚宴,戴維凡注意到另一桌上的辛笛懶洋洋地喝着紅酒,並沒胃口吃什麼。吃到一半,她出去了,很久沒有進來。
戴維凡知道這邊宴會廳的對面是個帶露天咖啡座的小餐廳,他走過去,果然辛笛在靠露台欄杆的一個座位上坐着,柔和的燈光下,她回頭看到他,笑了,“戴維凡,你信不信,這會兒我正好想到了你。”
戴維凡的心竟然怦怦亂跳起來,可是辛笛緊接着説:“我突然發現,你和我的小叔叔很像哎。”
辛笛這次並沒有蓄意打擊戴維凡的意思,她確實想起了她的小叔叔辛開宇,在每個人幾乎都被生活改變的時候,好像只有這個男人還一直我行我素着。
辛開宇今年44歲,至今仍然是風流倜儻的一名中年美男,有個25歲的女兒,似乎只是他人生中一個小小的波瀾而已。
辛笛永遠記得她那英俊的小叔叔第一次去學校開家長會時所引起的轟動。
辛辰由大伯安排,和辛笛進了同一所有很多機關幹部子女就讀的重點小學,所有孩子的家長和辛笛的父母都是一個模式:人到中年,神情持重,衣着整齊保守。
而辛開宇一出現就鎮住了所有人,他當時也不過25歲,穿着夾克衫、磨白牛仔褲,實在年輕,又實在俊秀帥氣。他神采飛揚地牽着女兒的小手,怎麼看都還是一個大男生,而不像一個父親。
辛開宇也從來沒徹底適應父親這個角色。對女兒,他差不多是有求必應的。他當時在國企上班,收入只算普通,但手裏有錢又心血來潮時,他會帶辛辰去買很貴的衣服、鞋子,完全不考慮價格。他不斷結交女友,總是不避諱説自己有一個女兒,有時還會帶女兒去和漂亮阿姨一塊吃飯、看電影。
辛開宇管侄女叫笛子,管自己的女兒叫辰子,後來這個稱呼被姐妹倆沿用下來。他會到路邊小店給她們買女孩子喜歡的不乾膠貼紙、小飾品,有時帶她們吃燒烤,而這些都是李馨嚴厲禁止的:燒烤不夠衞生,那些小玩意很無聊沒營養。
可小女孩的快樂總是來得簡單直接,這些便宜而且確實沒什麼意義的小東西就足夠讓兩個女孩子神采飛揚了。
辛笛的父親那時是本地副市長、路非父親路景中的秘書,生性內向嚴謹,母親李馨在衞生局任職,他們當然都疼唯一的女兒,卻不可能帶給女兒那樣幸福的時光。
漂亮的辛辰開始發育了,很快長得比辛笛高了。她接到男生的小紙條,拿給爸爸看,爸爸大笑,搖頭説:“真幼稚,不過你這麼可愛,男生喜歡你很正常。不想理就扔了,別給老師看,也別取笑人家。”
辛辰説某男生約她一塊去動物園玩或者看電影,辛開宇沉吟一下,“都可以,可是不要收人家的禮物,不要和人家太親密,更不要滿足他的虛榮心承認你是他的女朋友。”
辛笛只好憐憫自己生活平淡乏味,居然從沒收到過這類示意和邀約,當然就算收到,她也不敢講給父母聽。她能想象得到他們的處理方式:先跟她鄭重地談話,從目前的主要任務是專心學習一直談到人生的理想與選擇,再打電話給班主任溝通情況。
辛開明看他這個早早當了未婚爸爸,卻拖到現在也不肯正經結婚安定下來的弟弟,總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李馨看她這個總是麻煩不斷,卻沒有半分抱歉表情的小叔子,自然也不會開心。
只有辛笛真心喜歡這個快樂的小叔叔,她直接對辛辰説起過她的羨慕,辛辰多半隻是笑,可有一次還是沉默了一下,認真問她:“笛子,你願意整晚一個人待在家裏,聽到打雷只能用被子堵住耳朵嗎?願意作業要簽字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家長,只好自己模仿他的筆跡嗎?願意爸爸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要勤嗎?”
辛笛啞然,不,那時她沒想到事情還有這一面。她上到高中,母親仍然每晚至少進她房間一次,給她把被子蓋好。父親除了工作就是家庭,從來心無旁騖。
辛笛長大以後,多少知道了辛辰的身世,她明白了小叔叔也許是個討人喜歡的男人,可大概説不上是個標準的好父親,就算一直受着女人的歡迎,大概也算不上是一個好情人。
而他和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真有幾分相似之處,想到這,辛笛禁不住笑了。
戴維凡發現,自從香港那個倒黴的晚上後,他有些魔怔了,辛笛嘴角那個帶點調皮的笑意讓他恍惚了一下。
可是平生頭一次,被個年齡相近的女人説像長輩,聽着怎麼都不是一個褒獎,他只能苦笑,“我長得像你叔叔嗎?”
辛笛認真打量他,用的是研究對比的目光,戴維凡有點不自在地接受她的審視,感覺居然跟當年首次登台走秀差不多。良久辛笛得出結論:“你比他個子高,長相嘛其實也不算相似,我叔叔是資深帥哥啊,你看辛辰就知道了,他們輪廓眉目很相似的,是比較斯文俊秀的那種。”
敢情自己的模樣還不入對方的法眼,戴維凡笑道:“那我打聽一下,是什麼原因讓我有這個榮幸使你聯想到了你叔叔?”
“你們的性格和神情看起來很相似,都是遊戲人間到處放電的那種。我叔叔今年44歲了,又沒什麼錢,照樣有大把小姑娘迷他。”辛笛呵呵笑道,“幾時我要建議他寫一本‘情聖寶典’,專門教男人怎麼泡妞,或者教女人怎麼防止被泡。”
戴維凡聽着頗不受用,“喂,你不會是對你叔叔有意見,就轉嫁到我頭上,討厭我這麼多年吧?”
辛笛攤手,“我很喜歡我叔叔啊,對他沒有意見,而且真心覺得他只要願意,不妨一直這麼生活下去。他一向很坦白,又沒騙誰,愛上他的女人應該自己有心理準備,不能又想享受和他相處的快樂,又要求天長地久。到哪天他願意找個女人結婚安定下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戴維凡哭笑不得,沒料到辛笛對於男人還有這麼一番高見,“也許男人玩夠了還是願意安定下來的。”
“好多沒品的男人都拿這個吊起女人的僥倖心理,女人最大的誤區就是以為這個男人會為自己改變。”
“説得你好像經歷很豐富,歷盡滄桑了。”
辛笛自然聽出了戴維凡語氣中帶的那點嘲諷,想到曾在他面前坦陳自己是處女,她不禁火大,可並不發作,只涼涼地説:“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走,尤其沙豬的範本,實在太多了。”
沒想到戴維凡不怒反笑,“難得你對我的看法十年如一日。”見辛笛驚訝,他提醒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就是這麼説我的,沙豬。可憐我那會兒太遜,居然還傻乎乎地去問別人,沙豬是什麼意思。”
辛笛再也按捺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經戴維凡一提醒,辛笛想起了和他的初次相遇,果然過去了十年之久。
那一年她18歲,以優異的專業成績考入了美院。儘管父母違拗她的意願堅持讓她留在本地上學,而她也違拗了父母的意願選擇了服裝設計專業,可是最終大家決定相互妥協,都很開心。
她生平頭一次脱離母親無微不至的照管,住校開始過集體生活,從進大學開始,她就徹底按自己的審美着裝了,她媽媽儘管看不習慣,也拿她沒辦法。她享受着突如其來的自由,簡直有點樂暈了。
而大學的安排在新生看來,當然豐富得讓人眼花繚亂。社團招新、同學會、同鄉會,各類藝術展、演出接踵而至,也正是在學校禮堂的迎新文藝演出上,她第一次見到了在校內異常惹眼的戴維凡。
一進校就表現出良好色彩感覺的辛笛被同系的學長叫去充當下手整理演出服裝,此前她只悄悄在家憑自己想象畫過天馬行空的設計稿,頭一次接觸到設計成型的服裝,不免激動,而後台模特男女混雜,都只穿了內衣等待化妝換衣,對她更是一個強烈的衝擊。
她的朋友路非是出了名的內外兼修,她的堂妹辛辰從小就是美女,本來眼前模特的色相對她根本不構成影響,可是她一直受着最保守的家教,以前連公共澡堂都沒去過,驟然間看到這麼多同齡人坦然在她面前裸露着大片軀體,她的臉頓時不受控制地燒紅了,完全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看。
當最英俊高大的那個男生穿着白色緊身背心、顯露出完美的倒三角身形立在她面前,問她服裝順序時,她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沒説出個所以然來。
旁邊一個高挑的女生不依不饒趕上來和那男生先小聲後大聲地爭執起來,才算解救了她。
那個男生自然就是戴維凡,而那個女生是他的某任女友。他的女友説他不夠重視她,他反唇相譏説她控制慾太強,然後女生雞毛蒜皮地舉例,他先是懶得理睬,過了一會兒才一臉不耐煩地説:“既然這麼多意見,那就分手好了。”
辛笛看得大樂,之前她只見過路非不動聲色地拒絕女同學的示意,辛辰一臉不耐煩沒好氣地打發追求她的小男生,沒想到眼前兩個大學生會這麼無聊又幼稚地當眾上演話劇娛樂她。
那女生開始嚶嚶啜泣,一臉的妝頓時花了,其他同學勸解,而模特隊的領隊急得跳腳,“祖宗,趕着要上場了你們鬧這麼一出,真會砸台啊,學校和系裏領導現在全坐在台下,戴維凡,你哄哄她不行嗎?”
戴維凡已經換好了裝,一身白色帶肩章制服款服裝勾勒出他健美英挺的身材,整個人被襯得俊美異常。他當時20歲,性格比現在還要跩,並不買領隊的賬,“就是哄得多了慣出來的毛病,愛誰誰吧。”
周圍同學一籌莫展,拿着衣服等着幫這女生換的辛笛早就看得不耐煩了,越眾而出,老實不客氣地説:“喂,姐姐,看你也是大好美人一個,何必為這號沙豬弄得自己難受。分手就分手,會拿分手掛嘴邊的男生根本不值得你為他哭。”
大家沒想到這站在模特叢中嬌小得如同中學生的新生有這份膽識,不約而同地大笑,有人附和:“對對對,小師妹説得有理。”“快點洗個臉補妝是正經,馬上要到我們的節目了。”
戴維凡好不惱火,可他一向的宗旨是好男不和女鬥,自然不會去跟個小丫頭理論,而且當時他還真沒明白沙豬是什麼意思。碰到他的好友張新後,他認真請教,張新笑得打跌,告訴他,這個詞的英文是a male chauvinist pig,直譯就是大男子沙文主義的豬,簡稱沙豬,通常是女人用來罵有莫名其妙優越感、令人作嘔的大男子主義的人。
再以後,辛笛見了他固然沒有好臉色,他也知趣,並不去招惹這個個子小小卻嘴巴厲害的女生。
辛笛很快在美院嶄露頭角,她美術功底紮實,畫得一手相當專業的工筆花鳥畫,連國畫系的教授看了都大加讚賞,感嘆這麼好的學生為什麼進了在他們看來沒什麼技術含量的服裝設計專業。而辛笛的一件件服裝設計稿以迸發式的速度完成,讓本系專業課老師大為傾倒,確認她是他們教過的最有才氣和潛質的新生。
設計系和模特免不了打交道,戴維凡無可奈何,只能由得她冷嘲熱諷,好在辛笛並不算有意刻薄,多半情況下都是隨口一説,然後直接忽略他。
一直享受眾人注目的戴維凡覺得,這點小性子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以內,而且他一向對聰明女生是寬容的,既然辛笛的才華已經被公認了,他更願意承認有才華的女孩子應該有點怪癖和特權。
提起這件往事,辛笛笑得鬱悶全掃,“昨天還在和路非討論,是不是人都會隨時間流逝而改變,終於被我發現了一個十年一點沒變的人了。”
“娛樂了你很高興,不過沒人能十年不變,尤其在那次以後,我再也沒對誰隨口説分手了。”
戴維凡臉上是難得的嚴肅,辛笛卻聳聳肩,“我可沒這份自信,隨口一句話就會對一個花花公子有這麼大的影響。”
“倒不全是你那句話,沒有人能一路年少輕狂下去,哪怕是你那個叔叔也一樣。”
辛笛只能承認他的話有道理,就算是一直快樂的小叔叔辛開宇,其實也的確和從前不同了,“也對啊,辛辰跟她爸爸説,男人要麼努力賺點錢傍身,像許晉亨,玩到50多了照樣有人叫許公子,照樣可以泡李嘉欣;要麼還是得服老修身養性,收斂着點玩心裝深沉才是正道。”
戴維凡搖搖頭,笑道:“不是每個男人都想泡李嘉欣。另外,求求你別叫我花花公子了,別的不説,我要真是花花公子,在香港那個晚上也不至於那麼丟臉了。”
此時他又提到那個倒黴的晚上,兩人的視線相碰,都不大自在地移開。辛笛卻沒心思生氣了,畢竟眼前這人寬容隨和,也開得起玩笑,還是有可取之處的。至於那晚,她再度聳肩,決定不去想了,“得了,我們忘了那事吧。我先進去,不然他們該來找我了。什麼時候設計人員能蒙皇恩浩蕩特許,不用再參與這類應酬就好了。”
她掩住嘴打個哈欠,起身走了。戴維凡這時才發現,她穿的短款旗袍看似簡單,但背後直及腰際居然有一片大膽的蕾絲鏤空設計,隱約露着雪白的肌膚,他情不自禁想起那晚手撫在上面的觸感,開始盤算,如果認真追求辛笛,能有幾分希望。
戴維凡頭次發現,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隔了幾天,戴維凡回公司,碰到來交設計稿的辛辰。
辛辰經常過來,和公司上上下下員工都相熟,她正和幾個文案、策劃講剛才到某個婚紗攝影工作室時碰到的笑話,“那孩子完成的那個寫真簡直毫無瑕疵,就是怎麼看都有點彆扭,叫一幫人圍着看問題在哪兒,也沒看出所以然來,結果公司做衞生的大姐探頭瞟了一眼,冷不丁地説:‘這姑娘看着跟仙女一樣,可是怎麼沒有肚臍眼?’原來他處理得順了手,把人家那個部位當疤痕給PS掉了。”
幾個人全被逗得放聲大笑,戴維凡笑着説:“辛辰,你還在接那幾家婚紗攝影的人像處理嗎?”
“為生活所迫呀,反正做那個不用費腦筋,就當是調劑。”辛辰笑着將設計稿交給他,“戴總,請過目指示。”
戴維凡和張新開的這家廣告公司規模並不大,接到業務後有時會根據客户的要求,將一部分專業化程度較高或者具有難度的工作分包出去,而辛辰和他們有長期合作。這次是給一家新開張的公司做LOGO,辛辰提交了兩份方案,她的設計一向做得利落簡潔,從來不拖拉,深得好評。
戴維凡點頭認可,“辛辰,還有一個畫冊的圖片要修,要得比較急,你有空接嗎?”
他調出原始圖片給她看,辛辰皺眉,“又是這個模特,真受不了她,長得是還不錯,可實在挑剔得有些過分,每次非得把她PS成芭比娃娃,比例完全失真了,她才開心。”
“這次她沒發言權,畫冊直接由廠家定稿,他們的審美還算正常。”
辛辰點頭,“那行。”
戴維凡交代詳細要求,她一一記下,用移動硬盤COPY了原始圖片,收拾好揹包,“這個LOGO有要修改的地方你通知我,我先走了。”
“等等,辛辰。”
辛辰探詢地看向他,他卻有點難以啓齒了,他和辛辰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可從來只是工作往來,這女孩子看着隨和,開起玩笑來笑得好像沒心沒肺,然而外熱內冷,笑意只停留在面孔上,與人總有距離感,跟她堂姐辛笛外冷內熱的性格倒真是截然不同。他只能擺下手,“算了,沒事了,這個畫冊你抓緊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