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辛苦,不管他願意不願意,記得不記得,她都會兑現承諾,將他從上一段無望的戀情裏救出來。
夏木葬禮那天,單單也去了,換上了黑色的大衣,跟着唐小天去的,那天,出門的時候天氣還晴朗的過分,微風白雲,一切都那麼安靜美好,車子開往墓地的時候,單單看着車窗外的人,他們依然忙忙碌碌的在自己的生活中奔走着,有的焦急,有的悠閒,有的帶着輕鬆的笑容,有的一臉疲憊,那個活生生的世界,明明就在車窗外,可她卻覺得離的那遠了。
因為她身邊的這個人,已經很久沒講一句話了。單單特別擔心的望着他,他今天打理的很清爽,一身黑色的風衣看着依然那麼英俊,可臉上卻一絲表情都沒有,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悲痛。
當車子停在墓地的山下時,天空居然下起了小雨,唐小天沒有打傘,淋着雨往前走,單單打着傘追上去,遠遠的,就看見那座新起的墳頭前,有一個瘦弱又憔悴的女人,呆滯地跪在那,她的手一寸寸地撫摸着冰冷的墓碑,她似乎在對着長眠於此的人説着些什麼。
唐小天停住腳步,他緊緊地皺着眉頭,心疼地似乎都快碎了。單單將手裏的傘遞給唐小天,唐小天接過,一步一步沉重地走過去,走到她的身邊,將傘遮在她的頭頂,遠遠的,單單在雨中,似乎聽到他輕聲説了一句:“雅望,你要堅強。”
單單低下頭,難過的擦着眼淚,紅着眼睛,望着山頂上的兩個人,舒雅望不知道説了一些什麼,唐小天點點頭,將傘放在她的身邊,退後一步對着墓碑緩緩地鞠了三個躬,然後轉身向山下走來。
他微微低着頭,雨水打在他的頭髮上,順着額頭,從臉頰上流過,他的雙眼通紅,背脊卻依然挺直。
他走到山腳下,卻忍不住回頭望,那山上人孤單的身影,簡直像是致命的傷一樣,恨恨地戳在了他的心坎上。唐小天疼的微微彎下腰來,緊緊地握着拳頭,打在山下的白樹上,單單上前一步,想要去扶他,可卻聽見他咬着牙齒,用近乎悲鳴的聲音,望着山上的墓碑問:“夏木,為什麼你搶走了她,卻又不給她幸福?你贏了今生,贏了來世,你真是個壞小子。”
“你怎麼能留她一個人。”唐小天用力地閉上眼睛,似乎心理的悲傷,已經快要讓他承受不了了一般。
單單止住步伐,遠遠的看着她們,她忽然覺得,那是她們的世界,她進不去,她只能站在外面,看着他的悲傷而悲傷,卻什麼也幫不了。
雨一直下着,山上的女人沒有想要走的意思,唐小天一直站在山下守着,單單看着看着,默默轉身,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眼裏的淚水和着雨水,一串一串的往下落。他已經看不見她了,甚至已經記不起她了,他的眼裏,心裏,滿滿的都是山上的那個人,單單終於明白了,像他這樣剛強的男子,根本不需要人陪,也不需要她去拯救和守護。
因為他的精神,比任何人都強大,就算他會傷心,會難過,可他依然會好好的活着,依然會死心塌地的愛着舒雅望。
單單知道,這一場災難,離開的不止是夏木,還是她和唐小天唯一的可能性。
那樣堅定卻又悲傷的背影,似乎已經最強硬的姿態告訴她答案,那就是,他的心永遠放不下那個人,那個叫舒雅望的人,他不能讓她一個人孤單,一個人悲傷,就算不能在身邊,他也要遠遠的守護她。
單單忍不住含着眼淚,回頭望了一眼,唐小天依然維持着原來的姿勢,看着山上的人,完全沒有發現,陪着他來的那個女孩,已經自己離開了。
單單一路吸着鼻子,無聲地哭着走回家,她全身濕漉漉的,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哭太久,全身都發着抖兒,她推開家門,脱下已經完全濕掉的鞋子,踩着被雨水浸濕的襪子,吧嗒吧嗒,一步步走回房間,沿路在昂貴的地板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濕腳印。
“哎呦,單單,你這是怎麼了!趕快把衣服換了,要感冒的。”單家幫傭的阿姨連忙緊張的圍着她叫到。
單依安從書房裏走出來,望着像落湯雞一樣的狼狽的單單,眨了眨眼睛問:“怎麼了?”
單單沒説話,遊魂似的從他面前走過,吧嗒吧嗒地留下兩個腳印,走上樓梯,沒走幾個台階居然腳底一滑,刷的從樓梯上摔下來,發出巨大的響聲,單依安連忙跑上前去,緊張地蹲下身來:“怎麼了?摔那了?站的起來嗎?”
單單疼的憋了憋嘴,一上午的傷心夾雜着疼痛,讓她再也忍不住,扯着單依安胸口的衣服,靠在他胸口,委屈地大哭起來。
單依安被她這麼一哭,擾的心都亂了,但他卻動作熟練的一把抱住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用下巴頂着她的頭頂,用特別温柔卻帶着危險的語調問:“小妹,不哭了啊,乖,跟哥説,誰欺負你了?”
單單埋頭在他懷裏,哭着説:“夏木死了。”
“夏木?誰啊?”單依安不解的問。
“舒雅望的男朋友。”單單抽着鼻子説。
單依安有些摸不着頭腦:“那關你什麼事,又不是你男朋友死了,你哭什麼?”
“你不懂啦!”單單拍着單依安的胸口説:“她男朋友死了,唐小天就會回去找她啊!我就沒有機會了!”
“哦,原來如此。”單依安終於弄懂了單單的意思:“這樣不正好麼,你早就該死心了。我真搞不懂,你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喜歡你的人。”
單單哭着朝他嚷嚷:“你懂什麼,等有一天你喜歡上別人,就會知道,這種事情是不由自主的,不是你想喜歡誰就喜歡誰,想不喜歡誰就不喜歡誰的。”
單依安打了個哈欠:“你放心好了,絕對不會有那麼這麼一天的。”
單單瞪着他説:“呸。我告訴你吧,越是這麼斬釘截鐵説這種話的人,越是被丘比特打臉打的啪啪響。”
“切。”單依安還是一臉的不相信和無所謂。
那時候的他壓根不會想到,後來的他,真的愛上了一個,絕對,絕對,不能去愛的人。
“好了,你別哭了,趕快上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別感冒了。”單依安將單單從地板上拉起來。
單單站着不動,心裏還是很難過,而且覺得很迷茫,她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好像又一次連追求他的資格都失去了。
單依安接過幫傭阿姨遞過來的毛巾,搭在單單頭上,一邊幫她擦着頭髮,一邊説:“你要是這麼喜歡唐小天的話,哥幫你出手,絕對手到擒來,乖乖給你當老公,伺候你一輩子。”
單單連忙跳起來反對:“不要!不許你打唐小天的壞主意!”
“好好好,那把那個叫舒雅望的女人弄走?”單依安壞壞地小聲問。
“也不行!不許你做壞事!”
“好好好,我什麼都不做好了吧。”單依安無奈的説:“我不是看你總是搞不定麼,都多少年了,還沒追到一個男人。”
“本來都怪追到了!都怪那個叫曲蔚然的!都怪他!他沒事打死夏木幹什麼!自己不想活了自己去嘍,幹嘛拉着別人同歸於盡啊!真討厭!好討厭他!都怪他!毀了那麼多人的幸福!討厭討厭!”單單説着説着又孩子氣地哭着嚷嚷。
“好好,討厭討厭。”
單單忽然停住哭聲,望着單依安道:“單依安,你不是最會把人整破產麼!那個曲氏集團啊!幫我弄倒他!”
單依安笑笑:“好啊,這有什麼難的。”
單依安答應的非常痛快,整垮別人是他最愛乾的事了,何況,這還是他家妹妹吩咐的,他的腦子裏已經開始形成十幾套整垮曲家的方案了,啊,到底要怎麼弄垮他們呢?好期待啊。
單依安臉上的笑容,陰險的像是一條吐着信的毒蛇一般,只是他手上的動作依然温柔如初,他拿起毛巾的一角,抬手,輕輕擦掉她的眼淚:“好了,小妹,不哭了,哥保證幫你辦的妥妥的。”
單單點頭,打着哭隔抱住了單依安,臉蛋在他的胸口使勁蹭蹭,她現在已經越來越喜歡這個哥哥了。
有親人的感覺,真好,回家有人哄,有人擦眼淚,她想,這也是她為什麼能追着唐小天這麼多年的原因吧。
因為不管在外面被怎麼拒絕,怎麼傷害,怎麼不被他重視,不被他愛着,可依然有一個温暖的港灣,守護着自己吧。
單單一連好幾個星期也沒去找唐小天,她忽然從積極追逐的狀態中停滯了下來,學校的課業並不緊張,天氣也越來越冷,單單每天都呆在家裏,蜷縮在自己房間的鞦韆沙發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着,手裏拿着一本書,好像在看,又好像沒在看。
手機在牀頭櫃上響了又響,她懶得去接,她知道不會是他打來的,因為她給他設置了特別的來電鈴聲,如果不是他,那其他的人找她,都不是重要的事了。
門外,傳來敲門聲,沒等她同意就推門進來,瞪着她説:“你能不能接一下你的手機,吵死了。”
單單懶洋洋的説:“太遠了,懶得接。”
單依安冷笑一聲,走上前去,拿起單單的手機道:“既然這樣,我幫你扔掉好了。”
“哎,別啊。”單單連忙從沙發牀上跳下來,一把搶過手機,藏在身後,倒退着又跌回圓圓的鞦韆牀上。
“你不是不需要手機了嗎?搶什麼?”單依安嘲諷道。
單單一隻腳搭在地板上,蹬了下搖着沙發牀,懶懶地辯解道:“我説我懶得接,沒説我不用手機啊。”
單依安懶得和她囉嗦,他有一堆事沒處理完,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叮囑一句:“給我開靜音啊。”
“知道啦。”單單懶懶地劃開手機,設置了個靜音,順便看看今天是誰一直在找她。
結果三個未接來電顯示的都是唐媽媽的手機號碼,單單一個激靈地坐起來,立馬打了個回撥過去:“喂,阿姨啊。”
“沒有沒有,我怎麼可能對您有意見呢。”單單握着電話,連忙解釋道:“哎,我剛才在睡覺,手機落在客廳裏了,沒聽見。”
電話那邊,唐媽媽的聲音依然和藹:“沒意見就好,我看你都好久沒來阿姨家吃飯了,阿姨都想你了。”
單單連忙説:“我最近都在忙老師佈置的論文呢,挺忙的,就一直沒空出去看您。”
“那學習重要,等你有空了,可一定要來吃飯啊。”
“恩,好呢。”單單輕聲答應,她聽得出唐媽媽的聲音裏的期盼,她知道,她可能真的想她了,想她今天晚上就去看看她,陪她吃吃飯,説説話。可是她卻還沒調整好心態,因為要去見她,就避不開唐小天的話題。
單單躺了下來,將手機握在手裏,翻到唐小天的號碼,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看着,這個號碼她早就已經牢牢的記在心裏,可是真的讓她打的時候,卻少之又少。
單單翻了個身,心想着,他現在在幹什麼呢?是在值班,還是去找她了?
她很想知道他的消息,卻又害怕知道。
她嘆了口氣,從沙發牀上走下來,打開衣櫃,隨便拿了一套衣服穿上,將頭髮仔細的梳好,梳妝枱上,唐小天送的珍珠耳環靜靜的躺在哪裏,那對耳環很配今天的白色大衣,可是,她卻沒有勇氣帶了。
單單拎上包包,和單依安打了個招呼,就開着自己的小紅車往唐小天家裏開去。
是的,她自己都快受不了自己了,只是一個這麼這麼弱的理由,這麼這麼弱的呼喚,她都抵抗不了,甚至毫不考慮的飛奔而去。
只是因為,在哪裏,有他的消息,有他的味道,還更有可能,再見到他。
夠了,她簡直傻的連她自己都受不了了。
單單到唐小天家的時候,正好下午五點多,她順路買了一些水果和唐媽媽最愛吃的滷菜和烤鴨帶着,走上樓去敲門,門一會就開了,唐媽媽原本暗淡無關的臉,看見她立刻就笑開了:“哎呀,單單,你怎麼來了。”
“您不是説想我了麼,我可不就快馬加鞭跑來了。”單單用力笑得和以前一樣燦爛。
唐媽媽連忙將她迎進去,擦着手説:“小丫頭,也不打個電話來,我還沒買菜呢。”
“不用買了。”單單拎起自己順路買的滷菜道:“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吃的烤鴨還有滷菜。”
“哎呦,還是我們單單貼心,最貼心了。”唐媽媽忍不住一把抱住單單,一副捨不得撒手的樣子,也不知怎麼地,説着説着眼眶居然有點紅了,背過身去偷偷擦了一下眼淚。:“來來,快來坐啊,阿姨給你去洗點水果。”唐媽媽將單單手裏的東西接過去,將她按在沙發上做好,自己去廚房忙活了一陣,變出一個水果盤出來,上面放着的都是單單最愛吃的水果。
“阿姨,別總是這麼客氣。”單單笑着接過水果盤,放在一邊,唐媽媽的眼睛有紅紅的,甚至還帶着一些淚光,看上去似乎剛才哭過。
“阿姨,你怎麼了?”單單關心拉起她的手問:“怎麼哭了呀?叔叔惹你生氣了?”
“你叔他哪有這個膽惹我生氣,還不是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唐媽媽抹了把眼淚,對着單單傾述道:“自從舒家那孩子回來以後,天天往人家家裏跑,天天跑!也不敢進去,就在四周傻轉悠,你説這大院,都一個單位的,誰不認識他,誰不知道怎麼回事,丟人吶。”
單單低下頭,沒説話,嘆了口氣。
唐媽媽繼續抹着眼淚道:“那姑娘有什麼好呀?我就沒看出來有什麼好,我説他兩句,他還不高興了!”
單單輕聲問:“他頂嘴了?”
唐媽媽搖搖頭:“他要頂嘴就好了,跟他爸一樣,罵上半天一個悶屁都不放,打也不躲,就那麼傻站着。”
“哎呦,我心裏真堵得慌啊,我都快不能活了。”唐媽媽拍着心口道。
單單給唐媽媽拍了拍背,幫她順着氣,用特別温柔的聲音勸道:“阿姨,你別這麼想,您想啊,要是小天哥哥能把舒雅望追回來不是也挺好的麼。兜了這麼一大圈還能在一起,這不説明他們真的是命中註定要在一起的。”
“什麼命中註定啊!哪裏有這回事!”唐媽媽心裏跟明鏡似的,唐小天要是有那個本事追回舒雅望,他就不會苦等這麼多年還一無所獲,她知道自己兒子這次再耗進去,可就真的完了!老唐家就真的絕後了!
好吧,有沒有後代先不説,得有個老婆吧,等他們夫妻兩死了,還有人陪他,不至於孤孤單單的在這個世界上,無親無故,孤獨終老。
唐媽媽每次想到這裏,晚上都焦慮的睡不着,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眼前的女孩,她緊緊地抓着單單的手:“單單吶,小天這個孩子是有些不開竅,可是你可千萬不能放棄啊。”
單單低下頭,輕輕的苦笑了一下:“阿姨,不是我不放棄就可以的,小天哥哥,真的很愛她。就算我再努力,也拆不開她們。”
是的,沒人能拆開她們互相之間的那道牽絆至深的緣分,她拆不開,那個已經死去的少年也拆不開,單單有時候會想,那少年是不是知道,自己就算或者,也永遠得不到他想要的女孩,所以才走的。
單單想到這裏,又是難過,又是無奈,可語氣裏卻也帶着一絲祝福。
“其實不管怎麼樣,小天哥哥開心就好了呀。”單單笑的抬起頭來,笑容特別勉強。
唐媽媽嘀咕道:“怎麼可能開心。”
“開心的,雖然不能在一起,卻每天都能見到她,就算隔得遠遠的,依然可以得到她的消息,知道她在幹什麼,對小天哥哥來説,這就夠了。”單單説着説着眼眶紅了,她吸了吸鼻子,笑着抹掉了眼淚,特別堅強地對着唐媽媽説:“他現在雖然也會覺得痛苦,可比起以前,那種想見又見不到,想愛又不被允許的情況,已經好多了啊。”
唐媽媽有些急了:“什麼好多了,哪裏好多了?我看就一點也不好!傻丫頭,這麼多年,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對小天的那份心,比舒雅望好上千萬倍!你這孩子,別這麼好説話啊,你去掙啊,去搶啊。”
“阿姨,人的心是掙不來,也搶不來的,這一點,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單單又笑了一下,現在的她似乎又變回了那個獨自在美國生活的倔強女孩,不管遇到什麼難過的事,都能用很燦爛的笑容面對:“阿姨,我知道你很喜歡我,就算我當不了你兒媳婦,我也會經常來看你的,你在我心裏,就和媽媽一樣。”
單單撒嬌地挎住唐媽媽的手:“您就別老是罵小天哥哥了,隨他去吧,怎麼讓他覺得舒服,就怎麼來吧。”
唐媽媽看了一眼這麼懂事的單單,心理真是恨不得把唐小天按到糞坑裏去,讓他和茅坑裏的石頭一起又臭又硬去吧!這麼好的女孩,他不要!簡直作孽啊!
晚上,單單陪唐家夫婦吃完晚飯,在他家裏看了會電視,和唐媽媽聊了會天,待到八點半,唐小天還沒有回來,她雖然一直對自己説,她沒有刻意等他,卻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理還是渴望着見到他的。
九點的時候,單單起身告辭,唐媽媽很不捨的拉着她的手叫她經常來,唐爸爸掐滅了手裏的煙:“丫頭,叔送你回去吧。”
單單連忙拒絕,説:“不用了,我開車來的。”
單單勸兩位長輩回屋後,一個人麻利的下樓,啓動了自己的小紅車,這條回家的路,她開過無數遍了,應該筆直走,就能到大院的大門,可是今天,她開了一會,卻往左轉了一下,將車停在樹蔭底下,從車上下來,往前走了幾十米。
聽説,舒雅望家就住在前面……
單單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卻控制不住的往前走,她想看看,想看一眼,在等待中的他,是什麼模樣。
單單在舒雅望家樓下,繞了幾圈,卻沒有找到想見的人,她回到車裏,靜靜地坐了一會,忽然用雙手捂着臉,苦笑了一下,真是夠了。
沒人比你更傻了單單,算了吧,放棄吧,求你了。
想想媽媽的話吧,就算讓她安心好了,放棄吧!放棄吧!求你了,單單,放棄吧,別再這樣了,別再活的這麼痛苦了!
單單無數遍在心理這樣對自己説着,無數遍。
她用力的搓搓臉,從包裏掏出唐小天宿舍的鑰匙,平日裏閃着快樂光芒的眼睛裏,現在都是幕沉沉的陰影,她用力的將鑰匙握在手裏,然後開車,往唐小天的宿舍開去。
晚上9點半,公安局裏正門已經關了,單單將車挺在外面,從小門進去,門衞對這個經常來的女孩早就認識了,也沒有阻攔她,便放她進去。
單單繞過新行政樓,走到老宿舍樓,路上一個人也沒遇見,今天這裏似乎格外安靜,單單的手裏,一直緊緊地握着那把古銅色的鑰匙。
她想用力一點,再用力點,讓那種疼痛,永遠留在她的心裏,永遠讓她記住,她曾經,差一點就得到了打開他心門的鑰匙……
單單走上三樓的時候,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沉重,這個放棄的決定,真的壓抑着她,連腳步都快抬不起來了,她扶着蒼白的牆壁,一步步走上去,到了他的房間門口,第一次,有禮貌的敲了敲門。
單單等了一會,可是門裏一點動靜也沒有,在意識到他不在的這一刻,她居然輕鬆了,甚至有些雀躍,也許是因為她又可以多保留一會這把鑰匙了。
單單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罵自己不爭氣,本想轉身走,卻發現唐小天房間的門縫裏冒出了一陣陣煙霧?
單單眨了眨眼睛,彎下腰仔細一看,居然真的是煙!不會是裏面着火了吧?
她連忙拿起鑰匙,打開房門一看,瞬間就被裏面的景象驚呆了。
只見小小的單身宿舍裏,瀰漫着濃煙,屋裏沒有開燈,可單單卻在煙霧中,看見了唐小天的身影,他垂着頭正坐在地板上,面前有一堆燒的旺旺的火苗,而屋裏的煙霧,便是從這火苗裏冒出來的,單單被煙霧嗆的咳了好幾聲,可唐小天卻好像一點感覺也沒有,依然低着頭,一封一封的往火堆裏扔東西。
因為單單開門的原因,外面的風灌進來,火苗被吹的到處亂飄,單單連忙把門關上,然後跑過去,一把拉住唐小天:“你在幹什麼呀!”
唐小天的身上滿是酒味,他的腳邊還丟着幾個白酒瓶,他一言不發的,甩開單單的手,繼續往火盆裏丟着東西,單單終於看清楚,那是一封封用牛皮紙信封裝着的信件,而信封上的收件人,全寫着一個人的名字,那就是:舒雅望。
“唐小天,你夠了啊!你再燒別人就以為發生火災了!”單單又一次拉住唐小天。
唐小天又甩開她的手,單單用力拉着他:“別燒了!”
單單看着不為所動的唐小天,又急又氣,拿起宿舍裏的洗臉盆,接了一盆涼水,對着唐小天和火堆,一盆水兜了下去!
一月的冬天,就算是在南方也有零下十幾度,火瞬間就被撲滅了,唐小天的動作也停住了,單單扔了鐵盆,鐵盆在地上旋轉着發出刺耳的桄榔聲。
“你是不是瘋了!”單單氣的大聲叫:“你居然在白酒堆裏燒東西!你想死啊!燒死你啊!混蛋!”
“你幹嘛呀!你幹嘛呀你!”單單後怕的打着他的肩膀,她不敢想象,如果今晚她沒有過來,後果可能真的不堪設想,這滿地的白酒瓶,隨時都可以引發一場可怕的火災!
唐小天緩緩抬起頭,他的雙眼裏佈滿血絲,他的眉頭緊鎖,似乎在壓抑着巨大的痛苦,他沒説話,就這樣看着單單。
可光這樣的眼神,就足夠讓她心碎了,剛才那要放棄的決定,在瞬間化為烏有,單單輕輕蹲在他身邊,伸手,握着他的手臂,用很輕很輕,很温柔很温柔地聲音文:“小天哥哥,怎麼了?”
唐小天望着單單,用空洞地聲音,緩緩地説:“她叫我再也別去找她了。她把我的信都還給我了,她説她把我的信都看了,六年,1086封,她説她全看完了。”
唐小天説到這裏的時候,一滴眼淚從眼眶中滑落,他的聲音變得激動了一些,帶着一絲哽咽,繼續道:“可是她説,她看完,除了感謝什麼也沒有。她説她錯了,她早就該看這些信,然後在夏木面前證明自己一點兒也不愛我了。她説她現在可以證明了,他卻不在了。”
唐小天皺着眉頭,苦笑了一下,眼淚緩緩劃過他剛毅的面頰,他的手在空中揮舞了一下,又無力的垂下:“她在我面前證明,她一點也不愛我了,她在我面前證明,我跟她那麼多年的感情,在她心裏,一點痕跡也不留了。”
“全都被覆蓋了。”
“全都被夏木覆蓋了。”唐小天説完用力的閉着眼睛:“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但是聽她這麼明白地跟我説,居然比用刀子剮着我的心還疼。”
單單從唐小天落下第一顆眼淚的時候,就一直陪着他哭,她早已記不得她來這裏的目的,她的眼裏,只有面前的這個男人,這個平日裏剛強果敢,正義勇猛的男人在這一刻,躲在這個黑屋裏,被他最愛的人,傷的這麼深,這麼痛。
單單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使勁地抱住唐小天:“小天,小天,唐小天!你別哭了!你也忘了她吧,求求你了,你也忘了她吧,也用別人把她覆蓋了,誰都可以,不是我也可以,你也把她覆蓋了吧。”
“別哭了。”單單低泣着説:“小天哥哥,別哭了,我好心疼啊……”
“我沒哭,男兒流血不流淚,我才不會哭,單單,是你在哭啊。”
“恩恩,是我在哭,我沒用,我最愛哭了。”
那天晚上,唐小天的單身宿舍裏,女孩的哭泣聲持續了很久,一直到深夜才安靜下來。
那天晚上,唐小天在地板上睡着了,單單搬不動他,只能將被子抱下來給他蓋好,將地上的灰燼和水跡打掃乾淨,還有幾十封信還沒來得急燒,但大部分都泡到水了,單單將它撿起來,一封封用幹紙巾包起來,吸乾水,數了數,還剩下12封,單單將它們用書分頁夾好,小心的裝進包裏。
將房間整理好之後,單單蹲下來,看着熟睡中的唐小天,就這樣看着,心裏很平靜,什麼想法也沒有,卻很清楚的知道,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放棄他了。
她不會再把他讓給那個人只會傷他心的人,不管多辛苦,不管他願意不願意,記得不記得,她都會兑現承諾,將他從上一段無望的戀情裏救出來。
單單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凌晨1點了,她從車庫裏的小門,直接進入客廳,客廳里居然還開着一盞落地燈,單依安坐在沙發上,手裏抱着筆記本在敲字。
“還沒睡?”單單奇怪的問了一句,這傢伙的生物鐘一直很準時的。
“在整理明天董事會的材料。”單依安忙的沒空抬頭。
“哦。”單單嘀咕一聲,轉身往樓上走,想了想,忽然又走回來,坐到單依安的邊上,一言不發。
單依安忙了一會,終於抽出空來看她一眼,又轉過頭去盯着電腦屏幕,修長的十指在鍵盤上飛舞着:“怎麼?又被你的心上人欺負了?”
“沒有。”單單氣悶地説。
“沒有眼睛和兔子一樣?”單依安往電腦面前湊了湊,仔細看着屏幕上的一堆數據,思考了一下又繼續十指飛舞。
單單坐在邊上也不説話,就聽着他敲鍵盤的聲音,看着忙碌的單依安,忽然覺得又安心又羨慕,看,沒心沒肺的人活着多輕鬆。
“沒事趕快睡覺去,我忙着呢,沒空搭理你。”單依安見她不説話,便催她上樓去。
單單打了個哈欠,脱了鞋子,窩在沙發上説:“我不去,我在這裏陪你。”
“哼哼。”單依安笑了笑,回頭揉亂了單單的頭:“看來被欺負的不輕,這種話都説的出口,你啊你,能不能長點出息,好歹是我單依安的妹妹。”
“討厭!陪陪你還不好啊!不要我走了!”單單氣的要走,單依安一把抓住她説:“去給我泡杯咖啡來。”
單單乖乖的給單依安泡了杯咖啡端來,然後又窩在沙發裏,聽着單依安敲字的聲音,慢慢睡着了,半夜,她似乎感覺到有人輕輕為她蓋上被子,摸了摸她的頭髮,那動作很輕,卻充滿了疼愛的味道。
單單雖然拿回了那些信,卻一直沒看過,她覺得,她如果看了那些信,可能會更沒有勇氣追逐唐小天了,好在她最大的阻礙舒雅望,居然決定離開中國,去美國,去那個她和她男朋友説好要去的國家,去看看那到底長什麼樣。
單單心裏想着,那裏不過只是一個遠離親人,寂寞的要死的地方。
後來,過了將近一年之後,單單才知道,舒雅望的那次出國,並不是偶爾,而是單依安聯繫了美國那邊的一家園林公司,破格邀請舒雅望過去的,她本來就有這個心思,又來了這個機會,壓根沒想,就吃下了單依安這個魚餌。
單單為了這件事還找個單依安,她問他:“你為什麼要把舒雅望弄走?”
“嘖嘖,還不是因為你太沒用。”單依安卻是一副瞧不起她的模樣説:“要是你每天晚上都哭着回家我會很煩的。”
單單瞪着他不説話。
單依安單手託着腮笑:“你要是不樂意我插手你的事,我可以把她再弄回來。”
“算了,還是讓她在美國待著吧。”單單想也沒想的回道。
“對嘛,這才是我妹妹。對敵人手軟,就是對自己殘忍。”單依安笑着説:“跟你報告一下,我親愛的小妹,經過一年時間的努力,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讓曲氏集團傾家蕩產了。”
“哎……我有吩咐過麼?”單單已經有點不記得了,她説過這個話麼?
單依安使勁點頭,那模樣似乎非常樂意為她做這種事一樣。
單單隻得説:“好吧,那謝謝你啊。”
單依安搖着手指:“是謝謝你,哥哥。”
“切!”單單扭頭就走,就是不叫,雖然心裏已經承認了他是她最親的人,是她的哥哥,可是嘴上,就是叫不出來。
也許……再過幾年,再多一點日子,她就能輕鬆叫出來了吧。
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去,似乎什麼都沒變化,又似乎什麼都在變。唐小天在公安局裏就像是個工作狂一樣,十天半個月也不回一次家,忙的不見蹤影,那次大哭之後,他似乎變了,又一次把自己縮在殼裏,誰也看不見,誰也碰不到,用剛毅的表情,敏捷的身手,將自己武裝的滴水不漏。
可是單單知道,他的心裏,有一道傷口一直都在,在滴血,在化膿,而他……已經完全放棄治療。
任由那可怕的病魔傾入他的身體。
他們之間的關係,又變回了他一直躲着,她一直追着的狀態。其實很多時候,單單也覺得累,覺得太累了。可是她不願意停下,她知道,自己除了因為愛他之外,更是因為,不願意讓他一個人……
二十三歲那年,她考上研究生,每天下了課依然是到唐家報道,像唐家的小女兒一樣,陪媽媽聊天,陪爸爸下棋,燦爛的笑容讓本來沉悶的唐家染上歡快的色彩。
二十四歲那年,單依安又擴大了公司規模,在中國五大城市都建了分公司,每個月都有大半個月在外面跑,家裏經常變得很冷清。單單經常在家烤了香香的蛋糕,餅乾,甚至雞腿,拿到局裏,送給唐小天的同事吃。
二十五歲那年,單單研究生畢業,又一次拒絕了單依安讓她進公司的邀請,靠了本校的博士,單依安嘲笑她説:在往上讀就嫁不出去了!
單單卻沒所謂,依然我行我素,每天不是去唐家,就是去局裏,唐小天身邊所有的人,都已經習慣了這個女孩,他們對她甚至比對唐小天還好,每個人都想着辦法,撮合着他們,直到有一次,唐小天爆發的將單單送來的蛋糕扔掉。他身邊的人,再也不敢為單單説一句話了,也不是不敢説,是心疼那個女孩,不願意她受到更大的難堪。
二十六歲那年,單單身邊的同學早都已經結婚生子,就連單依安都已經結了婚,又在同年離了婚,而她依然連一個男朋友都沒交過,硬是將自己往別人口中的剩女之路上狂奔而去。那年,唐小天孤身一人,單單也依然孤身一人,她去找他的次數漸漸少了,可是每次他休息的時候,她還是會笑着出現在他眼前,只是她的笑容似乎越來越苦澀了,他的心卻依然堅硬。
二十七歲那年,單單博士畢業了,單依安説:看你還能讀什麼?單單沒書讀了,便找單依安拿了一大筆錢,在街上開了個火鍋店,火鍋店開張那天,唐爸唐媽都來捧場了,唐小天遲遲才來,好在還是一家到齊了,單單給唐家上了一大桌的菜,陪着他們一起吃,飯桌上唐媽媽看着他們兩個,除了嘆氣,卻什麼也做不了,她只能從桌子底下緊緊地握着單單的手。單單望着她笑,眼裏被火鍋的煙霧燻的有些濕濕的。
半年後,單依安看着賬面虧的一塌糊塗的火鍋店,特別想把單單廢了。
單單卻在那天,第一次叫了他一聲哥,她説:“哥,我想開個遊樂場,給點錢吧。”
單依安瞬間折斷了手裏的筷子,低聲説:“滾蛋。”
二十八歲那年生日,單依安難得沒給她開生日派對,用單依安的話來説,對於商圈裏的老闆來説,她的年紀已經大了,沒人要了,既然吸引不到資金,自然也就沒有開生日派對的需要了。
可單單卻習慣性地穿上了一襲華麗的紅色晚禮服,將已經長到腰際的頭髮挽了起來,對着鏡子仔細地為自己化妝,粉底,眼線,睫毛,曬紅,十幾種化妝品將她的臉塗的厚厚的,就像是帶着精緻的面具一般,變得那麼的美豔而又高貴。
望着鏡子裏的自己,她已經想不起自己十八歲時的樣子了,記得那時候,自己一頭齊耳的短髮,眼裏全是天真和狂妄。
可現在呢?那雙眼裏,剩下的只有疲憊和固執了。
想想,時間過的真快啊,十年了,從十八歲一直追到二十八歲,她把自己最美的年華用來苦苦追求一個男子。
可他依然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