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科秋雄小聲地哼着歌,緩步走在公司宿舍之間的小路上。公司的職工宿舍,蓋在一片丘陵地面上,離他上班的川崎市登户工廠,還不到五百米的距離。
要是平常,他加完夜班之後,九點半左右就可以回到家裏了。這天夜裏,他回家時已經十一點過了。他和四、五個屬員一起,跑到市裏喝了幾盅回來。對於平時生活儉樸的他來説,這真屜極少有的奢侈。
職工宿命就像集體住宅匠那祥,由兩棟樓構成,仁科秋雄家住在東北樓。這一棟樓靠着路邊,冬天經常遭到從多摩河刮過來的刺骨寒風的侵襲。
雖然穿着大衣,可他還是緊縮着肩膀,不停地哼着歌,爬上樓梯,按響了三樓自己家的門鈴。
妻子徵子好像早就蒞等他回來似的,打開了門錟問:“回來了!……”
“啊……我已經吃過飯了。”
他一邊脱着大衣,一邊走進十二平方米的房間,從上衣口袋裏,掏出記事本和打火機,照往常一樣放在電視機上。
徵子從背後凝視着丈夫。她沒有責備丈夫出去各酒的意思,眯縫的眼睛裏面,反倒顯露出喜悦的神情,像是在期待着什麼。
仁科卻像是故意撩撥她似的,慢悠悠地解下領帶,然後又把上衣套在衣架上。終於,他從上衣的內口袋裏,掏出一個厚厚的白信封,遞給了妻子。信封上印着兩個粗大的宇:“獎金”。
徵子雙手捧着接過來,問道:“怎麼,增加了?……”
“對,兩個半月的。”
“真的嗎?……”徵子還不敢相信。
“當然囉。你看看就知道了。”
徵子啓開膠紙封,瞥了一眼裏邊,又趕忙把信封抱在胸前。
“這下可好了!……”徵子嘆息似的,頗有感觸地説。
儘管從秋天開始他就知道,獎金從今年冬天起,就要增加到兩個半月工資的數額,可是隻有真正拿到手裏,才感到喜悦和安心。對於仁科秋雄來説,這種感受就更加刻骨銘心了。
仁科秋雄所在的“的矢紡織公司”,是一家在交易所二部登記的公司,論規模僅次於九大紡織公司。總公司設在東京的大手町,三個工廣,分別位於神奈川縣境內。今年秋天,仁科已經滿三十三歲,在登户工廠工務處當技術股長。
紡織行業的行情,在1950年和1951年朝鮮戰爭時,達到了繁榮的頂峯,後來它就進入產並蕭條的行列之中。50年代,化學纖維業一躍而起,60年代合成纖維開始衝擊市場。1973年發生的石油危機,使它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的矢紡織公司也經歷了漫長的艱苦時代。但從1978年春天以來,市場情況變化微妙,再加上日圓趨於升值,開始出現了好轉的徵兆。長期以來,每年的獎金,只相當於一個月的工資,今年夏天增加到一個半月,到12月終於發了相當於兩個半月工資的獎金。對於職工和家屬來説,這不單單是一個錢數的問題,更給他們帶來了未來的美好希望。
“今後大概要走上坡路了。”仁科説話的聲音,也流露出少有的喜悦。
接着他打開了隔壁房間的拉門。在這套兩居室的單元裏,其中一間10平方米的房間中,上初一的女兒和上小學五年級的兒子,早已進入了甜蜜的夢鄉。房間裏放着兩張書桌和兩個書架,兩個孩子在剩餘的一小塊空地上,勉強把被褥拉開,背對背地蜷縮着身子躺着。
“今晚倒是拉開距離睡下了。”仁科關上拉門,在小桌子前坐下來,苦笑着説道。
“吵了一頓架,鬧得好厲害啊。”
姐弟兩人擠在一間窄小的房間裏。吵架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徵子泡好了茶,收斂了剛才臉上的笑容,皺起眉頭,把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膝上。
“今天打架,真有點令人難堪。”
“怎麼回事?”
“禮子説阿升動了她的例假帶,那一個説沒動……”
“這個嘛……”仁科秋雄皺了皺眉頭。
“可能是阿升偶然打開抽屜發現了,不過是覺着稀罕,看了看罷了。可禮子不這麼想。兩個人越吵越兇,最後禮子説是要離開這個家……”
近來孩子們發育很快,禮子已經在三個多月之前來例假了。正因為如此,她正處於最為敏感的年齡,就連仁科這個當爸爸的,在女兒洗澡時,也總要格外留心避開。要是兩個孩于都是男孩,或者都是女孩,那倒也好辦。仁科秋雄其實早就預料到,早晚會遇到這類問題。
不僅如此。兩個孩子睡在隔壁,只隔着一層隔扇,夫婦之間的親暱,近來也只能不出聲息,速戰速決。
“已經到了極限了!……”徵子嘟噥了一句。僅僅這一句話,仁科已經明白了其中包含的種種含意。
“山岡他們家,好像是終於下了決心,”仁科把腦子裏想到的話説出了口。“他好像在百合丘,找到了合適的房子。雖説是舊房子,可獨門獨户,而且還有個院子……”
山岡和仁科同一年進了公司,如今在厚木工廠當股長。他倆在公司裏走過的道路,也幾乎完全相同,家庭成員也大體相似。不同的是:山岡在石油危機之前的1973年春天,早就用貸款在海老名,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住宅。
“他現在的公寓,大約賣了1500萬日圓,買的時候花了800多萬日圓。雖然他一直嘮叨説,毎個月要還3萬貸款,發獎金的月份要交10萬,實在苦得很;可如今想起來,五年半時間裏,價錢幾乎漲了一倍。即使還掉剩餘的借款,手頭還剩下900萬,他説要再借兩千萬買一所住宅。”
“越是早買的人越合算呀!……”徵子感慨地説。
“也許是這樣吧!……不管物價和利息怎麼上漲,總是趕不上城市四周地價的上漲率。早知道如此,還不如不存錢。艱苦一些借一筆錢,買一所帶地皮的住宅,等它漲價,這也許更合算。總之,日本的地皮數量有限,雖説會有一時波動,反正總是要漲價的。”
“漲了價,再把它賣了,另找一處好地方,重新再買一處。”
山岡的情況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如果簡單地算一下,那傢伙在五年半時間裏,賺了將近900萬。在同樣的時間裏,一般職員想要存上這樣一筆錢,那商直就是不可能的。
仁科和徵子默默相視了好一陣。然而,即使只是這樣,他們似乎也感到慾望和焦慮,一個勁地湧上心頭,剌激得對方更加煩躁。
從十三年前兩個人結婚時算起,他們就懷着一個共同的願望,要早一天購置自己的住宅。為了實現這個願望,仁科儘量減少喝酒交際,徵子也一直緊縮家庭開支,儘管如此,每年也不過存上50萬日圓存款。照這樣子下去,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實在前途黯淡。而在這期間,日本的地皮價格飛漲,實現願望的日期,反而越來越遠了。
“是不是咱們也該下決心了……”徵子先説出了這句話。她天性外向,性格好強。也許感到“已經到了極限”的,首先不是孩子們,而是徵子自己的忍耐限度。
“是啊!……公司也日漸好轉。要打算買房子,只有趁我還在工廠工作的這段時間裏了……”
仁科是慎重派,可是,他也像是促使自己下決心似地自語着。現在他每月的工資,能淨拿20萬日圓,其中包括3萬日圓的加班費。只有在工廣工作,才能夠有加班費。
他日漸開始產生這種想法,也還考慮到了其它的客觀情況。1978年4月以來,住宅貸款的利息已經降至7.62%以下。可是,地皮的官價,卻從1976年和1977年的持平狀態,一下子增快了上漲的速度。地皮的實際交易價格,要比每年4月1日,報紙上公佈的官價高出一倍。儘管因地而異,但是官價既然出現了上漲的徵兆,這就又給他急於買房的心裏,澆了一股油。
“於脆買一套寬綽點兒的公寓吧。”
“喲,買樓房還不如……反正也是買,還是獨院好。”
“可那就只能買所小房子。上班也要遠多了。”仁科也感到獨門獨户的誘惑,可感情上覺得買公寓,負擔相對還要輕一些。
“就這一點來説,要是買公寓,花錢一樣多,可説不定能住得寬敞些。還能找個比較方便的地方。只要設計合理,既不白花了錢,居住條件也好一些。”
“可是如果公寓舊了怎麼辦?……要是像山岡他們那樣,能夠賣個好價錢當然好,可你不也常聽人説,有些公寓住進去之後,才發現房子有毛病,再不就是鄰居成分雜亂,變得像貧民窟似的。即使不是如此,也還是不好辦。就住宅問題,專家前些時候在報上發表文章説,1973年和1974年時,蓋了不少公寓樓,如今因為面積狹小,想賣都沒人要,簡直是毫無辦法。”
由於住宅問題,是非常重要的關心內容,徵子也常常翻閲資料,幾乎不亞於丈夫。
“那倒也是啊:公寓住得陳舊不堪,大概是個問題。因為地皮登記算是集體公有,雖説是自己的,可也如同不是自己的一樣。所以房屋破舊了,財產的價值只有跌落。”
如今城市裏大廈林立,千姿百態,據説全國每年要建起10萬套公寓住宅。想到10年或20年後,那些早期建成的公寓要陸續老朽,仁科心裏也襲上了一種可怖的感覺。據説美國城市中,早年建築的高層公寓住宅,現在已經是一片斷坦殘壁,公寓被人無情遺棄的景象,則上到處可見……
“就這一點説來,要是帶着地皮的話,就算是房子成了破爛,可地皮的價值卻不斷地上漲,而且,還可以隨心所欲地改建,這才真讓人感到,是自己的財產呢!等老了以後,還可以把它賣掉,搬到鄉下寬綽的地方去住。”
“對,要是想到這一層的話,年輕時艱苦點買下塊地皮,等老了以後,也許要比沒有幾文的退職金或養老金,更具保險性啊。”
一想到老,仁科秋雄總感到只有獨門獨户的住宅,才能保證自己安穩舒適的生活。
“我要求不高。就算小一點,也想要一個小院和一幢廊檐向陽的房子。”
徵子祈禱般地雙手合十,聲音裏充滿了股切的懂憬。
“自海老名車站步行15分鐘,地基83平方米,建築面積81平方米,附設車庫,購物近便!價格2250萬日圓。”
“自柏台車站步行14分鐘,地基106平方米,建築面積78平方米,位於高坡,日照充足,條件絕好!價格2440萬日圓。”
“瀨谷,新建住宅!價格2350萬日圓。地基有效面積115平方米,南側臨近公路……”
每天請臬,徵子拿到報紙之後,總是先翻到廣告欄。於是這一類住宅廣告便自然映入眼簾。
仁科家訂的報紙,每到星期六總要有一版半,刊登房產廣告。平日的晨報一般也總有兒十條住宅廣告,而且每週,總要送來一份專門介紹新建住宅的宣傳小冊子。傳單呢,幾乎每天都要夾在報紙裏送來。如今仔細一看,房產的廣告竟然如此之多,實在令人驚歎不已。難道會有這樣眾多的人,在尋找住宅嗎?
徵子看着廣告欄和傳單,不斷地在那些多少有些符合自己願望的住宅上劃上紅圈。
她再次回過頭來,仔細地琢磨這些條件,在那些看上去確有價值的條目上面,再劃上雙重的紅圈。晚間丈夫回家以後,她把這些拿給他看,兩個人一起商量。這就是他們採取的辦法。
他們希望買一所獨院,帶地基的。如果條件可以,舊房子也勉強湊合,不過最好是買新建住宅。要買新建的,就得買那種成套建成出售的住宅。他們明白,如果買地皮,然後再自行設計、建造房屋,從經濟條件來説,這根本無法實現。
至於地點呢。他們希望保持在距離去登户工廠上班,乘車不超過一小時的範圍之內。即使再遠,也不要超過1小時15分鐘的乘車時間。人們都説,超過一個半小時的上班路程,就叫做“超遠距離上下班”。如今要在東京郊區買房子,無論是誰,都要忍受這一點,乘這麼長時間電車去上班。可徵子又心疼丈夫的身體。工廠每天早晨8點鐘上班。下班時間平日一般是4點半,可仁科經常要加夜班。
如果首先滿足了這些條件,那麼,住宅的面積能有多大呢?仁科秋雄心裏渴望,自己能有一間書齋。他是個專門研究染色的技術人員,需要有個環境,觀賞繪畫,閲讀書籍。最少他希望能有四室,不過也只能在允許的範圍內加以考慮。
從年底到新年伊始,這一段時間裏,仁科和徵子把大部分星期日的時間,都花在四處尋找合適的房子上了。
雖説東京也包括在距離登户,乘車一小時上下班的範圍之內,但他們的注意力,總是集中在川崎以西的地區。仁科自從進入公司以後,一直在登户工廠工作,而且其它工廠,也都分佈在大和及厚木等地。如果能在川崎附近定居,無論調到哪個工廠,都不至於驚慌失措。
“總也找不着合適的房子呀……”
1979年2月11日,恰值當月第二個星期日。清晨,徵子馬馬虎虎地收拾了早餐用過的碗筷,正在翻看厚厚的一杳廣告。
成套出售住宅的廣吿,雖然每天都登有不少,可卻很少碰到符合條件的。如果是四室的獨院建築,價格一般都要超過2500萬日圓,甚至高達3000萬,這就自然要先排除在對像之外;即使偶爾遇到2000萬日圓左右的藶子,結果跑去一看,有的是建在一塊極狹小的地基上,背後靠着山崖,眼看着就要塌下來;也有的是舊房子,號稱“建後五年的豪華住宅”,可是,聞訊跑過去一看,卻不過像是幾間農民房屋,而且大半已經破舊不堪了。
有幾次,他們也特意跑去看過廣告兜售的新建住宅。然而,柱子細得使人吃驚。立在客廳門口的一根,像是頂樑柱的棍子,粗細幾乎和仁科那兩隻決不肥壯的胳膊相差無幾。
“這恐怕比我的小腿還要細呢。”仁科秋雄自言自語地嘀咕着,唯有苦笑。
這會兒,他把脊樑狠狠靠在牆上,平叉開兩腿,正在翻鬩一本厚厚的大開本書籍——《住宅資金籌款法》。天氣少有的晴朗,陽光有些耀眼,職工宿舍區孩子們的嘻鬧聲,從窗下傳了進來。
仁科從身旁的煙盒裏,抽出一支香煙。他伸手摸索火柴,卻從桌子下面,隨手棟起了一張廣告。這大概是從報紙中間掉出去的。
他點着煙,把它放在膝蓋上,無心地看着廣告。過了一會兒,他低聲地説了一句:“喂,你看這一處怎麼樣?”
徵子湊到他的身旁,仔細地看了起來。
“自田園都市鐵路梶谷車站步行20分鐘,萬綠叢中的春日野山坡上的高級住宅……”
紫紅色的醒目大宇下面,登着新建住宅的照片,還附有結構佈局圖和具體説明。似乎已經有八幢木結構的兩層小樓,已經賣出,都是三室一廳或者四室一廳。上面標出的價格是2200萬日圓至2800萬日圓。今明兩天休假日,從早晨10點至下午5點,要在當地舉辦展銷會,進行介紹。
“這家多摩房地產總業公司,是不是就在川崎呀?”徵子看到房地產公司的名稱,説道。
“對,這裏寫着,在川崎區小川町。”
多摩總業公司雖然算不上全國性的大公司,但在東京、橫濱一帶,已經小有名氣了,發展很快,徵子也曾經好幾次在廣告上,看到這家公司的名稱。
“要去看一看嗎?”妻子徵子問着。
“那好吧!……”仁科秋雄似乎動了心,這實在難得。
跟正在外邊玩的孩子們一説,兩個人都表示要跟着去。
從登户乘坐南武線電車,在溝口車站換了車,大約20分鐘後,他們到了梶谷車站。
走出出站口一看,迎面醒目的地方插着彩旗,上面印着白色大宇:“春日野高坡住宅正在出售”,下面還划着路標箭頭。仁科按着路標的方向邁步走去,同時對兒子説代:“你記一下時間。”
每隔50米左右,就插有一面火紅的旗子,看樣子,不管你願意與否,都會被引向目的地。道路緩緩而上,彎彎曲曲。這裏似乎原來就是住宅區,四周還殘留着樹叢和竹林。十字路口處,商店密集,其中還有一幢兩層樓的自選商店。
“大概買東西就要到這一帶來了。”徵子環視四周,説道。
道路就順着半山腰延伸過去。走了一會兒,前面出現了多摩總業公司的巨大招牌和地圖。這個住宅小區基本上呈長方形,正在出售的住宅都標着號碼。似乎還餘有空地,也有些住宅已經搬進住户。另外還可以看到,上面標有公園、公共用地以及污水處理場。
“從車站算起,22分鐘。”阿升喃喃地説。
接着,他們眺望了一番這塊住宅區。住宅區從公路起,由南向北傾斜,靠裏邊似乎坡度較大,幾乎形成兩層台階。一幢幢的住宅頂上,覆蓋着蔚藍色或橙黃色的屋頂,看上去像玩具似地,玲瓏小巧,令人感到十分可愛。
幾個人正圍在空地上,刨花燃起的火堆周圍。有兩個人轉身向這邊走來。這是兩個年輕的小夥子,分別穿着藍色和褐色的西裝,衣領上彆着同樣的徽章。
“您早!……”一個小個子、戴眼鏡的小夥子,首先打招呼道。
“我們請您看哪一幢好呢?”
出售的這八幢樓盤,已經有八成左右完工,面積和開間各異,價格也有差別。
“是啊……是不是先從這一幢樓看起?”仁科指了指他帶來的那張廣告上,標為七號的那一幢。這一幢位於北端的二層台階上,標價2250萬日圓。
職員引導着他們,在住宅區的道路上走過,不時可以看到其他顧客,似乎也是來看房子的。
七號住宅建在比前面道路,高出大約四來的高台上。在表面覆蓋着一層水泥的檔土壁而上,雕刻着方格溝紋。檔土牆處,建有一條曲折的石砌階梯,一直通到房門前。
房屋背後,也就是住宅區的北側,有一座綠樹叢生的小山岡。山腳處也築有五米高的護牆。這一幢住宅樓的東西兩側,也建有式樣相同的住宅,看樣子已經住上了人。鄰居分界處砌有花牆。地皮面積95平方米,其中院內通道為15%,總建築面積76平方米,是一座二層小樓,三室一廳。藍色的屋頂閃爍着耀眼的光輝。牆壁還沒存裝修,可是房間裏陽光燦爛。
仁科一家人沿着還很潔淨的石砌階梯,拾級而上,站到了高台上面。如果是小型的分户出售的住宅,往往總覺得相鄰一户的房頂遮擋視線。可是這幢住宅呢,一層樓的地面只比道略對面那一户的房頂,稍低一些而已,所以眼前十分開闊。
“院子大概有9平方米吧!好像向陽。而且院門口也顯得很寬敞。”
徵子不斷地點着頭,眼睛在一一查看關鍵處所。
“請您到裏邊看看吧!……”職員慫恿道。
柱子和地板,在至今看過的出售住宅中,裏少算是相當堅固的。一樓設有一間客廳、廚房和一個12平方米的房間,還有一間浴室;二樓有兩間12平方米的房間,還有一間儲藏室。仁科秋雄盤算着:二樓的兩房讓孩子們住。夫婦倆在一樓的房間裏住……至於書齋,看來還是要求過高了……
孩子們早已在爭論自己住哪個房間。也許是因為還沒加間壁牆,房間裏空曠的緣故,不一會兒,倆人已經開始追來跑去,喧鬧不休。
為謹慎起見,職員們又帶着他們看了另外兩幢。但是考慮到價格方面的因素,他們還是覺得七號最為合適。
在走回七導住宅的路上,徵子向職員詢問了到學校和商店去,需要使用的時間。
“問題是這個護牆總覺着不放心。”仁科抬頭看着前面的高台和後面的斜坡。“萬一要是塌下來,那就太危險了。”
“不,絕對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年輕職員充滿信心地答道。
“這個地區都是按照政府的要求,一板一眼地建築的,因此,我們已經得到批准。絕不可能出現坍塌。”
他在邊走邊介紹住宅的過程中,態度顯得有些冷淡,幾乎從未説過一句慫恿、兜售的話。正因為如此,他説的口氣十分堅決,非常具有説服力。
徵子看到東鄰院裏,走出一位身穿開襟羊絨衫的中年男子——像是這家的主人,緩緩走下石階,於是不露聲色地和他搽訕起來,“請問您是什麼時候搬到這裏的……”
“去年11月,剛剛三個月。”
“您覺得怎麼樣?”
“哎,不錯呀!……只是沒有車庫,不很方便。”那人微微發胖。他隨口答道。仁科家沒有汽車,這一點倒是不成問題。
“我打算過些日子在這兒挖個洞,蓋個車庫。”他指了指自家前面的擋土牆。徵子心想,有道理,這也是個利用的辦法。
這時,一個40歲上下,體形高大的男人,步履翩然地走了過來。他穿着一件時髦的蘇格蘭呢上衣,曬得黝黑的臉上神態悠然,看上去顯得楕神抖擻。
“我們經理倉石。”職員介紹道。倉石彬彬有禮地寒暄着,順手拿出了名片。於是年輕的職員也遞過了自己的名片。他姓堀田。
“這次銷售已經是第四批了。承蒙大家關照,基本上都已有了買主,這一次,這一帶的住宅也就都買完了。”倉石心滿意足地説道。
仁科球雄問道:“看來還留下了一些空地,您也出售地皮嗎?”
“不,不……原來這塊地方,有的住户不賣地皮,我們在營建過程中,得到了他們的支持,因此,這些都是還給他們的地皮。銷售的部分,全部連同住宅一起出售。”
倉石好像是怕太陽晃眼,用手在額頭前面打了個涼棚,自己點着頭用力説道:“不過,説句掏心的話,我覺得買這一套最合算。”
七號住宅在地皮面積和建築面積上,都比別的院落小不了多少,可比較起來,價格知便宜300萬到500萬。這是因為高台斜坡上的一塊地皮,也算入面積之中的緣故。雖説仁科是門外漢,可這一點他也揣測得出來。不過註冊的面積,到底還是這麼個數字,要説便宜的話,也許可以説是合算。
一直在台階上嬉鬧的阿升跑了下來,氣吁吁地説:“真棒!我喜歡上這套房子了。”
“我也一樣,地勢高,清風習習,真舒服。”禮子平時沉默寡言,説話也顯得老成,“要是住這兒就可以養條小狗。真想早點搬過來。”
仁科看了徵子一眼。徵子微微地點了點頭。她的目光也表明內心,早已對這套住宅感到心滿意足。
仁科秋雄的心裏,突然湧起一陣戰慄。他的腦中展現出一幅無比幸福的圖景:一家四口人,生活在這沐浴着明媚陽光的山坡住宅之中。
“剩下的就只是款子的問題了……”仁科眼裏露出苦笑,目光從堀田轉向倉石。
“您計劃花多少錢?”堀田反問道。
“原來打算最多花2000萬……不知能不能再讓點價?”
堀田不正面回答,只是説;“請問您手頭有多少錢?”
“全都合在一起,大約700萬左右。不知道銀行肯不肯貸給我們這麼多款……”
“您既然準備了這麼一筆款子,那就無須發愁了。”倉石沉靜地説道,“我們公司與撗濱相互銀行簽有合同,發放聯合貸款。您可以去這家銀行。當然咯,如果公司大小,那就無法提供這種方便。這一點,請您儘可能放心好了。”
購買新建住宅時,如果房地產公司和銀行發放聯合貸款,買主本人也就無須再到金融機構東奔西走。而且,仁科也剛剛從參考書上了解到:能不能夠發放聯合貸款,在一定程度上是衡量建築公司的一項依據。
“噢,是不是先請你到那邊休息一下?”堀田用手指了指火堆旁邊的那一套住宅。那裏似乎是臨時辦公室。
大家邁步走向那套住宅。恰好也有兩家人,看過了其它住宅,走上了同一條道路。
“今天天氣真好啊!……”堀田自言自語地説道。
“看這樣子,今天就可以最後定下來。看情況,也許交上預訂合同手續費更好一些。”倉石回頭望了一眼堀田,説道。
“這需要多少錢?”
“暫時限定為10萬日圓。”堀田説。
“是啊。有不少情況是在賣給別人之後,咱們反倒受埋怨,説咱們當吋沒有收他的手續費。”
倉石説着,臉上露出寬厚的微笑。從側面看去,他似乎對自己公司的商品,充滿着絕對的自信。
仁科又和徵子交換了一下眼色。
以防萬一的情況,即使豁出10萬日圓也行。他頭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在他們家裏,10萬日圓決不是個小數目,但當他們要花消幾千萬日圓的時候,對於錢的感覺,頓時也出現了偏差。
在臨時辦公室裏,堀田再次展開了具體資料,介紹了住宅附屬設備和籌款方法。看上去,他彷彿是個很拘謹的人,依然沒有説―句帶有宣傳色彩的話,只是簡明扼要地進行解釋。
“我想借款時,您應該儘可能利用,利息低一些的公共資金貸款,這一點您自然清楚。由於歸還期限很長,要20年或25年,所以,即使看上去利息差額小得微不足道,但是時間一長,利總數額就相當可觀了。”
超過公共貸款限額的數目,要向民間的銀行機抅借貸。根據參考手冊介紹,銀行貸款的手續,似乎十分複雜。不過,看樣子這都可以委託多摩總業公司代辦。
然而,買房子的費用,大大超過了手頭存款。因此仁科還是希望對方能降點價,哪怕降50萬日圓也罷。堀田支吾其詞,説是要和經理商量一下,但那反應似乎並非毫無希望。
倉石大概是去招呼別的客人了,臨時辦公室裏看不到他。
仁科徵求了徵子的同意,交了定金10萬日圓。即使將來不買這套住宅,這筆錢也不再退回。
“如果可能的話,請您在10天之內,再交付215萬日圓,湊足銷售價格的1/10。那時我們就辦理貸款申請書。”
堀田已經摸清了仁科手頭存款的底細,顯出並非強求的神氣,説得乾脆利落。
回到家裏以後,仁科和徵子反覆地合計這套住宅,沒發現存在什麼忽略了的缺陷。反倒覺得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恐怕再也不會遇到如此條件合適的住宅了。首先,這套住宅帶地皮,而且所在的城鎮,距離自己上班的公司很近,一想到這些,他就覺得飄然如夢,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再過一個月,牆壁、電氣工程,此外還有庭院隔牆和院前的花牆,就都可以竣工,按計劃3月15日就可以搬進新房。正趕上孩子們放春假時可以搬家,時機也是最好不過了。
最後的問題還是籌款的問題。
仁科秋雄在結婚以後的13年中,大約儲蓄了500萬日圓的存款。其中有100萬是公司裏的互助金儲蓄,400萬是銀行存款。此外,父親還答應在他們購置房產時,拿出200萬日圓來幫忙他們。
仁科秋雄出生在長野縣,從上田的國立大學纖維系畢業以後,進了的矢紡織公司。父親曾在松本地區,一家有名的農業機械製造廠工作,七年前退休,現在在一家承包公司擔任顧問。
他給父親打電話説明了情況,父親只説了一句:“你最好別太勉強了。”同時還答應從退職金的存款裏,撥200萬轉到他們的銀行存款的户頭上。
這樣,手頭的資金就是700萬了。借住宅貸款時,要儘可能地借利息較低的公共資金。這一點,多摩房地產總業公司的堀田也曾強調,仁科自然也還懂得這點常識。
説到公共資金,任何人都會首先想到住宅金融公庫。年利率只有5.5釐,在所有住宅貸款中是最低的。無論是誰,當然都要利用這個途徑。據堀田介紹,這套房子已附帶有這類貸款480萬日圓。
其次可以利用的,還有互助金的貸款。好在公司建立了這種制度,仁科可以受惠,為了謹慎起見,他到公司前去詢問,知道可以按他的儲蓄款數的三倍,借給他300萬日圓。兩項加起來,湊成700萬。這樣他就可以湊夠1480萬。
然而儘管如此,還差的870萬日圓,只好依靠銀行貸款了。購買的住宅價格是2250萬日圓,一般説來,僅僅湊足這個數目,是肯定不夠用的。此外還要交付註冊費、房產購買税、貸款保證金以及火災保險金,搬家自然也需要一筆費用。喬遷新居,總還要買些新傢俱的。東一筆,西一筆,最少也要留出100萬的富裕。
“如果從銀行貸款870萬,加起來就要借1650萬。這可是相當於年工資收入的4倍呀!……”
仁科秋雄再次感到不安,凝視着徵子的面孔。他現在每年可以淨收入400萬多一點。
“人都説借款的最高限額,一般不好超過年收入的兩倍。”正是考慮到這一點,他原來才打算最多不超過2000萬日圓。
“不過……這也取決於收入的多少呀!……年收入200多萬的人也許是這樣,上面還寫着,要是超過400萬日圓,能夠借3.5倍到4倍。”
徵子也從前些日子起,就一直認真地翻鬩着婦女雜誌的住宅專集。
“再説,咱們又是最大限度地借用公庫的貸款。”
利息低,當然還債的數額也就相應減少。徵子似乎早就已經醉心於新居的生活設計。孩子們也早就打算搬家,似乎已經在四處誇耀,準備轉學校了。
“好吧,看看銀行是不是真借給錢,然後再説吧!……”最後,仁科秋雄還是慎重地説道。
2月20日,從看房子那天算起,恰好是第10天。仁科秋雄從銀行取出了210萬,準備好了工資證明、印章證明和户口簿等所需要的文件,拜訪了多摩總業公司。公司告訴他,儘量在銀行營業的時間內前去,因此他趁午休時間,偷偷溜出了工廠。
前一次已經商定:除去已交付的手續費10萬日圓之外,按總額的1/10算,應再交付215萬日圓。可他只在銀行的信封裏裝了210萬。這是為了表示他的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讓他降價50萬無。
多摩總業公司設在距川崎車站南邊不遠的商業街區,在一座業已陳舊的四層小樓裏。它佔了一、二兩層樓。無論是牆壁上,還是廣告牌上,四處貼滿了彩色的城市規劃圖、圖表和住宅介紹。到處擺滿了桌子,兩邊坐着職員和顧客,正在緊張洽談着業務,儘管天氣很冷,陰沉着要下雨,可公司裏卻顯得充滿了生氣。
堀田領着仁科走進了四周圍着屏風的接待間。他敏捷地抱來文件,坐在對面把它攤開。
“上次曾經説過,我還是希菌能減價50萬。”仁科開門見山地提了出來。辦這類交涉,他總有些不好意思。
“是這麼回事。説句實在話,本來家父答應給拿出200萬日圓來,可結果他説,只能拿出150萬。”這個藉口,他從二、三天前就考慮好了。
堀田用極其認真的目光,通過黑邊眼鏡注視着仁科。過了一會。他説:“是嗎?……那麼我去和經理研究一下。”説着站了起來。
大概過了5分鐘,他走了回來。
緊接着,屏風縫隙處,閃出了倉石經理魁梧的身影。他今天穿着一身合體的西裝,料子很考究,藍底紺紫條紋,顯褥有些過於花哨。
“上次承蒙您光顧,非常感謝呀!……”他照例露出寬厚的微笑,寒暄着。
“我們公司也是想盡力滿足客户的要求。——有機會再談。”最後他給堀田遞了個眼神,走了出去。
“是啊,本來標定的價格,已經是我們最低的優惠條件了。我談了您的情況以後,經理已經表示同意了……”堀田衷示,降價50萬日圓。
這一點降價幅度,公司最初就已經打在了裏邊。但仁科秋雄還是覺得,心裏突然輕鬆了許多。
購買價格如果是2203萬日圓,那麼銀行貸款只要820萬日圓就夠了。
“恐怕現在是利息最低的時候,款子相應好辦一些。這樣一個價格,我想沒有問題。”
堀田依舊用那具有説眼力的語調説道。他似乎早已準備好了大部分文件。
堀田當場從仁科遞給的位封裏取出鈔栗,解開封帶數了起來。數完之後,他輕輕地點了點頭,説道:“如數照收。”接着他又把仁科拿來的文件,用別針和白己手頭的文件別在一起。
他看了看手錶,催促仁科道:“我已經和橫濱相互銀行的辦事員聯繫好了。”
兩人乘上一輛小車。堀田駕駛着,向銀行開去。橫濱相互銀行川崎分行就在市中心,坐車只需要五分鐘的時間。
仁科秋雄透過車窗,看着密佈的濃雲,心裏略感不安,似乎有些後悔。同時;由於順利地把價格降低了50萬日圓,他又感到很愜意。他覺得這應該是個喜兆。這套住宅的廣告,本來是掉在桌子下面,徵子看漏了的,被仁科無意中拾起了它。這也許就是奇怪的緣分吧!……
仁科秋雄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座沭浴在燦爛陽光之中的山坡住宅,不由地挺直了靠在後座背上的脊樑。
橫濱相互銀行貸款科的那位職員是個瘦高個兒,看上去比仁科年輕一些,大約有三十三、四歲。他遞過來的名片上,寫着:八十住明。
八十住又問了仁科秋雄的工作單位、家庭人口以及籌款的一些問題。他説話時鼻音很重,聲音低沉。按照要求,仁科在表格裏,填上了除了聯合貸款以外的,其他借款和償還數額。
從住宅金融金庫借的款額為480萬日圓。按協定,今後25年期間,貸款中的280萬,每月從工資中扣除,另外的200萬用獎金償還。計算下來,每月償運數額為17194日圓,每次獎金要扣除74081日圓。
他從互助金儲蓄中借了300萬日圓,償還期限為25年。按照償還合同,這筆借款每月要還15343日圓,發獎金的月份則要還46271日圓。
八十住慢慢地一項一項,仔細查看着這些文件。他是在審查除了這些債務之外,銀行是否還能再給以貸款。不過,堀田在車裏已經説過,因為是聯合貸款,如果數額在限額以內,銀行的審査,不過是走個形式……
“這就是説,本行要貸款820萬日圓,償還時間為25年。”
過了一會,八十住看着仁科的臉。審査已經通過了。
接着,他們開始商談償還數額。仁科已經和徵子商量過,他們不打算採用每月本利平均償還的辦法,決定還是在發獎金的月份多償還一些。
這是因為專門的書籍,曾經吿誠過這一點。如果採用每月平均償還本利的辦法,家計所受影響將比較明顯,無論是在涇濟上,還是在精神上,都要經常承受沉重的壓力。結果由於這種心理作用,每年所發的兩次獎金,往往容易用來做不必要和不急需的開銷,造成浪費。
他們決定,在銀行貸款的820萬日圓中,分月償還其中的420萬日圓,再用獎金償還其餘的400萬日圓。八十住按動小型計算器,算出了償還的數額。年利息76.2釐,每月扣除3.4144萬日圓,獎金要扣19.524萬日圓。
這就是説,全部加在一起,他要在今後的20年至25年中。每月償還6.6681萬日圓,每次發獎金時,還要另外拿出31.5566萬日圓償還貸款。
仁科馬上想起,上月的工資,除開扣除的部分,淨剩20.1萬日圓……如果每月從20萬日圓的工資中,再扣除6.5萬日圓,剩下的大約就是13.5萬日圓。一家四口,這13.5萬日圓夠花嗎?算起來,每年發的獎金,也只能剩下18萬日圓左右。
他心裏一陣戰慄。然而,事已至此,唯有破釜沉舟。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大家不都在熬着嗎?
“是啊,眼前是比較艱苦一些。不過每年工資都會增加,等到將來就比較輕鬆了。”
堀田頭一次説了這樣一句慫恿的話。仁科不斷地填寫着貸軟的票據。他在銀行貸款合同保險書上籤宇劃押。
“您可能已經知道,如果銀行貸款償還停付超過六個月,保險公司就將代為償還。那時候,銀行的抵押權,就轉移至保險公司。這樣一來,就不能和向銀行償還一樣,按月償還和利用獎金進行償還,您必須立即全額付清,如果不能一次償還,保險公司就要行使抵押權。”八十佐用極其事務般的口氣解釋道。
“這……”
“這可以不再找保人。因為保險公司就是保人。”這種長期的高額貸款的保人,很少有人願意去當。因此,近來大部分人,都採用住宅貸款擔保保險的方式。
最後,仁科面前又擺上了一份人壽保險申請書。由於不十分了解這一情況,他一瞬之間大感意外,吃了一驚。
“還要加入人壽保險嗎?”
“對!……噢,保險金由銀行支付。因為保險金的收款人是銀行。”
八十住眨着眼睛,用他那鼻音很重的聲音,迅速地繼續解釋道。
“是這樣的。一般來説,不會發生這種情況。但是萬一借了貸款的客户,發生變故突然死亡,貸款的餘額壓在家屬身上,那就太艱苦了。銀行將利用人壽保險的款項,結清所有貸款,這樣,借款也就自行償還完畢。”
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這一套辦法,都可以保證銀行免受損失。
“那麼,我的房子呢?……”
“房子當然成為繼承人的財產了。”
“這麼説,我要是死了,房於就自然歸孩子老婆所有囉?”
仁科苦笑着自語道。他的腦際,掠過了過去的一件案子:―家人呻吟在住宅貸款的重壓之下,最後全家自殺。還有一個出粗汽車司機為此而自殺,留下遺囑,用自己的人壽保險金來償還貸款。如果是自己,選擇哪條路呢?大概應該自已死去,把房子留下來吧!
仁科秋雄搖了搖頭,驅散了不怎麼吉利的念頭。
―個小時多一點,手續基本辦完了。
從成交價格中扣除貸款的數額之後,大約還剩600萬日圓。除去其中已經交付的手續費,和今天再交的210萬日圓。餘下的數額就是定金。一旦交了這筆錢,買方要辦的手續基本上就算完結了。
貸款從3月20日開始生效。也就是説,橫濱相互銀行將在這一天,把貸款額撥給去摩總業公司。住宅金融公庫和工廠互助會,也大體在這前後撥款。
償還將從第二個月開始。
從今年算起,今後的25年……那時仁科秋雄就是61歲了。他一生的整個壯年時期,都將為償還債務而節衣縮食,拼命勞動。
莫非買那麼一套像火柴盒似的小房子,要忖出一個堂堂男子漢,一輩子的生命嗎?
一瞬之間,一種倍加淒涼的感覺,迅速掠過了仁科秋雄的心頭。他是在外地長大的。在他看來,那幢住宅,根本就不能稱之為“住宅”。
然而,在他東奔西走尋找的住宅中,這無疑算是頂好的住宅了。
“總算是30多歲,購置了自己的房產。”仁科秋雄勉強自慰地想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