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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

蘇哲發動車子,兩人都保持着沉默。很快邵伊敏發現蘇哲沒有在路邊咖啡館停下來的意思,而是朝城外開去,速度還着實不慢。她只有繫上安全帶,認命地懶得作聲。她一向方向感不算差,這一年多又經常開車,看着窗外,意識到是開往他們第一個情人節待的那個郊區濕地保護區,不禁苦笑。

她想,對着墨水湖她可以做到釋然,不知道對着這裏還能不能保持平靜。

車內CD放着Bon Jovi的歌,邵伊敏這幾年沒放下英語,業餘時間聽得較多的也是英文歌曲,剛好這首她聽過,《It's My Life》,她凝神聽着反覆吟唱出的那幾句:

……I did it my way

I just wanna live while I'm alive

It's my life……

她不能不想到,似乎正是從這個湖邊開始,她的生活變得讓她無從把握了。

車停下來,邵伊敏開門下去,迎面吹來帶着青草和湖水氣息的涼風,頗有點兒涼意。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運動服,情不自禁地瑟縮一下,蘇哲脱下西裝外套披到她肩上。

她情不自禁地仰頭看向天空,大半輪明月懸在一眼望不到邊的湖面上空,並沒有多少星星,灰白色的浮雲緩緩流動,月光時而明亮,時而暗淡。

她轉身看着站在面前的蘇哲,努力笑了:“終於我們也有舊可懷了,真好。要是你和每一個分手的前女友都這樣懷念,你的日程會很緊的。”

蘇哲一把抓住她的肩頭,湊近她的臉,咬着牙説:“現在看我這樣狼狽,你很開心嗎?”

“我要是像你以為的那樣恨你就好了,那我現在確實能很開心。”邵伊敏沉默一下,終於還是説了,“可是我並不開心,信不信由你。”

蘇哲凝視了她一會兒,鬆了手,從口袋裏取出煙盒,沒有打開又放了回去,靠在車上,長長嘆了口氣:“你和他,是在戀愛嗎,伊敏?”

邵伊敏坦然地説:“他向我求婚,我答應他好好考慮一下。”

一瞬間,蘇哲臉上錯愕、震驚、憤怒、絕望……各種表情混雜到了一起。他努力平復着情緒,好一會兒才啞聲説:“我不知道該説什麼好,伊敏,如果是因為我的糾纏讓你厭煩想逃避,我道歉,我以後會和你保持你能接受的距離,可是不要因為這個原因就輕易答應他。”

她一下沉默了,靠到車上,過了好一會兒才説:“我做任何決定都會考慮再三,而且我尊重他對我的誠意,不會因為逃避就隨便走進一段婚姻,所以不用擔心我。”

“你的確從來不隨便做決定,所以我永遠記得你曾經那麼認真又那麼簡單地跟我説一個‘好’,答應和我去深圳。可是我實在夠蠢,竟然沒能珍惜守住你的這個承諾。”

“我們一定要不停地重提舊事嗎?”

“那天你説你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出來,我很難過。”

“不不不,忘記我那天説的話,我只是一時情緒化而已,我不記恨你,也不想充當怨婦讓你內疚。”

“不要跟我説你早原諒了我,因為我自己並不打算原諒自己。”

“那又何必,雖然你的生活是你的事,可是那樣自我折磨對我沒有意義。”

蘇哲回頭,對她微微一笑。此時正好浮雲飄過,皎潔月光下,他的笑容温柔得讓她一窒:“有沒有聽過杜甫的一句詩: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邵伊敏搖頭,她對詩詞的瞭解只限於課文而已。

“參與商是中國古代的星宿名,按照現在天文學的星座劃分,參星是獵户座,商星是天蠍座。參星在西而商星在東,當一個上升,另一個會下沉,永無相見的可能。我在深圳住一個高層的頂樓,每次用天文望遠鏡看星星,都會想起這句詩。現在我不知道是哪一種比較容易讓我接受一點兒:是永遠再不見到你,還是見到你卻無法再接近你。”

“可能我比較涼薄,總覺得這樣相見,不如不見。”

蘇哲短促地一笑:“是呀,我自己毀了你對我的信任,怪不得你。照你這樣的決心,我想我的機會很小了。如果你決定了你的生活去向,我不會再來打攪你。可是在能看見你的時候,我還是願意待在這裏看着你。”

邵伊敏呆住了。轉瞬間流雲遮住月光,他的面孔陷入昏暗之中。她完全不知道説什麼好了,如果蘇哲保持剛見面時的強硬態度,她根本不會動容,可是眼前這樣的表白,她有點兒負擔不起的感覺。

昔日的點滴一點點流淌在邵伊敏眼前,所有她以為已經達成妥協、收拾得好好的安放在心底的記憶,突然全部翻騰起來。她咬着牙壓制着自己想要衝口而出的一聲嘆息,這樣的用力讓眼睛有些澀澀的感覺。她只能仰頭看着暗沉的天空,努力試着讓這一陣情緒波動過去。

蘇哲伸手將她摟進懷裏,她微微掙扎了一下,但恐懼地發現,自己並不抗拒這個擁抱。她想,近幾年來一片空白的感情生活果然給自己留下了很大的麻煩,竟然對所有的温暖接觸都如此渴望。她遲疑一下,伸手抱住他的腰,那個堅實的身體如此陌生地散發着温度,誘惑她更加貼近。她試着將臉貼在他胸前,傾聽着他的心跳,呼吸着她一度熟悉的氣息。蘇哲低下頭輕輕吻她的頭髮,他的嘴唇慢慢移向她的額頭,灼熱地烙下。她猝然後退一步,掙開了他。

邵伊敏再能開口時,聲音已經沙啞了:“蘇哲,這樣只會讓我鄙視自己,到了今天,仍然控制不了自己的那一點兒身體反應。”

“那麼到了今天,你還是覺得我想要的不過是你的身體嗎?”

“如果我們想要的只是彼此的身體,倒用不着這樣掙扎了。”她重新靠到車上,苦澀地説,“我不懷疑你的誠意,蘇哲。可是我想,你想留住的不過是你記憶中那個單純的女孩子罷了。她當時生活單調,貪心幼稚,只想盲目抓住一點兒温暖,也不管那個温暖能不能屬於自己。”

“如果我給過你温暖,你也温暖了我,伊敏。在我心裏,你仍然是那個女孩子,永遠是。”

“沒有人能永遠單純如最初,但有一點我的確沒變,蘇哲,我和從前一樣,對人從來沒有無原則的信任,對感情這個東西從來沒有把握。而且現在,我再沒從前那樣的孤勇,不會拿自己的身體和生活做任何賭博。所以抱歉,我給不了你想要的回答。”

風帶着流雲緩緩而過,明月清輝重新徐徐灑下。蘇哲低頭注視她,他俊朗的面孔此時表情是沉鬱的:“應該是我對你説抱歉,明知道你不喜歡,我也不會放手不爭取,不過我答應你,最終你給我什麼樣的回答,我都會無條件接受。”

“你在給我出難題,想看我會固執自我到什麼程度嗎?”邵伊敏澀然一笑,“可是沒辦法,我們都只能做自己必須做的那個選擇。回去吧,而且以後再不要有這樣的見面了。白天那個男人向我求婚,我雖然還沒答應他,但我必須做到配得起他對我的信任和愛。”

她不再看他,拉開車門先上了車。隔了好一會兒,蘇哲才上車。兩人一路沉默返回市區,車停在宿舍院外。她跳下車,頭也不回地進了院子,蘇哲注視着她的背影,降下車窗,從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只覺得從心到身的疲憊慢慢襲來。

昊天集團正醖釀着在港交所本板上市,蘇哲連日在香港做着準備工作,與集團前期選定的保薦人溝通,會見由保薦人組織的中介機構團隊。這項工作繁雜而耗時,他不得不比預計的時間待得更長,差不多天天加班到深夜。

但所有工作的勞累似乎都抵不上此時這種完全無能為力的感覺來得壓迫,他將左手擱在車窗上,看着暗紅煙頭上的煙霧裊裊上升,半天才彈一下煙灰。

張新開車送羅音回來,他的車正停在蘇哲車後。他學的是機械,做的是廣告,卻是不折不扣的車迷,對各類車子的性能特徵有超乎尋常的愛好,雖然眼下只買得起一輛經濟型轎車代步,但並不妨礙他訂閲各種汽車雜誌,每年去看北京、上海的車展。此時,停在前面的沃爾沃XC90在本地比較少見,他下了車自然不免要多看幾眼。

羅音知道他的這點兒愛好,取笑他:“看到好車,比看到美女的反應強烈多了。我先上去了,再見。”

張新連忙説:“我送你上去。”

羅音突然停住腳步。沃爾沃司機座車門打開,蘇哲走下來,他繞到後座,拉開車門,拿出擱在那裏的羽毛球包,一時猶豫,要不要打電話叫她下來拿。羅音遲疑一下,開了口:“嗨,你找邵伊敏嗎?”

蘇哲詫異地回頭看着她。羅音自嘲地想,果然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了,只大方地一笑:“我是邵伊敏的同學,羅音,我們以前見過不止一次了,現在我和她合租。”

蘇哲點頭:“你好,謝謝幫我把這個拿上去給她,我先走了,再見。”他將球包遞給羅音,再禮貌地對張新點點頭,轉身拉開車門,突然停住動作,回頭看着羅音,“我們似乎去年在一家餐館也見過面,對嗎?”

羅音沒想到,他沒記住以前在學校的直接對話,卻記得去年秋天在餐館的那匆匆一面,想起當時她花痴的凝視,不禁有點兒臉紅:“是啊,吃鴨子煲的地方,當時我男朋友也在。”

蘇哲根本沒看張新,只盯着羅音:“你一直和伊敏租住在這裏嗎?”

“對,我們畢業後就合租,沒搬過家。”

他的表情瞬間變得複雜難言,但再沒説什麼,只點點頭,突然轉身上車,發動車子開走了。

張新仍然在琢磨那個球包:“哎,不是那個馬上要去美國的MIT準博士送邵伊敏回來的嗎?球包怎麼在這個人手裏了?”

“你個八卦男。”羅音收回視線瞪他。

張新有點兒難為情:“我沒八卦的意思呀,不過一向只看到老戴的劇情複雜,沒想到邵伊敏……嘿嘿。”

羅音想,是的,關於邵伊敏,沒人想得到,她那個如止水一般的平靜下面,湧動過什麼樣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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