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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水落石出

風纖素呆立半晌,忽爾大笑起來:“你想問什麼便問吧!我風纖素難道是輸不起之人?”

“好!”蕭左道,“那麼就請風總管告訴我,你佈下這一局究竟目的何在?”

“蕭公子聰明過人,這還猜不到麼?”風纖素冷笑道,“自古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除了錢,還有什麼值得我如此大費周章?”

“嗯,方才你也説了,百鬼的開銷很大。”蕭左點頭道,“可你圖的恐怕還遠遠不止這些吧?你不但要宮家的財富,還想利用這筆財富達成你的野心!風總管,我可有説錯?”

“不錯!”風纖素淡然一笑道,“我為什麼就不能有野心?就因為我是女人?”

頓了頓,她強忍下身體裏如針扎火燎般的劇痛,緩緩道:“不知道蕭公子有沒有興趣聽一個故事?”

蕭左沉靜的眼中有默許,她便説了下去:“有個人,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任何人,看過一眼,就會一輩子都記得;任何書,看過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他去參加科舉,認為自己理所當然地會中狀元,卻一次又一次地落榜,等他後來醒悟過來那是因為他沒有賄賂考官時,已年屆而立。如果蕭公子是他,會怎麼辦?”

蕭左沉吟道:“棄學從事其他。他有這樣的專長,不怕餓死。”

風纖素垂下眼睛,繼續無動於衷地説:“他進了六扇門,負責文書工作,一干十年。在那十年裏,他讀遍了所有的機密檔案,對天下事瞭如指掌。就在他的事業蒸蒸日上時,他的上司有個小妾,仰慕他的文才,和他有了私情,並有了個孩子。此事後來被上司知道了,怒不可遏,當下殺了小妾,本還待殺他,幸有同僚紛紛求情,於是上司後來只是打斷他的腿,把他連同那個不到週歲的嬰兒扔了出去。蕭公子聽到此處,又有何感想?”

蕭左眼神閃爍,片刻方答道:“無論如何,孩子無辜。”

風纖素嗤笑一聲,“是啊,孩子無辜,如此説來,那位上司已經夠手下留情了。古往今來多少英雄壞就壞在兒女情長之上?此人遭此一劫,再無心振作,終日酗酒大醉,孩子靠鄰家一個寡婦照顧長大。孩子是個神童,記憶猶勝他年輕時,且懂事很早。他喝醉後就會撕書,孩子只是冷眼看着,並不阻止,等他睡去後,再把地上的碎紙撿起來重新粘好。直到有一天,酒店的老闆帶着夥計來他們家,逼他還酒錢,他家徒四壁,哪有錢還?於是他們就動手把他打了一頓。從頭到尾孩子躲在牆角的稻草後,看着父親被打,咬住唇一聲不吭。等那幫人離去後,孩子跑過去扶他,看着他的狼狽和慘相,生平第一次哭了。孩子哭着説,‘父親,你真沒用!’”

蕭左臉上露出了動容之色,風纖素看着那抹動容,心中越發燙了起來——同情?同情沒有用。同情除了讓人變得更加軟弱外,起不到任何幫助!這個道理她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懂了……很早很早……

“不知他是不是被這句話觸動,從此他戒了酒,以出賣情報為生,漸漸地,江湖上都知道有個奇人,對天下事爛熟於胸。”

蕭左忽然插話道:“風前輩所授之情報,無論大小,均準確可信。是以雖報酬可觀,卻依然門庭若市,所行之處更是被江湖中人以高人相待……”

風纖素瞥他一眼,道:“是啊……似乎是個轉折的開始,如果……如果他沒有再犯同樣的錯誤的話。”

她遙望遠方,天邊現出一道紅線,太陽快出來了。

“就在那時他愛上了一個少女,可某天當他醒來時,發現身邊的少女已成屍體。有個人冷冷地坐在牀頭問他,‘你知不知道她是誰?’他這才知道那少女竟是當時武林盟主鶴傲天的未婚妻。他得罪了鶴傲天,他只能死。鶴傲天給了他三天時間,讓他安置他的女兒,他考慮了整整一夜,最後決定送自己的女兒去洛陽。”

洛陽,誰能知曉她此後所有的故事原是源自那樣一個倉促而無奈的決定?

“他對女兒説:‘爹爹這一輩子算是完了,幸好還有你,你這麼聰明,可惜,偏偏是個女孩子……’女兒回答他:‘我不要當女孩子!’他笑,説:‘好,那就不當,不過你要記住,你只有比別人更會忍耐、更加堅強,才能比他們更加出色。’”

蕭左的唇動了幾下,欲言又止。

風纖素低聲道:“這是我五歲時我父親對我説過的話,十七年來我從未有一天忘記過。我有野心,可是錯?”

蕭左只是輕輕一嘆,沒有説什麼。

風纖素覺得自己的心已經燃透,凝固成了焦炭,不痛了,痛到最極至處,就不會痛了。

“我去了天下首富之家,我要以自己的能力做番大事,我絕對不要像我的父親,空有一身天賦異能,卻屢屢失敗,潦倒一生。我去後的第二天,江湖傳聞我父親神秘失蹤,只有我知道,他是死了。十二年後當我集聚了足夠的能力後,第一件事就是設局暗殺了鶴傲天。”

蕭左道:“前任武林盟主鶴傲天的死一直是個謎,原來是你乾的。”

風纖素的聲音越發冷漠,彷彿説的事情與她沒有半點關係,“十八歲時,因為紫萸香慢我名揚天下,一年後,我施計讓大總管死於意外,然後在眾人的支持下坐了他的位置。就在那時,定遠侯看上我,要納我為妾。我一邊婉言拒絕,一邊用毒藥毀了自己的容貌,侯爺見我容色消褪態度堅決,只好作罷。我照着鏡子,冷笑着對自己説,‘女人之所以要美貌,是為了博得男人的喜愛,以晉升自己的地位。但是我,不需要藉助男人,不需要依靠美色,也同樣可以。男人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

説到這,她頓了頓,不懷好意地看了蕭左一眼,悠悠道:“蕭公子不必否認,男人都好色。如果大小姐,我是説宮翡翠,她不是那般美麗,你會喜歡上她麼?或者説,你會注意到她麼?”

蕭左沉聲道:“翡翠的確漂亮,但更難得的是她有顆孩子般乾淨的心。”

“乾淨?”風纖素諷刺道,“是無知吧?徑自地以為天下惟我獨尊,所有人都得寵着她讓着她哄着她……不過也是,誰讓她生得好呢,有個了不得的老爹,現在又有個了不得的情人……”

蕭左打斷她道:“你本來也可以。”

“我不可以。”

“你可以!”蕭左的聲音一下子嚴厲起來,“你是風離的女兒!他對天下事的瞭解使你一出生就擁有了一筆無形財富,你已比很多人都幸運!後來你又來到宮家,憑你的聰慧以女子之身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你本已過得比大多數人都好。你可以很單純地生活着,然後嫁給一個好男人,過上幸福的生活,可是你沒有,你貪心不足、慾望不盡、邪念不窮,你……”

風纖素越聽越怒,不待他説完就尖聲叫了起來:“幸福?笑話!嫁人生子,以夫為天,以夫為尊,做個倚仗夫君的小女人那就是幸福?得了吧蕭左,收起你那套謬論,那根本是男人創造出來扼殺女人才華的藉口!憑什麼我就不能成為一代霸主?我從無依無靠的孤女,變成天下首富的大總管,然後取宮翡翠而代之,再借助宮家的財富幫我繼續擴大勢力!我要讓所有人知道,女人也能傲視天下,無有所抗者!”

“無有所抗者?”蕭左輕輕重複着她的話,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你不行。”

你不行!

這三個字如雷電,重重劈在風纖素身上。她踉蹌後退幾步,本已燒成焦炭的心再度燃燒起來。

“你天生體弱,不利於武,即使你聰慧過人,即使你有令天下人聞而喪膽的毒藥,那又如何?且不説我這種百毒不侵的人,即使是翡翠,只要她戴着化麟鎖,她要殺你,就易如反掌。江湖就是江湖,在這個世界,武力才是予取予奪的基礎。”

一字一句,如巴掌般打在風纖素臉上,竟不知是怒是羞是恨還是委屈,她只知道,蕭左的身影是如此可怕,如此強不可摧,因為他有她沒有的高超武功……若非他武功太高,她怎會輸得如此一敗塗地?

罷罷罷,輸就是輸,風纖素,要輸得起!

風纖素深吸口氣,放緩語氣道:“幸好,百毒不侵的人只有蕭公子一個,而化麟鎖世上也只有一條。人是活的,我也許沒辦法,但東西是死的,要毀去並不難。”

蕭左目光一閃,忽地欺身扣住她的手腕,“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嗎?”

風纖素鎮定地笑道:“有沒有機會,就要看蕭公子對大小姐的感情有多深了。”

蕭左臉色頓變,“你……你對翡翠做了些什麼?”

“化麟鎖是能解毒,但如果中毒之人並不知道自己已經中毒,自然不會去使用它。對不對,蕭公子?”

蕭左的表情變得又驚又急。

風纖素一笑,道:“我用的是慢性毒藥,它慢到令人無法察覺,我跟蕭公子打賭,此毒天下只有我一個人能解,我若一死,大小姐也就完了。所以,蕭公子最好對我客氣點,現在,請把你的手放開。”

蕭左的面色一變,不過是轉瞬間,便把手鬆開了。

風纖素看着他,但見他兩腮肌肉時緊時鬆,顯是將牙咬了一次又一次。快意湧上心頭,她故意摔摔已經得到自由的那隻手,用一種輕鬆至極的聲音道:“蕭公子何至於如此緊張?也許我只是隨口一説,嚇唬嚇唬你呢?”

蕭左凝視她半晌,忽輕嘆了一口氣道:“你也説了——只是也許……也許那是真的呢?我可以用我自己的命跟你賭,但是她……風纖素,你押對寶了。”

風纖素冷笑出聲,道:“現在,也請蕭公子回答我幾個問題吧。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鐲子?”

“不是。”蕭左回答,“是你對小鬼吟的那句詩——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風總管記憶力過人,怎會吟錯句子?而我當時正好臨時改變行程,決定在韓城下船。”

“果然……”風纖素皺眉,“我知道那句話説得很不妥,但一時間又沒有其他更適合的辦法。”

蕭左道:“杜三孃的鐲子的確是破綻,銀飾沾水會變黑,可她站在船頭露出這隻鐲子時,卻相當晃眼,分明是新做的。最初我以為那是她勾引男人的手段,但後來又想,那會不會是個暗號?”

風纖素低垂下眼睛,當初在黃河渡口,一見杜三娘亮出那隻鐲子,她就知一切已準備就緒。

“等我找到龍王打開那隻鐲子時,裏面的機關已是空的。”蕭左繼續道,“敢在紫萸香慢身上偷東西的人,恐怕也就我一個。既然之前不可能有人對這個鐲子動手腳,那麼惟一有嫌疑的就是你。”

風纖素沉默,心中很不是滋味:她自以為天衣無縫,誰能想會有雙利眼早已將一切洞穿?

蕭左接着道:“其實在韓城時我就幾乎可以確定這一切都是你在搞鬼,惟有一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你是怎樣引爆那條船的?”

風纖素抿抿唇道:“底艙有盆蘭花,我施毒將其毀損,枯枝落下,觸及機關,船就炸了。”

蕭左目光閃爍道:“那你一路上如何跟百鬼聯繫?單憑一個鐲子和一句暗語,並不能説清楚多少事情。”

“此局在出發前就已定下,本不需要與他們聯繫。若非你臨時改變行程,我連在黃河上唸錯詩句暗示小鬼都不需要的。而後,我又放飛了一隻褐色的風箏,代表我接下去要去鶴城。”

“於是花夜連夜趕到鶴城,為的就是等我?”

風纖素道:“不錯。花夜不但武功高,而且,她非常美,天下男子見了她很少有能把持得住的……”

蕭左笑吟吟地接口:“可是你沒想到的是,她也敗了。”

我頹然一嘆道:“自那時起我就知道你武功太高,要殺你不太可能,或許我可以用其他方法逼你離開……”

蕭左聽了這話後面色頓寒,“那天我和晨風在房中起爭執,其實是因為彼此推讓城主之位。可是卻被你斷章取義,先是殺了他,然後藉機嫁禍給我,是不是?”

風纖素整個人一顫,一直強壓着的疼痛突然迸發開來,她彷彿聽見自己的心發出陣陣撕裂的聲音,那般的刺耳,幾欲逼人瘋狂。

“他活該!”她緊緊捂住胸口,恨恨地説,“誰叫他跟蹤我的?我去見小鬼和絕夜,他卻暗中跟着我,發現了我的秘密,我豈能容他活下去?”

“你!”蕭左的臉開始扭曲,變得非常震怒,“你居然就下得了手?風纖素!你居然就下得了手殺那樣一個愛你憐你知你的人!”

風纖素仰天大笑三聲,不知是笑給他聽還是笑給自己聽,“愛我憐我知我?我就是因為對他心軟,所以才沒提防他,被他有機可趁,識破了我的秘密。我説過,我不是我爹!他被感情衝昏了頭腦,為了女人丟了事業丟了性命,我可不會,誰要擋我的路阻止我,誰就得死!”

蕭左揚起手來,卻又生生地停在半空,風纖素一見之下,不但不避反而迎了上去:“你想打我為你好友出氣?你打啊,打啊!”

蕭左望着她,手在顫動,風纖素冷笑道:“我就是這麼個無情的女人,宮家收留了我十七年,我卻處心積慮地要奪他家的財產;百里晨風喜歡我,我就殺了他利用他的死逼你走。我壞到無藥可救,你還在等什麼?你要為好友報仇,要為情人報仇,要為江湖主持公正,來啊,反正我不會武功,我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我的手下都趕不來救我,你現在只要輕輕一掌,我就小命玩完,動手吧!”

蕭左後退一步,臉上的表情由震怒轉為悲憫,而這份憐憫卻比一切都更能刺傷風纖素,於是她更加口不擇言:“我明白了,你不敢!蕭左你不敢殺我,因為你知道宮翡翠的命掌握在我手中,對不對?你看,你什麼都比我強,但到最後不還是拿我無可奈何?因為你有感情,你的感情就是你的弱點,而我沒有感情,所以你無法用任何人來要挾我,這就是我們的區別!要怪就怪百里晨風喜歡錯人,你説得對,我是禍水,誰沾到我,就得死!百里晨風是那樣,宮翡翠也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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