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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杜三娘

我第一眼去看的,卻不是黃河,而是一艘船。

船身狹長,被漆成黑色,黑色的船頭上迎風站着一個女人,飛舞的紅衣,像整個人都在燃燒。

她側着頭,用與衣服同樣火紅的絲巾把頭髮綁了起來,光潔的手臂上兩隻扭花銀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看見這樣一幕美景,我忽然覺得心情很好,回頭對身後的百里晨風微微一笑。

他當即翻身下馬,朝我伸手。此人倒真是個正人君子,同騎途中一直與我保持着距離,不曾逾越半分。

我落地,看向宮翡翠,只見她滿是好奇地望着平靜的河水道:“我浮黃河去京厥,掛席欲進波連天。難道李白騙人?”

蕭左嬉皮笑臉地答道:“回大小姐的話,李白哪有膽子騙你。不過現是初春,汛期未到,是以水勢較緩而已。”

宮翡翠忍笑白了他一眼,忽地“咦”了一聲,抬手指着前方道:“纖素姐姐,你看那個女人,很特別呢。”

我再看船頭一眼,紅衣女人揚着臉閉着眼睛,似乎非常享受船頭風吹的感覺。其實她的容貌並不美麗,額頭太高,嘴唇太厚,但不知道為什麼,硬是在她身上顯出一種神韻:粗俗、卻極具誘惑……我正想説話,蕭左已先讚道:“真是個有味道的女人。”

我點點頭道:“不錯……”

“風總管。”宮翡翠冷冷打斷我,“抓緊時間,僱船過河。”

我先是一愕,隨即看見蕭左強忍笑意的樣子,不由暗暗搖頭,轉身命鐵騎前去僱船。

鐵騎們很快便返,面色凝重道:“回稟總管,河上所有的船都被人包了!”

我剛挑眉,百里晨風便問:“包船者是誰?”

“説是告老還鄉的某位大官,帶着數百個隨從跟班和大量物品。”

蕭左四下張望了一番,道:“為何不見他們的人影?”

下屬答道:“説是正在路上,還需一個時辰才到。”

百里晨風皺眉,“我們等不起一個時辰。”

宮翡翠冷笑道:“告訴他們,誰載我們過河,付雙倍價錢!”

下屬們又去問了一趟,回來時卻個個頹喪着臉,“回大小姐,他們都説怕那大官,不敢載我們。”

“已告老了還能作威作福?”蕭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來這隻落毛鳳凰餘威猶在。”

聽他那樣比喻,宮翡翠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道:“賞金十倍。”

“你們賞金百倍都沒有用。”一高亮的聲音忽地插了進來,我轉頭,只見那個紅衣女人已不知什麼時候從船頭下來了,一步一生姿地走到我們面前。

百里晨風沉聲道:“為什麼?”

“那貪官雖告老還鄉了,但他兒子還坐鎮朝中,恰恰管着河運,哪個船家會不想活了,為一時高賞而斷了自己的生路?”她停了一下,眼望宮翡翠,露出笑意,“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把你脖子上的那串鏈子賞我,我就載你們過河。”

宮翡翠還未説話,蕭左已先笑嘻嘻地問了句:“你就不怕斷了自己的生路?”

那女人大笑道:“有了那串鏈子,我們一家子到哪兒不能享福個十年二十年的,還需要在這黃河渡頭苦哈哈地操槳為生麼?再也不用看官府的臉色,多輕鬆自在啊……”

想不到區區一個船孃竟也有如此眼光,宮翡翠脖間珠鏈的確是極品中的極品。只見她摸着自己的項鍊,猶豫不過一眨眼時間,便乾脆利落地道:“好,給你。”

繼而轉向百里晨風道:“這筆賬記百里城頭上。”

蕭左摸着下巴苦笑道:“我説你怎麼這樣大方,原來還是半點虧都不吃。”

宮翡翠毫無愧色,朗聲道:“你莫忘了,我是個生意人。生意人,凡事都要算計好了的。”

説罷,把珠鏈摘下,遞了過去。

接過珠鏈,紅衣女人嫣然而笑,“各位請跟我來。夫家姓杜,這裏人人稱我三娘。”

蕭左哈了一聲,“還好還好,是三娘不是十娘。不過這爽快脾氣,倒是一模一樣。”

女人不解道:“十娘怎麼了?”

“怕你船行一半,沉了我的百寶箱啊。”

這句話分明是在打趣,但聽在我耳中,卻驀地一沉。正有所心驚時,卻聽那女人笑道:“三娘不是十娘,而且十娘沉的也是自己的箱子,公子既不是那個負心人,又何必懼怕。”

百里晨風忽快走幾步,在我耳邊低語道:“這個船孃,怕是有點問題。”

的確,普通的船孃怎麼可能懂得這麼多?

我發現他的眼中警惕之色漸濃。

這時宮翡翠忽然扭頭對我説:“纖素姐姐,你去弄十餘隻排子來,栓在這條船尾上,以防不測。”

“是。”她考慮得倒周全。我當即吩咐下去,鐵騎效率極高,不一會就徵集到十隻羊皮筏子。於是眾人一同上船,那女人喊了一聲:“阿爹,開船啦!”

一個矮小精瘦的老頭從艙底爬了上來,“呸”一口濃痰吐在甲板上,宮翡翠頓時皺起了眉。

“法是光一個時辰後恰開船的後?”老頭問。杜三娘便走過去小聲説了些什麼,一個説一個點頭,看來談妥了。

百里晨風道:“江南人。”

“但女兒是本地口音。”我推翻他話中暗示的某種憂慮,微微一笑,“不管如何,我們現在急着渡河。即來之則安之,靜觀其變吧。”

登船後,宮翡翠衝那女人招手,“你們這提供飯菜嗎?”

“當然,我們這條船是這渡口裏最大最實惠也最齊全的了。”

“好,我們這五十三人,你去做五十三份早飯來。”

杜三娘連忙應道:“可以可以,不過,我得另收錢。”

“隨你,但要快!”

杜三娘回頭喊:“阿爹,客人們要吃早飯,你去做吧。”

宮翡翠頓時跳了起來,“什麼?叫這個髒老頭做飯?”

“哎呀,小姐你放心,我阿爹手藝不錯的。”

“反正我,不、要、他、做,換人!”八成是被前先那口痰刺激到,使得她的大小姐脾氣又開始發作。

杜三娘嘆了口氣,“好吧好吧,如此一來,只能我做了。手藝不怎麼好,小姐可別怪啊。”説着,又一扭一扭地走了。

宮翡翠突然轉頭,盯着蕭左道:“你是不是覺得她很美?”

蕭左的目光還直直地停留在杜三孃的背影上,聽到這話便收回來朝她臉上轉了一圈,“這才是真正的女人!成熟、婉約、風情萬種。”

我幾乎可以看到宮翡翠眼裏射出的箭,這個蕭左,明知她在試探他,還成心説那話氣她,這兩人難道真是天生的冤家?

宮翡翠冷哼一聲道:“聽説只有那些不成熟、脆弱和孩子氣的男人才會迷戀年紀比自己大的女人。”

蕭左笑道:“不錯不錯,只有不成熟的孩子才喜歡跟人抬槓。”

宮翡翠張了張嘴巴,最終沒能還擊他什麼,只好將臉別向一邊,露出一副很高傲的樣子不再説話。

一時間,船艙安靜下來,四十七名鐵騎中三十六名守在外面,剩下十一個受傷的守在裏面。這些人都精水性,似乎沒有什麼紕漏。然而我還是開窗看着外面,幾個船伕在掌舵,杜三娘在船尾做飯,紅衣如火,像是連船都能燒起來一般。

她忽然回頭,衝着我微微一笑。

我輕輕頷首,算是回禮。就在這時,一聲音在我身後輕輕響起:“她腳步不輕,但身形很穩。”

我答:“長年水上營生,這是應該的。”

“那麼,似乎是沒有問題?”

“有句話,不知道你聽説過沒有?”我轉頭,面向百里晨風,“有太多疑點,反不可疑。”

“小心點總是好的。”百里晨風説,“你注意到了沒有,這艘船的底艙很大,我想找個機會溜下去看看。”

我還沒説話,杜三娘端着早飯走進艙來:白米粥、醃蘿蔔絲和炸小魚。

蕭左嚐了一口便誇讚道:“如果這樣的手藝還叫不好的話,那些蘇杭名廚都該哭了。”

杜三娘掩唇而笑,“這位公子休要取笑,奴家可當真啦。”

“怎麼會是取笑?”蕭左眯起眼説,“想打動一個男人的心首先就得打動他的胃,三孃的丈夫,真是個有福氣的男人!”

杜三娘撇嘴道:“莫提那個死鬼,好吃懶做也就罷了,還在外面養了其他女人!”

蕭左笑道:“自古巧婦總是伴拙夫,三娘這般品貌,即便再出色的男人也配不起,你又何必生氣?”

“喲!公子你可真會説話!”杜三娘頓時笑成了一朵花,“奴家……”

話還沒説完,宮翡翠啪地將筷子重重一放,冷冷截口道:“要打情罵俏請到外頭去,不要影響其他人的食慾。”

滿以為蕭左會反擊的,誰知他居然聳了聳肩道:“既然這樣,反正我已吃好了,三娘,你不介意跟我去外面聊聊吧?”

杜三娘咬唇笑道:“我倒是無所謂,但是我怕有人會介意……”

“比如——她!”她的手指居然指向了我。我一愕。

“你介意嗎?”

“不……”我還沒答完,杜三娘又看向宮翡翠:“那麼這位小姐呢?”

宮翡翠頓時漲紅了臉,“介意個鬼!你們愛幹嗎幹嗎去,不要妨礙我吃飯就行!”

“那就行了。”杜三娘媚眼如絲地望着蕭左,“我膽子小,所以要一個個問過了才放心,免得其他女人恨我。”

“遭女人恨,只能説明你有魅力,何懼之有?何況,像你這樣的美人,大家喜歡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恨你?”説笑聲中,兩人掀簾走了出去。

宮翡翠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分明怒到了極點,但偏偏得忍着不能發作。

這個蕭左,害人不淺。我心中暗歎,百里晨風忽然放下碗筷,站起身壓低嗓音説:“我要去察探一下底艙,你來麼?”

我略一猶豫,目光透過窗子看見蕭左和杜三娘正在甲板上相談甚歡,她那老爹大約也在後面忙,確實是察探的好機會,便向百里晨風點了點頭。

太陽完全升了起來,照着瀲灩的水波,泛着層層迷離的波光,一切,似乎都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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