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珠寶買賣通常都伴以鉅額利潤,所以它幾乎可算是世上最危險的行當之一,經營珠寶的家族倘若不懂武功,就活像一隻被猛虎包圍的肥羊。
所以,宮家自高祖起,不僅代代經營珠寶,也世世習武。到了我父親那一輩,洛陽宮家不但成了珠寶業的泰斗,也成為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
於是,我就成了一個揹負着雙重身份的人。
首先,我是宮家的主人,自小家教嚴謹,從不許逾規——所以,我絕不能跟家中下人同騎。就連風纖素,都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可她偏偏還被百里晨風“搶”了去。
這樣一來,我能選擇的人就實在少得可憐了,少得只剩下一個:蕭左。
那當然是萬萬不可的!
我是個尚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而他卻是個男人,與他同騎,成何體統!
幸好這時我想起了自己的另一個身份:我還是個江湖人。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江湖兒女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所以我和他同騎一匹馬,應該是完全沒問題的,誰敢説有問題,我就敲破誰的頭!
蕭左當然是沒問題的,我的紆尊降貴就是他的無上榮幸,所以扶我上馬時他那一臉又得認命又不甘心的表情,被我看在眼裏,全成了高興過頭以至無法控制面部肌肉的表現。
最主要的是,我不想還沒上馬就被他活活氣死!
我坐在前面,蕭左的手臂只能繞過我的身體兜住繮繩,這情形雖然有點曖昧,可是考慮到他身後還揹着那個原本應由我保管的閼伽瓶,而且如有追兵他又恰好能為我擋住暗箭,我就覺得忍忍也無妨了,甚至還偷笑起來。
“你笑什麼?”剛在身後坐定,他就問道。
“我哪有?”明明是偷笑嘛,他在後面怎麼看得見?
“你的耳墜在顫。”他説,“你喜歡翡翠?我見你三次你都戴着翡翠耳墜。”
他連這個都記得那麼清楚?我的心頭驟然襲上一股無法言喻的滋味,唇邊綻開笑容的同時,感到耳墜果然在顫動,於是我趕緊收了笑,故意裝出很嚴肅的樣子説:“那隻不過是因為我的膚色太白,戴上玉質的東西根本看不出來。”
他立刻開懷大笑,一邊提起繮繩,高喝道:“出發!”
近三十匹馬一起發足狂奔,頓時掀起滾滾塵煙,蹄聲如急雨般響徹山谷。
“你真是我所見過的最囂張的女子!”得得的馬蹄聲中,蕭左忽又壓低嗓音説了句,“不過,我喜歡翡翠,稍經雕琢,就會綻放奪目的光彩。”
呃?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又是什麼東西在我心裏竄來竄去,惹得心跳都加速了?陣陣山風撲面,帶來絲絲清涼——天呀,我想我的臉一定已經紅得像朝霞了。我悄悄咬住唇,可笑意還是從緊繃的嘴角蔓延開去……
“你的耳墜又在顫了。”他懶懶地説了句。
我的手立刻摸上耳朵。
“如果想扔掉它們,還不如給我。”他咂咂嘴道,“至少夠換幾罈子酒。”
兩道碧綠光芒劃空,我毫不猶豫地將耳墜扔進路邊草叢。
他再度大笑,“道路如此顛簸,耳墜當然會顫,這樣就丟了不覺得可惜?”
上當!我咬牙哼了一聲,擰身舉起兩手就要打。
“抓緊馬鬃!”他涎着臉衝我一笑,“前面有個溝。”
什、什麼溝?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馬兒已騰空一躍,我的心驟然高高吊起……驚呼聲還未出口,只聽“砰”的一聲,身子猛地一震,馬兒已穩穩地四足着地,繼續前進。
我驚魂初定,頓時大感刺激,一把從蕭左手中奪過繮繩,高喊:“駕!”
馬兒受到催促,突然加速,蕭左猝不及防,猛地一伸手……掌心覆上了我的腰際。
這一刻,不光是我,恐怕連他自己都也怔住了。
我在高速飛馳的馬背上回頭,長髮逆風飛揚起來,只那麼一瞬,透過飄動的髮絲,我似是看見了青山綠水間,蕭左目中一掠而過的温柔。
“抱歉!”下一瞬,他就高舉起雙手,差點掉下去,他又鬼叫一聲趕忙搶回繮繩,睜大一雙極其驚慌的眼睛,問:“你不會要我娶你吧?”
“你!”我重重地扭回頭,脊背挺得筆直,“你怎麼不去死!”
我真的恨不得他立刻去死!我從沒見過像他這樣變臉比翻書還快的人!
半晌無語,只有風聲灌耳,我的背挺得很辛苦,終於軟下去,感到身後那個人立刻迎上來,用温暖的胸膛做我的墊背。同時,低低的語聲響起:“累就靠着我睡一會,到了渡口我喊你。”
他的胸膛靠起來很舒服,我從不是自虐的人,所以完全沒有跟他客氣的打算,靠在他身上閉起眼問:“我們何時能到黃河?”
“明日清晨。”他嘆了口氣道,“如果不是被突襲,本該今夜就到的。”
我睜開眼,咬牙道:“這麼看來,霹靂堂果然和山中一窩鬼是一夥的!”
他悠然道:“那又怎樣,宮家和百里城不是也聯手了?”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既不怕,為何還要我們日夜兼程地避開他們?”
“因為打起架來會耽誤行程。”他笑道,“否則,一羣小鬼有何可怕。”
我道:“那什麼才是可怕的?”
“不知道。”
這算什麼回答!我剛想瞪眼,就聽蕭左淡淡地問了句:“你不覺得霹靂堂來得太快了些麼?”
我一驚,“你的意思是……有內奸?”
“不知道。”他低頭瞧着我,苦笑道,“你不用瞪我。我怕,就因為我不知道,知道的話,就不用怕了。”
不錯,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我們的行程路線本就極機密,霹靂堂的人怎會那麼快找到我們?難道,真的有內奸?
大概是發現我臉色沉重,蕭左忽然拍拍我道:“天下最笨莫過於為不知道的事而擔心,聰明的人都會養足精神等那個‘不知道’找上門來。”
“所以……”
“所以你該閉上眼好好休息,等那個內奸現身,好用你的天香指戳死他!”
這傢伙,倒十足樂觀!但不知為何,我心中的陰霾竟也漸漸消散了,閉着眼靠着他的肩,半晌忽輕喊道:“蕭左?”
“什麼事?”
“天這麼黑,我們又不敢點火把,馬會不會失足摔進坑裏?”
我感覺他身子顫了顫,彷彿是笑了。
“我不是馬。”他柔聲説,“但我保證,絕不會讓你掉到坑裏。”
“唔,那我就放心了。”
“好了,趕快睡吧。”
“蕭左?”
“怎麼?”
“你的肩膀很硬。”
“那這樣呢?”他動了一下,讓我的頭窩進他懷裏,“好些麼?”
“好多啦,謝謝你……蕭左?”
“嗯?”
“在馬背上睡覺真難受呀。”
“我們得儘快趕路。”
“我知道……只是顛得厲害,我想,連只跳蚤都休想睡着呢……”
説這些話時,我一直都沒睜眼,等我再次把眼睜開,蕭左的聲音在我的頭頂響起:“你不是跳蚤,所以你睡着了。”
與此同時,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透了薄霧,投射在不遠處水流湍急的河面上。
黃河——我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