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支箭破空襲來時,我正在馬上。
還未意識到怎麼回事,追日便自行調頭狂奔,我連忙拉緊繮繩,只聽身後馬嘶聲尖叫聲風動聲頓時彙集成了一片……
有人偷襲!
難道“山中一窩鬼”竟來得如此之快?
幾支火箭衝我飛來,幾乎是貼耳而過,追日忽地抬蹄,將我甩下馬背。幸好一雙臂膀橫空伸出抓住了我,幾個翻滾,停在一塊岩石後面。
我微微驚詫——百里晨風!他是何時跟上來的?
剛站穩,一記爆破聲就在岩石那邊炸開,四下碎片亂飛,我與他連忙朝旁邊閃避。
幾片碎石砸在我手上,一個名字頓時從腦海裏跳了出來——霹靂堂!
只有霹靂堂,才製作得出如此威力的火藥。
風中送來陣陣火藥味,此處逆風。
我與百里晨風對視一眼,他已抿唇長嘯,追日穿越箭風火雨急馳而至。
“來!”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巨大的力道瞬間襲來,我驚呼聲尚未出口,人已在空中。眼前黑幕一閃,是他用披風罩住我,耳側傳來他極低的聲音:“很快就能到達上風口,別怕。”
怕?不,我不怕。我只是覺得有些悸亂——這個男人,只需一眼,便清楚我在想什麼,如此心意相通行動默契,何其……悸亂。
追日突然向右閃避,我看見一道刀光,飛快地自眼前掠過,攔在前方的兩個來襲者頓時倒地。
“走!”百里晨風收刀,令馬繼續前馳,耳旁風聲呼嘯,刀光火海在傾刻間變得遙遠。
很快到了風口,他並不勒馬,抱着我就地滾落,手掌順勢在追日臀上一拍,輕叱一聲“跑”,然後扭頭衝我低吼道:“快!”
我拋了小瓶子給他:“你先服解藥!”
音猶未落,衣袖輕揮——紫影先是隻有一線,遇風變擴,瞬間延綿成霧,再後又淡淡隱去,在顏色消逝的同時,一股獨有的香味卻瀰漫開來。
遠處傳來幾人的驚叫聲:“紫萸香慢!是紫萸香慢……”
不錯,紫萸香慢,遇氣生流,隨風而傳,風不止則香不息,要半個時辰後才會徹底消絕。
聞者瞬間昏迷,毒性傳播速度甚至快於其香味,因名“香慢”。
“絕對是毒中楚歌。”一代毒王葉飛評價,“傳播之廣速度之快,當今天下無可出其右者。風纖素一妙齡女子,竟能研製出這般神奇的毒來,真令我這個浸淫毒術四十年的老手都為之汗顏。”
遠遠望去,人畜都已倒了大片,喧聲漸弱……
紫萸香慢,何曾令我失望過?
就在這時,百里晨風身子一斜單膝落地,我這才發現他右腿中箭。過去一瞧,箭射得很深,足足入肉三寸,整隻褲腿都已被鮮血染紅。虧他忍得住,竟一聲不吭。
“刀拿來!”我利落地撕開他的褲腿,朝他伸手。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把刀遞上。
“箭上有倒刺,你忍着點。”我頭也不抬地説,提刀落下,以最快速度割開箭邊上的腐肉,用力一拔,左手不停地點穴止血,但血依舊濺了我一身。
一抹身影飛掠而來,啪地扔了個匣子給我。我看來人一眼,卻是蕭左。
“大內密藥,止血生肌。”這種時候蕭左仍是不改笑意,調侃道,“看來風總管救起人來也是毫不手軟,如此乾脆利落,晨風,你疼不疼?”
“過獎。”我淡淡應道,打開匣子上藥。心頭卻很是吃驚:我只給百里晨風吃了解藥,這蕭左又是怎麼來的?竟不為紫萸香慢所迷!
一則江湖傳聞在我腦海裏飛閃而過:百里聞名終生孤寡,但有個義子,曾有奇遇,百毒不侵,會不會就是蕭左?
可是江湖素傳那個義子極其講究吃穿用度,品味之精,天下少有。其人還有非常嚴重的潔癖,據説山西遂子門門主陸先為向百里城示好,特地派人送了對自前朝皇宮裏流傳出來的碧龍杯給他,酒盛其中,無冰自涼,是一件千金難求的寶物。誰知他看也不看,理由是:“我從不用別人用過的東西。”
此言一出,震動江湖。連皇帝用過的東西都敢嫌棄,還真不是一般的驕傲。
更加離譜的還有他無名無姓,別人不知該如何稱呼他時,他就説:“你可以叫我百里城主的義子。”
“你不覺得這樣稱呼起來很麻煩嗎?”
他道:“麻煩的是你們,不是我。”
從此,天下人皆知道了:百里聞名是個老怪物,而他的義子則是個小怪物。
一老一少兩個怪物,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碰上的。
再反觀蕭左衣着邋遢、舉止慵懶,實在是和那個傳説中的人相去甚遠。
難道是我多慮了?
蕭左向遠處張望了一番,又道:“真不愧是天下奇毒紫萸香慢,輕輕鬆鬆就解決了這場佈置周密的襲擊。”
我笑,笑意卻未達眼底,“幸好,他們不是蕭公子,否則我豈非徒勞?”我相信他聽懂了我的意思,但他依舊笑容不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回答道:“一見風總管你揮袖施毒,我就屏住了呼吸,追隨你們來了風口。試問紫萸香慢施毒時,天下還有什麼地方能比她身邊更安全的?”
“所以我説他們不是蕭公子,及不上你的一半聰明。”我垂下頭繼續處理傷口,心中卻在冷笑。
説謊。蕭左在説謊。
紫萸香慢若是屏住呼吸站在風口吹不到風就能避過,就不會被稱為天下第一奇毒,也不會成為我的代號。
蕭左,你可以不説實話,但我早晚會找出原因。
有一條化麟鎖已經足夠令我寢食難安,我絕不容許有第二個人拿我的毒不當一回事!
想到化麟鎖,我便抬頭往遠方搜索宮翡翠的身影,這位大小姐應該安然無恙吧?
果然,別人都倒了下去,獨她依舊精神奕奕,紫袖飛揚,白裙飄舞地走了過來。
蕭左也盯着她,待她到了面前,似笑非笑道:“宮家天香指果然名不虛傳!有那麼一瞬間,連我都分不清,你究竟是在跳舞呢,還是在殺敵?”
宮翡翠嫣然道:“天香指,本就是這世上最美的一種武功。不過此番退敵,纖素姐姐可是頭功一件。”
“大小姐謬讚,若非百里先生相助,此計未必能成。”我轉向百里晨風道,“你覺得如何了?”
“多謝。”
“何必如此客氣,是你救我在先。”我將刀遞還給他。
他伸手接過,望向戰場,“霹靂堂的人。”
他也看出來了?我點了點頭,看向宮翡翠道:“大小姐,不知我方傷情如何?”
“傷了十一人,死了三人,但是馬……”宮翡翠咬咬牙,道,“有半數都死在火箭之下。”
蕭左皺眉道:“如此看來,對方是有意的!”
“不錯,”宮翡翠接口説,“看來敵人只是想拖住我們,並不是真的準備奪寶。否則,霹靂堂的手段就算再厲害,也絕不敢只派出區區百人襲擊宮家與百里城的隊伍。”
一行四人邊分析敵情邊往回走,到了地頭一看,屍橫遍野,所有偷襲者竟全部死了!
宮翡翠不悦地抬眼看我:“纖素姐姐,你何時加大了紫萸香慢的毒性了?”
“我沒有。”我肅然上前,連續翻看五個死者的眼皮,道,“他們來之前就已服下了同一種劇毒。”
蕭左皺起了眉,喃喃道:“真是奇怪,他們大大方方地用炸藥,擺明不想隱瞞身份,又何必滅口?難道他們還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無論如何,用百餘條人命來拖延我們,幕後策劃者的確好大的手筆……但憑霹靂堂,我看不像。”
我朝他望去,這個邋遢少年,這個在江湖上風評極差的敗家子,思維竟是如此縝密,難怪連百里晨風都會邀請他擔當此行的保鏢。
我頓生戒備,垂首道:“人已死,多猜無益,還是想想如何繼續趕路吧。”
“不錯,無論如何我們要抓緊時間過黃河。”百里晨風開口道,“我們現在來分配馬匹,兩人一騎,最快上路。”
宮翡翠眉心一擰,終還是點頭道:“好吧。纖素姐姐,你與我一騎。”
我剛想説好,百里晨風卻搶在了我前面開口道:“不行!”
見我訝異,他解釋道:“你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我和宮大小姐一騎,肯定是我照顧她,而不是她照顧我。
沒想到他連這個都考慮得到!
宮翡翠拿眼睛在他臉上轉了幾轉,突然笑了,道:“那她同誰一騎?”
“我。”百里晨風説着,牽過了追日,這匹絕世名駒實在可憐,先是被我毒昏,現又被人砍了一刀,饒是如此,看起來還是神駿不凡,尤其是和場內的其他馬對比。
我笑了笑,道:“還讓我騎追日?如果我沒記錯,剛才戰起時它棄我而去,再來一次的話,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安然無恙。”
“所以,我更要與你同騎。”百里晨風如是説,語氣不容人拒絕。
我揚揚眉,還未説話,宮翡翠已經搶着笑道:“好,就讓她與你一騎。”
我怔住,朝她看去,慢吞吞地問:“那麼,大小姐,您與誰同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