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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行路難

“大小姐,喝點蓮子羹吧?”

白生生的小手上託着個藍田玉碗,遞至我面前,是金昭那丫頭。

我倚在窗欞邊搖了搖頭,眼睛瞬都不瞬地盯着外面一掠而過的景物。

馬車正行駛在洛陽郊外一望無垠的田野上,藍藍的天空飄着朵朵白雲,金色的陽光照耀着綠油油的莊稼地,陣陣炊煙在遠方冉冉地升起,偶爾一兩個稻草人在極近的距離和馬車擦肩而過。

我的口中不斷髮出嘆息聲,這些尋常人家看膩了的景緻,卻是我從未體驗過的新鮮,我不禁由衷地感到,此行就算再多走一個半月也是值得的。

“大小姐第一次出遠門,正在興頭上,當然喝不下那蓮子羹……”正在身後為我捶肩的眉嫵笑道,“要喝,也得喝酒啊!”

我眼睛一亮,轉身擰着她的臉道:“鬼靈精,到底還是你跟我的時日久,比她們都瞭解我!”

這一轉身,被我掖着的窗簾子便垂下來,遮住了窗户,車內光線驟然一暗的同時,車廂忽地向右傾斜,差點把我摔在地毯上。

“前方急轉彎,馬車上的人小心了。”外面傳來蕭左慢悠悠的聲音。

現在才説,這個王八蛋!我恨得牙癢,一掀簾子探出頭就道:“你……”

剛説了這一個字,就看見一塊嶙峋怪石迎面撲來,“呼”的一下和我擦臉而過,轉瞬就被丟在車後,緊跟着又是一段張牙舞爪的樹枝……我大驚,將身一擰,脊背“砰”的一聲貼上車廂,臉上還是感到了一陣刺痛。

“大小姐!”三個丫頭急急上前圍住我,嚇得嗓音都打着顫,“車、車子走在什麼地方呀?好端端的,怎麼會……”

我輕輕地推開她們,慢慢地捏緊拳頭,厲聲喝道:“給我停車!”

“大小姐!你的臉……”甫出車門,匆匆趕來的風纖素一見我便呆住了。

我沒説話,目光筆直地投向相隔幾步之遙的蕭左。

他仍然騎在馬上,看見我臉上的擦傷,眉心似乎一攏,喃喃道:“坐在車裏還不老實,探出頭來做什麼?”

聲音雖小,我卻能聽見,冷笑道:“你問我麼?我倒還想問你呢!”

“問什麼?”

“別跟我裝傻了!”我發現自己已開始發抖,就先做了個深呼吸才道,“你是怎麼帶的路?這——”我指着前方那條夾在兩山怪石之間、幽深難測、坑窪不平的小路,道:“這也能算路麼?”

“當然算路!”蕭左衝我笑了笑,道,“據我所知,這叫山路。”

“哦?”我氣極而笑,並希望臉上新添的傷痕能使這個笑看上去猙獰些,“據我所知,還有一種路叫大路,蕭公子家學淵源,想必有所耳聞。”

蕭左笑道:“那種路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大小姐見多識廣,一定知道吧?”

我不知道,只好又“哦”了一聲。

幸好蕭左沒再追問下去,自己把答案説了出來:“大路,也是險路!尤其是對那種攜帶珍貴物品還不肯輕騎上路,非要坐着豪華馬車招搖過市的人,更是險上加險。”

我瞪着他,半天才從牙縫裏迸出幾個字來:“山路便安全了麼?”

“也不安全。”蕭左苦笑着説,“帶着價值連城的寶物,天下哪還有什麼安全的道路。”

“不錯!”一直默不做聲的百里晨風突然接口道,“但是,山路秘密,行蹤不易被人發現,且夾在兩山之間,兩邊盡是峭壁,道路又狹窄,敵人一來難以隱蔽,二來無法發動大規模襲擊,總強於人多眼雜又易被合圍的官道。”

我心一沉,道:“敵人?這麼快就引來敵人了麼?”

百里晨風道:“據可靠消息報……”

“可靠消息?”我揚了揚眉。

“就是我在豫南一帶的朋友傳來的消息。”蕭左淡淡地説,“大小姐如若覺得這算不得可靠,可以當個笑話聽。”

他的表情説明那絕不會是個可笑的消息,我緊盯着他,清清楚楚對他説道:“我對笑話沒興趣,也不需要它可靠,只要有用就行。”

他也盯了我很久,才緩緩道:“那麼,這個消息恐怕不會讓你失望。”

“説。”

“作亂南陽、駐馬店一帶的‘山中一窩鬼’已率眾出巢,我們若走官道,難保會在半路與他們迎頭撞上。”

“山中一窩鬼”!我咬牙,我聽説過這個名號。他們是河南境內最兇悍的一夥山賊,經常行走於豫南的商旅,只要遠遠看見他們那面畫着骷髏的黑旗,就會嚇得站立不住。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出發不過半日就招惹上如此難纏的敵人,但是……“我們總得過黃河的,不是麼?”

“所以我才決定走山路。”蕭左嘆道,“官道雖平坦,卻需多繞八十里路,如果我們穿山而行,一出龍門便可直接渡河,興許可以避開那些惡鬼。”

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道:“這麼説,時間是關鍵。”

“不錯,越快越好。”

我想都沒想,斷然道:“如此,棄車!”

接着,一連聲地命金昭、玉粹整理行裝,越輕便越好,剩下的東西命眉嫵連馬車一併帶回家。

金昭、玉粹同胎一母,同樣的一套劍法由她二人共同使出,卻如同四劍合壁,威力無窮。而眉嫵除了替我梳頭外,再無其他用途。

蕭左含笑望着我,待我上了馬,突然“喂”了一聲,我一抬頭,見他從懷着掏出個小瓶子,衝我搖了搖,道:“外敷,很有效,不會留疤。”

説着,一揚手丟了過來,也不管我接不接,提着繮繩就衝到隊伍最前,一身邋里邋遢、彷彿是白色的衣衫在風中翻飛着,竟很有點英姿勃發的味道。

我下意識地接下那瓶子,觸手一片温熱,是他的體温……我渾身都一震,臉上頓時發燙,捏着瓶子的手卻無比温柔起來。

那個王……那個蕭左,其實也沒那麼可惡。

急馳了兩個時辰,天色漸漸昏暗,人和馬都疲累不堪,走到一處有草有水、稍稍開闊些的地方時,蕭左翻身下馬,道:“休息片刻,等馬喝足水就上路。”

他的意思很簡單:馬是交通工具,一切以它們的承受能力為主。

在心情好的時候,我倒不吝於承認:這傢伙説的話雖不好聽,卻着實有理。

此刻我的心情就不錯,但蕭左的神情卻很奇怪。

他正卧在草叢中,表面看去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可我卻注意到,我每在心中數二十下他都會俯首貼地一次,似在傾聽什麼,還有,他手中抓着一塊乾糧,卻連一口都沒吃。

我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戰勝不了好奇心,走過去道:“有什麼不對勁麼?”

蕭左抬起頭,眯着眼瞅了我半天,突然咧嘴一笑,道:“你用了?疤痕已經淡了很多。”

我下意識地撫臉,很快又放下手,不屑地道:“那是因為我塗了祖傳秘方!”

他低聲笑起來,眨眨眼道:“用金子做的還是珍珠?”

我“撲嗤”一下也笑出聲來,隨即又瞪起眼,正色道:“都錯了,是用南海檀珠!就是展會上那種……”

這時他突然打斷了我,道:“那些稀奇古怪的展示方法,都是你想出來的?”

“是。”我淡淡地説,“如果你想誇我,麻煩換一個形容詞。”

“我看得眼都直了!”他老實交代,“這樣滿意了?”

我咬着唇發笑,道:“那麼,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用漆黑的眼瞳瞧着我,我心一跳,連忙別開臉,耳中聽他輕輕鬆鬆地説:“那天我在晨風耳邊説的話是:‘我敢打賭,這位大小姐一定會出借閼伽瓶的,而且,她早晚會追問我今天跟你説了些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要問這個?”我吃驚地偏過頭,下一瞬就意識到自己不打自招了,頓時氣得發昏,可還來不及再説話,就見他突然間神色大變,驟然躍起,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把我整個壓到草叢裏。

幾乎是立刻的,利箭破空聲、馬兒慘嘶聲、紛亂的腳步聲一起響了起來,間雜着從我頭頂傳來的蕭左的嘆息聲:“我一直在留意是否有追兵,你非跑來和我説話……罷了!你呆在這裏別動……”

“呆你個頭!”我用力一翻身,推開用身體護着我的他,吼道,“什麼叫我非跑來和你説話?你以為你是誰!”

話音未落,一支箭“嗖”地飛來,在距離我的腦袋只有幾寸的地方沒入草地,箭梢猶在不停顫動,發出“嗚嗚”的聲響。

蕭左臉色大變,有一種我從未在任何人眼中見過的陰寒之色自他眼底升騰,只見他往腰畔一探,手一甩,“鏗”的一聲,一把寒光凜利的軟劍匹練般順着這個動作展開……棲息在左右樹上的鳥兒,倏地振翅高飛。

這兩棵樹葉茂枝繁,高聳入雲,鳥兒棲息其中,地面上再大的動靜也未能擾動它們,不料此刻竟被他的劍氣所驚!

電光石火間,那個古老的傳説在我腦中閃現:劍師臨終嘔血鑄之,劍成之日,其殺人盛氣,驚飛大雁,故曰:驚鴻……驚鴻劍!難道這就是驚鴻劍!

就這麼一恍惚間,蕭左已擰身欲走。我一急,從草地上一躍而起,嚷道:“別走!給我把話説清楚,什麼叫我非跑來……”

我的話沒能説完,因為我已被眼前所見的一切驚呆了。

沉沉暮色中,數不清有多少黑衣人手持火把從我們來時的那條路衝來,燃着火的箭不斷射出,飛到哪兒就蔓延成一片火海,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死馬被燒焦了的臭味。

蕭左就在這無比混亂的情形下定住腳步,轉過身來,嘴唇翕動,不知對我説了句什麼話,便飛身衝向來犯者。

赤色的火焰在他周遭熊熊燃燒,而他身似矯龍,周身漾起一圈水般劍影,一路如過無人之境,那些能把馬腦貫穿的火箭,根本沒有一支能近得了他的身……這一景象把我看呆了,半天才想起,他剛才對我説的是:“難道你不明白麼?一和你説話,我就什麼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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