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謝楠洗了澡,換上套夾棉家居服,拿條毯子搭腿上,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當玻璃門上響起輕輕的敲擊聲時,她都沒有在意,敲擊聲加重一點,她怔了一下,跑過去拉開紗簾一看,於穆成正站在那裏。她才想起,自己上午添了一個鄰居男朋友,可以一抬腿就過來的那種,於穆成好笑地看她臉上表情變幻,她只好老老實實開門。
於穆成一身運動服、慢跑鞋的裝束走進來,掃一眼她穿的碎花家居服,笑了:“看到我好象並不太開心呀。”
謝楠坐回沙發,扯過毯子給自己搭上:“你允許我有點適應的時間嘛,我一向接受新事物就慢。”
他坐到她旁邊:“好吧,我們來安排一下明天的約會,讓你適應我的存在。”
“明天?我要去買洗衣機和取暖器。”
“我陪你去好了。”
謝楠張張嘴,又把話嚥了回去,於穆成暗笑,繼續説:“明天下午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晚上再找個地方吃飯。”
這麼緊鑼密鼓地安排出一個標準的約會,讓謝楠覺得沒來由的心慌,可是她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本來她計劃的不過是早上睡個懶覺,然後出去買洗衣機,回來等送貨順便煲湯。
想到煲湯,她記起以後還得請面前某人同喝,各種念頭亂紛紛同時湧上心頭,讓謝楠不知説什麼好。她抬起頭一看,於穆成正摸着下巴,一臉好笑的表情注視着自己,她啞然失笑。
“好,就按你的安排來。”
“你一點都不反對,讓我很沒成就感。”
謝楠斷定此人的惡趣味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我幹嘛要反對,交往嘛,肯定就是這樣的呀。”
於穆成大笑,站起身:“那好,我明天十點下來叫你,你看選鄰居當男朋友多好。我去跑步了,你關好門窗,早點休息。”
謝楠送他出去,看他替她關好院門,揮下手跑步離開,夜色下那個身影看着十分矯健。她重新回到沙發上窩着,有點發愁地看着電視。
她想,她的生活大概從此不一樣了。
第二天,謝楠站在家電賣場,再次確認,和她預料的一樣,生活的確不一樣了。
她正對着收集的洗衣機宣傳單研究,於穆成閒閒地説:“這麼麻煩幹什麼?”隨手指一下價格讓謝楠根本沒列入選擇範圍的一台,“這個就很好嘛。”
營業員起勁大讚他的眼光好,然後滔滔不絕報出一連串數據,力證此機型如何洗滌效果強勁省電節能好用超值。
謝楠一向怕人推銷,買什麼東西都情願自己研究好了再直接指定叫人開單子。她悄悄扯下於穆成的衣袖:“我們再看看吧。”
於穆成很合作地隨她再看其他,可沒走兩步,又在一台洗衣機前站住了:“這個看着也不錯。”
謝楠怕他再把營業員招過來:“我有預算的,這台和剛才那個都不在範圍以內。”
“你預算多少?”
謝楠説的數字是他剛才指的第一台洗衣機價格的一半,於穆成若有所思:“那不如這樣,我平常沒用洗衣機。你就出那麼多錢,剩下的我出,算我們合資買下的,以後你不能拒絕我使用這台洗衣機。放心,我會在合理的時間內使用的。”
沒等謝楠張口反對,他已經拖着她的手走回去叫營業員開票了。
他接過票去付款,謝楠跟在他身後準備同去,他笑道:“你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一台洗衣機兩個人去刷卡會很奇怪的。”
謝楠只好留在原地填寫送貨單,交代營業員明天送貨的時間。於穆成拿着發票回來:“走吧,我們去看看空調。”
謝楠只當他自己要買空調,順從地跟他過去,他站在一排櫃式空調前,和營業員交談了幾句,突然回頭問她:“你的客廳面積有多大?”
“我不要空調,我沒這預算。”謝楠拉他的衣袖把他拽到一邊,惱火地説,“別再跟我説你要來跟我合用了,我連一半的預算都沒有。”
“你不怕冷嗎?”
“怕。”
“那還買取暖器嗎?”
“當然買,那在預算以內。”
“我們好好分析一下嘛,空調會比較實用一些,取暖製冷可以兼顧。不裝的話,夏天你的客廳根本沒法坐人。”
“夏天我待卧室裏。”謝楠只在主卧裝了一台壁掛式空調,她的計劃是如果父母來住,就在客卧再裝一台,客廳根本沒在她考慮範圍以內。
於穆成又笑了:“你是説夏天我也可以進你卧室嗎?”
“如果到夏天我們兩個還在交往的話。”謝楠火更大了,衝口而出。
“看看,你根本對我們一點信心也沒有。”於穆成不急不惱地説。
謝楠啞然,不明白明明自己很有道理,卻怎麼被他一説就成了無理取鬧,只能咬住嘴唇看着他。他一派悠閒,擺出靜等她發表意見的架勢。她深呼吸一下,開了口:“對不起,我的語氣有問題。不過這是我的原則,我們只是試着交往,看有沒有相處下去的可能性。如果我們都覺得真的能繼續,你放心,到時候我不會介意刷爆你的卡的。”
於穆成笑着説:“説實話,我真的很期待那一天。”
他那樣露齒而笑,眼睛明亮,神情温暖。謝楠小小地目眩了一下,那一點怒意頓時煙消雲散,她覺得自己當真是有點神經過敏反應過度了。
等於穆成挑了台取暖器並去付款時,她再懶得提她的原則來煞風景了,反正她留下他的付款小票,把他的卡號記下來,回頭打算直接把錢打到他卡上去。
接下來兩人一塊去吃飯,然後看電影,謝楠都表現得十分配合,倒是於穆成不斷接到手機,張家港的貨推遲送來,他一直不大放心的供應部終於出了大問題,供應部經理面對他的責問卻語焉不詳,諸多推諉,讓他的頭痛不已,他知道自己的元旦假期算是提前結束了。看電影的後半部分,他基本上是在外面不停地打電話。等他再走進去時,電影已經接近尾聲,謝楠並不問他什麼,他只來得及説個“對不起”,燈就亮了。
兩人從電影院出來,於穆成抱歉地説:“對不起,公司出了點事情,我得趕去上海出一趟差,秘書已經幫我訂了機票,今天不能陪你吃晚飯了。”
“沒關係。我自己搭車回去就行了。”
“我送你,我也得回去收拾行李。”
他在鬱金香苑門口放下謝楠,謝楠下車,躊躇一下,回身敲一下車窗玻璃:“不然我開車送你去機場吧。”
於穆成微笑搖頭:“不用,我自己開車過去,車就放在機場好了。”
謝楠回了家。她得坦白對自己承認,她多少有點鬆了口氣的感覺。她好多年沒和一個男人這樣膩在一起大半天了,很有點不適應。
她走到落地玻璃門前,拉開窗簾,外面天空陰沉沉的。她想,不知這樣的天氣是不是適合飛機起降,隨即意識到自己竟然是在牽掛着於穆成了,趕緊把電視打開,坐到沙發上。
她不知道高茹冰婚後有沒改變,她把兩人同住時的習慣帶到了新家這邊,回來第一件事通常就是開電視,然後該幹嘛就幹嘛去,直到上牀睡覺才關掉。什麼節目無所謂,只有不是唱戲就行。好象有個不相干的聲音在屋子裏迴盪,顯得不至於冷清無聊。
電視裏播放的什麼節目她沒一點感覺,她記起昨天那個陪她坐在沙發上的高大男人,那樣意態悠閒地坐着,那樣強忍笑意,似乎一心只想故意引她發急。她再次問自己:他喜歡我什麼呢?我又喜歡他什麼?難道我真的已經到了沒有要求,只本能抓住面前漂過的每一根稻草的地步嗎?不過這根稻草看着如此的不確定,又如此的讓人……放不下。
她坐不住了,重新走到玻璃門那看着外面。過了一會,於穆成提着一個行李箱,挽了個筆記本包走到了車邊,開了後備箱將行李箱放進去,然後拉開前面車門,彷彿是想到什麼,突然停頓,向她的房子這邊看過來。
隔着暮色蒼茫,謝楠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想也不想,拉開門,沒穿外衣跑了出去。
“路上小心,到了給我打電話。”
於穆成將筆記本包扔到司機座上,捉住她的手:“快進去,小心着涼了。”雖然這麼説着,卻沒放開她的手,再仔細看向她,聲音更加温柔,“我儘快回來。”
謝楠回到屋子繼續看電視,可是還是一樣對看的什麼都沒概念。她抱住靠墊縮在沙發上,有點恐懼,可是恐懼裏分明還混合着一點她陌生的情緒,讓她怔忡不安。
於穆成出差五天,週四深夜快十一點時才下飛機。出機場後他發現下起了零星小雨雪,本地這個冬天終於遲遲地迎來了第一場雪。
他開車進了小區,駛進停車位,看看謝楠的家,她的白色富康停在院子前,好象卧室還透出點燈光。他有點奇怪,謝楠作息時間非常固定,只要不加班,基本到了十點鐘就洗漱上牀。他到上海的第二天,應酬過後回酒店時將近十一點鐘,拿手機撥她的號碼,發現她已經關了機,還有點擔心。
第二天早上,謝楠倒是主動打了他電話。他不理解怎麼會有人這麼早就睡,謝楠很理所當然地説:“我按這個時間上牀已經有六年多了,極少數特殊情況除外。”
他今天上飛機前給謝楠發過短信報告行蹤,這會心裏一動,將才打開的後備箱合上,走過去伸手進去拉開院門的插銷,走進她的院子,客廳的燈突然亮了,謝楠在睡衣外穿了件長羽絨服拉開玻璃門,於穆成連忙走進去擁住她。
“冷不冷?”
謝楠的確怕冷,但她有點不適應他的擁抱。她趕快掙開他的手:“你等一下。”她跑去廚房,拔掉一直保温的紫砂鍋插頭,把下班回來燉好的湯盛出一碗,放到餐桌上,“山藥排骨湯,比較清淡的,快趁熱喝點。”
“你趕緊上牀,小心着涼了。”
謝楠飛快地跑進卧室,把羽絨服脱下搭在牀尾,鑽進了被子。於穆成坐到餐桌前,慢慢喝完湯,把碗拿進廚房洗了擱進櫥櫃。他靠在廚房門站了一會,努力平靜一下心緒。
他連日在上海和張家港之間來回奔波了好幾趟,總算初步解決了供應部經理惹出的亂子,但已經累得精疲力竭了。航班晚點,他在機場吃了一頓貴而無味的晚餐,上了飛機後疲憊得合上眼睛就睡着了,並沒吃飛機餐。現在這碗散發着誘人香味的熱氣騰騰的湯很受他的胃歡迎,更讓他覺得温暖。
這不是頭一次女孩子為他做飯了,但卻似乎是最能打動他的一次。
他走進謝楠的卧室。這間卧室和整個房子一樣佈置很簡單,一個白色的大衣櫃,一張白色的鐵藝牀,藤製的牀頭櫃上放着樣式簡單的枱燈。謝楠縮在粉綠色碎花被子裏看書,看到他明顯有點緊張。
他暗暗好笑,走過去坐她身邊:“湯很好喝,謝謝你。”
謝楠滿心不自在地看着他,很想直截了當説“不早了,請早點回家休息”。可是看他帶着鬍子茬的下巴和滿是倦意的臉,又有點説不出口。
“想我了嗎,這幾天?”
謝楠無可奈何地説:“不想是不可能的。”她説的大實話。
“那就好,因為我也想你。”
這樣靜謐的冬夜,這樣輕輕的訴説,尋常話語也帶了一點意味深長。謝楠漲紅了臉,擁住被子不吭聲,於穆成拿過她手裏的書放到牀頭櫃上:“睡吧,我從正門出去,你不用起來關門。”
謝楠順從地躺下,於穆成給她把被子拉好,拂開她額上的頭髮,俯身輕輕吻一下,附在她耳邊説:“做個好夢。”他的聲音低啞而温柔,然後關上牀頭燈走了出去。
謝楠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只聽他關好客廳落地玻璃門,拉好窗簾,然後關上所有的燈,拉開入户防盜門走了出去再帶上門。她輕籲一口氣,放鬆了身體,可是額頭那個吻如同一個微燙的烙印,耳際彷彿還殘存着他呼吸的熱氣。
她向來睡眠並不算好,特別下半夜容易驚醒,所以只好在無奈之下選擇早睡。此時過了平時的作息時間,再加上心神有些激盪,更加難以入睡了。她將頭埋進枕頭,輾轉了好半天,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謝楠突然驚醒,發現透過窗簾進來的光線已經有些明亮了,不由一急,抓起牀頭櫃的手錶一看,居然才四點。她有點不敢相信,深恐誤了上班時間,下牀撩開點窗簾往外看出去,院子裏居然已經覆了一層白雪,細細碎碎的雪花仍然飛舞飄灑着,那樣半暝半暗,寂靜無聲地盤旋,宛如一個夢境。她不敢久看,哆嗦着回到牀上鑽進被子,再無一點睡意了,可是貪戀被子的暖意,靜靜躺着。
“這麼靜,都可以聽到雪落的聲音。”
“亂講,雪花這樣輕飄飄落下來會有聲音嗎?”
“有,你聽。”
“我只聽到了你的心跳聲,不要推我嘛。”
……
往事從來愛在這樣無緣無故驚醒的凌晨亂她心神。謝楠並不喜歡回憶,如果可能,她願意選擇性失憶,可是哪裏由得她有選擇。她疲憊地抹一下臉,決心這次放棄猶疑,不管結果地好好戀愛。
也許,這是我擺脱舊事的唯一機會了,她想。
早上,謝楠怕下雪天交通堵塞,特意比平常提前二十分鐘出門。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她院子裏仍然覆蓋得不算完整的淺淺一層積雪。但外面地面的積雪被早起的人踩出成串的腳印,再經車子一輾壓,沒剩多少痕跡。
她的車位就在院子旁邊,開了車門,她發現前擋玻璃的積雪上居然有幾個字,好奇地繞到車頭一看,卻是乾巴巴地寫着:“小心駕駛。”不禁笑出了聲,伸手將字跡抹去,回頭看下於穆成平常停車的位置,已經空了。
接下來幾天於穆成都很忙,看在姐夫的面子上,他已經請原來的供應部經理自己主動辭職,同時委託專業獵頭公司幫忙再找一個合適的人選。到位之前,他只能自己兼管供應部。好多訂單交貨期都在農曆年前,他不得不讓生產部經理安排加班,自己也陪着一塊拼命了。
不過每天加班,於穆成都堅持最多隻到九點。一方面工人也很辛苦,另一方面他不願意錯過和謝楠相處的那一點時間。他一般九點半到家,停好車後會敲門進去小坐一會,同時眼巴巴地看着謝楠。謝楠無奈,只好每天準備好湯,有時直接盛湯給他喝,有時用湯加點青菜煮點麪條。他的口味偏清淡,她為了遷就他,只好不做自己喜歡喝的羊肉湯。好在他都吃得十分捧場,讚不絕口,她覺得自己那點犧牲也算值了。
十點一邊,謝楠會很不給面子地開始打呵欠,於穆成奇怪這麼早怎麼可能睡得着:“你該不是就想趕我走吧。”
謝楠將另一個呵欠捂住:“你可真能想象。我每天醒得太早,只能晚上早點睡,不然睡眠時間不夠,一整天上班都會沒精神。”
“你一般幾點醒?”
“五點吧,有時四點。”
“有沒有試試晚點睡,調整一下生物鐘。”
“都試過,沒用。你以為我喜歡在大家都享受睡眠的時候瞪着眼睛看天花板呀。”
於穆成奇怪,他覺得謝楠不該是那種會失眠的人:“那以後試下晚上跟我一塊跑步吧,可能會對睡眠有幫助。”
“暖和了再説,這種天氣。”謝楠瑟縮一下,“還是不要。”
“冷嗎?得,你趕緊去睡吧。算我求你了,咱再買台空調行不行,我真的需要和你合用。”別説謝楠,於穆成也覺得這客廳冷得夠嗆,他習慣了冬季供暖,像謝楠這樣要麼縮卧室裏,要麼硬扛,他受不了。
“不買,嫌冷你回你自己家去。”提起合買謝楠就惱火。新買的洗衣機的確物有所值很好用,可是號稱和她合買的某人一次也沒來用過。她倒也並不真期待他拎着一堆髒衣服大模大樣跑過來,就是隱隱覺得自己有點上了他的當。
於穆成知道她在彆扭什麼,不過並不在乎。收到信用卡對帳單,看卡上規規矩矩有零有整多出了半個洗衣機加一台取暖器的錢時,他還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