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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佟桐

這女子鬧出的動靜引來了宮人,她們一見這架勢,竟顧不上行禮,紛紛上前將那女子扶住:“哎呀,佟賢妃,您怎麼又偷偷跑來了。”

佟賢妃只顧緊緊抓着龍白月,恍惚道:“我遠遠瞧見這裏有光亮,果然看見姐姐了……”

“佟賢妃,她不是您姐姐,”宮人對龍白月使使眼色,務求她包涵佟賢妃的失態,“她是聖上剛相中的娘娘,不是燕貴妃,您再仔細瞧瞧?”

佟賢妃將信將疑的盯住龍白月,看了半晌,訕訕的鬆開手:“對不住。”

龍白月一直忙着避讓佟賢妃的肚子,腰弓得發酸,甫一獲得自由,趕緊退後一步,直起身子吁了一口氣:“沒事,佟賢妃要保重身子。”

她着實擔心眼前這弱不禁風的孕婦呢。哪知佟賢妃一聽此言,立刻眼圈一紅又哭起來:“我哪裏能……”

宮人們頭大,慌忙圍住佟賢妃勸慰,一人撿起掉落在地的燈籠,重新點亮後説道:“夜深露重,奴婢送佟賢妃回去吧。”

佟賢妃萎靡不振的點點頭,剛要轉身,只覺得腹裏一痛,便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宮人們頓時慌成一團——佟賢妃若是在含芳殿有個什麼閃失,她們都難活命。龍白月反應最快,當機立斷的吩咐道:“快扶佟賢妃進殿躺着,有腿腳利落的跑一趟醫官局,請太醫過來。”

宮人們正沒主意,自然聽龍白月的話,當下請太醫的請太醫,扶人的扶人。錦榻很快被拾掇出來,佟賢妃躺進牀榻,依舊疼得滿頭冷汗。

“賢妃儘量放鬆些。”龍白月在錦榻邊坐下,替佟賢妃按摩安胎。佟賢妃起初還緊張得直抓她的胳膊,慢慢的覺得好受了些,便任由龍白月按摩,兀自淚汪汪看着她:“你真像我姐姐。”

“您是説燕貴妃?”龍白月微笑着問。

佟賢妃點點頭:“姐姐去年走了,我被封為賢妃,總是擔驚受怕,我想她……”

“這樣對孩子不好,您得照顧好自己,”龍白月悵然道,“奴婢也想有個姐姐呢。”

佟賢妃臉色發白,消瘦的臉頰上淚水未乾,悽楚低喃:“擁有總要失去,這比什麼都痛苦。我情願一無所有,什麼都不要……”

她有些不安的瞄瞄四周宮人,不敢多語。龍白月知道佟賢妃謹慎,便找些添茶倒水的理由,支開了眾人。

“能擁有才是幸福,哪怕失去,也比什麼都沒有要幸福,”龍白月輕輕撫着佟賢妃的肚子,能感受到掌下小生命頑強的活力,不禁暖暖的笑着,“人死不能復生,賢妃應當珍惜此刻擁有的。”

“聖上會很喜歡你,”佟賢妃卻驀然盯着龍白月説,“以前聖上就喜歡姐姐,何況你比我姐姐更堅強。”

姐姐的厄運也許不會再重演。

哪知龍白月竟爽快答道:“我可不要聖上喜歡,我喜歡的是別人呢。”

“你……”佟賢妃愕然——在這皇宮裏,能存在第二種答案麼?

“驚訝嗎?”龍白月得意的笑,“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呢,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太不容易了。”

這時候太醫匆匆趕到,打斷了她們的對話。龍白月讓到一邊,彷彿和太醫熟識一樣,打招呼的苦笑顯得親切又無奈。佟賢妃任憑太醫治療,只靜靜的望着龍白月——這女子與宮中人不同,有自己的情緒和意志,真是令人羨慕。自己少時便隨着表姐進宮,戰戰兢兢的與表姐相依為命,從來不敢有自己的想法——聖上是神聖的,哪怕年歲如自己的父親,那敬畏戰慄的感覺就必定是愛情,活着並沒有更多意義。

她因此而不能像她一樣,擁有神采熠熠的堅定眸子——她真羨慕她呀……


翠英殿的枯竹潦倒成一片,悄然穿行其間,衣袂摧枯拉朽,帶出乾澀的窸窣聲,輕淺的腳步因驚訝而顯得有些遲疑。

不過大半年的時間,為何這裏會有如此大的變化,他不在的日子裏,發生過什麼?紫眠伸手撫摩着乾枯的竹子,望着前方死氣沉沉的翠英殿,隱隱的不安湧上心頭。

即使夜深人靜,翠英殿裏總該點着長明燈,此刻內外一片漆黑,又是為何?

他因為服用丹藥收斂功力,此刻不能作法卜算吉凶,只能像常人一樣,摸黑飛跑進大殿。

按照計劃,今夜他悄悄潛入翠英殿,為得是帶走龍白月。明日燕軍就會攻城,是他作法對抗敵軍的日子——他知悉一切內幕,怎可能丟她一人在深宮中冒險?哪怕他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不會忘記帶她走。

可是,她在哪裏?

紫眠在大殿裏摸索到蠟燭,掏出隨身的火石將蠟燭點亮。燭光照亮大殿中央,遠處角落依然昏暗,幽深處散發着不祥的死氣。即使不用法術,紫眠也可以感覺出周遭氣流的異樣,不止有狐妖存在的邪祟,比之更加凌厲,足足將那妖氣壓下去的,是一股新喪的屠戮煞氣。

他不在的日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紫眠焦急的在殿中逡巡,眸子快速的掃視四周,卻不放過一個細節。當初滿目的金銀器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瓷器和漆器;傢俱木器上有刀鑿的痕跡,像是被人搜刮去了金妝;內殿更是凌亂,精緻的帷簾都被扯得半落在地上。

該死,敵人還沒攻來,為何這裏已像遭了劫?紫眠眉頭皺得死緊,他慌了神,不知該往哪裏尋找龍白月。也許她們是遷往別處了?他手足無措的低頭,正看見桌案上的文房四寶。紫眠心念一動——白月一定是坐在這裏給他寫信的,他焦躁的目光還是不自覺的柔下來,將凌亂的信紙和隨意丟棄的毛筆,一樣樣的細看過。

驀然他發現桌腳邊躺着一個紙團,像是揉皺了的棄稿,不禁彎腰將它拾起,展開:

太監來殺人了,馬上我要試着逃走,一切聽天由命。寶兒,看見這信就交給紫眠吧,我不在了也沒關係,告訴他我一直都有安心等他……

紫眠只覺得渾身血液逆行,衝得他一陣眩暈,身子幾乎無法站穩——這正是白天龍白月逃走前留的信,內侍發現後並沒有上心,只是憤然將之揉成一團,隨手丟在了地上。

他為什麼之前不看她的信……這是老天給他的懲罰嗎?她的信,讀得第一封,卻已是絕筆?

紫眠情緒昏亂,已沒有心神去發現內殿深處屏風後的玄機,只是疾步往殿外衝——面對殺機重重,白月如何能逃出宮去,就算她有一線生機,她能逃去哪裏?

他明白自己不能天真,現實是一個弱女子能逃出生天的機會無比渺茫,可他依舊無法面對現實——他怎麼能在什麼都還沒做的時候,就先失去她?

他遲了一步,縱使機關算盡,還是遲了一步……


值夜的宮人如今人心惶惶,燕賊圍京,天天夜裏用石炮攻城,騷擾得他們連專心巡夜都不能夠。一個小太監挑了個燈籠,貼着宮牆快步走着,嘴裏喃喃叨咕:“媽媽的,解個手都不肯等我……”

他路過翠英殿,忽然發現宮院大門虛掩着,似乎從裏面還竄出陣陣陰風,不禁哆嗦了一下縮起脖子:“阿彌陀佛,冤有頭債有主,不關我事,有鬼也別來找我……”

話還沒説完,他的後領便被人抓住。冷如鬼手馨,小太監將手中燈籠一拋,翻着白眼厲聲叫道:“媽媽呀——”

“別亂嚷。”

身後是個低沉的男子聲音,讓小太監安心了一點。這聲音温厚,不像是厲鬼,可從中透出的蝕骨悲愴,又分明像是從黃泉下冒上來的,小太監慌道:“神仙,您饒了我吧,我什麼壞事都沒幹……”

“這翠英殿裏的人呢?”

“都,都死了……”果然是衝着翠英殿來的,小太監忽然想到翠英殿死得可都是宮女,身後這男人斷不能是今日死去的冤魂了,不禁膽子又壯了點,拼命斜着眼往身後瞄。

可惜燈籠已滅,只能依稀看到身後人披着黑色斗篷,還是消減不了恐怖的感覺。

“都死了……”那男人重複着小太監的話,手勁忽然一狠,將他衣領攥得更緊,“我不信,宮裏有個叫龍白月的,也死了麼?”

小太監吃痛,一時忘了害怕,哇哇大叫:“我不知道什麼龍啊月的,反正一個活口都不會留,老規矩了,真不關我的事,嗚嗚嗚……”

他沒多想自己怎麼能如此順暢的大哭,只是坐在地上嚎啕着,直到把值夜的同伴都引來。一個太監舉着燈籠照亮他一團模糊的臉,不屑問道:“你撞鬼了?在這裏號什麼喪?”

小太監一愣,停止哭泣,抬頭望望眼前同伴,摸摸脖子,心有餘悸的回頭找了半天,卻哪裏看得見方才虛渺似幻的鬼蹤?他這才一頭虛汗的回過身來,茫茫然唸叨:“我真撞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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