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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冷遇

龍白月心驚膽戰的起身跟着太監走,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衝動後果嚴重。她不敢抬頭,眼角餘光掃着周圍,別院里人人自危,尤其是與她睡一間屋的醫女,更是大禍臨頭般氣都不敢喘。

袁大人早已在屋子裏等着,他面色鐵青的看着龍白月灰溜溜的走進屋子,風塵僕僕,衣服上還沾着泥土,便冷聲開口發問:“你昨晚幹什麼去了?”

“我……”龍白月猶豫着要不要把挖茯苓的事供出來,卻又覺得不妥。

“哼,”袁大人一副“我還不瞭解你嘛”的表情,直接興師問罪,“我昨晚派人到紫眠大人府上找你,結果紫府道童説紫眠大人出門了,具體去做什麼又語焉不詳。我不管紫眠大人做什麼,我只管你,你已經不是紫府的人了,你是醫女,是太醫署的人,往後更是皇宮內苑裏的人,擅自違禁外出是多大的罪,你説你該怎麼辦吧?”

“求大人饒恕。”龍白月當然知錯,只能可憐兮兮的跪下求饒。

袁大人無視龍白月忽閃着的水眸,抬頭望望屋子裏的眾人——管事太監無動於衷只等着他發落;醫博士們悻悻的摸摸鼻子,無可奈何的籠起袖子旁觀;醫女們漠然看着跪在地上的龍白月,似乎她與她們並不相干。袁大人見眾人無話,只能嘆口氣道:“你這樣的錯誤不能輕饒,按例要打三十板子再遣送回官户原籍。”

“大人,奴婢甘受重罰,只求留在太醫署。”龍白月慌了,忙叩頭求饒不迭。

“太醫署培養你花了很多心血,你就是想走我們也不能放,”袁大人發話,見龍白月放鬆下來輕籲口氣,頗為不忍的追加道,“但是,你犯下這樣的大錯,我們不可能輕饒,三十板子照樣要吃,而且還得再加二十板子。”

五十板子?龍白月嚇得幾乎要暈過去,哭都哭不出來——她曾經在衙門口湊熱鬧看過別人受刑,打板子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的場面她還記憶猶新。眼看着兩名管事太監抄起她的胳膊就要將她往院子裏拖,龍白月只能拖着哭腔喊道:“大人饒命——”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袁大人恨鐵不成鋼,想着接下來的慘劇只能悲嘆着搖搖頭,“如今讓你先死上一次,以後進了宮,命就可以保住了。”

前提是龍白月能因為這次教訓學乖的話,唉,他還是先拾掇點棒創藥再説吧。

被禠去外衣,龍白月穿着單薄的裏衣,被按在受刑用的條凳上,身子在深秋的寒風中抖成一片落葉。她絕望的看着周遭眾人,沒有人替她求情,昨天還以姐妹相稱的醫女此刻都冷漠的低着頭,拿眼角睨着她受刑——玉兒也站在其中,她渾身顫抖臉色蒼白,卻咬着嘴唇一聲不吭。

龍白月手指摳着凳子腿,緊閉雙眼不敢往身後看,她能聽見板子在她背後虎虎生風的聲音——太監拿着板子在空中揮了兩下,只等板子試順手之後,就要往龍白月身上招呼。

啪地一下,沉重的板子落在温香軟玉之上,龍白月身子一震,只覺得背上骨頭快要被拍碎,五臟六腑更是擠作一團,悶疼不堪,恨不得就地死掉算了。她這個時候反倒挺起了身子,睜開原本因害怕而閉上的雙眼,涕泗滂沱的哭喊起來。她喊的是紫眠,只是劇痛之下咬字不清,沒人聽得懂她在喊啥。

就在第二記板子要落下之際,救星趕到。太醫丞錢大人突然出現在院門口,隔着圍觀人羣高喊了一聲:“袁大人!”

袁大人見局面似乎有轉機,慌忙揮袖喊停,太監停下動作,板子順勢擱在龍白月的痛處,惹得她又是一顫,疼得嘴都合不上。錢大人撥開人羣,走到龍白月身邊,看她半死不活的趴在條凳上,問道:“已經打了幾板子啦?”

“回大人,一下。”執着板子的太監回答道。

“哦,才一下,不要緊,”錢大人麻木不仁的來了一句冷幽默,“打一下就當刮痧,活血清毒。”

什麼不要緊,龍白月齜牙咧嘴的抬臉怒視錢大人,卻見紫眠竟然跟在錢大人身後進了別院,慌忙表情一柔,想摸出手絹擦擦臉,這才發現手絹已經跟着外衣一同被禠了去,真是有夠狼狽的。

“二位大人所為何來?”袁大人看見紫眠出現,便知這兩人救美來了,於是一邊作揖一邊明知故問。

“下官來救龍醫女,”錢大人開門見山,有些不甘心的嘆了口氣,“説起來這都是下官的錯,下官隱瞞了醫官局諸位同仁,讓紫眠大人和龍醫女為下官治療周痹症,未及時與袁大人溝通,引起這樣的誤會,害龍醫女受苦,下官實在抱愧。”

“周痹症?!”袁大人吃驚不小,慌忙招呼眾人,“都散了吧,既然錢大人已經來説明,看來此間有誤會,龍醫女暫時下去休息,還請錢大人與紫眠大人到小廳詳談。”

龍白月此刻得蒙大赦,驚魂未定的爬起來,萬分慶幸。她皺着眉勾起手,摸了摸背後火辣辣的疼痛,為自己多舛的命運唏噓不已。紫眠在跟着錢大人進屋之前先來到她身邊,悄悄遞給她一瓶藥膏:“疼不疼?先回屋抹點藥吧。”

“恩,還好你搬了救兵來。”龍白月衝他笑笑,促狹的眨眨雙眼,叫他安心。

紫眠見她這時候還在逞強,只能無奈的笑笑,轉身離去前,雙眸裏滿是温柔與寵溺。他的目光讓龍白月頓時神采飛揚,神魂顛倒之餘,簡直不需要再療傷。

就這樣半喜半痛的回到屋子,龍白月坐在通鋪上,見一屋子醫女都不説話,頓時覺得氣氛尷尬沉悶。無奈之下她只能自己打破沉默:“玉兒,幫我抹點藥吧,我夠不到。”

玉兒唯唯諾諾上前接過藥瓶。龍白月解開衣帶將裏衣褪下,露出背上雪膚,一道寬闊的棒痕觸目驚心,殷紅淤血腫得老高。玉兒倒了點藥膏在手,輕輕抹上龍白月的背,傷痕被她冰涼的手指碰了,惹得龍白月不禁一顫,嘶的一聲倒吸了一口冷氣。

“對,對不起……”玉兒縮了手,眼眶又開始泛紅。

“有什麼好道歉的,”龍白月一哂,慶幸道,“還好沒有挨五十板子,不然我肯定死了。”

龍白月的自嘲與哂笑卻令玉兒更加不安,她繼續囁嚅,淚水也跟着滑了下來:“我,我沒有辦法……我不想被趕回去。”

這都什麼跟什麼,龍白月愣了,剛想叫她別哭,一邊的醫女們卻搶先開口。

“別怪安醫女,你擅自跑出去,本來就是犯錯,還害我們跟着提心吊膽的。”

“就是,本來安醫女想替你隱瞞,結果還是被值夜太監發現了。太監又説要打她,又説要遣她回去,安醫女這才承認你跑了出去,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哎?龍白月對醫女們的搶白很是驚詫,現在被打的人是她吧?為什麼大家倒替玉兒抱不平?玉兒看見龍白月驚詫的睜大眼睛,慌忙攔住那些醫女們:“姐姐,快別説了。”

“妹妹,我們是替你委屈呢。”醫女們皺皺眉,不屑的瞥了一眼龍白月,憤憤不平。

“姐姐們快去準備上課吧,醫博士們都等着了,我替龍醫女抹了藥就來。”玉兒怕引起爭執,慌忙解圍道。

醫女們望望玉兒驚惶的淚眼,只能點點頭魚貫着走出屋子。

屋裏就剩下龍白月和玉兒兩人,龍白月伸手撈過頭髮,低着頭任玉兒替她上藥,半晌之後她悶悶的開口:“你何時與她們姐妹相稱了?”

“姐姐……”玉兒聞言身子一激靈,怯怯囁嚅,“您別生她們的氣。”

“我沒生她們的氣。”龍白月冷笑一聲——也不看看她以前做的是什麼營生,還怕與女人為敵麼?就這麼點小風小雨她就生氣,那她過去面對同行砸場子的時候,乾脆不要活了。

可是想到此龍白月又忍不住皺起眉頭,她已經是醫女了,沒能與其他醫女們打好關係,的確是自己的錯誤。她總是本能的覺得女人身上無利可圖,不願費勁與她們接近、周旋,即使明白自己已經不再是風塵女子,明白手帕交對一個正常女人的重要性。

她總是惦記着怎樣與紫眠發展感情、怎樣獲得大人們的賞識、怎樣早日掌握高超的醫術……卻忽略了同一批的醫女今後很可能要抱成一團,才能在複雜詭譎的宮廷中生存。她只顧着拼命超前,沒能與醫女們一起上課,看來真是一個失誤,明明該是醫女中的首席,此刻卻被排斥,倒是玉兒被她們認可了。

龍白月悶悶不樂,她的沉默讓玉兒更加心慌意亂,末了她忽然抱住龍白月,濕漉漉的臉頰貼在她的肩頭:“姐姐你別怪我……我,我真的好怕被趕回去……”

“我沒怪你呀。”

玉兒卻不聽龍白月的辯白,徑自往下説着:“我原先並沒住在京城,老爺是別省的縣令。老爺説賞識我,教我識字,其實我好害怕,我什麼都不想要……後來他強佔了我的身子,給夫人知道了,打罵後要拿我配人,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正巧老爺要調任到京城來,夫人就打算乘機將我賣進青樓,這樣反正家鄉也無人知道,不會辱沒她的臉面。還是我求了老爺無數次,老爺才替我想到了這個法子,送我來當醫女……”

玉兒的淚水滑下龍白月的背,鹹濕的淚刺進她的傷處,痛得她瑟縮了一下:“妹妹,不用再説了……”

“對不起,我不敢替姐姐求情,我好怕,好怕被趕回去,然後被賣進骯髒的青樓。”玉兒哭着,喃喃道,“我沒有姐姐幸運,能碰到好主子,求姐姐體諒玉兒的苦處……”

龍白月幾乎要失笑出聲,是了,玉兒還不清楚自己的過去。她信口説出這樣的話來,卻哪裏能知道龍白月倒是真正的青樓出身——也正因為是青樓出身,所以更明白自己的幸運,也能體諒玉兒的苦衷。龍白月伸手替玉兒抹去眼淚,柔聲笑着安慰她:“快別哭了,我哪裏會怪你,快替我抹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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